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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軌鐵路的隱喻與尺寸學(xué)貫穿一體

米軌鐵路為一米，這是整座滇越鐵路的尺寸學(xué)符號，圍繞這種尺寸和符號學(xué)，無以計數(shù)的勞工蜂擁而來。這是1903年，滇越鐵路的筑路序幕拉開了，拉開這序幕的當(dāng)然是法國人。這些勞工沿著漫長的鐵路以他們對于世界的幻想迅速地占領(lǐng)了筑路區(qū)，筑路給他們帶來了對于生存的幻想，即對于金子和銀子的幻想。除此之外，筑路也使他們對于命運充滿了顛覆一切的力量，因為在召集勞工時，那些誘餌之詞是動人的：凡參加筑路者等到將來滇越鐵路完工以后，都爭取錄入云南官銜名錄中，優(yōu)秀者進入名錄中的可能性就更大。很顯然，這是飛蛾撲火者的名錄。凡參加筑路者還可以獲得豐厚的酬金，除此之外，獲得法國寶石勛章一枚……這樣的誘餌煽動了參加滇越鐵路勞工的情緒。他們紛紛報名，從四川、廣東、廣西、福建、浙江、山東跨省區(qū)而來。其中還有越南勞工。為了修筑對于法國人來說是貫穿他們野心和抱負(fù)的滇越鐵路，他們似乎動用了可以使勞工們長出翅膀的誘餌。短時期內(nèi)，勞工們確實長出了翅膀，飛越了時空，轉(zhuǎn)眼就進入了滇越鐵路的筑路現(xiàn)場。米軌鐵路的現(xiàn)場蜂擁而來二十萬筑路勞工，黑壓壓的人群撲進群山跡道、危崖聳立的懷抱，而在他們身體之下是河流峽谷的咆哮聲，那種浩瀚的咆哮聲挾帶著暗流，可以將人推到萬丈深淵之中去。在法國人所圈住鋪開的米軌鐵路的尺寸中，黑壓壓的人群撲來了，猶如黑壓壓的蝙蝠們撲來了。簡言之，在孕育著滇越鐵路的漫漫長卷中，那一群群從四面八方奔來的筑路者，就是演繹這曲悲歌的主角。他們的奔來，意味著生死不明的時刻被揭開了，米軌尺寸的寬窄度中剎那間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仿佛那曲哀歌開始上演。各類主角配角演員要么下到被四十度高溫所籠罩的亞熱帶河谷中，要么上到寒氣凜冽的高海拔之上。米軌鐵路意味著世界造路史上一場驚心動魄的死亡開始了。法國人來了，他們必須帶著鞭子而來，面對勞工，沒有鞭子是不行的，鞭子所擊之處有可能是萬丈懸崖，因為鞭子抽下去時，恰好人落下去了，人落入深淵的尺寸是無法測量的，人盡可以測量出地理那廣袤的距離，人卻怎么也無法到達另一個人從深淵落下去的尺寸學(xué)。這是一個令人悲慟萬分的問題。米軌鐵路尤其如此，它的跨徑、落差之詭異，充滿了死亡。當(dāng)我寫到這里時，內(nèi)心悲慟是那樣強烈，我所面對的米軌鐵路誕生了世界最悲壯的舞臺，這個巨大的舞臺將云南紅河流域最復(fù)雜的地理展現(xiàn)在面前：那些聳入云天的危崖上有什么？巨大無比的斷裂帶上拱托出了殘月和熾熱的太陽，谷底的深淵形成隘谷；無數(shù)的褶皺斷裂所產(chǎn)生的低地部位再一次被流水侵蝕，其深度是我們的肉眼無法看見的，而谷形峽谷的斷裂崖帶上就站立著筑路者，他們要么走下去，要么掉下去！就這樣，米軌鐵路必須通過尺寸學(xué)從這些斷裂帶和危崖上面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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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路史舞臺上演出的幾種常見的死亡

其一，當(dāng)勞工站在危崖上時，風(fēng)呼嘯而來，身體的脆弱是可以想象的，因為風(fēng)攜帶著整個哀牢山脈的造風(fēng)運動而來。風(fēng)的魔力之強大可以將巖石送到崖頂。面對這一切，人是什么呢？人通常意義上只不過是用血肉鑄造的最柔軟的肉身而已。所以，被風(fēng)所推入深淵的勞工，其命運就像法國監(jiān)工使用皮鞭抽打肉身時所墜入深淵一樣，充滿了噓的一聲，就那樣噓的一聲，世界的又一例死亡垂臨。那個站在危崖上的人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幾分鐘幾秒鐘前，他們的容貌和塑像般的身體形象。其二，面對二十世紀(jì)初葉的炸藥，人的身體怎么辦？炸藥來了。法國人運來了炸藥，人類創(chuàng)造炸藥使其復(fù)雜局面可以迅速地瓦解。很顯然，炸藥的制造者們創(chuàng)造了轟隆的巨響，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所需要的夷平洞穴、山巖、房屋的武器。因而，法國人來了，炸藥也會隨之而來。在使用炸藥之地，必然遍布著勞工。二十世紀(jì)初葉的炸藥其先進性也會遭到水的侵蝕、時間的摧殘，當(dāng)它們到達正筑路中的山脈危崖時，有時候會失效。這時候，火雖然點燃了，炸藥卻沒有爆炸，勞工們蜂擁而上，悲劇發(fā)生了，勞工們經(jīng)常這樣死于炸藥的爆炸之中，他們血肉模糊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此類死亡，在整個鐵路鋪展中，無以計數(shù)，那些碎尸通常就被埋在鐵軌之下。其三，面對瘴癘肆虐又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首先瘴癘是什么？萬物制造了純凈的空氣、鮮美的果漿，同時，萬物也會滋生毒氣、毒水、毒葉、毒漿，毒是整個瘴癘的元素，在燥熱的亞熱帶河谷，瘴癘飄忽不定，以無所不在的力量入侵著勞工的身體，如果一旦遇上瘴癘，身體中的靈魂似乎就會被掏空，人的身體會迅速地瓦解，瘴癘者，瓦解了身體的靈魂，瓦解了身體的機能，瓦解了身體的器官，瓦解了身體流淌的血液，死亡隨之襲來，染瘴癘者，大都呈現(xiàn)出驚厥、昏迷、失語，之后死神來了并看到他們，使他們的肢體快速地癱瘓后死亡。其四，疾病。這是滇越鐵路上普遍的現(xiàn)象，由于惡劣的自然條件，勞工們幾十個人蝸居在大棚內(nèi)，夜晚，地氣和惡濁的空氣混淆一起，如果患上傳染病，很容易相互傳染。這時候面對缺醫(yī)少藥，只有靠天命撐下來，盡管如此，天命到底有多硬？死亡還是飄來了，死神前來認(rèn)領(lǐng)那些病弱者，面對死神，許多人被牽著手走了。他們順著修筑鐵軌的尺寸學(xué)，順著惡濁的勞工喘出的氣息，順著一顆又一顆鉚釘，前去另外一個地方。轉(zhuǎn)眼之間，陽界和陰界就劃清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