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雁鵝與勞倫茲》才知道野雁們進食和棲息的地方常常不一樣，好比人們會到外面餐廳吃晚飯、回家睡覺。我過去以為野雁都守在湖的附近，很少飛遠，顯然是錯的。這是因為萊克瑟絲湖正好在高爾夫球場旁邊，四周人家又有大片的草坪，所以好比餐廳跟臥室連著，它們沒有必要飛遠。前幾天大雪，湖濱一片白，它們發(fā)現自家的餐廳不開伙，只好出外吃餐館。

我的眼前浮起一個由高空俯視的畫面，當啊啊飛在幾百公尺的高空往下看，尤其大雪之后一片閃耀的白，哪邊露出一塊泥土地、哪里鏟雪車推出一角草坪，它們必定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只要有一只發(fā)現了"好地方"，就會呼朋引類。

野雁的眼力一定好極了，它們甚至能在好幾百公尺的地方看見下面的一個小黑點。我這么想，是因為它們飛到很高的地方，我從地面仰望，只見一個個芝麻大的小黑點。當然它們從空中看地面，如果停了一只同類，也就像個小黑點。

三十年前我剛來美國的時候，常在店里看見木雕的假雁和假鴨，非但比例準確，連顏色都涂得逼真，當時還以為是專供欣賞的藝術品，后來才知道全是放在水邊的誘餌。有個老美說得好，這叫利用野雁的同情心，它們很可能在高空看見地面有同類落單，打算下來救援，卻沒想到獵人早準備好散彈槍，躲在湖邊的草叢里。

在美國獵殺野雁是合法的，據說有些地方還大批豢養(yǎng)專供食用的加拿大雁，很多鵝絨枕頭，也是這么來的。所幸萊克瑟絲湖附近被列為野生動物保護區(qū)，湖上不準劃船、不準釣魚、不準打獵。大概也正因此，像啊啊這樣聰明的野雁才會選擇這兒，作為它們北方的家園。

不知湖上的野雁是不是都飛去了露出草坪的地方，車子轉進家門，看見湖上空空一片。

今天的湖光很特殊，簡直是波平如鏡，把對面高爾夫球場的樹，清清晰晰地映在水里，直到我進屋細細趴著窗子看，才驚覺原來整個湖面都結了一層冰。奇了！今天是零上的氣溫，湖面怎么反而結冰。正猜想那必定是薄冰，就聽見一片喧嘩，接著許多黑影掠過雪地，一群野雁正往湖面降落。只見它們由七八十公尺的高度就不再振翅，雙翼橫張著，像風箏似地利用空氣的阻力呈四十五度角下降。那速度比平常降落水面還快，角度也來得大些。大概它們早有經驗，冰面滑，不能太斜，否則會溜出去滑倒。為了防止掉進冰洞，它們在落在冰面的瞬間猛力向前鼓翅。我猜想，當它們雙蹼落在冰上的時候，已經沒了什么重量。

不知啊啊回來沒有？吃完中飯，我出去叫啊啊，才喊兩聲，就從右鄰院子傳來它們的呼應。只是遲遲不見啊啊的影子。我走到院子邊緣，再叫，循它們響應的聲音找，才發(fā)現兩口子正小心翼翼地走在薄冰上。步子很慢很小心，叫聲卻一聲比一聲急?？吹贸鏊鼈兿肟?，又不敢快，只是我不知它們?yōu)槭裁床桓纱囡w上來？

跟昨天比起來，啊啊今天更紳士了，它盡量讓呀呀吃。呀呀也顯然特別餓，不但撿我扔在腳邊和雙腿之間的面包，甚至在我拍照的時候啄我的腿；我還不給，它就往褲子口袋找。我偷偷把面包藏在大衣里面掰成小塊，剛拿出來，呀呀已經上來一口，而且它的技術差，沒咬到面包卻咬到我的手指，還挺疼的呢！我火了，不繼續(xù)喂，改為訓話："要有禮貌、要乖、不能搶！"

從頭到尾啊啊都在旁邊冷眼旁觀，我猜它八成想該幫著老婆搶，護著老婆跟我辯，還是裝不知道。啊啊聰明，它顯然選了后者--誰也不得罪。

還有一點，我雖然被咬卻有個收獲，就是知道呀呀也會嘴饞得流口水，才那么一下，它已經把我手指弄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