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不喜歡媽媽的。她說女人生得這樣美必定是禍害。你看你媽，眉梢還隱了一顆痣，這個是風(fēng)情的象征。

后來有一天，當(dāng)我上學(xué)回家后，奶奶冷冷地對我說，囡囡，你媽媽走了。像是早已寫好的結(jié)局。我沒有哭鬧，從今以后安靜地陪在奶奶身邊。

你問我，有你媽媽照片么。我說有。然后小心翼翼地拿給你看。你仔細端詳然后放下，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語，沒人比你媽媽穿旗袍更好看。你點一支煙，然后和我說起一段往事。

你說你愛過一個女子，長你幾歲。無疾而終的愛戀。她也能夠把旗袍穿出靈魂來，喜歡穿繡鞋，斜斜地插一支發(fā)簪。你說她的身上有馨香的味道。你說那時因自己的卑微，并不敢對她言愛言將來，后來當(dāng)你鼓足勇氣對她說，我?guī)阕邥r，那個女子卻是搖搖頭，如姐姐一樣對你說，我有愛的人了。你握緊藏在身后的拳頭，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你去了遠方，你想讓自己變得強大，你想給她保護的力量。可是，事隔幾年，你回來后，不是所有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那段感情都會在原地等你的，發(fā)現(xiàn)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

你說你后來流連在很多人的身邊，可是再也沒有當(dāng)初的那種感覺。我仰起頭問你，心里如海潮一樣地難過覆過來，當(dāng)初的感覺是怎樣的。你吐了一個很漂亮的煙圈，我只將你說的那四個字收攏在耳邊，驚，心，動，魄。

我想，也許愛情就是一場驚心動魄一場心力交瘁，它比任何運動都要耗費時間與精力。上天可能早已安排好，命運枝椏交錯，總會有那么一個人，操控你的情緒，翻手讓你笑覆手讓你哭。譬如，那個女子之于陳經(jīng)河，陳經(jīng)河之于我，我之于秦葛天。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葛天在外面喊，流連呀，我媽媽讓我給你送點兒水果來。你掐滅煙頭，眼里笑得奸詐，是你小男朋友呀。我急忙搖頭，不是不是。你戲謔地說，既然不是那接吻干嘛呀。

我想你不會料想到，我自己也沒有料想到，當(dāng)你說完這句話，我鬼使神差地親了你。輕輕一下劃過你的嘴唇，還有剛剛煙草的味道。我像是陰謀得逞的小人，誰說一定只能親男朋友，我的手心里沁滿了汗水。你咳嗽了幾聲，罵我沒大沒小。

我?guī)湍汩_門送你出去。葛天還是抱著一袋蘋果準備敲門的姿勢，他不解地看了一眼你，你沖他笑笑，說是來混飯吃。我看你關(guān)上你家那扇門，才請葛天進來，他擔(dān)心地說，我看你燈亮著，不開門，還以為出事了。我還恍惚在剛剛親吻你的場景里，并無力氣同他搭話，只是淡淡地敷衍。

葛天說，聽我媽講，那人不正經(jīng)，你以后要當(dāng)心點兒吶。我不知道哪來的怒氣，不耐煩地趕他走，葛天莫名其妙地問我怎么了。我把他推到門口，我說葛天，你先回去吧。

那天晚上我沒睡著。午夜的時候有女子高跟鞋的噠噠聲，然后是敲門聲，我扯過毯子，鉆在里面，像是鴕鳥。我啪地拉了燈，四周陷入黑暗。仿佛看到你逼近的臉，你說不是所有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那段感情都會在原地等你的，發(fā)現(xiàn)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說這話時的表情是痛苦之后的云淡風(fēng)輕，可是我知道，那個人勢必已經(jīng)長成你心上永遠難以撫平的紋路。

我開始想象，你在愛情之初的模樣，一定同我一樣誠惶誠恐，在后來遇見傷害之后，你又是擺出怎樣寂寞的姿態(tài)。我突然痛恨起我們隔著的十一年光陰，若我與你年紀相仿，我定會走過去，在你無助的時候抱抱你，給你直抵人心的力量。

與你有關(guān)的夢境

秋天來得很快。天開始逐漸陰涼。

我還是那樣乖乖地待在學(xué)校里，不忤逆老師的意思，偶爾抄作業(yè)，起哄的時候混在人群中笑得很開心。和葛天不閑不淡地處著。只是偶爾在上課的時候，對你的想念會鋪天蓋地地涌過來。

出入你屋子的女人開始越來越多，妖嬈的清純的凜冽的可愛的，每次我都裝做漫不經(jīng)心地看她們一眼，然后想起自己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很卑微很渺小。

我聽到你的吼聲是在那天放學(xué)，你未全部關(guān)上門，你暴躁地說，滾，不是我要的效果。然后一個身穿旗袍的略顯風(fēng)塵的女人跑出來，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罵了你一句神經(jīng)病。你沾有顏料的畫筆從門縫里嗖一聲飛出來。那女人尖叫著跳起來，然后跑下了樓。顏料理所當(dāng)然地弄得我潔白的校服上全是。

我推開你的門，你抱頭坐在角落里，我說，經(jīng)河，讓我來試試穿旗袍，做你的模特，好不好？你抬起眼，里面都是血絲，你說這是要參展的畫，這是一次重要的機會，你不想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我握著你的手，經(jīng)河，讓我來試試看。我回家翻箱倒柜，找了很久，終于找到兩年前媽媽幫我做的一條旗袍，素色的白，旁邊鑲著藍邊，素色的小花，柔軟的面料。我又拿了媽媽當(dāng)年的發(fā)簪別在頭上，偷偷地抹了一些唇彩，整個人頓時光華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