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旅車停在一條骯臟的小巷邊，拐角處有一間飲食店，梁見飛降下車窗對坐在店門口的老板揮手，老板抬了抬眼皮，讓小妹送來三袋食物——正是她要的小餛飩。她摸出準(zhǔn)備好的零錢交在那女孩手里，女孩的手在這樣一個初冬已經(jīng)凍得有點發(fā)紅，讓人看得心疼，她露出表示感激的微笑，一邊說“謝謝”，女孩也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卻分不清是熱情，還是麻木。

梁見飛踩下油門又一次上路。目的地很快到了，那是兩棟并排立在一起的高樓。梁見飛將車駛進地下車庫，十分鐘以后，她出現(xiàn)在公寓門前。

“來了……”門內(nèi)有個沉悶的聲音說。

門鈴摁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梁見飛抬起頭的時候不禁愣了愣——此時此刻，我們著名的暢銷書作家身上正裹著厚厚的毛毯，他眼圈浮腫、發(fā)黑，眼里充滿血絲，下巴以及臉頰兩邊的胡碴看上去很刺眼，嘴唇是干澀的，甚至有些泛白。

“我知道你最近在走藝術(shù)家的頹廢路線，”見她進門，項峰從鞋柜里拿出一雙拖鞋丟在地上，但梁見飛卻絲毫沒有要脫下那雙新買的黑色皮靴的意思，“但是，也不用貫徹得如此徹底，你是作家，不是個性派演員。”

“我可以把你的話當(dāng)做是對我外形的某一種，不得要領(lǐng)的贊揚嗎？”項峰沒有理梁見飛，只徑自接過她手里的袋子，走進了廚房。

梁見飛微笑著張嘴，她頓了頓，說：“當(dāng)然——不可以?！?/p>

項峰在解開袋子的一瞬間皺起眉頭，然后兩手撐在大理石桌面上瞪著梁見飛。

“？”

“我不要蔥——你明知道的！”他的表情幾乎像在發(fā)怒。

但她知道他不是，他不過是……心情很差。

梁見飛沒有辯解，卻徑直走過去，拉開了他廚房里的某一個抽屜，拿出一只銀色的湯匙。她平靜地說：“大概是我忘了，用不著沖我吼，我?guī)湍闾舫鰜砭褪橇??！?/p>

說完，她真的開始幫他挑蔥。她挑得很仔細，像是小時候在課堂上從一堆桑葉中挑出已經(jīng)開始腐爛的那些，唯一不同的是，此時等著吃的不是蠶寶寶，而是一個心情很差的男人。

“好了?！彼褍芍话咨囊淮涡运芰贤胪频顾媲埃缓竽闷疸y色湯匙直接開始吃湯汁表面布滿了綠色蔥花的另外那碗，吃得津津有味。

項峰臉上的表情有點怪異，仿佛她在吃的是蟑螂而不是蔥，又仿佛……她說不清楚，難道那是感激嗎？但明明沒可能啊……

他也轉(zhuǎn)身從梁見飛剛才打開的那只抽屜里，拿出同樣的銀色湯匙，認真地吃起來。一時之間，整個餐廳里只聽到他們嘴唇與湯汁碰撞的聲音，粗魯卻引人發(fā)笑。

梁見飛轉(zhuǎn)過身，忍住笑意，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自己的早午餐。

“我是來追債的?！笔昼姾螅阂婏w放下碗，用紙巾不著痕跡地抹了抹嘴，對項峰說。

但暢銷書作家顯然并沒有要繼續(xù)這個話題的意思，仍然自顧自地吃著第二碗餛飩，然后咀嚼的同時卻還保持著以一種令人驚異的，異常清晰的口齒。他說道：“如果今天晚上我感覺好一點的話，會開始構(gòu)思的?！?/p>

“但人家后天就要了！”

“那就請他等一等。”

“你……”梁見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盡量忍住心里的怒意。

“或者讓他另請高明?！彼f這話的時候，眉毛也不抬一下。

梁見飛雙手抱胸，舌頭舔了舔粘在智齒上的一顆蔥花，她早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當(dāng)初根本就不應(yīng)該逞強去答應(yīng)那個新來的雜志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