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嘯的真名當(dāng)然并非譚嘯，事實(shí)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實(shí)姓名，名字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工具，張三、李四都沒什么區(qū)別，全因需要而定。這幾年用過多少個名字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唯獨(dú)“譚嘯”這個名字一直伴隨著他。

原因無他，只因這個名字是“真實(shí)”的。

這世上的確曾經(jīng)有譚嘯存在過，三年多前在漢口，他偶然之下救了一位垂死的年輕人，兩人不但同年，連身高、長相都有三分相似，那人名叫“譚嘯”，滄州大戶譚家的公子，因?yàn)椴粷M家族包辦的婚姻偷偷離家出走，留學(xué)東洋兩年。誰知剛剛歸國便染上了重癥，病入膏肓最終不治，于是譚嘯這個名字和身份便被繼承了下來。

袁克定目光玩味地凝視了譚嘯片刻，突然問道：“不知閣下與譚望山如何稱呼？”

譚嘯的腦袋嗡地一聲，心倏地跳到了嗓子眼，渾身汗毛倒立，暗叫一聲“完了”！走多夜路終見鬼，這袁克定竟然與譚家有舊！譚嘯在剎那間幾乎想奪路而逃。

“正是家兄?！弊T嘯干澀的聲音連他自己聽起來都有些陌生，不管他再如何沉穩(wěn)，面對這驟然而來的驚變也無法再保持平靜，能鼓起勇氣站在袁克定的面前與之對視，已經(jīng)耗費(fèi)了他全身的力氣。

袁克定含著一抹奇怪的笑容直視譚嘯雙眼，意味深長，許久也沒有說話。

“大哥，你認(rèn)識亮聲的兄長？滄州譚家我也有所耳聞，怎么從沒聽你提起過與譚家人相識呢？”袁克文也覺得這兩個人有些怪異，為什么一提起那個什么“譚望山”，自己的大哥一臉古怪，而譚嘯則臉色蒼白？

“譚嘯，譚亮聲，原來你就是那個新婚之夜離家出走，辱死新娘、氣死父親的譚亮聲啊……”最后一個啊字袁克定拖了個長音，聽不出是驚嘆、鄙夷還是譏諷。

不光袁克文和秦自成傻了眼，就連譚嘯自己也失聲叫道：“你說什么？”他可從沒聽真的譚嘯說起過這些事，流露出的驚駭欲絕完全是真實(shí)的反應(yīng)。

袁克定嘆息一聲，安慰地拍了拍譚嘯的肩頭：“看起來你直至今日也沒有回滄州去看一看?。‘?dāng)日你一走了之，毫無牽掛，決計(jì)不會想到譚家卻因?yàn)槟氵@一走而發(fā)生的諸多變故吧？”

譚嘯雙腿一軟，噔噔噔倒退三步，力竭一般頹坐椅上，雙手掩面半晌無語，仿佛無法相信袁克定的話。

實(shí)際上他是在借機(jī)整理慌亂的心神，思索接下來的對策，從袁克定的話里判斷，譚嘯覺得袁克定極可能與譚望山相識，從他那里知道了譚嘯以及譚家的變故，應(yīng)該是沒見過譚嘯的，這么一想便長松了口氣。

明亮的眼睛里沒有了神采，眼眸通紅，臉色慘白，譚嘯看上去就像得了一場大病，顫聲問道：“袁大爺，不知道您如何知道的這些？”

眾人看他這副模樣都不禁暗自嘆息，覺得譚嘯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打擊，殊不知譚嘯是被嚇的。

袁克定沉聲說道：“我與望山兄曾為同僚，言談投契，情誼甚篤?！毖壑猩涑龀龄现坪趸貞浧鹆水?dāng)年往事，停頓了數(shù)息后喝了口茶，繼續(xù)又道：“他生前曾給我講過你的事……”

“生前？”譚嘯再次脫口失聲，譚望山死了？天助我也！他幾乎忍不住大聲歡呼，他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人，只要袁克定與他一聯(lián)系，那么他的身份被拆穿只是遲早的事，這一句話卻讓他在無盡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絲光亮。

袁克定可憐地看著譚嘯，喟然嘆息道：“望山兄正是春秋鼎盛之時撒手而去，至今已有二載，每每思及兄之音容笑貌，便讓人傷懷人世無常?！?/p>

譚嘯不知道袁克定與譚望山之間的感情是不是真的那么深厚，但他陡然間意識到這是個接近袁克定的機(jī)會！

“袁大爺，亮聲負(fù)氣離家至今已有五年，這些年來日夜?fàn)繏旒抑懈咛茫灾锬跎钪?，又懼家法森?yán)，不敢歸家乞饒，本來此次歸國……”譚嘯溢滿了眼眶的熱淚滾落，聲音哽咽不能言語。

袁克定陪著黯然嘆息一聲，來到譚嘯身前沉聲勸道：“事已至此，亮聲還要節(jié)哀才是，我與汝兄望山兄弟相稱，亮聲若不嫌棄便喚一聲大哥，再也休提什么勞什子的大爺、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