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埡口(4)

男根山 作者:吳景婭


河中也聳立著不少的石“桅子”,粗細(xì)不一,像一串串牽手渡河的人。春夏漲水時,它們藏于浩蕩的水國;而枯水期,便密密麻麻現(xiàn)身河中,船要曲曲折折繞著它們走,如同扭秧歌。奕華坐在船頭,看到船剛避開一根石“桅子”,又快要撞上另一根,手心都捏出了汗。她想起三姑曾說的,“桅子”都是女人立的,是想留住男人的心,男人的魂。記得她問三姑:怎么叫留住男人的魂。三姑被她問住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雙眼潮潤。很久才幽幽地說:人都死了,還能有什么指望?立一個“桅子”,讓男人的魂走得再遠(yuǎn),也知道你在望他,回來看一眼,托個夢,或許來生記得再尋你做夫妻……

奕華坐在船頭上,想起三姑,她曾經(jīng)的民間精神母親,鼻子發(fā)酸。她望著霧蒙蒙的一片,很想透過霧看到埡口上的那棵老黃葛樹。當(dāng)然望而不得。她想起母親的“迎風(fēng)展翅”--那是另一棵老黃葛樹,站在埡口,岌岌可危的樣子,面臨著無數(shù)的難以預(yù)測。

……

奕華長到13歲還是第一次見到爺爺,見到自己血脈的源頭。但這次藍(lán)姓家族的聚會,寡淡得令她吃驚。

爺爺見到他們一家人,只是輕輕地招呼:來了。見到她,爺爺說:是小華吧,這么高了,比小妹的兒子小健還高一頭呢。

小健是姑姑的二兒子,比奕華還長一歲。

奕華尤其驚訝的是,父親與爺爺彼此的稱呼--父親叫爺爺不叫爸,叫藍(lán)委員。那是因為爺爺在抗美援朝時,捐了不少金條給國家,國家就給了他一個上海徐匯區(qū)的政協(xié)委員當(dāng)。這是父親曾引以為驕傲的事。再加上他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已劃清了界線的父親,干脆叫他藍(lán)委員。而知子莫如父,爺爺就稱兒子為藍(lán)校長。

家庭聚會變成了小心翼翼的外交活動,有理有節(jié),就是沒有情。幾句開場白后,爺爺便沉默了,父親也隨手操起一張報紙看起來,剩下奕華與母親面面相覷。

爺爺比父親還要高大一些,也穿著藏藍(lán)色的中山裝,翻著褲邊的藏藍(lán)嗶嘰呢褲(據(jù)說這樣的褲子款式是周恩來很喜歡的),頭發(fā)剪得很短,打理整齊,還基本沒有白發(fā)。皮鞋擦得亮锃锃。讓六七十歲的他,看上去也就四五十歲??吹贸鏊苤匾曔@次見面,下足了工夫。

小奶奶站在這個家庭聚會的幾米開外,眼睛活泛地瞄著這邊,瞧著誰的茶沒了、水果沒了,便動作敏捷地續(xù)上。

小奶奶本來是藍(lán)家的下人,是奶奶從老家楊州帶來的。來時還是個孩子,瘦得像只貓。她那時的活兒就是侍候奕華的姑姑,替小姐梳頭,拎書包上學(xué),算是貼身丫頭。解放那年,奶奶死了,爺爺就收她做了正房,這也是奶奶的意思。奕華沒聽到過父親和母親怎么稱呼她,不得不打招呼時,他們就叫她:嗨。但父親私下叮囑奕華,不得沒禮貌,要叫奶奶。而奕華想著這個女人時,總叫她小奶奶。

與爺爺結(jié)婚后,小奶奶也一直保持著下人的規(guī)矩。主人家談事,她遠(yuǎn)遠(yuǎn)呆著,從不插言。她習(xí)慣了侍候人,心無旁騖。她與爺爺沒有一男半女。據(jù)說,當(dāng)初也懷過,奕華的父親正讀大學(xué)。這個爺爺?shù)拇髢鹤诱f: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生孩子?生一些成份不好的,害人呢。小奶奶眼眶一紅,就去做掉了。那時她也還年輕,卻從不想東想西,一門心思跟著老爺,侍候老爺。之后,又侍候著姑姑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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