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啊，你還有時間，你還有力氣，你什么沒有啊？憑自己的本事把它追回來啊，要不然就真的被哪家的野狗叼了去了?！崩涎蛸膬赫f這些話的時候始終沒有看他，而是看著他的狗。

不知道為什么，楊洪濤的心里突然暖了那么一下，他回村里這么長時間了，這是頭一次有人明白他的心思。他就湊了過去跟老羊倌兒聊起天來。

三天以后，楊洪濤收拾了行囊，再次南下。這一走就是八年。這八年中他在餐廳端過盤子，給倉庫送過貨，賣過蔬菜水果，后來開了果蔬店，因為他為人正直實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了八家連鎖店。一個報社的記者，來采訪他創(chuàng)業(yè)的歷程，而后竟然愛上了他，并成了他的妻子。他們共同努力，在城里買了房子。八年過去了，他不再是當年的楊洪濤。他說這一切都歸功于老羊倌兒，他叫他楊大爺。楊洪濤說就是楊大爺?shù)哪且粔K石頭打出了今天的他。當然也有人惦念潘鳳兒的去向。楊洪濤哈哈一笑，說，她有她的幸福，我有我的幸福，當年楊大爺教給我的不是怎么樣去奪回一個女人，而是在任何境況下都不要放棄的人生道理啊！

［14］ 早已不是“恩”

如果不離開，別以為一定是因為“恩情”，或許更是因為“愛”。

2009 年9 月5 日星期六晴關(guān)鍵詞：棄女養(yǎng)父

中午我漫無目的地閑逛的時候，看見街上圍了很大的一群人，我就像魯迅先生筆下那種被人拎著脖子的鴨子一樣，湊到了跟前。人類就是這么好熱鬧的物種，只要對所看之事不麻木不冷漠便好了吧！

湊過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挺立在人群的中間，拉著一個老男人的手，說：“爸，這一輩子你都是我爸，我不跟他們走?！蓖αⅲ峭α?。在選擇這個動詞之前我躊躇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挺立”。之所以用這個詞，是因為她的勢頭。其實她不高，在人群中間顯得瘦小，但是她似一只保護小雞的母雞，展開了翅膀，讓人頓時覺出她的英武之氣，凜然不可侵犯。

與她對立的一邊是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婦，兩人簇擁在一起站著。從人們的私語和女孩兒與他們的爭論中，我漸漸了解了故事的脈絡(luò)。那個被女孩子拉著的老男人在他四十歲那一年，撿到了這個女孩子，一直將她當自己親生的撫養(yǎng)。因為他覺得，自己雖然是單身，不能給孩子一個媽媽，但是不能讓孩子連爸爸也沒有啊，讓她知道沒有媽媽，爸爸也不是親生的，那怎么行呢？所以，這么多年這位偉大的養(yǎng)父一直隱瞞了女孩兒的身世，告訴她她就是他的親生女兒。她的母親也很愛她，只是在她三歲的那一年因病去世。他給女兒講過很多故事，關(guān)于她小時候的故事。那些事情她自然不記得，于是她便有了一個很美好的童年。他對她童年的描述就成了她的記憶。她對他的話信以為真。她的童年世界里，有慈愛的父親和溫和的母親。這對于她來講，似乎永遠被幸福包圍。直至今日，這對中年夫婦的到訪，才打破了這么多年她關(guān)于幸福生活的所有幻想。

那對年輕的夫婦是女孩兒的親生父母。當年因為生下孩子以后無力撫養(yǎng)就將她扔在了路邊?，F(xiàn)如今，這對夫婦不知道怎么一直懷不上孩子就又來找尋這個當年被他們遺棄的孩子。這個年老的男人讓女孩兒跟她的親生父母走，說那里可以讓她上更好的學校，過更好的生活。他說，自己已經(jīng)老了，已經(jīng)不能照顧她了?？墒沁@個叫茉莉的女孩兒死活都不肯走。當然，所有人都希望女孩兒不要走，畢竟養(yǎng)父將她撫養(yǎng)長大，曾為她勾勒了一個幸福的生活場景。

有看客終于忍不住了，開始數(shù)落起當初這對年輕夫婦作孽，就是再窮也不該扔下孩子不管，現(xiàn)在生不出孩子再來找，簡直是太沒有人倫了。那對年輕夫婦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一迭聲地求著茉莉的養(yǎng)父能說服孩子跟他們走，因為他們這一輩子只能有這一個孩子了。

當然，茉莉的養(yǎng)父自然是慈悲心腸。據(jù)說，慈悲就像騎自行車，一旦會了，就很難忘掉。當年他為了照顧這個小女兒終身未娶。他的姻緣來得太晚，四十二歲那一年竟然有個女人愿意走進他的生活，卻又因為茉莉的存在而望而卻步了。在這段極有可能成為他這一生唯一一次婚姻生活的機會面前，他選擇了這個小女兒?，F(xiàn)在為了這個女兒的前途，他仍然可以放她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況且這對夫婦不能再生育，這一點成了說服他的最好借口，他在這種事情面前容易妥協(xié)。因為他深深知道一個孩子對于一個家來說是多么的重要。所以，他決意讓他親愛的茉莉回到自己親生父母身邊。

可茉莉最終還是沒有答應養(yǎng)父苦口婆心的勸說。事情一度陷入僵局。最終，年輕夫婦在人們責備的話語中羞愧地走了。那一刻，茉莉似乎因為太過疲憊，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崩潰，一下子就癱坐在地上。父親過來扶她，她便順勢拽住父親的胳膊，哭了起來。

我知道這是一種難以割舍的親情，不一定關(guān)乎血緣。周圍的鄰里們說，這個女兒真的沒有白養(yǎng)，沒有白疼一場。

老人顫顫巍巍地說：“這個家里什么都沒有啊，條件又差，那邊能給你好的環(huán)境，你以后會更有出息的啊?！避岳蛘f：“就算那個家里什么都有，但是沒有一個好爸爸，他們怎么給我幸福？這一生，我只有一個父親，而且還有一個母親，她活在父親您給我講的故事當中。您說過，媽媽很漂亮，我長得和她很像。她喜歡茉莉花，我小時候她在家里種過，開花的時候家里都是茉莉的香氣，她會摘下來一朵別在我的耳后。那個時候父親您會坐在我們母女的周圍，看著我們站在陽光下美好的樣子。這才是我們幸福的一家，是我們，有爸爸，有媽媽還有我。我們才是幸福的一家?。　?/p>

我在茉莉講述的這個故事中漸行漸遠，我沒有看見故事的結(jié)局，但在內(nèi)心，我已經(jīng)看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