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聲，他們還說了什么沒有？”袁克定見譚嘯有些失神，等了半天也不說話，忍不住問道。

譚嘯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神色猶疑地飛快瞥了一眼秦自成，對注視著自己的袁克定露出個勉強的笑容：“還有一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話?！?/p>

袁克定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不悅地說道：“亮聲怎的如此不省事？你難道不知此事何等重大？哪怕一個字都是極重要的！”

“是！袁大哥教訓(xùn)得是！”譚嘯俊臉漲得通紅，羞愧難當(dāng)?shù)貒肃榈馈?/p>

幾個人等了片刻，結(jié)果譚嘯低著腦袋還不說話。袁克定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亮聲，莫非是你忘記了？”

“忘倒是沒忘……”譚嘯又掃了一眼秦自成，猶疑不決地對袁克定道，“只是……亮聲在日本時，聽聞黑龍會精擅情報刺探，其細(xì)作無孔不入，袁大哥切莫要掉以輕心?！?/p>

袁克定本就是疑心甚重的人，聽到譚嘯意有所指的話，再輔以那副吞吞吐吐的神態(tài)，心頭不禁一陣亂跳，順著譚嘯的目光望向秦自成。

譚嘯心知火候已到，咬了咬牙，下了決心一般，悶聲道：“那有賀與西原最后幾句話說得又快又輕，想來應(yīng)該是機密之言，亮聲無能，只隱約聽到那有賀說什么派人、從大總統(tǒng)信任的人入手、盡快，西原讓有賀放心，一切順利、那人很能干、已經(jīng)接近了……袁大哥！”

袁克定就算反應(yīng)再遲鈍也猜出了有賀與西原說的是什么，黑龍會秘密派遣了密探，而且目標(biāo)就是自己！袁克定臉色劇變，目光陰沉地掃了一眼面色如土的秦自成，忽地笑了笑，對譚嘯說：“看來有賀與西原也料到了我們之中有人精通日本語，故意說這番話擾我心神，亮聲畢竟經(jīng)驗不足啊，竟當(dāng)真了，呵呵?！?/p>

譚嘯從袁克定的眼底看到了贊許之色，知道他心里所想絕非如他所說這般，這根刺已經(jīng)生根了。

“大哥，我看你還是當(dāng)心些吧！”袁克文本就對這些事情不怎么感興趣，隨意地翻看著一本石碑拓本，聽到袁克定的話便隨口提醒了一句，“那黑龍會無所不用其極，你盡快稟告父親早作準(zhǔn)備才好?！?/p>

秦自成的神色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也許是袁克定最后的那番話起到了作用。

袁克定心里有事，隨意敷衍了幾句便匆匆離去，袁克文伸了個懶腰埋怨道：“好好一個下午都浪費了，連酒都沒喝盡興?！?/p>

與袁克文、秦自成飲茶閑聊了一炷香的工夫，譚嘯便借口疲累，告辭離開了總統(tǒng)府，可惜他此次并沒有見到衛(wèi)紅豆，不過想來以紅豆的機智靈變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紕漏。

匆匆趕回飯店，譚嘯將今日在宴會上的經(jīng)過詳細(xì)向阿仁講述了一遍，讓他盡快轉(zhuǎn)告黃湛?！吧颀埆I寶，天下一統(tǒng)”的流言尚未調(diào)查清楚，日本人卻已經(jīng)赤裸裸表達了愿意支持袁世凱稱帝之意，這絕不是個好消息。

傍晚時分，譚嘯接到了一份奇怪的請?zhí)呵刈猿捎诮裢碜鰱|，設(shè)宴德云館為譚嘯接風(fēng)洗塵。

德云館譚嘯是知道的，位于海柏胡同，雖然在民間沒什么名氣，可自前清開始便是官員青睞的宴請聚餐之地。

這個秦自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譚嘯苦苦思索著，回憶起今日秦自成古怪的表現(xiàn)，他益發(fā)覺得此人難以捉摸。

總統(tǒng)府內(nèi)，仍是午時設(shè)宴的聽濤閣，只是此刻偌大的房間里空空蕩蕩，彌漫著一股森寒肅殺的氣息，倚欄而坐的袁克定面無表情盯著肅立在他身前的年輕男子問道：“譚嘯翻譯的內(nèi)容是否真實無誤？”

他既安排了這一場與日本人的宴會，又怎可能毫無準(zhǔn)備？這個翻譯跟在他身邊數(shù)年，算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心腹，中午此人就藏身聽濤閣內(nèi)，兩相對照便可以印證譚嘯那番話的真假。

“意思倒是差不多的，只是……”男子沉吟了片刻，“關(guān)于黑龍會在您身邊兒安排奸細(xì)這一樁好像……好像……”

袁克定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好像什么？是他編造的？”

見青年點頭，袁克定反而輕聲笑了起來：“有趣，他那點小伎倆怎能瞞過我的眼睛？我早看出來他是故意給秦自成添堵呢，不過說起來，這個秦自成的確惹人厭惡，見利忘義之徒！”

青年陪著笑了兩聲，見袁克定再無吩咐便離開了總統(tǒng)府，轉(zhuǎn)過兩條街道，悠閑輕松的表情陡地一變，攔住輛洋車跳了上去：“去梅園，快！”

袁克定多疑的性格讓他不能完全相信西原井三的話，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無動于衷，先是威廉斯的一席誘導(dǎo)，然后是西原井三帶來的所謂日本天皇的態(tài)度，袁克定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心終于沸騰了。

太子……皇帝！袁克定一陣眩暈，眼前似乎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自己身著帝袍睥睨天下的雄姿，然而想起父親的猶疑，他就覺得心緒煩亂至極。“慎而重之，三思而行！”袁克定想起父親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忍不住嘟囔道：“大好時機稍縱即逝，父親戎馬一生，怎的這次卻如此遲疑不決？”

“英雄遲暮”這四個字浮上袁克定的心頭，如今“神龍獻寶，天下一統(tǒng)”已然傳遍天下，父親雖然意動卻仍在觀望，觀望列強的態(tài)度，觀望國民的輿論……

“民意！民意！”袁克定心煩意亂地使勁抽打欄桿，腦海里回想起威廉斯的話，“輿論的力量”。他猛地一震，望向手中已破碎不全的《順天時報》，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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