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等李秋開口，一旁的吳藝珍就嚷嚷道：“磨磨蹭蹭地做什么，不懂就早點說，別浪費我們的時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冷靜下來的程龍直接無視吳藝珍的話，假裝什么都沒有聽見，倒是李秋聞到空氣中那股濃烈的火藥味，唯恐戰(zhàn)火在科室中起燃，趕緊接口道：“余曉香，給大家交班?！?

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余曉香也不推辭，如果她表現(xiàn)得足夠好，給主任等領導留個好印象，就是實習結束后不能留院工作，至少實習鑒定也能得個優(yōu)秀評語。

交班就是值班醫(yī)生把他在值班過程中科室發(fā)生的一些重要情況向各位同事匯報，讓各位同事了解他們不在時科室曾發(fā)生了什么事，或者他們的病人有了什么情況，已做過什么措施等，達到匯報及交流的作用。

這些對醫(yī)生來說輕車熟路了，但對余曉香來說并不簡單。她只是個實習生，能顧著導師的病人就很不錯了，還得熟悉其他醫(yī)生的病人，這對她一個實習生來說，難度有點大了。中間雖有吳藝珍小小的刁難，不過她最終還是贏得了其他醫(yī)生肯定的眼光。

有個能干的同學就是有好處，程龍不由慶幸他和余曉香同一個導師，要是換了別人，由他上陣，后果還不知道會怎么樣。有那個吳藝珍在場，說不定要掏空心思來應對。

“最后……是沈老師的病人，66 床的胡大富……”余曉香復雜地看了程龍一眼。如果是一般的實習生與導師對著干，不用說也知道下場了，可是程龍一大早就和吳藝珍主治醫(yī)師針鋒相對，而眾醫(yī)生卻擺出事不關己的姿態(tài)， 王主任又看著老主任，老主任卻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加上老主任昨晚在手術之后找過程龍談話，由不得余曉香狐疑這其中的貓膩，但她可不會在這個時候問程龍。

余曉香接著把凌晨手術室的事情簡單地描述了一下， 不知情的眾醫(yī)生聽了余曉香的交班之后，都驚呆了。

胡大富昨晚病情突然惡化需馬上手術？沈倩倩不是手術之后才病發(fā)，而是手術開始時病倒？整個手術由她的學生程龍完成，并且手術還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個不可能，是不是聽錯了？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李秋和程龍身上。望向程龍的眼里帶著半信半疑，卻又由不得他們不相信。而望向李秋的目光，則帶著求證的意思，其中目光最為驚奇的是吳藝珍，余曉香說手術時老主任也在場的?！肮?，當時我到場，小龍都快完成手術了。這次手術小龍做得非常不錯，非常成功?！焙苊黠@，李秋老主任并不打算隱瞞昨晚手術室發(fā)生的事，其實附屬醫(yī)院就這么大，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大家所熟悉的李秋，平時為老不尊，愛拿生活上的事來開玩笑，但在工

作上他絕對是認真求實的。老主任都這么說了，不相信也得相信，這就是李秋的人品保證。

一個實習生能獨自完成心臟手術，可謂不簡單，眾醫(yī)生把贊賞的目光留給了程龍。真看不出這個平時不怎么表現(xiàn)的實習生，在關鍵時刻能扛下這么大的擔子。

程龍是啥貨色，吳藝珍心中早有定論。平時上班不專心，對于科室交流提出的問題從不主動回答，雖然也是重點院校忠山醫(yī)學院出來的，但她早就從她的學生那里知道程龍不過是個?？粕?。所以她寧愿相信昨晚手術是余曉香接手的，也不愿意承認是程龍完成的，就是老主任承認了，她還是保持她的看法。

“醫(yī)院規(guī)定在沒有導師指導下， 實習生是不能主刀的， 程龍違反了，應該……”就是程龍完成手術那又怎么樣，讓她來主刀也能完成，他程龍只是個實習生，擅自主刀是違反院規(guī)的。

“當時事態(tài)緊急，不馬上手術患者可能有生命危險，不能全怪小龍，我們也不能墨守成規(guī)嘛。走，走，這個事等查房之后再說。”李秋站了起來，打斷了吳藝珍的話。

吳藝珍還想說話，李秋略帶著責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連忙把即將吐出的話吞了回去。她雖然心里不好過，但也懂得察言觀色，見勢而收。

在程龍主刀手術這點上，眾人也明白當時是事態(tài)緊急，既然程龍能接手并完成手術，那就再好不過了，給科室省下了不少麻煩。至于實習生能不能主刀手術，老主任都不說了，誰還會在意呢。

要查房，沈倩倩導師雖然不在，但還有余曉香，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跟著去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程龍磨磨蹭蹭地跟著眾人走出辦公室，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隨即一個很爽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程子，今天表現(xiàn)得不錯呀，可令我刮目相看?！?

小程子，是叫我嗎？ 這個稱呼真是不習慣，程龍頓了一下。

在這個科室里，稱呼別人為“小X 子”的人，也只有科室的副主任高建了。他年紀不大，但在普外科除了李老主任和王主任外，就屬他最有權威了。就是與醫(yī)院才女沈倩倩相比較，單論資歷，高建也以絕對優(yōu)勢獲得壓倒性勝利。如果不是一個科室只能有兩位正主任，高建說不定也早是正職的了。

“謝謝?！辈恢栏呓ㄕf的是他主刀手術的事情，還是交班時與吳藝珍的口水大戰(zhàn)。無論哪樣，程龍都不敢輕視高建這個和實習生打成一片的領導級人物。

“小伙子有前途?！备呓腿藢の兜匾恍Γ猩纤膶W生尾隨李秋而去。

等高建走了之后，故意落后幾步的余曉香上前與程龍并行，并輕聲道：大明星，最近好像換了個人似的，行事風格一點也不像你?！?

“別這么八卦好不，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苯涍^一段時間緩沖，程龍也算是平靜了下來。

“切，你這幾天上班沒有精神誰不知道，今天火氣還這么大，不會是被女友甩了吧？ ”余曉香胡亂猜測道。

“靠！飯可以亂說，話可不能亂說，我和你還沒有熟到可以分享這個吧？”

余曉香當然沒有猜中，但也差不多了。程龍和女友走過了幾年的風風雨雨，最近卻因前程問題產生了分歧，如今還在冷戰(zhàn)中。

余曉香壞笑道：“我只是猜猜，你緊張啥，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

“懶得理你，我建議你還是去準備拿病歷夾吧，沈老師不在，我們的病人還得看你了。”余曉香的話一針見血，程龍越想越覺得有必要再和女友溝通一下，他不想幾年的感情就此結束。

“又偷懶！ 人家哪個不是男生抱病歷夾的，整個科室就我一個女生拿病歷夾……”余曉香嘟著嘴，不滿地抱怨道。

這病歷夾都是用鋼板做成的，重量還真是不輕，整個查房要占用好長時間，抱上一兩份病歷夾倒沒有什么，要是抱上十份甚至幾十份病歷夾，時間久了也會非常勞累的。程龍嘴上雖那樣說，不過能幫手還是要幫的，沈倩倩十幾個病人的病歷夾他就包辦了大半。

查房是科室上級醫(yī)生和下級醫(yī)生的一種交流方式， 遇到一些比較少見的病癥，李秋看過之后，必定會問一些關于這個病癥的醫(yī)學問題。他首先問的是那些實習醫(yī)生，實習醫(yī)生答不上來了再問其他醫(yī)生，直到有人回答了， 他再加以詳細地講解這個病癥的診斷及一些治療方案。

查到沈倩倩的病人時，余曉香就站在了浪尖上，前有李秋問話，后有吳藝珍虎視眈眈地準備看笑話。

李秋對余曉香的第一次印象是在昨晚的手術上， 擔任助手的她和程龍兩人配合得無懈可擊，雖然當時被程龍精湛的技術掩蓋了其光芒，但不可否認余曉香的基本功非常扎實，也是一位可造之材。

在李秋特意的提問下，整個查房就屬沈倩倩的病人被提出的問題最多， 余曉香也不負所望，回答都基本正確。李秋更加贊賞這個與眾不同的女生，連表揚了她幾次。 6

整個查房的最后一站是ICU病房，也就是俗稱的加護病房。這里面都是一些危急重癥的病人，昨晚剛完成手術的胡大富也在其中。

加油！程龍把胡大富那沓厚厚的病歷夾塞給余曉香，悄悄地向她豎起一個大拇指。這個余同學不愧是本科出來的，醫(yī)學基礎知識確實是有一套，沈倩倩不在，多虧了她才沒有在查房上手忙腳亂，讓其他醫(yī)生笑話。

李秋剛在胡大富的病床前站定， 余曉香就跟上前把手中的病歷夾遞給李秋，接著把胡大富的病情及治療措施大致講解了一下。李秋接過胡大富的病歷夾后就翻到最后幾頁， 一邊看一邊聽余曉香的講述，同時不住地點頭。

其實關于胡大富的病例，普外科就不止開過一次會研究怎么治療了，全科人都非常熟悉胡大富的基本病情，余曉香也是大致回顧了一下。

“咦？ ”李秋忽然失神一下，打斷了余曉香，問道，“病歷上的署名余曉香是你吧？ ”

“嗯？怎么了？”余曉香一下子顯得有些慌亂，心想，這個胡大富是重點病人，病歷自己可是仔細檢查過的，上面不會還有什么問題吧？

“呵呵，我只是確認下，小姑娘別怕?！崩钋镆恍Γ鋵嵶蛲硭涂吹剿诿χ鴮懖v了。他轉手把病歷遞給身邊的王東峰，道：“你們先看看這個手術和術后記錄。”

王東峰接過病歷夾，很快把術后記錄看完，然后傳給高建，他一貫榮辱不驚的撲克臉上，顯現(xiàn)出了一絲驚訝之色，望著余曉香久久不語。

李秋臉上現(xiàn)出濃濃的笑意，道：“小王，說說意見?！?

王東峰答道：“主次分明，言簡意賅，卻通俗易曉，屬上上品?！?

“嗯，不錯，這樣的病歷我好久沒有見到了，卻不想今天出現(xiàn)在一個小姑娘手上……”李秋忽然嘆息了一聲。

高建看完也有感而發(fā)道：“哎呀，整個手術都寫活在紙上了，讓我們這些老家伙見了也要臉紅呀?！?

“給我看看。”吳藝珍從高建手中搶走病歷夾，她才不相信一個學生能寫出多好的病歷，再好也不過是仿照他們醫(yī)生的，還能青出于藍勝于藍不成。通篇記錄看完，吳藝珍滿臉通紅，她雖然心有所不甘，但卻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寫得非常好，可以說是病歷書寫當中的范本。

“小吳，有什么意見嗎？ ”似乎每個人看完病歷后，李秋都要問一問。

“嗯，不錯?！眳撬囌湫牟辉谘傻卮鸬?，就算病歷寫得好那又怎么樣，不過是個實習生，醫(yī)生注重的是醫(yī)治病人的能力，在這個方面，自己也不見得比她的導師沈倩倩差。

這個吳藝珍能力不錯，只是什么事都放到了臉上，愛憎分明，不懂得與人相處，上次與沈倩倩爭職，她敗就敗在這一點。李秋語塞，不由接著問其他醫(yī)生，看到各個看過記錄的醫(yī)生都只是贊不絕口，而不言其他，李秋額頭頓時緊皺。

“你們就這樣？說說吧，你們當中有幾個人上個月沒有被返還病歷，要求修改的？ ”李秋望了望那些低下頭的醫(yī)生，繼續(xù)道，“上個月，我們科被返還數(shù)量僅次于內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扣你們的工資還是小事，你們走出去就不怕在其他科室面前丟臉嗎？ ”

在附屬醫(yī)院，有人專門統(tǒng)計各個醫(yī)生的病歷書寫。病歷書寫若不合格，一經發(fā)現(xiàn)，立即記錄在案，并返還修改，同時按被返還數(shù)量扣相應的工資。

雖然同為一個醫(yī)院，各科醫(yī)生抬頭不見低頭見，相處起來看似融洽，暗里各科室卻爭得你死我活，互相比較接病人的數(shù)量、樹立科室口碑等。

當然，這些免不了包含一些相應的利益在內，比如按科室收益排名頒發(fā)對應的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