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元?。猴L流才子多情郎

情到深處即為詩 作者:納蘭秋 著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元稹·《離思》

  二十四歲,元稹娶太子少保韋夏卿季女韋叢并為妻,相濡以沫七年,韋叢染病身亡,元稹內(nèi)心的悲痛如浪洶涌,淚水與筆墨齊下,寫下這首悼亡妻之作,其中"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兩句千古傳誦。

  元稹,唐朝歷史上最多情的詩人。他的多情,唯有宋朝的柳永才可以與之相媲美。

  喜歡元稹,是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代,已經(jīng)忘記從哪里看到的這首詩了,見了"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兩句就沒有理由的喜歡,那種喜歡就好比你在如潮的人流中突然看見一個令你怦然心動的陌生人。像很多多情少年一樣,當時的獨孤二少也不知道這兩句詩的作者是誰,也不知道這兩句詩的意思是什么,只是為了賣弄風雅,在一篇又一篇的作文里瘋狂的引用這兩句詩,也不管恰當不恰當,為此鬧出不少笑話。是為少年的無知。

  多年后,看過一部叫《巫山云雨》的電影,終于理解了元稹,理解了他在這兩句詩里所表達的內(nèi)涵與情感。

  一個鮮卑族拓跋氏的后裔,血管里流的是大漠的血,出生于亂世,八歲的時候父親去世,跟著母親寓居在長安的郊外,過著凄苦的生活。

  一個矛盾的人,一方面受鮮卑文化的影響,他豪邁奔放,不守禮法,不拘小節(jié),尊重女性,渴望自由的生活,另一方面受漢文化的影響,為了出人頭地,他又不得不收斂自己的鋒芒和個性,遵守儒家的方圓規(guī)矩。

  一個天才,為改變貧困的生活,求取功名,十四歲的時候就參加了明經(jīng)科考試,首戰(zhàn)告捷,他有點沾沾自喜,想結(jié)交當時的鬼才李賀,孰料李賀不搭理他,認為一個小小的明經(jīng)有什么資格來結(jié)交于進士出身的他?"明經(jīng)及第,何事看李賀?"元稹為此羞憤不已,發(fā)誓要考取更大的功名。

  在考取更大的功名之前,他寓居在蒲州的一座寺廟里,就在這座寺廟,情竇初開的他遇見了他的初戀情人。這位叫崔鶯鶯的,后來成了他小說中才女主角。那應(yīng)該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讀書之余的元稹走出陋室,去寺外桃園里觀賞桃花。步入桃園的那一剎那,愛情產(chǎn)生了。我們的崔鶯鶯,以絕代佳人的裊裊倩影虜獲了多情郎元稹的心,而就在崔鶯鶯不經(jīng)意間回眸的那一瞬間,元稹相信,他已經(jīng)掉進愛的萬丈深淵,再也爬不出來了。

  鮮卑血統(tǒng)的他,大膽的向她表白,面若桃花的她困于禮法的束縛拒絕了他。

  一場災(zāi)難發(fā)生了,一場由相思引發(fā)的災(zāi)難發(fā)生了,為了她,他絕食一周。她終于為他的愛所感動,作為一個女人,能夠得到一個男人如此的珍愛,此生何求?

  于是,她向他發(fā)出愛的橄欖枝,給他寫了一首情意綿綿的約會詩:"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他如約而至,她姍姍來遲,她投進他的懷抱里。少不了山盟海誓,少不了風花雪月。

  后來的后來,他們同居了。

  在這場未知結(jié)局的愛情游戲里,多虧了那個偉大的朝代,他們才可以愛得死去活來,難解難分。

  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過于完美的開始,必有一個不幸的結(jié)局,為了功名,這個曾經(jīng)為愛而絕食的男人,割舍了他的愛,他離開了鶯鶯。

  鶯鶯的痛苦不言而喻。淚光盈盈中,他去了,如煙花一般燦爛的愛情也去了。

  對于一個多情而不濫情的男人,對于元稹,需要一個能管住他的心的女人,否則的話,他的心就像浮萍,一直飄著,不知道哪里是他的歸宿。所幸的是,他遇到了這樣一個女人,他的心開始安靜下來,他開始好好的一心一意的愛一個女人。

  女人是他的妻子,太子少保的掌上明珠,大家閨秀,蘭心蕙質(zhì)。

  已經(jīng)中了明經(jīng)及第的元稹再赴長安,與白居易一同高中進士及第,授集賢殿校書郎。也就在這個時候,太子少保韋夏卿慧眼識珠,一眼就看出元稹日后必定飛黃騰達,于是招他為婿。

  對于元稹的這場婚姻,后人有諸多非議,非議的焦點是元稹喪失了文人的骨氣,和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結(jié)婚,不是為了攀龍附鳳,還為了什么?

  我們姑且不論元稹是否有拿婚姻作政治籌碼的嫌疑,我們只看他對妻子韋的感情是否真摯。

  世間有兩種感情都是刻骨銘心的,一種是一見鐘情,一種是日久生情。對于鶯鶯,元稹是一見鐘情,對于妻子韋,則是日久生情。與鶯鶯的愛已經(jīng)成為往事,彼此成為對方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元稹和韋,則從陌生人變成了對方最熟悉的人。

  同一個屋檐下,同一張桌子,同一張床,他做郎來她做妾,耳鬢廝磨,長相廝守,感情似火山,一點一滴的累積,天長地久,終于在某一個瞬間猛烈的爆發(fā)。

  從感恩到感激再到感動,他愛上了這個與他朝夕相處的女人。

  讓一個多情的男人一心一意的守著自己,韋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姿色自不用說,她的美與鶯鶯小家碧玉式的美各有千秋,她端莊賢淑,雍容華貴,她是千金小姐,卻沒有千金小姐的脾氣,她上得了廳堂,也下得了廚房。

  剛?cè)氤癁楣伲〉馁旱摬⒉桓?,日子過得很拮據(jù),她跟著他,沒有了錦衣玉食,但毫無怨言,對自己的丈夫關(guān)懷備至。

  看見他衣服單薄,就翻箱倒柜找衣料給她縫制衣服,繡花針扎破了她的手指,她連一聲疼痛的呻吟都沒有。

  看見他的朋友來了,拔掉自己頭上的唯一有的一支金簪,去當鋪里換錢給他們買酒喝。因為家里貧困,時不時要采些野菜做飯吃,粗糙的豆葉她嚼在嘴里說很甘甜。所有的錢,她都花在了他的身上,一年了,她沒有添置一件新衣服,而他總是衣著光鮮。

  冬天,她總是仰望著院子里的一顆古老的槐樹,盼望著它能多掉下幾片葉子,好增添更多的柴火,把火生得更旺一些,不讓他感到寒冷。

  世間還有比這更好的女人嗎?世間還有比這更好的妻子嗎?有這樣的妻子,即使鐵石心腸也被感化,更何況元稹還是一個多情的男人,于是,他深情的為妻子寫道: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家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簪。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他在朝廷遇到了麻煩,她安靜的聽他訴說,然后安慰他,然后告訴她的父親,為他解圍。

  他沒有忘記他的初戀,沒有忘記鶯鶯,因為他曾經(jīng)真摯的付出過,轟轟烈烈的愛過。他內(nèi)心有愧,他負了鶯鶯。沒有等到他回來的鶯鶯嫁做他人婦,他聽了,悲從中來,寫了大量的詩和一篇小說《會真記》來紀念他與鶯鶯之間的初戀。

  她看到了他寫的詩和小說,從小就飽讀詩書的她知道他寫的是什么,知道他懷念的女子是誰。估計很少有女人能夠容忍自己的丈夫心中有另外一個女人,如果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必定會大吵大鬧,但是她沒有,她開誠布公的和他長淡,她問他鶯鶯的情況,她溫軟的告訴他,如果他愛鶯鶯,鶯鶯也愛他,她成全他們,他可以休掉她,他亦可以納鶯鶯為妾。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韋轉(zhuǎn)過身,眼淚簌簌下落,她很難過,因為她也愛他。

  元稹也很難過,他不曾想到,一時的性情之作傷害了他愛妻的心,于是他想把那些詩歌燒掉,韋奪過手稿,不準他燒,說那是他的心血,再說了,詩可以燒掉,心是燒不掉的。于是,元稹釋然,開始放下鶯鶯。

  如果不是韋的寬容,張生和崔鶯鶯的愛情故事就不會千古流傳,后來一個叫王實甫的男人把元稹的《會真記》改成了一出偉大的戲劇,典型的才子佳人式的愛情悲劇賺取了后人無數(shù)的眼淚。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原以為會與妻子"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料,他與妻子的緣分只有七年,七年后,妻子染病身亡。他猶記得,韋在死的前一天,還拖著有病之軀,一針一線的為他縫制菊花枕頭,只因為他喜歡菊花,喜歡菊花的香味。

  人已經(jīng)離開,未繡完的菊花枕頭還在,元稹抱著它,悲痛欲絕。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你曾經(jīng)指天發(fā)誓,要與我相守一輩子,可如今你為何如此狠心,拋下我一個人,撒手而去?難道你已經(jīng)忘記了你的諾言了嗎?

  痛!痛!痛!

  為了驅(qū)除心中的悲痛,他瘋狂的寫詩,一首又一首,越寫越難過,越寫越悲傷,恨不能頭撞南墻,隨她而去。

  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尤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親愛的韋,我很難過,真的很難過。以前和你說笑,說些死亡的事情,現(xiàn)在這些事情都一一應(yīng)驗,擺在了我面前。你在天堂過得還好嗎?有沒有人陪你,你寂不寂寞。我恨你在世的時候我沒有多陪陪你。你的那些衣服,我舍不得給別人,但你讓我給別人,我只好遵從你的愿望。但是你常用的針線盒,請允許我保存下來吧,看見它,我就看見了你。我是那么的愛你,現(xiàn)在看見那些曾服侍過你的丫鬟,也都特別憐惜。過去沒有錢讓你過上好日子,現(xiàn)在有錢了可是你卻不在了。你讓我如何補償你呢?……我死后會和你埋葬在一起,來生有緣再相見,再好好報答你……

  情之深,愛之切,思之強,痛之烈。元稹,這個傷心的男人。

  又幾年,元稹依然沉浸在喪妻的悲痛之中,又作《離思》五首,其中之一就是: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我曾經(jīng)看見過浩瀚遼闊的滄海之水,其他地方的水還有什么吸引我的呢?我曾經(jīng)看見過巫山美麗絢爛的云霞,其他地方的云還有什么吸引我的呢?我從百花爭艷的花叢中經(jīng)過,卻無心觀看它們,一半因為我在修道,一半因為我心中已經(jīng)有深愛的女子。

  妻亡,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夠拴住元稹的心,多情的種子又開始在他的心中生根發(fā)芽,并瘋狂的生長,最后一發(fā)不可收拾。為給元稹的多情一個注腳,現(xiàn)把他的婚戀經(jīng)歷簡單記錄如下:

  而立之年,遇上才女薛濤,并與她展開了一段纏綿悱惻的姐弟戀。

  兩年后,元稹被貶江陵,在江陵看中安仙嬪,納她為妾。

  三十六歲,大家閨秀裴淑,又入他法眼,續(xù)娶裴淑。

  其間,還與許多不知名的女子往來。

  假使他的妻子韋泉下有知的話,她會做如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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