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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節(jié):你女友不要你

孔雀森林 作者:蔡智恒


原來我的潛意識里,完完全全是選孔雀的本質(zhì)。想到這里,我感到血液凍結(jié)、全身冰冷。

認清自己果然是選孔雀的人后,想到這些年來對那個心理測驗的排斥,不禁感到有些可笑,也有些悲哀。既然我無法改變自己的本質(zhì),而且也已做了選擇,那就誠實面對吧。我一面辦理畢業(yè)的離校手續(xù),一面辦理出國的手續(xù)。

我還沒打算告訴李珊藍,甚至覺得不告訴她也無所謂。她似乎沒發(fā)覺我的轉(zhuǎn)變,我們的相處模式也仍然照舊。開始打包行李那晚,地板又傳來咚咚兩聲,我放下手上的東西走下樓。"這些是什么?"進了她房間后,我指著地上一堆東西問。"手工制成的一些手創(chuàng)品。"她回答,"臺北現(xiàn)在很流行哦。""喔。"我蹲下身,挑了一兩樣放在手心仔細檢視。

"你覺得如何?"她盤腿坐下,"我問過一些人的意見,有人說好看,但也有人說難看。""我的意見就是這兩個意見加起來。""什么意思?""好難看。""喂。"

我站起身,笑了笑說:"打算到臺北賣這些?""嗯。"她點點頭。"那祝你生意興隆。"她抬起頭看了看我,似乎覺得我說話的口吻很不可思議。我沒多說什么,跟小狗玩一會后便上樓。

我蹲下身跪著左腳,剛將一大堆書本裝箱準備用膠帶封上時,她突然出現(xiàn)在房門口,說:"忘了告訴你,我找到新工作……"但她說到一半便停住了。我也停下動作,靜靜看著她。"你在做什么?"過了一會,她終于開口詢問。

"我要去美國了。"一面說,一面撕開膠帶,發(fā)出裂帛聲。我們同時被這刺耳尖銳的聲音所震懾,于是像兩個被點了穴道的人,雖互相注視,卻無法動彈。我仿佛可以聽到墻上時鐘的滴答,和自己心跳的撲通。

過了許久,她先解開穴道,呼出一口氣后,說:"你喜歡美國嗎?""不喜歡。""那為什么要去美國?""因為對我的未來有幫助。"膠帶順著紙箱的接合處一路往前,紙箱終于閉上了嘴。

"到美國后,記得幫我跟柯林頓問好。""美國總統(tǒng)早就不是柯林頓了,現(xiàn)在是布什。""怎么跟以前打波斯灣戰(zhàn)爭的那個布什名字一樣?""他是以前那個布什的兒子,布什是姓,不是名。""美國是他們家開的企業(yè)嗎,怎么父子倆都當總統(tǒng)呢?""我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的布什也打波斯灣戰(zhàn)爭。""父子倆同樣不要臉。""對。"

她走進房間,閑晃似的四處看看,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么不要臉的人當總統(tǒng),你干嗎還去美國呢?"我答不上話,只得苦笑。她在房間內(nèi)走了半圈,終于停下腳步,背對著我。半個人高的紙箱隔在我們中間,像是一道障礙。

"我們認識多久了?"她沒回頭。"兩年多了。"我想了一下后,回答。"你覺得我這個人怎樣?""不管別人認為你如何,但我覺得你很不錯。""不可能。"她搖搖頭,"你一定覺得我很差勁,要不然你不會連要去美國這種大事都不想告訴我。""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我吞吞吐吐,"只是……"

"只是什么?"她依然沒回頭。"算了。"我說,"也沒什么。""你到底說不說?""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別婆婆媽媽的,不要忘了,你是選孔雀的人。"聽到孔雀這名詞,我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

"對,我是選孔雀的人。"凝視她的背影許久后,我終于開口:"所以我雖然喜歡你,但我還是要去美國。"原先以為應(yīng)該在森林僻靜處,當陽光從茂密樹葉間點點灑落在身上時,我才會突然開屏,而她則驚訝于我的一身華麗;沒想到竟會在這種場合、這種氣氛下開口說我喜歡她。

她慢慢轉(zhuǎn)身朝向我,臉上看不出情緒,淡淡地說:"在你去美國前,我想說些話鼓勵你。"我點了點頭,豎起耳朵。"你是個沒用的男人!"我嚇了一跳,心臟差點從嘴巴跳出來。

"人會奮發(fā)向上,常是因為被歧視、被侮辱或被欺負。"她微微一笑,"歷史上最有名的例子是韓信的胯下之辱,還有伍子胥、張儀也是。""所以呢?""所以我現(xiàn)在要用韓信式的鼓勵法,激勵你奮發(fā)向上。""可不可以不要用韓信?像王寶釧會用苦守寒窯來激勵薛平貴啊。""不行。我一定要用韓信。"她說,"仔細聽好了。"

"你只會念書,什么都不會,終將一事無成。""你虛偽、自私,完全不顧他人感受,只想到自己。""你是無價的。換句話說,就是沒有價值的。""你不懂體諒、不懂付出,只知道一昧需索,所以你女友不要你。""你別以為自己渴望愛情,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愛情,你只想擁有一切滿足虛榮。擁有才會使你快樂,但愛并不會!""你懶散怠惰、不思積極進取,就像中國的四大發(fā)明一樣,你把用來航海的拿去算命、可以制造火箭的你卻只知道放煙火。""你以為去美國就能飛黃騰達嗎?不,你一定會落魄街頭,伸出黃色的手心,乞討白色的憐憫。"

雖然不知道她說這些話的真正用意,也許借題發(fā)揮、也許指桑罵槐、也許真是要我學(xué)韓信,我一點都不在意。我只是略低下頭,任由這些言語像蚊子般鉆進耳里,但我的心如坦克,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你只是……"她略顯激動,呼吸有些急促,平復(fù)胸口后,大聲說:"你只是一只虛榮的孔雀!"胸口終于受到重擊,我覺得受傷了,抬頭看了看她。她的臉已脹紅,呆立了一陣,清醒后立刻跑下樓。

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我好像看見她妹妹來了。珊藍跟淚下終于聚在一起,組成了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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