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清凌凌的溪水(8)

美手 作者:熊正良


其實不光是詹少銀,李玖妍不愿提及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她忽然看見房東家的墻壁上有一只眼睛,她就只字未提。這看起來是一件小事,但也許就是這件小事,作為一個鍥機,催發(fā)了她的愛情。當(dāng)然,這一點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她才剛到沙口村不久,就學(xué)會了打谷子,她看見自己的汗像閃著亮光的珠子,大滴大滴的落在泥土里,落進了沙口村的敞著正方形的口子、顏色灰黑的老禾桶里。蚱蜢和蛾子都飛了起來,草屑和灰塵,還有谷粒,也飛了起來,--這些她在信里也說過了,但她沒說草屑、灰塵和谷粒粘在她臉上,又從衣領(lǐng)里鉆到了她胸脯和脊梁上。她覺得它們像會蜇人的毛毛蟲一樣。晚上收工后她匆匆喝了兩碗南瓜粥,就忙著躲進西邊小披屋里去洗澡。在沙口村洗澡跟在家里洗澡的情形大體上相似,都是用一個大木盆。她把蔫瓜家的大木盆提到小披屋里。蔫瓜家的大木盆比我們家的大木盆要高一些。蔫瓜老婆給她從灶膛里叉出兩瓦罐熱水,把水倒進一只提桶里,又兌了些涼水給她提過去。她說這幾罐水就是給你煨的,你放心用。她出去時又順手帶上了門,還叫李玖妍從里面扣上門搭子。李玖妍坐在盛滿熱水的大木盆里,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

李玖妍以為關(guān)上了門窗,門窗上又糊了舊報紙,就可以像在家里一樣點著燈洗澡了。所謂燈,其實就是一只小玻璃瓶和一根鐵皮管子,鐵皮管子里面插了一根用草紙搓成的燈芯。小玻璃瓶里的柴油是她自己買的。屋頂上蓋的是草苫,因為時間久了,已經(jīng)變成了醬黑色。泥巴墻也是醬黑色的,有幾處還泛著斑花的白硝。李玖妍無意中看見黑乎乎的破墻縫里有什么在閃動。是不是一顆櫟樹籽呢?沙口村的女人會用櫟樹籽做櫟籽豆腐,她見過她們用溪溝里的卵石捶櫟樹籽。櫟樹籽圓溜溜的,表面透著一抹油光??墒菣禈渥言趺磿徽R徽#搜垡粯??她看見它眨了一下又一下。她的汗毛就乍起來了,身子也一陣陣地顫栗起來了。她張了張嘴,喉嚨卻縮得緊緊的,像被什么箍住了。她用雙手抱住胸脯,又將身子側(cè)過去,騰出一只手去抓脫在澡盆邊的衣服,用衣服掩住胸脯。她又把褲子抓過來,朝柴油燈扔過去,她想滅了那盞燈??墒茄澴铀煽蹇宓仫w過去,一小半搭桌面上,一大半掛在那兒。燈也只是忽閃了一下。她又抓起毛巾扔過去,毛巾也偏了。她沒辦法了,手上只剩下一件衣服,她用衣服包著上身,光著屁股從澡盆里跳起來,跑過去把燈吹滅了。

雖然燈滅了,她還縮在那里不敢動。她不知道那只眼睛還在不在。后來她哭了。她越想越怕。以前洗澡時有沒有那只眼睛呢?他是誰?她的哭聲就像一只螢火蟲,劃著一道忽高忽低的、閃著黃綠光亮的線條飄到了蔫瓜老婆許鳳英面前,許鳳英光著薄腳板啪噠啪噠一路響亮地跑過來,在外面用巴掌砰砰地拍那扇用毛竹片釘成的門。

“是你么李玖妍?李玖妍你哭什么呢?是不是有沒長腳的東西鉆到屋里去了?”

許鳳英說的“沒長腳的東西”是蛇。李玖妍齆齆地說:“沒什么。我沒哭。”許風(fēng)英不停地拍門,“咦,我明明聽見有人在哭吶,那是誰在哭呢?”

第二天李玖妍把所有掉了泥的地方都用報紙貼住了。她故意請許鳳英幫忙,叫她端來一小碗南瓜粥當(dāng)糨糊。許鳳英心疼南瓜粥,粥是端來了,卻十分不情愿地說:“不就是掉了點泥嘛,貼它做什么?”李玖妍說:“我怕漏風(fēng)?!痹S鳳英說:“屋里的墻漏什么風(fēng)?”她眨巴著眼睛看一陣子李玖妍,忽然明白過來,臉色便沉下去了。許鳳英說:“莫不是怕有人覷你吧?莫非你昨晚上哭就是因為有人覷你?”李玖妍不吭聲。許鳳英說:“誰覷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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