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成名之際

女諜陷阱 作者:司徒慕文著


  雨,將“香港”島的火熱化為水洼、泥濘。

  “香海”島遠離香港,接近公海,是一座未得到開發(fā)的小島,正是那亞熱帶的原始風情,使它成為戀人的天堂,友人的樂園,被人們稱為“圣地”。

  原始風情和古樸的民俗點綴著少數(shù)莊嚴神圣的教堂,由于旅游狂熱者們?yōu)檫h離現(xiàn)代文明的蜂涌而至,街道旁有咖啡酒吧,海邊有小酒店和音樂小禮堂。

  “香島?!币彩且粋€經(jīng)常預示著狂想、冒險、沖突暴發(fā)的小島。

  在睛空霹靂之后,天色晦暗,暴雨驟降,大地間的一切全歪曲了。這里的氣候也是瞬息萬變,動蕩不安,如同那些冒險者們伴隨入格的閃電爆發(fā)進進的狂燥。

  一名中年男子穿著一件黃油布雨衣正以快速的節(jié)奏在泥濘中疾步而行。中年男子長著張極為普通卻飽經(jīng)風霜的臉。此刻這張臉,流露出對自由、對家的呼喚和渴望。

  他剛從“香港”島上一座極不引人注目的小型監(jiān)獄中獲釋。

  他早已不再干販毒的勾當,而且向社會、法律通過舉報犯罪同伙而獲得重新作人的機會。

  他結(jié)束罪惡生涯是因為他有家,有美麗的妻子和活潑的兒子,他已經(jīng)一年未見過他們了。

  “梅香和兒子一定在等我,她答應(yīng)過等我出來,即使以后的生活很艱難、很窮、很累,但至少不再有日夜擔驚受怕的恐懼,梅香說過。”他嘴里喃喃著。

  他就是馬哈蒂爾的弟弟,馬哈蒂尼。梅香是他的妻子是越南女人,也曾飽受戰(zhàn)火蹂躪。

  馬哈蒂尼覺得大雨中的空氣是那么自由、清新,他不象那些要逃避寒冷令和暴雨的行人那樣急急奔跑。他正為擺脫了脖子上的枷鎖,可以和家人團聚而激動不已。

  未來比起過去,總是完滿夢想和光明。盡管這種夢想成真的代價是出賣親生哥哥馬哈蒂爾和大批同伙換來的。

  迎面走來一名小伙子,“他真年輕、強健而充滿朝氣?!瘪R哈蒂尼想,后悔自己埋葬了多少好年華。

  小伙子撞上馬哈蒂尼的肩頭,忙抱歉地笑笑,說了聲:“對不起。”拍拍他的背部。

  “不,不沒關(guān)系?!瘪R哈蒂尼回頭,小伙子已不知去向。

  突然,巨烈的刺痛震撼了他的全身,他掉過頭,想看清小伙子的面孔,卻只看見很多張陌生的面孔匆匆而過。

  馬哈蒂尼的膝蓋彎了下去,背上的巨痛擴散開來,呼吸漸漸變得困難,腳前的行人疾行的腳腿變得模糊。

  馬哈蒂尼的面頰在泥濘的水里失去知覺,一股溫暖的血從口中涌出,流入濘泥的泥水中。

  他張開嘴想喊,但血已堵住了喉舌,雨很冷,他再也感不到疼了。

  一雙睜得圓圓的眼從街口的商店櫥窗內(nèi)注視著穿黃的男子倒在地上,人們圍上去、七嘴八舌,小伙子臉上平靜了許多。

  “還有女人和孩子。”想到這里,小伙子感到心內(nèi)猛地一縮?!安贿^也只有這樣作了,否則馬哈蒂爾不會重用自己?!毕氲竭@里他若無其事地走出小商店,騎上路邊被打濕的摩托,馬達一陣轟鳴,將圍著死者的眾人拋遠。

  到了,一座破舊的竹棚屋出現(xiàn)在海邊的叢林中,保持著越南民間竹棚的風味。

  摩托車早早熄滅了發(fā)動機,停放在叢林一側(cè)。

  小伙子戴上墨鏡,從油布包裹里取出一支瓦藍發(fā)亮的M16突擊步槍,再從桂包里空出足足一個倉的子彈,拉開保險栓,將子彈一一裝入膛內(nèi),手有些抖,最后裝上消單器和瞄準器,把槍靠在樹杈上,用手穩(wěn)穩(wěn)托住槍下。

  瞄準儀里,透過敞開的窗戶清楚地看見馬哈蒂尼的妻子梅香在灶臺邊忙碌。

  “叔叔,我可以玩玩你的槍嗎?”小男孩突然出現(xiàn)在小伙子身后,拉拉他的衣角。

  小伙子驚了一跳,才看見小男孩乖乖的臉孔,竟然一時不知所措,他從未殺過小孩和女人。

  “小寶?!迸镂堇锩废愎鴩棺叱?,喊著小男孩的名字。

  “媽媽,我在這里?!毙∧泻⑼南矏偟卮鸬?,絲毫不知M16是支真槍。

  “小寶,快跑。”梅香一看見持槍的小伙子,猛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失魂大叫。

  早已濕汗淋的小伙子被這意外驚慌了神,“別,再跑我就開槍了?!?br/>
  女人轉(zhuǎn)身向棚屋內(nèi)奔逃。

  “砰”,槍響了。大號空心彈在棚屋內(nèi)炸開,將竹棚掀翻。

  “媽媽”,小男孩嚇得哇哇直哭,向欲倒塌的竹棚屋奔去。

  小伙子手中的M16突擊槍掉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竹棚倒了,小男孩的哭聲突然而止。

  香港淺水灣區(qū)的一間小型酒吧內(nèi)。

  “小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點告訴我啊?!鄙倥≈榧奔钡赝信笥研「摺?br/>
  “我掙了一大筆錢。”

  “真的?!蹦信笥褣炅隋X自己當然開心,小珠轉(zhuǎn)驚為喜,但小高始終一支煙接一支地抽個沒完。

  “有多少,夠不夠買房子?。俊毙≈槌两诎l(fā)財?shù)南矏傊校麄z都在作小工,在香港這種高消費的城市生活自然很辛苦。

  “二十萬港幣。”小高短促地答道。這筆錢是馬哈蒂爾給他的酬金。

  “那么多錢,我們可以買間自己的小屋了?!毙≈殚_心地笑,“小高,有件事我要告訴你?!?br/>
  “有什么事?”

  “別那么緊張嘛,”小珠嗅近小高的耳朵,“我懷孕了?!?br/>
  “懷孕。”小高似乎很久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一晚上都不開心?!毙≈橛行┥鷼?。

  小高一言不發(fā),她始終忘不掉母子慘死的慘相。

  “平時沒錢不開心,有了錢也不開心,來吧,陪我跳迪斯科?!毙≈椴挥煞终f,將小高拉進舞池。

  “小珠,我們暫時不結(jié)婚?!毙「哌吿呏v。

  “為什么?”小珠急急問。

  “錢要生錢才對,我準備再找老板借錢,湊夠五十萬,我們開家小賭場?!?br/>
  “開賭場,你不怕被‘差佬’抓?。俊?br/>
  “又不是開地下賭場,可以辦執(zhí)照,‘差佬’也可以來賭?!?br/>
  “我怕出事!”

  “怕什么,老板很器重我,何況還有一幫朋友,我們總不能坐吃山空啊!”小高耐心地解釋。

  兩人很快沉醉于未來的遐想中。

  阿琪回香港,已經(jīng)是第四天。

  香港、臺北、澳門等等地方,阿琪來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住在大飯店和高級賓館,但這也未能抹去在越南的苦難童年,盡管每一次都享受著豪化設(shè)施,一流的服務(wù)和女人。

  但這一次,阿琪只選擇了一家簡陋偏僻,毫不起眼的私人旅店。房間里,擺設(shè)陳舊古老的家具,油漆已脫落,卻擦得沒有一絲灰塵。

  阿琪覺得這簡陋的房舍,就象他的家,他已經(jīng)沒有家,去過的許多地方,在母親去世后的短短時間時里,已成陌生,那怕他偶爾再想起戰(zhàn)火紛飛的越南,也變得苦澀、遙遠。

  只有酒,才是隨時可以找到的朋友,只要有少許的金錢,就可能找到酒,每當阿琪喝醉,酒里是母親。

  阿琪用冷水洗了個澡,似乎清醒了一些,半夢半醒最好,醒了,又會掉進無邊的孤獨當中?,F(xiàn)在他卻十分清醒,因為有件事必須在今夜完成。

  “綠野”別墅在銅羅灣區(qū)的一處偏僻的荒灘上。阿琪將奔馳車遠遠地停在跑別墅一里以外,再次從黑皮包內(nèi)抽出一張照片,一面記住對方的面孔,一面反復思考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意外,然后取出高倍望遠鏡,向別墅方向眺望。

  最后他將車停在別墅門邊,提著“希希”牌大號黑色購物袋下了車,向別墅靠近。

  別墅門上小小的電子眼鏡得到信號后,電動機便嗡嗡發(fā)出響聲,隨之沉重的鐵門便緩緩張開一條縫。

  大概是門衛(wèi),緩緩向門邊走來,但阿琪一眼便認出對方是名職業(yè)保鏢。

  “你找誰?”

  “我是來修理空調(diào)器的。”

  對方警覺地掃視著修理工打扮的阿琪。

  阿琪寬闊的胸膛捺了胸著藏著的槍。

  “空調(diào)器沒壞?!?br/>
  “不,今天上午才接到你們的電話?!卑㈢鞣洲q說。

  “我進去問問就知道了?!卑㈢魑⑽⒁恍?。

  對方遲疑地講:“你等著,我去核對一下。”話音一落,就要關(guān)門。

  那等門關(guān)上,阿琪閃電行動,手中的鋸齒獵刀不偏不倚地捅入對方小腹,左手一記重拳擊在對方的太陽穴上,那家伙哼也未哼便躺倒地面。

  “怎么了?”遠處有人擰開手電照過來。一道旋風卷著閃電,刀從阿琪手中疾飛而去,切入那家伙心臟,那家伙悶聲倒地。

  這當頭阿淇也端著CAR15自動沖鋒槍獵豹般向別墅內(nèi)沖去。

  還好,沒碰到別的警衛(wèi)。

  別墅屋內(nèi)鋪有厚厚地毯的走廊,環(huán)形樓梯直通二樓。

  一樓的房間里傳來嘈雜的洗牌聲,阿琪徑直向二樓摸去,來到標有A3字樣的房門踹開。

  一名警衛(wèi)突然出現(xiàn)在過道上,眼看見阿琪手中的昏暗的燈光下發(fā)亮的槍管,“有刺客!”大聲叫開。

  槍聲乍起,人和門都被打得砰然裂開,警衛(wèi)的身子亂顫,象只瀕死的青蛙栽倒在過道上。

  A3房間傳出女人驚恐的尖叫,一對男女從床上彈起,那男從伸手到枕下掏槍。

  “砰!”阿琪打出一個點射,那男子捂著炸碎的腕骨嚎開。

  “誰是宏達電器的總裁張昆?”阿琪吼問道,因為房里是兩男一女,另一名男子的屁股從床上高高撅起,動作倒很快。

  “是…他……”女人尖叫著,手指手腕被打斷的家伙。

  “突突……?!币凰笞訌椚繌暮拷新暤男厍吧淙?。其實阿琪已知道張昆是誰,因為他有照片,只是為了進一步核實。

  過道里響起雜亂急促的腳步,打牌的保鏢早已沖了上來。

  槍口迸了的火焰再次在門口轟響,有人的額頭在血霧中消失。

  阿琪已退到窗臺邊,縱身一躍,人景伴隨著玻窗“嘩啦”的巨響橫空而出,剛一落地,屁股底下的泥土被密集的子彈打的浪花飛濺。

  阿琪向前翻躍,一起身,數(shù)十發(fā)子彈將從別墅內(nèi)沖出的家伙打得哇哇亂叫。

  阿琪沖出大門,拉開奔馳車車門,猛踩油門,奔馳車若箭一般飛出。

  后面沒有人追,阿淇絕對有把握把那些保鏢打成殘廢,下一步就是找個朋友喝酒。

  奔馳車駛?cè)敕比A市,阿琪想,這種時候,小高的賭場正生意興濃。阿淇是口本諜報機關(guān)物色的邊緣人物,定期領(lǐng)取報酬,有任務(wù)時才叫上他。

  “阿琪,你醉了!”

  “沒醉?!?br/>
  “那你干嘛老講你殺了人?”

  “你不信,再來杯威士忌?!?br/>
  “就算你醉了,有膽去摸摸那妞的屁股?!?br/>
  “好,”阿琪毫不含糊,伸出手向眼前晃蕩的女人捏了一把。

  “別別別,那是我老婆。”

  “你有幾個老婆,每個都不讓我摸,是馬子吧?”阿琪很掃興。

  “也許,怪不得這些女人獨獨鐘情于你,你比周潤發(fā)還象大情人?!?br/>
  這話講得小高懷里的女人“哧哧”一笑。“誰叫你長得象疤面煞星,一見女人就同我打架,誰敢跟你上床一躺就半個月?!卑㈢鞯谝淮蔚叫「叩馁€場就為女人同他打架。為女人找朋友不算真正男人,也不算朋友,但小高成了阿琪的朋友。

  “因為他不管醉與不醉,都失去了那種女人,所以小高才能一直跟小珠同居。每次小珠坐在小高腿上聽他們開玩笑,從不生氣,就是這個原因。

  阿琪口口聲聲殺過人,但小高不信,他也不問,朋友間可以傾敘,但有些事,不能問,這才叫君子之交淡若水。

  阿琪想起總讓別人開心的小珠,就從心里一掃殺人的陰影,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走進賭場,賭場只要不關(guān)門,永遠是世上最熱鬧的地方。

  樓下沒有小高,也沒有小珠。錢重選在一起,煙味、酒味、男人和女人擠在一起,眼睛象燈炮一樣鼓著,捧錢的手青筋爆起,有人心底直想跳樓。

  阿琪要了聽飲料,站在離賭臺不遠處,津津有味地欣賞丑態(tài)百出地賭客,他等小高,好告訴小高自己喝醉了,剛剛殺了人。

  小高當然不在樓下,他的臉放在桌上,這不是一張賭桌。他的臉本來很胖,現(xiàn)在變得很窄、扭曲。變形,因為一只意大利皮鞋堅硬耐靡的鞋底正壓在小高的臉上,并且不斷加大壓力。

  然后小高的臉幾乎分不清鼻子眼睛嘴巴的位置,象他模糊的呻吟一般,幾絲細血從嘴角“叭嗒、叭嗒”淌在桌子上。

  “小子,現(xiàn)在一只耳朵的價錢是兩千元,如果你交出那十萬管理費,給這兩千元,你的耳朵也能聽你老婆的叫聲?!?br/>
  “大……大哥……怎么是十萬,剛……才才是兩千?!?br/>
  小高的話從牙縫里繼繼續(xù)續(xù)擠出來。

  “都知道你發(fā)了大財才開的賭場,給哥們分點,上面最近發(fā)不出花紅,老板不在獄里,叫兄弟們給你借點先用。”

  “我老婆生孩子,錢……錢花得差不多了?!?br/>
  “嘭”一拳,將小高的臉打了個五彩繽紛,血如水涌般噴出?!霸賳柲阋淮危徊唤?。”

  小高沒鼻子沒眼沒嘴地出氣。

  “好小子,裝死,把他的婊子帶進來,咱們幫他播種,好讓小雜種早點替老板干大事?!?br/>
  然后小珠尖叫著,掙扎著被一名男子反剪雙手推進賭場樓上的小屋內(nèi)。

  那男子笑嘻嘻突然飛起一腳,將小珠踢得轆轤般跌倒到小高跟前。

  “小高……小高……那錢怎來的,我早就講別開賭場,你——”小珠油泣著,痛得渾身亂顫。

  一只鷹爪般的手抓住小珠的頭發(fā)向上猛提。

  “大哥,求求你,別,別碰我老婆?!?br/>
  “嘿……”那鷹爪手握成拳頭,擂鼓般擂在小珠腹部。小珠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被賭桌的喧囂一一掩沒。

  小高艱難睜開血紅的雙眼:“大哥……放開她。”卻無能為力。

  “去你媽的?!?br/>
  吼叫的男子禿頭癩頂,膀粗腰圓,飛起一腳,將小高一腳踢出門外,小高象只咽氣的皮球骨溜溜順著樓梯滾下去。門內(nèi)再次響起小珠痛苦的喊叫。

  沒人理小高。

  一賭贏的家伙正紅著眼往懷里揣鈔票,每個人都知道那班叫“光頭幫”的家伙有怎樣的后臺。

  阿琪發(fā)狂般向樓上沖去,顧不得仔細看下小高的傷勢。抬腿將正在強奸小珠的家伙的尾椎骨打得粉碎。

  另外兩名禿頭見勢不妙,已掄起兩根條鏈旋風般舞將上來。但那條鏈卻改變方向,猛狠在砸在自己光頭上,兩人頭上血漿暴涌,滾翻在地。

  “我干你娘。”穿意大利皮鞋的小頭目見三名同伴眨眼間死去,手中揮動著明晃晃的鋼刀,向阿琪后背逼到。

  阿琪聽得腦后風聲,側(cè)身避過,手肘向后猛擺,那鋼刀劃出一道電光飛出,卻剛好深深嵌入小珠的大腿動脈處,立時血箭狂射。

  “砰?!睒屄曉夙懀前]頭被子彈打得飛起,撞出門外,肥大的軀體撞碎本欄,硬硬生砸在賭桌上,“哎喲”一聲,一命嗚呼。

  賭徒們聽見槍聲,“警察,快跑。”錢也不要了,頓時大亂,男人女人的尖叫聲吼聲亂成一團,賭場內(nèi)桌翻椅倒。有欲趁亂發(fā)財者,你爭我搶,打成一處,場內(nèi)鈔票、骰子、牌撒了一地。

  “今天算是破格開槍了,”阿琪收起槍,整理下衣服,看看幾具死傷的軀體,嘴冷笑,他原以為今天不會再開槍。

  小高不知何時,撞開門,跌跌撞撞地沖過來,渾身是血,看見小珠的慘狀,先是一怔,“哇”地哭出,撲了過去,撲在小珠身上。

  樓下隨著刺耳的警笛,警察已趕到門口。

  小珠早已因失血過多而昏死,呼吸漸無,鼻孔已經(jīng)冰涼。

  “小珠,小珠,是我對不起你??!”小高哭得死去活來。

  阿琪沖上去,不顧一切,扶起小高,從天窗爬出,警察已沖上樓梯。

  從沖向天穿的一瞬間,阿琪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名真正意義的殺手。真正的殺手應(yīng)當是完全冷血的動物。在刀光劍影中,除了煙酒和解決生理需求的女人,剩下的只有沉默、冷酷、殘忍和無情。

  真正的殺手只為殺人而存生,殺人就是他唯一的生存方式。

  殺手,也許就根本不該有家和友情?

  為了小高的格殺,卻使阿琪獲得在往日殺人生涯中從未有過的快感,甚至欣慰,也許這就是正義的力量,第一次,殺人不是為了錢和自己,是為朋友,也許小高不是生死相濡以沫的朋友,但阿琪原來根本沒有朋友。

  阿琪原來以為自己是完全忠于職業(yè)的,完美的殺手,在作殺手的技巧上,他確實夠上完美二字。

  香港島的夜景,永遠是那么綺麗迷人??~渺的流行音樂隨著閃爍的霓虹起伏,遠處海上陣陣風起,傳來潮汐聲。

  “香港的每一個夜晚都這么寧靜和美,那該多好。”小高纏滿繃帶,斜靠床頭,望窗外的夜景。因為有了槍案,不能進醫(yī)院,在小旅館里折騰了半天,才包好傷口。

  阿琪點上兩只煙,然后放一只在小高的嘴角,小高除了眼睛和嘴,臉上全是繃帶。

  “小珠。”小高呼喚著心上人的名字,涌出淚花,打濕煙頭。

  “你放心,警察已把她送進醫(yī)院了?!卑㈢髡也坏絼e的話可安慰自己的朋友。

  “琪哥?!毙「哂美p著繃帶的手輕輕抓住阿琪的手喊到。

  “琪哥,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得罪人,我小時候,家窮,發(fā)誓要在我這輩改變貧窮,十二歲,出來和那些人在道上混,自己不是一個能打能殺的料,常常被人打,被人欺辱,活得象條夾尾巴的狗,拼命討別人歡心,這次為了討老板歡心,去殺人,好容易攢錢開家小賭場,以為可以揚眉吐氣,沒想到……報應(yīng)。

  “你殺過人?”阿琪問。

  “無辜的孩子和女人?!毙「邍@口氣,“到頭來害人害己?!?br/>
  “別講這么多,好好休息。”阿琪安慰道。

  小高苦笑又扯動傷口,笑很快變成痛苦的呻吟,笑容在繃帶下,一定很難看,很苦澀。

  “琪哥,今天我才知道你有這么好的身手,要是早一天交你這樣的朋友,我就不會挨打,小珠也不會?!?br/>
  “小高,別想太多,笑你傷好了,我出錢,各位合伙開家正規(guī)的大賭場?!卑㈢鞯?。

  小高聽了又笑,這一次,笑得好開心,哪怕傷口笑的時候很痛。

  “告訴我,你是不是一名真正的殺手?”小高問。

  “不是?!卑㈢骰卮鸬?。

  “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古龍的小說?!?br/>
  “古龍是誰?””

  “一位專寫殺手的作家,他筆下的殺手,個個都真英雄,重情重義?!毙「咧v著,目光里泛起勃勃生機。

  阿琪心里一熱。小高接著講,兩眼望著阿琪:“我從來沒跟人講這么多話,除了小珠,本來,我還有一個哥哥?!?br/>
  “哥哥?”阿琪吃驚的重復。

  小高吃力地伸手示意,阿琪連忙從他浸血的衣袋里陶出身份證,皮夾一類的東西,打開。

  “這是我們小時的合影?!闭掌系膬尚值荛L得很相像,只是另一個高一些、壯一些。

  “你為什么從來就沒提到過他?”阿琪問。

  “他是警察?!?br/>
  阿琪懂了,他突然明白了小高為什么不去找他的哥哥。上帝真不公平,警察和開賭場混黑道的兄弟,如同警察跟小偷的關(guān)系。

  阿琪點上第四只煙,看著他的朋友。

  “你說,我哥哥會替我報仇嗎?”小高突然問。

  阿琪無語,他一直以為小高永遠是那么快樂,會講笑話,會開心。

  “其實,朋友間比兄弟間,有時更有感情?!毙「哌€在講。

  “也不一定,手足情和友情是不能這樣比的?!卑㈢鞑恢浪撛鯓影参孔约旱呐笥?。

  良久,小高沒有講話,他久久地盯著天花板,似乎在尋找什么。

  “誰讓你去殺人?”阿琪問。

  “是馬哈蒂爾,黑社會‘大哥’級人物,他讓我去殺人,然后給了我一筆錢,今天也是他派人來搗亂,借口要回那筆錢,害得我成這個樣子?!?br/>
  “他在哪里?”

  “他在馬來西亞‘三?!瑯I(yè)董事長,現(xiàn)在在監(jiān)獄里,很快他就會出來?!?br/>
  阿琪仔細聽著每一個字?!扮鞲纾銊e找他,他手下有很多人,其實,作朋友,我已經(jīng)拖累了你?!毙「叩馈?br/>
  “你好好休息?!卑㈢魍鴿u漸睡著的小高,覺得一股沖動從心底火山樣噴涌,一些些滾滾熱的淚的從自己臉上淌下來,很快又變得冰涼。

  有一件事他一定要作,他想。

  “咚咚咚咚?!遍T上響起低低的敲門聲。

  阿琪在香港沒有更多的熟人,除了小高,可小高就躺在自己眼前。

  阿琪機警地掏出槍,檢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彈,悄無聲息地靠道門背后,屏住呼息。

  “咚咚,”敲門聲再響,阿琪已判斷出,門外只有一個人。猛力將門拉開,手中槍已準確對準來人的腦門。

  “小琪,我沒帶槍?!眮砣怂氖鄽q,頭上卻有好白發(fā),顯得蒼老,但很沉著。

  “柏叔?!卑㈢餮杆賿咭晛砣松砗螅种袠屓栽陔x來人腦門才余處未動。

  “你怎么找到我的?”阿琪問。

  “你不殺人,我就找不到你,況且你總喜歡偷車?!卑厥宕鸬?,已看見床上的小高。

  “他是誰?”

  “一個朋友?!?br/>
  “你當我不是朋友?”柏叔用手背擋開槍口。

  阿琪這才把槍插入衣內(nèi),道:“你跟他不一樣,你一出現(xiàn),我就多一次死的可能。”

  “你的脾性可一點沒變,還那么多疑。”柏叔有些不自然地道。

  “干這行防不勝防是起碼的。”阿琪道,將柏叔讓進屋內(nèi)。

  “沒想到你這么快交了朋友,我這一輩子,可能都沒有朋友?!卑厥宓?。

  “可你有妻子孩子?!卑㈢鞯?。

  “但他們從來不知道我從哪里掙錢?!卑厥逭Z氣平淡。

  “找我什么事?”阿琪問。

  “上次的錢收到了嗎?”

  “收到了?!?br/>
  “你母親好嗎?”

  “我母親去世了?!卑㈢魃袂榘等?,接著道:“我不想干了?!?br/>
  “因為母親去世?”柏叔逼問。

  “還有別的原因,柏叔,感謝你對我多年的照顧母親臨死還問起你。”阿琪道。

  “我知道你母親去世。”柏叔靠著床頭坐下,看了看昏睡的小高。

  “其實你也可以洗手不干,這么多年,你也掙了不少錢,柏叔?!卑㈢鞯馈?br/>
  “我是身不由己?!卑厥宓?。

  “這是借口,不就是為了那個女人?!卑㈢饔行┘?。

  “別說了?!卑厥宕瓜骂^,“當初她母親要她嫁給一名富豪,我答應(yīng)過她,我讓她一輩子榮華富貴。”

  “可我真想平靜下來,有些好朋友,過安閑的日子?!卑㈢鞯馈?br/>
  “我們不談這個,其實我何償不這么想,小林和小莊也這么想,自我把你們從越南帶出來,教你們學打槍的那天起,我天天都這么想?!?br/>
  “小林和小莊好嗎?”阿琪問。

  “你還記得你的伙伴?!卑厥宓溃樕E變,似再也無法平靜狠狠抽煙。

  “你們——。”阿琪從柏叔的表情,已看出不祥的預感。

  “小林半年前死在越南,他一定要回去,被炸彈炸死,上次見面我沒告訴你,怕影響你情緒?!?br/>
  “怕影響我殺人的情緒?!鳖D頓,阿琪再問:“小莊呢?”

  柏叔抬起頭,一臉縱橫的眼淚。

  “前天,死在日本,作事時槍膛炸開,炸掉他近半個腦袋?!?br/>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阿琪抓起柏叔顫抖的手,嘶聲問。

  “這是命運,防不勝防?!卑厥宄谅暤馈?br/>
  一切那么突然,那么難以置信,兩個同阿琪一起在越南長大,一起出道的伙伴,幾天前,都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柏叔無語淚坐,神情木然地看著自己右手,這只手少了三個指頭。阿琪突然對柏叔斷的三個指頭一陣憎惡。

  但當他看柏叔的左手,卻呆住了:柏叔的左手五根指頭全沒了。

  “這?”阿琪抓起柏叔左手。

  “在意大利,槍突然卡住,被對方一槍轟掉左手?!卑厥宓恼Z氣,已不再那么動情,自己的傷,只要不致命,似乎要隨便些。

  柏叔起身就走,盡管他并未說明來意,但他道:“我不會強迫你,你自己好好想一下?!?br/>
  屋里,又只剩下阿琪和小高。阿琪對早已習慣的孤獨,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種窒息。

  不用柏叔明言,小林、小莊和阿琪都懂,對于死亡,都只能各自承擔責任,互相間從無怨言,但現(xiàn)在,望著床頭睡熟的小高,阿琪突然覺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殺手的無情,其實是對自己,是生命的一種絕對負責。那么對他人呢?對童年的伙伴,對蒼老的柏叔,對已成重傷的小高,阿琪是否也有責任?

  阿琪感到強大的壓力襲人心內(nèi),他仿佛看見被追殺槍擊的柏叔和小林、小莊,看見他們目光中孤獨、痛苦的煎熬,他的心猛地抽搐。

  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他必須去辦。

  阿琪將一些錢留在桌上,準備不辭而別。

  槍,美惠子眼前的槍都是根據(jù)當今世上最先進的槍加以改進的新型成品。她只花了兩個月時間,就已充分了解這些槍的性能,第一個月后,她已能閉著眼睛在一分鐘內(nèi)拆御裝配。這是作為間諜,作為殺手的基本功。

  暴力是解決問題最簡單也最直接了當?shù)姆绞?,而槍是這種方式的最佳工具。

  當美惠子欣賞著官田水野為她提供的精良裝配時,輕輕撫弄著這些大小不一的殺獵工具,這些堅硬的金屬物,如同撫弄著自己的身體,一種無言的快感襲遍全身每一個細胞。

  這些永不融化的冰鐵寒鋼,與美惠子內(nèi)心冷酷的情形漸漸融為一體。

  她接連不斷地扣動扳機,金屬清脆悅耳的撣擊聲中,仇人、生父、養(yǎng)父、那些強奸她的人,都在血洼的想象中被炸得粉碎。

  她復仇的心已不再是漂渺無期的時隱時現(xiàn),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已跨上了復仇的第一步。

  宮田水野幾乎是用訓練一支軍隊的方式來訓練她。槍械、射擊、格殺、高難的駕駛技巧等等,同時還要大量掌握各種政治、經(jīng)濟知識,在原有基礎(chǔ)上,美惠子已學四種語言,而且了解了許多有關(guān)黑社會組織、政治組織的包括警察組織的背景、資料。

  官田水野幾乎是在培養(yǎng)一名女超人。

  美惠子不僅接受訓練,同時要將所學的知識,根據(jù)不同對手立即予以實踐,因為她必須作到以后每一次行動,絕不失手。

  格斗室,一名培訓對手被鋒利的鋼挫貫穿雙腿,昏死在手上布滿血痕的美惠子眼前。一天的超級限格斗訓練必須以對手被致到死地或徹底失去生活能力為結(jié)束標志。

  美惠子面無表情,已習慣了這種殘酷。

  官田水野給予了她機會,這種機會不允許有過多的思考、猶疑不決。她象藝妞受訓的野狼,一心一意適應(yīng)著,直到這種機會成為更大的機會。

  殺人、殺手、冷血、其實已成為美惠子對生的執(zhí)著。作為一名曾受過高等教育的她,不可能不明白自己正在作什么。

  她竭盡全力,進行官田水野精心設(shè)置的程序,但她失敗的時候特別是在關(guān)鍵的時候:

  美惠子模擬獵殺目標的訓練,完全同真實的情況別無二致。

  美惠子象鬼魂一般貓腰向目標所在的小屋出去,仿佛這小屋就是自己慘遭受難的那間,只是這間小屋有十余名早被告知有人突襲警衛(wèi)。

  一名警衛(wèi)全神貫注地持槍來回巡視,目光不停地在四周掃動,大概他太認真,忽略了“禍”可從天降。

  美惠子獵豹凌空撲出,格蘭特手槍粗大的槍柄閃電般砸下,擊中對方后腦久,對只微微“咕咚”一聲,丟開M16自動步槍,向地面迎頭栽下,美惠子及時用腿勾住脖子,避免發(fā)出大的響動,她只有六發(fā)子彈,不可過早驚動警衛(wèi)們。

  美惠子將砸暈的家伙拖入灌木叢。

  她的背上突然有被棍棒捅的感覺,接著聽見槍扣輕微的滑動聲,美惠子一埋上身,讓后方持槍者槍口落空,腳后跟猛揚,將對方整個下頜擊碎,未等出聲,另一腳旋風般叩擊在對方太陽穴上,對手象自己手中的槍一樣向后面飛了出去。

  還有八名家伙,美惠子動作毫不遲疑,瞅準在棚罩下左右巡邏的警衛(wèi)交錯走開三米的距離,人從地上飛躍而起一柄飛刀“嚓哧”打入左邊那人后心,右邊這人聽得響動欲返身舉槍欲射,美惠子一個箭步奔到近前,動作簡單,一拳搗在那家伙兩排肋骨間的心窩上,那家伙不多與挨刀者同樣的速度跌倒。

  六顆子彈只有三顆。這些警衛(wèi)可全是由重金聘請的罪犯擔任,稍有閃失,后果難以設(shè)想。

  “情況還不算太壞,畢竟,別的人未發(fā)現(xiàn)我?!?br/>
  美惠子正想著,左耳傳來皮靴踏擊板的響聲。

  “喂,你在干什么?你又喝醉了。”

  警衛(wèi)笑咧咧沖跌跌撞撞的同伙嚷?!翱磥磉@小子真是膽大,這個時候還喝這么多酒?!本l(wèi)看著向自己搖晃走近,低聳著頭的同伙想。

  “不對?!碑斖镒叩窖矍?,透過微弱的燈光,警衛(wèi)才發(fā)覺自己的同伙突然變成了四只腳。猛一抬槍,欲拉動板機,但被美惠子從背后劫持的“同伙”已全力以出奇不意的速度撞過來,警衛(wèi)側(cè)身閃避,但美惠子要的就是讓他閃動的方位,一柄寒光凜冽的鋸形獵刀劃過一道流電飛馳,“嚓”扎入警的心臟,結(jié)果了他。

  “砰砰”槍聲震耳欲聾,一串彈花在美惠子腳下炸開,她猛地向后翻開,滾向小屋的墻角拐彎的地方,那一串子彈跟著她滾動的屁股疾速追上。

  “媽的,發(fā)現(xiàn)了?!奔敝猩牵阑葑佣阍趬?,摘下自己的乳罩,向室中一揚,她了出去。

  “砰砰砰砰”,一串火爆的槍彈將室中飛揚的乳罩打成漏沙的口袋,槍聲戛然而止,也許是警衛(wèi)們看花了眼,想看清自己打下來的到底是什么,他們已經(jīng)肯定,那是女人的東西。

  美惠子象獵豹般俯身向前沖出,“砰砰。”兩顆子彈擊中開槍的兩個家伙,距離太近,幾乎能聽見彈在對方身體里爆炸聲。

  “應(yīng)該還有三個家伙?!泵阑葑幽X子里還沒有完,那支黑洞洞的槍口朝下,已抵住自己腦勺。還有只槍正對著自己的嘴,“還有個家伙沒死?!?br/>
  “完了?!泵阑葑有哪顒倓樱烨暗臉尶趨s一彎,垂了下去。

  “起來。”三名持槍警衛(wèi)吆令道。

  腦后生風,美惠子動作稍緩,背上被狠狠砸了一拳,“啊喲!”叫著又倒在地面。

  這一拳打得極狠,看來短時間內(nèi)美惠子喘不過氣來。但這恰是出拳者的自負而已。

  美惠子猛然起身,一腳踢中出拳者下體,未等另個兩個家伙動手,已御掉對方槍械,用槍柄猛然擊中一個有伙腦袋,兩聲“嗥叫”,后只剩下一個瞪著雙眼發(fā)呆的家伙?!澳棠痰模@也是女人?!蹦羌一锬X袋里的疑慮還未消出,腿骨上挫襲的巨痛讓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緊接著耳后被重物狠擊,摔倒在地。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美惠子拾起對方的槍,撞開了小屋的門。

  床上的襲擊的目標正對著門而座,是宮田水野,美惠子遲疑兩秒,宮田水野手中的槍口,準心與美惠子的眉心在一條線上。

  “你輸了,你應(yīng)該在沖進來的剎那,早已開槍?!惫偬锼皣@口氣道。

  “你講是太出意外了。”宮田水野的口吻一下嚴厲了許多?!叭魏我馔舛荚摽紤]到,否則你早沒命了?!彼舐曉V責道。

  “是?!泵阑葑拥馈5膬?nèi)猛沉,她清楚記得自己接受的指令是毫無顧慮地殺死目標,難道?

  “你不有一次機會?!睂m田水野講道。

  十天以后,宮田水野單獨將美惠子帶到一間隱秘的空室內(nèi)。空室內(nèi)除了兩把沙發(fā),一張茶幾和一張單人床,空無一物,而且這些東西全部被焊接在地上。簡單地講,沒有任何可以用來攻擊對方的武器。

  官田水野返手鎖上門,徑直走向床頭,從床頭柜里取出格陵蘭牌的法國酒,走到沙發(fā)前坐下,擰開酒瓶,茶幾上剛好有兩個杯子,倒了兩杯紅色的酒。

  “怎么,你不想喝?”宮田水野道。

  “當然想?!泵阑葑咏舆^杯子一飲而盡,這酒火辣燒口,酒性極烈,幾乎把她嗆住。

  “坐?!睂m田水野邀請不如說是下令,他嘴里叼上支粗大的喻瓦那雪茄,吐出口濃濃的煙霧。

  “很多年,除了看別人殺戮和一個人獨處,我已經(jīng)沒有和別人獨獨處一室,特別是和一個女人!”宮田水野道。

  “我很想問一下,你的夫人呢?”美惠子問。

  “夫人,生孩子時,醫(yī)生說保小的就沒有大人活的機會,兩次,我都要了小孩,”宮田水野對這容易沖撞自己的問題神態(tài)自然地回答。

  “這瓶酒,是我專門替我的兩個兒子餞時喝的?!睂m田水野也一飲而盡。

  “有什么特別的任務(wù)嗎?”美惠子放下酒杯問。

  “你必須殺一個人”,官田水野道。

  “這話只講了一半,”美惠子等待著下文,但足足一分鐘,官田水野緊閉雙唇死死死盯住她一言不發(fā)。

  美惠子沒問,她已聽到了答案,這答案和宮田水野領(lǐng)她走入這空曠絕塵的房間,她猜想的完全一致。

  “殺我。”宮田水野一分鐘后講道。

  講完這一句,宮田水野不再開腔,靜地坐在座位上,他在等待,等待這個女人的攻擊。

  宮田水野看著美惠子的臉龐,他相信自己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這個女人,他就快成功地找到能將冷酷與柔美兩種性格完美地柔和在一起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宮田水野給美惠子最后的機會也等于給自己機會,自己的死將證明自己的成功。

  面對這個嘴叼雪茄神態(tài)自若,已經(jīng)六十歲的老人,美惠子發(fā)覺自己幾乎找不到任何攻擊方式。

  色情,對這老人根本排不上用場,現(xiàn)在這種平平常常在此時變成希望的方式變得很愚蠢。盡管美惠子在無數(shù)殺機頓顯時,曾毫不憂豫地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機會。

  “為什么你要這樣作?”美惠子問。

  “我盡其一生,想超越自我,我最喜歡這種方式。”宮田水野道。

  “如果我不呢?”

  “你知道后果?!?br/>
  “當房間的門打開時,站著走出去的不是我?!?br/>
  “你很聰明,我早知道?!?br/>
  再度沉默,空曠的房間隨著時間每分每秒的移動,氣氛變得越來越令人窒息。

  “如果對手已毫不遲疑地展開攻擊,而且每分每秒都欲置自己于死地;如果為了半秒鐘后還能感到自己的呼吸,那樣也許會輕松些。”美惠子想,其實,真的斗若猛禽,是根本沒有思考的余地。

  令美惠子失望的是面前不是一頭猛獸,而是一位六十歲的老頭。

  宮田水野也感到失望,但他將微妙的人望感藏得很深,畢竟,如果自己年輕些……

  “這樣作有必要嗎?”良久,美惠子開口。

  “原因只有等結(jié)果來證明?!睂m田水野道。

  “你難道不愿讓我替你作更多的事,或者親自欣賞我象一個機器人樣,去執(zhí)行你的命令。”

  美惠子道。

  “這沒有考慮的余地,你別以為采取心理攻勢就能阻止我的決心?!睂m田水野道。

  “你這樣作毫無好處,你的兩個兒子都作了無畏的犧牲品?!泵阑葑娱_始等找刺激對方內(nèi)心敏感痛苦的部位。

  “不,不是犧牲品?!睂m田水野斷然道,“當你清楚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是什么,應(yīng)當不惜一切代價,這是‘武士’精神最提倡的。”未等美惠子再度開口,宮田水野開始凌厲的語鋒:“我培養(yǎng)你是為了征服整個世界,整個你仇視的世界!”

  宮田水野這話意思是我拯救了你也可以將你重新送回地獄,美惠子一聽卻懂。

  宮田水野繼續(xù)道:“人活著是沒有選擇的,我相信這個真理,有人意識到這點,就此認命,但我不是相信宿命的人,既然人人都命若草芥,所以你同樣可以輕視別人,把他們墊在自己腳下。”

  宮田水野滔滔不絕:

  “也只有你以其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時,你才能感到你戰(zhàn)勝了對手,獲得完全的自我和快樂。”

  “你已經(jīng)老了——?!?br/>
  美惠子唇槍舌劍,抓住對方短暫的停頓道。

  “你搏斗了一生,有了極豐富的經(jīng)驗和支撐自己的準則,信念,但你老了?!?br/>
  宮田水野忍住背梁上的顫抖,沉默。但他很快將矛頭倒轉(zhuǎn)對方,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他道:“你可以說我老,說我離天國不遠了,但對于死,我根本不怕,而你怕,因為你要去報復?!?br/>
  似乎一場心理較量兩個打個平手。

  “你很象我父親?!泵阑葑油蝗婚_口。

  “你父親不是死了嗎?”

  “不錯,但你死后,沒人會記得?!泵阑葑诱Z若連珠炮,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

  “我父親和你一樣固執(zhí),但你們選擇的方式不一樣,他象平常人一樣生活,除了事業(yè)上的成就,還有一位愛他的妻和溫馨的家庭,每次祝壽,都是賓朋滿座,還有一些深交的好友往來?!?br/>
  宮田水野不再開口,顯然,對這些他并不了解。

  “只可惜父親去世太早,不然,他會帶我去座美麗的小島,在島上過平靜悠雅的生活?!?br/>
  這一切,都是宮田水野從未享受過的田園般的生活。

  美惠子似乎陷入自己講的話中,臉上揚溢著幸?;貞浀墓饷ⅲ辉倮淠?,而顯得溫情,楚楚動人,她雖沒有完全的把握,但宮田水野的神情,證明他聽了進去,“也許他真的隨著我的謊言在勾畫一副幸福晚年的圖畫。”她想。

  美惠子不斷地講敘一個幸福家庭中的父女情和富有情趣的生活瑣事。

  宮田水野畢竟從未有過這種晚年,幸福,原來他不相信,現(xiàn)在由美惠子講出,卻不由不信。她的心開始被軟化,猶如被潮潮的海水漫過。

  “我父親可比你幸福?!泵阑葜v完了。

  宮田水野的眼睛,在眼鏡背后流出淚水。除了孩提時代,他幾乎數(shù)十年未流過一次淚。

  屋內(nèi)再度沉默。靜寂中能聽見房間外海水的起落聲。

  宮田水野就在這短暫的靜寂中改變了自己的決定,他要和這個女人一起走出這間小屋。

  打開門,迎面平堤盡頭,是寬闊的無限的大海,無數(shù)海鳥鳴叫著在海上翻飛。宮田水野走在美惠子前面,前腳已邁出房門。

  一把并不鋒利的小刀,一柄水果刀,幾乎是輕而易舉地,捅入了宮田水野的后心背。

  鎖匙掛門上,還在晃蕩,匙扣上,少了柄水果刀,這種刀雖不鋒利,但用來殺人足夠的。

  血,從宮田水野身上汩汩涌出,他想回頭,卻已全身劇痛,失去回頭的能力。宮田水野身子很快癱軟如泥;向前仆倒在地。倒下時,一股強勁的海風吹來,他也許聽到了,也許沒聽到。

  “是的,我不能死,我還要復仇?!泵阑葑訉ψ约褐v。

  事實上,宮田水野一死,他自己的私人力量很快瓦解,美惠子只身飄零于人海中,通過宮田水野原有的關(guān)系,成了一位職業(yè)女間諜,職業(yè)女殺手。

  “那倒是最輕而易舉的一次殺?!泵阑葑釉谛录悠碌群蝻w香港的班機時,回憶起來自語道。

  “我決不是一個機器?!彼?,等作完這百萬元的生意,她將按自己設(shè)想的一切去作。在她殺死官田水野后,她接到一個秘密電話,告訴她,她的行動將受電話遙控,她所做的一切都必須孝忠天皇。

  美惠子一心想到報仇,她很不情愿被遙控指揮,電話里傳出一個聲音:“大島美惠子小姐,我們對你的行蹤了如指掌,你必須按照我們的意愿去做,否則你的殺父之仇,你自己的仇是報不了的。我們會考慮適當機會給你提供你的仇人的名單,前提是必須服從絕對指揮?!?br/>
  美惠子,是明白人,她清楚,她的命運已與日本謀報機關(guān)聯(lián)系在一起。

  美惠子第一次這么近地看見仇人,這個幾乎讓自己毀滅的禽獸,卻又是自己親身父親的人,也是國際恐怖組織的主要供貨商。海上似乎有些起風,但陽光此刻變得如此刺目。美惠子感到一絲暈眩,興許是太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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