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 一本糊涂賬

唐門詭 作者:漫聽雷


  聽說先父曾有寶物寄賣于“萬寶軒”,唐糊迷不禁驚惑。唐家富甲一方,有些家產(chǎn)不假,可并不曾聽說有什么寶物。今日鹿青原一言,讓唐糊迷始料不及,震驚之下,他一下子自太師椅上站起。

  “請問鹿先生,是何寶物?”唐糊迷好奇地問道。

  “這……唐少爺,很抱歉,老爺有言在先,不能說的。”鹿青原笑一下。

  “既是不知為何寶物,我如何做主此事?”

  “少爺,俗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我鹿某的為人之道,更是‘萬寶軒’的習(xí)慣,恕難從命?!?/p>

  “如此說來,這買賣怕是成不了了!”唐糊迷有些無奈。

  “哎,少爺,唐老爺寄放于敝店的東西很多,我們之間是有契約與清單的。只要一切按契約行事,保管不會有誤。”

  “還有契約與清單?拿來我看?!碧坪陨焓值?。

  “契約與清單,府上與敝店各執(zhí)一份,唐少爺不妨自行找找看,敝店那份你也看不得?!?/p>

  “哈哈,還有這講究?”

  “當(dāng)然!契約,契約,契合而約成,府上的契據(jù)與敝店的契據(jù)合二為一,方可行約。如僅憑一方契據(jù),如何能成???”

  “如此也罷,不過要過些時日?!碧坪源鸬馈?/p>

  “這倒無妨,您隨時可憑契據(jù)去‘萬寶軒’一趟?!闭f著,鹿青原一拱手,“不多打擾,就此告辭?!?/p>

  唐糊迷挽留道:“先生何必匆忙,既來之則安之,在敝處小住幾日,又有何妨?”

  “店內(nèi)事多,來去時日都已安排妥當(dāng),豈可誤事?等閑暇時,再來擾攘?!甭骨嘣⑵鹕怼?/p>

  “哎,先生且慢,晚輩有一事相求?!碧坪园崖骨嘣?。

  “少爺請講?!?/p>

  “先生既是‘萬寶軒’的二掌柜,自然識得貨色,我這兒有一字畫,煩請先生過目?!?/p>

  “噢,現(xiàn)在何處?”聽說有東西,鹿青原來了興致。

  “先生請隨我來?!碧坪哉f著,把鹿青原請到自己的睡房里。

  “先生,請看?!碧坪灾噶酥笁ι系摹赌瘛穲D。

  鹿青原貼近那畫只看了一眼:“少爺?shù)囊馑际恰?/p>

  “鄭板橋的字畫贗品頗多,先生是行家,看東西不會走眼,您覺得這畫可真?”唐糊迷用食指彈了一下《墨竹》圖。

  “這是真跡,錯不了。我鹿某從行近四十年,辨識鄭燮的字畫還是拿得準(zhǔn)的?!甭骨嘣c(diǎn)一下頭。

  “是嗎?”唐糊迷想進(jìn)一步確認(rèn)一下。

  鹿青原從身上摸出一玻璃鏡,又逐一細(xì)看一番,肯定地說:“少爺放心便是?!?/p>

  “那我再問先生一句,鄭燮可愛畫井?”

  鹿青原啞然而笑:“少爺何出此言?鄭燮多畫竹、蘭、松、菊、石,哪得喜歡畫井呢?”

  唐糊迷問道:“要是這《墨竹》圖再多上一口井,還會是真品嗎?”

  “少爺在開玩笑吧?”鹿青原哈哈大笑,“畫竹至此境者,天下有幾人歟?惟鄭燮也!‘六分半書’,亂石鋪街,天下何人仿得?”

  “可是先生,假如這幅《墨竹》圖要是真的多了一口井,還會是真品嗎?”唐糊迷緊追不放。

  “假如字畫如此之真,而又如少爺所講,里面多了一口井……”鹿青原遲疑一下,“一種情況,確是鄭燮的真跡,但從未面世而已;另一種情況嘛,那井可能是后人添畫上去的。”

  “后人添畫上去的?”

  “極有可能。”鹿青原點(diǎn)頭道,“在真跡上添畫幾筆,作奇絕之品待價而沽者,不在少數(shù)。不過,狗尾續(xù)貂,畫蛇添足,往往都適得其反?!?/p>

  唐糊迷不住地點(diǎn)頭,似有所悟。

  “鹿某不才,但這些小伎倆、小把戲還是看得出來的。不過唐少爺,請相信,這幅《墨竹》圖絕對是真跡?!甭骨嘣掌鸩AхR,出了睡房,“好吧,唐少爺,鹿某告辭了。有空請去‘萬寶軒’一坐。”

  “好的。鹿先生慢走?!?/p>

  邊走邊聊,唐糊迷一直把鹿青原送出府門。

  鹿青原毫不含糊的回答,讓唐糊迷心中久懸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樂呵呵地回到睡房,對著《墨竹》圖又美美地欣賞一番。要是有鹿先生那樣一玻璃鏡該有多好,鑒別東西何其簡單啊,只一眼就管事,省去諸多麻煩。正美滋滋地品味呢,笑容戛然僵在他稚嫩的臉上——剛才字畫還好好的,轉(zhuǎn)眼間,那口井又顯現(xiàn)出來了!

  唐糊迷驚異,注視著《墨竹》圖后退出睡房,然后一轉(zhuǎn)身,飛奔出了府門。

  “鹿先生,鹿先生!”唐糊迷高喊。他想讓鹿先生重新回來,看一看這帶井的《墨竹》圖。

  大道上北風(fēng)呼嘯,早已不見鹿青原的身影。

  等唐糊迷回到睡房,奇怪,畫中的那口井又不見了!

  唐糊迷狠狠地拍一下自己的腦袋,恨自己一時口羞,沒有向鹿先生索要那只鑒別古董的玻璃鏡。看來,若要弄清字畫里的那口井,那鏡子是少不了的——至少,對自己而言,確實(shí)如此!

  賬房里,孫先生彈指如飛,正噼里啪啦地?fù)艽蛩阒?,唐糊迷推門而入。

  “少爺。”孫先生禮貌地站起來。

  “孫先生,坐,坐,不客氣。”唐糊迷揮揮手。

  “少爺,有事嗎?”

  “沒事,我隨便走走。”唐糊迷在孫先生對面坐定,“前些日子整理的賬目我已看過,抽空讓紫嫣把賬簿送過來,免得耽擱入賬。”

  “少爺,不急,不礙事的——賬簿都是兩套,給您的只是副本。等我做完這套,閑時再謄清到副本上便是?!睂O先生的目光從眼鏡框上方遞過來。

  “噢,是嗎?我還真不知道呢!”

  “這是賬房的規(guī)矩,以防萬一?!?/p>

  “以防萬一?什么意思?”唐糊迷問道。

  孫先生放下手中的筆,說道:“少爺您想啊,建一套賬目相當(dāng)不容易,如果賬簿有丟失、損毀、水淹、火燒啥的,誤了大事不說,豈不是造成諸多錯漏?就拿咱們唐府來說,這三萬多畝良田,雖然少爺您心中有數(shù),可萬一賬目丟失了,少爺您還會知道哪一塊田地是唐家的嗎?甭說您了,就是老爺,能一溝溝一壟壟一坎坎地了然于胸嗎?不能!所以說,能把這三萬多畝田產(chǎn)分得一清二楚的,只有賬目了。沒有賬目,豈不是糊涂成一鍋粥了嗎?”

  “言之有理?!碧坪圆蛔〉攸c(diǎn)頭。

  “那孫先生,你接手賬目這么多時日,可曾發(fā)現(xiàn)任何疏漏?”

  “塹子灣畔的那七十七畝半,早就跟您說過,至于其他的,尚未察覺?!?/p>

  “租賃的契約與土地全部相符嗎?”

  “接手賬目的時候,我就查過,這一點(diǎn)沒問題?!?/p>

  “那其他類目的契約呢?”

  孫先生摘下眼鏡,蹙眉而問:“少爺是想……”

  “我是說,其他類目的契約能否賬實(shí)相符?”

  “這……少爺,這就難說了,我眼下著手的正是這些賬目?!闭f著,孫先生把賬簿推到唐糊迷面前,“田地契約細(xì)分到每一戶佃客,而其他契約有些則比較籠統(tǒng),甚至模糊不清。”

  “果真如此?”

  “少爺請看?!睂O先生又把賬簿往前推了推,“這是《契約補(bǔ)本》,里面雜亂地記錄了一些形形色色的契約,其中有一條根本無法與契據(jù)核對。”

  唐糊迷把賬簿鋪到眼前,粗略掃了一眼條目:“哪一個?”

  “少爺請看,就這個。”孫先生指了一下,“這是今春三月與濰縣‘萬寶軒’立的契約?!?/p>

  讓唐糊迷深感疑惑的是,條目所敘異常簡單,區(qū)區(qū)幾字作結(jié),而且分明為爹老子親手所書:“‘萬寶軒’契約,綴錄于此?!?/p>

  “少爺,您看,條目說得明白,契約綴錄于此,實(shí)際卻一字未著,留有好大一片空白?!睂O先生捋著胡子搖晃著腦袋,“這都是些什么賬目啊,簡直不可思議!”

  唐糊迷亦是納悶:先父向來思慮周全,行事謹(jǐn)慎,不曾有虎頭蛇尾之跡,為何于此遺有紕漏?更何況所有條目之中,此為他的惟一筆跡。

  “孫先生,賬目上所列契約可與契據(jù)相符?”

  “回少爺,我都一一核對過,僅此一例沒有契據(jù),其余的皆與契約吻合。”

  “那就是說,這一條目或許已經(jīng)廢止了?!碧坪月N起嘴角笑道,“哈哈,事有遺漏在所難免,孫先生就不要過于鉆研?!?/p>

  “可是少爺,這條目乃依順序而來,如是廢止,應(yīng)從賬目上刪除才是???為何該契約條目一直立于賬簿之上呢?”

  唐糊迷緊盯著孫先生:“先生,你覺得……”

  “少爺,不瞞您說,我覺得這契據(jù)極可能是有的,只是被人藏匿而已?!?/p>

  “如你所說,即使為人所藏,無憑無據(jù),何以索得呢?”

  “這恐怕只有當(dāng)時立賬的先生明白了?!?/p>

  “當(dāng)時的賬房先生業(yè)已不在人世,只怕這筆化為死賬了。”

  孫先生長呼一聲:“那——天下恐怕只有‘萬寶軒’得以明白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