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男根山(8)

男根山 作者:吳景婭


上官老師輕輕推開來拉扯她的學生,自己走,朝來的方向。一步步,像夢游,又有點像戴著鐐銬的烈士,沉重而堅定地走著。倒讓姚俐俐有些悻悻然。她解開用來束馬尾辮的花手絹,跟上去,想遞給上官老師擦眼淚。然而,上官老師卻突然折回頭,幾步就跑到姚俐俐正前方的舍身崖,跳了下去。

她跳之前,右手一揮,網(wǎng)兜,一個艷麗的標志,似盛開的藍蓮花,盤旋著墜落,劃過紛紜的人間,最后駐足懸崖邊的巴茅草上。

一剎那的事,沒有任何聲響的死亡,姚俐俐們甚至都忘了尖叫。只有永失主人的藍色網(wǎng)兜,掛在巴茅草上,為那場悲劇作證。

可是,整日面壁的大姑,卻在那一剎那回頭,淚流滿面,哭,撕心裂肺……

上官老師的尸體第二天上午才找到。她壓倒了一片竹林,躺在了厚實的竹葉之上。看上去,并沒有任何傷痕,只是涼鞋掉了一只,不知去了哪里。

單位做主,下午就火化,把她葬在了那片竹林里,立了一石碑,上書:上官子丹之墓。此時,許多小城人才記全她的姓名。之所以沒寫同志二字,是因為她的死因有著破壞革命行動的嫌疑,而死亡自然是自絕于人民了。幾年后,南亙山發(fā)大水,竹林葬身水中。水退后,那里變成了許多水洼,不長竹了,只長巴茅草,慌亂地瘋長。上官老師的墓地只剩下石碑躺在了地上,骨灰盒被大水沖走了,如同那只不知去向的涼鞋的命運。

4

兩件事,奕華是斷斷續(xù)續(xù)從各種人那里聽得。版本不同,情節(jié)也不同,尤其是細節(jié)上的夸張或遺漏,常讓奕華不知所措。轉述,有時遠比親歷更可怕,因為它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尤其是對于一個少女。奕華正是從那時開始了多愁善感,并且心思縝密,有了城府。

她常常坐在自家的后門口,隔著水朝靈應石或那片竹林的方向,眺望、發(fā)呆,臉上呈現(xiàn)出莫測古怪的復雜表情。她學會了不與人交流的獨處。

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愛發(fā)呆,卻不知道為何?。母親把一張紙條放在她的語文課本里,上面奇怪地寫著:還沒學會爬,就想飛?奕華看完條子,一笑,再也不坐在家的后門口對著心中的世界發(fā)呆了。

她找到了另一處地方來發(fā)呆。路過小城的火葬場,看到里邊的雞冠花開得特別紅火,就情不自禁走了進去。

她把兩株肥大的雞冠花拔起來,查看它的根部。因為聽人說:火葬場的花開得好,皆因死人的骨灰為土……猛然抬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焚尸爐的高煙囪之下,蟹青色的磚砌成的煙囪正吐著黑煙,讓奕華一眼見到了死亡的具象……

回家后,奕華高燒不止。燒得迷糊時,奕華發(fā)現(xiàn)南亙山所有的”桅子“都像士兵一樣站立,成伍,浩浩蕩蕩地行走,無邊無際。而大片大片的雞冠花涂脂抹粉,妖嬈無比,穿梭在”桅子“的隊列間載歌載舞。原來,雞冠花竟是些不要臉的東西。奕華在夢中想。又突然,”桅子“于一瞬間撤退,無影無蹤了,雞冠花還在載歌載舞,無法停息,直到死亡……

奕華好虛弱,她的手往前一伸,想抓住點什么,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攥著爸爸的手。媽媽呢?她突然對媽媽有了強烈地的渴望。爸爸告訴她,媽媽到市里學習去了,學習對媽媽很重要。所以,媽媽兩天前已走了。

淚,從奕華的眼里奪眶而出,她感到某種怨懣和孤獨。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情緒竟主宰了她的一生。奕華更不知道,這次病,是她第一次、也將是唯一一次--離父親這樣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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