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紀二



明洪武中，遣江夏侯周德興，視海防倭，侯轉(zhuǎn)委福州右衛(wèi)指揮李彝，彝索賄無厭，民怨之。福清林揚者，素任俠，尚氣節(jié)，乃率里人逐彝。彝怒，遂畫圖以奏，且言：“海壇山本一孤嶼，外通琉球一晝夜，內(nèi)接鎮(zhèn)東城三晝夜。”巡司只畫一寨，煙墩悉行抹去。”太祖覽圖，下旨，曰：“各省孤嶼，人民既不得他用，又被他作歹，可盡行調(diào)過，連山附城居住，給官田與耕，宅舍與居?！庇谑歉＝?、廣東暨澎湖三十六嶼，盡行調(diào)過，以三日為期，限民徙內(nèi)，后者死。民倉卒不得舟，皆編門戶、床簀為筏，覆溺無算。時海壇已墟，而田稅五千余石、錢三十余萬及雜徭皆如故。鞭、笞、囚、系者無虛日，民多鬻子女，至有雉經(jīng)者。揚奮然曰：“傷我海頭民，不死海，且死賦耳?！蹦嗽勱I上書言狀。詔逮彝及揚，令守臣究實具奏。彝懼，投繯死，守臣遷延不即報。至宣德初，報上，詔釋揚，下旨：“凡孤嶼調(diào)移者，其產(chǎn)業(yè)稅銀及雜役俱免一半。”于是閩、廣、潮、浙之人皆頌揚德。揚之子孫科第累累不絕云。《閩書》

洪武三年庚戌，首開鄉(xiāng)試。閩縣陳信，元進士，以淮安學中式；林文壽，元進士，以長樂學再中。則是元進士，明初不入于進士之列也。莆田林泰，元閩縣知縣，復中建文己卯舉人，則是元時縉紳，明時與諸生等，而仍得入試闈中也?！堕}書》

胡鼎，字宗器，侯官人。總角穎悟，修潔寡言。洪武間，嘗游庠序，頡頏不合，得告歸，遂不復往。時憲府謀辟從事，諸從史相與言：“宜得如胡掾者?！庇谑菭幜_致鼎。鼎在憲署弗為貶，人不敢干以私。嘗從孫僉憲分司于泉，孫兇惡而貪，莫敢與計事，鼎摘其奸利骫法數(shù)事，飛章劾之，孫竟得罪。諸長佐每視鼎，盱眙曰：“斯史胸藏陽秋，吾可弗自檢哉!”滿憲府考，內(nèi)選敘用，會尚膳監(jiān)選清慎史，遂得官七品階從事郎。鼎晨入暮去，進止有常所，儀觀清偉，青宮嘗遙見之，問郎選何曹，左右曰：“此光祿胡署丞也。”目送咨美久之。《掾曹名宦錄》

無錫浦舍人長源，聞閩人林子羽老于詩學，欲往訪之而無由，以收買書籍至閩。子羽方與其鄉(xiāng)人鄭宣、黃元輩結(jié)社，長源謁之。眾請所作，初誦數(shù)首，皆未應，至“云邊路繞巴山色，樹里河流漢水聲?！斌@嘆曰：“吾家詩也?！弊佑鹚煅肷?，因避所居舍之，日與唱酬。《列朝詩集》

林廷綱，洪武初，太祖親擢吏科給事中，寵遇日隆。嘗侍游江間殿，太祖首唱二句曰：“江干小殿與云齊，梁上新添燕子泥?！惫兄甲愠芍唬骸帮粑矔蚤_紅日近，龍衣春濕彩云低。旌旗影里貔貅息，斧鉞門前騏驥嘶。簪筆詩成同拜舞，太平天子賜新題。”承旨作《春江漁父圖》，親題于殿壁間，曰：“浩蕩乾坤一釣圖，絲綸終日倚菰蒲。桃花浪煖魚堪膾，桑柘春深酒可酤。歲月不知蓬鬢改，江湖真與世情疏。熊羆不入君王兆，四海于今誦帝謨?！焙蟾拿阒摇！堕}小紀》

永樂間，閩人葉宜知衛(wèi)輝府，適有蝗災，宜禱諸城隍，忽群烏飛食，蝗盡烏死，宜令盡收死烏，穿大穴，封葬之，為文以祭，號曰：“烏?！??！睹麆僦尽?br />
明初，進取不拘資格，有掾吏而置身青云者，況鐘外，不可悉數(shù)，如：閩縣吳復任工部侍郎，陳永祥任惠州知府，連江縣孫瑛任吏部郎中，侯官胡鼎任戶部郎中，福清游元欽任濟南通判，高世岳任承天通判。孫瑛，洪武中；陳永祥，宣德中；吳復、胡鼎，天順中；游元欽、高世岳，嘉靖中。《閩小紀》

鄭居貞，河南左參政。永樂初，坐與方孝孺友善，論死。方孝孺之為漢中教授也。居貞作《鳳雛行》贈之，曰：“翩翩紫鳳雛，羽翮備五彩。徘徊千仞翔，余音散江海。于是覽德輝，濟濟鏘環(huán)珮。天門何嵯峨，群山久相待。晨沐日希朝陽，夜息飲沆瀣。如何復西飛，去去秦關(guān)外。岐山諒匪遙，啄食良自愛，終當巢阿閣，庶以鳴昭代。”后坐黨，死者七人：劉瑞、王高、鄭公智、鄭居貞、林嘉猷、黃希、范廖鏞。夫君子以同道為朋，古固有恥不與其黨者，居貞諸公不廢君臣之義，又全朋友之交，不亦烈丈夫哉!《群談采余》

閩中鄉(xiāng)先生素重清議。永樂乙未，會元洪公英以御史還家。官橐有十抬。士紳疑為輜重也，相戒不與通。公知之微笑，令取幾案，開諸笥，皆圖籍也。于是出圖籍案上，置空抬于案下。屋本淺狹，門外人咸共窺探，士紳方往來如初。以此觀之，當日不但洪公一人清介，闔郡風尚可知矣?！堕}小紀》

永樂乙未科，始開會闈于北京，泊庵先生主考，得一卷，三場俱優(yōu)，取定為會元。拆卷乃陳芳洲循，先生以鄉(xiāng)故為嫌，欲取林文秸，而又以秸字難識，進呈不便，因見第五名洪英，曰：“此洪武間英才也。”遂為會元；而循居三，王翱第五。《瑣綴錄》

福州林按察使文秩，泉州黃孝廉日曜，俱年十四舉于鄉(xiāng)。興化戴探花大賓，十三歲舉弘治辛酉榜。福州林庶常文秸，亦十三歲舉永樂甲午榜?！堕}小紀》

閩縣林太守元美，永樂辛丑進士，子泉山瀚，以大司馬改南冢宰。泉山九子：庭木昂，大司空；庭機，大宗伯；庭楷，指揮；庭枌，慶遠守；庭王步，潮州司理。庭木昂子炫，通參；庭機子燫，大宗伯；烴，大司空。凡三代典成均，一門五尚書。而他蔭敘及舉孝廉者，又不下數(shù)十人，可謂盛矣。庭機以大宗伯晚年歸里，與大司馬馬森、少司農(nóng)林應亮并輿出，值燫至，拱立輿旁，兩公趨下揖，大宗伯曰：“二公吾密友，兒子于禮應侍立，下輿過矣。”拉之升輿去，回視小宗伯尚恭立久之，里人夸為美談?！堕}小紀》

永樂壬辰狀元馬鐸，戊戌狀元李騏，俱長樂人?！抖劇分^馬母后適李，復生騏。予嘗屬長樂令呂素巖，詢其邑中前輩，俱云：“無之。”而兩家后人亦云：世俗謬傳，絕無影響，且當時亦無增馬為騏之事。乃知《耳談》所記，類多不經(jīng)如此。騏即一母所生，方且為母諱，何至以前夫之姓為名，公然暴母之短耶?不辨，明矣?《閩小紀》

閩林志避雨，寓染房，得其染賬，漫閱之，匆匆而去。越二日，其家回祿，索賬者紛然，莫知為計。林復過之，曰：“我能記之?！比」P疾錄，不爽一字。此天生之資，非強記可到者。嘉禾周鼎讀百韻詩，一遍即誦；又能從末倒誦，亦絕世之資矣，而功名不顯，蓋有別才也。《五雜俎》

林公镠，永樂辛丑進士，撫州知府，有善政。吳康齋大書：“金井玉壺冰”五字褒之。入覲，乞致仕歸。其友戴宏齡素方嚴，慎許可，稱公有四知，僉曰：“楊震故事乎?”戴曰：“乃公饒為之，更有進者，知縣、知州、知府又知足也?！惫珵樯溪q令、山東寧海州守，俱乞歸展墓見許，祖制之優(yōu)恤外官乃爾?！队看毙∑贰?br />
成化中，侯官吳師禹結(jié)屋吳嶼。每月夜載酒，呼漁翁十數(shù)輩，酣飲高歌。至嘉靖間，吳已物故。士人張君壽者，舟泊吳嶼，忽上流一翁蕩漿而歌，曰：“蓼香月白醒時稀，潮去潮來自不知。除卻醉眠無一事，東西南北任風吹?！本龎鄞讨叟c語，翁曰：“我吳師禹也?！毖龎壑疗浼?，酒行，復賦詩云：“世路無媒君莫悲，倚欄看取牡丹枝。姚黃魏紫俱零落，能得春風有幾時?！币龟@就寢，旦覺，乃在叢莽中，所賦詩箋，觸手成灰矣?！睹髟娋C》

唐澞微時，泊舟永福溪，夜聞二鬼共語。一鬼吟詩曰：“隨波逐浪滯孤魂，白骨沉沙漾水痕。幾寸柔腸魚嚙斷，不關(guān)今夜聽啼猿?！庇忠灰髟唬骸梆嚍蹼S我棠梨道，雨打風吹梨樹老。寒食何人奠一卮，髑髏戴土生春草?！奔葟拖嘀^曰：“明日鐵帽生至，當?shù)么??！痹降?，澞候之水滸，果有戴釜而濟者，澞苦挽之，且告之故，得止。夜二鬼復語曰：“今日鐵帽生，乃為唐參政所救，奈何?”唐聞大喜，遂請道士作章度鬼。數(shù)日坐齋中，仿佛見二人來謝，后果官至參政。《閩小紀》

閩忠懿王及夫人任氏，初葬于閩縣靈岫鄉(xiāng)鳳池山。后唐長興三年，改葬永福山，即今之蓮花峰是也。后唐賜神道禪，張文寶撰文。宣德四年，有種屯軍三十人，將王冢盜發(fā)，壙門堅甚，只從上角鑿破一孔，以巨繩腰一人先下，忽中絕，呼之不應，眾愕然。乃以松脂作把，燃火光，照壙中，用長梯魚貫而入，見先入者死矣。壙制廣如屋，前祀王像，桌列五供，爐瓶燭臺皆以金玉為之。后寢紅棺一，蓋王與夫人也。隨將器物珍寶盜出。死者之妻夢其夫泣告，發(fā)冢時先入，被大蛇咬死，欲分盜物一半。其妻以夢告群盜，不肯；告于管屯百戶王杰，杰受賂不問；復告于懷安縣典史朱玉，玉得其金鐲、玉帶，又不問；遂告于憲司。副使李素魯、僉事鄒穆窮治其事，捕盜系獄，典史大怖，以為匿帝王物，欲自縊，或教其自首，罪可免，盡將金鐲、玉帶呈官。時有生員王琨，告稱系王后裔，認其物，有司未之信。及閱其家譜，壙中物俱載焉，照譜追物，物畢出。舉王畫像，懸于堂上，只見方面大耳，巨目弓鼻，紫面修髯，儼然可畏。四圍朽蠹已盡，中獨如故，諸公異之。內(nèi)一水碗，其底寸許，如橄欖然，瑩如金色，不識為何寶。召回回辨之，曰：“此玻璃碗也?！眽恐斜I物藏庫，以什之一并畫像與王琨領(lǐng)回，王墓官為修治。后琨仕至松陽知縣，王像為縣丞劉鑒借去，不還，蓋王之女適劉之祖也。琨告憲司追出，并玉帶一條，花大如掌。宣德八年進御府。時庫役鄭浩督修治，親見壙中懸棺，推之即動。棺蓋為盜所開，隨即封固，墳前石人、石獸，制極工巧。嗟嘆久之，乃為詩曰：“蓮花之峰高入云，巍峨下有前王墳。松園翁仲如相語，草暗麒麟似出群。當時卜筑嗟埋玉，春色開殘紅躑躅。曉雨初晴叫鷓鴣，寒煙欲掩游麋鹿。憶昔朱、連兩構(gòu)兇，層城如昨霸圖空。故宮總付蒼茫外，羨道都歸寂寞中。寢園秘器期千古，宣德初年發(fā)行伍。金壚璃碗落人間，玉帶真容歸御府。吾聞發(fā)者三十人，一人墜死其妻嗔?；ハ喔媸讱屶蜞?，無人得脫王憾伸。所幸官司即修繕，舊時塋域皆安奠。富沙派出來中州，蘋藻時思致明薦。維王秀挺英雄姿，保障東西建鼓旗。軍中王氣誠非偶，五百年來德政碑。古松老樹多遺愛，濯濯英靈宛如在。后來勿學屯田軍，踏破苔花慎勿再?！绷种敺蜃R

成化二年，長樂士人陳豐獨坐山齋，梁上二鼠相斗，忽墜為二老翁，長可五六寸，對坐劇飲，聲如小兒。既而有二女子歌舞勸酬，其歌詞曰：“天地小如喉，紅輪自吞吐。多少世間人，都被紅輪誤?！庇指瑁骸叭?去!去!此間不是留儂處。儂住三十三天天外天，玉皇為儂養(yǎng)男女?！本萍汝@，乃合為一大鼠，向士人作拱揖狀而去?！稌x安逸志》

許天錫在詞林，以能詩為李長沙所知，嘗題詩車盤驛丹青閣，有：“青山當面似無路，黃犢出林還有村”句。今閩中諸集皆不載黃門此詩，故知先輩名章麗句，湮沒不傳者多矣，為之三嘆?！读谐娂?br />
黃門奉使安南，卻其贐，賦詩云：“菁茅又喜重包貢，薏苡何須滿載歸?！北葰w，劉瑾疑其金多，不知其不受饋也。黃門之死，瑾矯詔逮問，潛遣人殺之。而撰《府志》者，或謂其自殺，或謂是夜尚草疏皆謬。當以《世宗實錄》為正。鄭少谷詩云：“風流不見許黃門，遺字丹青閣上存。卻留詩句車盤驛，黃犢青山何處村?！薄鹅o志居詩話》

正統(tǒng)十三年，沙尤寇鄧茂七作亂，僭稱王號，偽署官職，攻陷沙、尤二縣，八郡為之騷動。方其劇時，?？こ侵衅鹁帒羰爻?，盛為之備，村落居民皆扶老攜幼入城，日以千計，號啼載道。詔遣兵討之，以都督劉聚為總兵，都督陳某、劉德新為左右參將，僉都御史張楷監(jiān)軍，賊猶未下。十四年，復命寧陽侯蔣懋為總兵，保定伯梁班、平定伯陳懋為副總兵，都督范雄、都督僉事董興為左右翼總兵，太監(jiān)曹吉祥、陳梧監(jiān)軍，刑部尚書金濂參贊軍務。是年，茂七為亂兵所殺，寧陽侯官軍駐郡城中，分處居民，率一家供二軍，月余剿其余黨，始平。先是有某御史編鄉(xiāng)民總甲之法，復有都總甲，家置兵器。茂七頗驍雄，為都總甲，得眾甲推服。豪橫既久，因謀作亂。夫是法之設(shè)，本以御盜，其弊也適以資盜，立法之不可不慎如此。《通志》

福建鄧茂七反，按察司副使邵其領(lǐng)兵失機，監(jiān)軍金尚書濂為同年，邵私謁求免死，方入，都統(tǒng)太監(jiān)曹吉祥忽來，急索邵斬之。邵竄入后幕時，周鼎在幕中，視邵之貌，曰“公殺氣定矣?！憋嬛圆?，匿于床下，曹不獲而去。金謂邵曰：“可少逗二三日。”蓋軍中之令，凡違制者，遇見即殺，稍緩則不問，人之死生亦有數(shù)矣。記之，以見軍中一時之制。《寓圃雜記》

林氏門第之盛，甲于三山會城。人常言：“文安公方建屋，梁橫于戶，侍女騎之而出，匠罵之，女曰：“何異?閣老尚書不此中出耶?”公異其語，召欲私之，女正色曰：“何可草草!公高年，脫孕，后誰明予者，盍書數(shù)字為據(jù)?”公命取側(cè)理，女入公室，以絳色機緞全端至，公益奇之，遂書舉男以機名，女以緞名。后舉男，是為大宗伯；復舉女，配侍郎鄭公。絳緞至今尚藏其家?”《閩小紀》

王陽明先生至錢塘，劉瑾遣人隨偵，先生度不免，乃托言投江以脫之。因附商船游舟山，偶遇颶風大作，一日夜至閩福州界，比登岸，奔山徑數(shù)十里，夜扣一寺求宿，僧故不納，趨野廟，倚香案臥，蓋虎穴也。夜半，虎繞廊大吼，不敢入。黎明，僧意必斃于虎，將收其囊，見先生方熟睡，呼始醒，驚曰：“公非常人也，不然得無恙乎?”邀至寺，寺有異人，嘗識于鐵柱宮，二十年相見海上。至是出詩，有“二十年前會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與論出處，且將遠遁。其人曰：“汝有親在，萬一瑾怒，逮爾父，誣以北走胡，南走粵，何以應之?”因為蓍得明夷，遂決策返。《虎薈》

嘉靖間，閩龔大司成用卿，招諸賓客及其婿林世璧同游鼓山。風日恬朗，分韻賦詩，坐客皆逡巡遜讓。林時已醉，奮筆題詩，略不停思，文藻橫逸，公及諸客讀之，至“眼中滄海小，衣上白云多”句，擊節(jié)嘆曰：“吾不及也。”遂不復題。林詩至今尚存壁間，寺僧寶惜，墨色如新。最后徐孝廉惟和讀之，有詩云：“閑尋老衲叩禪堂，墨跡淋漓滿上方。一自題詩人去后，白云滄海兩茫茫?！鄙w引林語也?！堕}小紀》

侯官吳仲和鏘，舉進士，宰揭陽，流寇陷治，謫南海衛(wèi)幕。時陳白沙唱道東南，仲和往叩之，適送一閫帥出，遂投刺，陳以其衛(wèi)幕也，竟拒之。仲和大書廳壁云：“考亭亭下跡荒蕪，野鳥庭中獨自呼。欲向白沙問真處，越人曾笑楚人愚?！币姳陂g懸《漁父曬網(wǎng)圖》，又題一絕云：“扁舟一葉抵天涯，罷釣歸來曬晚霞。莫道水村兒女拙，也曾梳洗插金花?！睍叾?。白沙見詩，悵恨追之，不及?！秷责?br />
鄭善夫嘗雪中游天臺，美髯，白皙，毛褐、筍輿，戒從者勿言姓名，人以為神仙，盛傳郡中。太守顧璘聞之，曰：“此必吾繼之?！必绞谷搜?，善夫答以詩云：“客有飄飄者，閑來湖海游。云端尋雁蕩，雪里過臺州。白業(yè)藏賢達，浮槎近斗牛。豐干謾饒舌，太守是閭邱?！薄堕}小紀》

嘉靖十三年二月十九日，雷震萬歲寺定光塔，火光照耀數(shù)十里。塔有鐵鼎覆之，頂有讖云：“諸天及人，無由見鼎。地搖三日，天雨四花。土田三變，今古同時。屠人握閩，雨衣三拜。梁天監(jiān)四年書。”相傳宦閩中者，上官日，從城西門入，入南門，郡中必有火災。未火前一日，四明屠僑以左藩來任，從南門入。眾謂城中必遭回祿，至是火發(fā)。屠冒雨，詣萬歲寺拜禱，皇遽不及設(shè)毯，以雨衣藉地，三拜，而塔頂鐵鼎忽墮地?！读种尽?br />
嘉靖丙寅，，馬大司徒森督漕淮上，一夜夢儀衛(wèi)葆蓋甚盛來迎，公問之，對曰：“揚州城隍來請公耳?！惫唬骸拔谊柟僖?，冥司何為召我?”對曰：“未也。第請君相見敘次。此中城隍一歲一遷，凡十五遷，始到公耳?！惫h之，聲諾而散。至萬歷庚辰，公謝世，相距十五年也?！恶R恭敏遺事》

日者以干支定人禍福，起于唐兵部員外李子平。然干支生克之外，又有微妙難言者。吾鄉(xiāng)先輩按察使王應時，年、月、日、時皆屬火，于法當不貴。有精此術(shù)者，疑其生于江海之上。公曰：“時雨潦方漲，大水入屋，母夫人架板于水而生耳?！鄙w干支雖極燥，而適逢大地真水，足以相制，反為顯貴。又陳紀官僉都御史，與一水夫，八字皆同。一日者研精兼旬，方請曰：“公生時，當在星斗之下，不然弗貴?！彬炛?，果然太夫人娩公，倉皇露處于園圃中也。以此觀之，干支即甚靈，又有別解矣。《槎上老舌》

林钅弋，字克相，閩人，與鄭善夫同時。钅弋為文好用奇字，令人不識，然字非素習，第臨文，檢古書，日稍久，或指以問钅弋，钅弋亦不識也。官至御史?！队看毙∑贰?br />
武宗時，僉憲林文纘赴京謁補，舟抵潞河。適武宗巡幸至，突入舫，文纘俯伏船頭。上鞭指之，曰：“汝何從知?”隨入舟。時文纘家口咸匿艙下，止一婢抱纘六歲兒立艙中，上問曰：“此何人?”纘奏曰：“臣子。”上抱置膝，曰：“相好，當與朕為子”纘奏曰：“恐臣子無福。”上又指婢，曰：“仍命此女抱攜之?！睍r護蹕人至，踉蹌促去。兒入宮，思父母，日夜啼，百計誘之，終弗止。文纘亦入都，與素識大珰謀，欲出兒。珰乘機奏曰：“此兒誠薄福，啼既弗止，不如舍之。且收留乞養(yǎng)，祖宗有禁?！鄙显唬骸傲帜充既曜髡f客耶?如再啼，當棄之水?！鲍殤郑脚c文纘謀，覓善泅者伏河側(cè)。兒啼不止，上果棄之河中。泅者故拉兒入水，伺上回，急出之，兒僵矣。文纘抱哭不已，久之始蘇。文纘補官嶺南，亟攜兒去，不久，又休致歸，杜門課子，二十一歲舉于鄉(xiāng)，又四年成進士，名璧。世宗出武宗朝宮人，前婢亦在列，婢無歸，問閩紳姓名，人謂須至福州會館詢乃得，婢至館，問：“有林紳否?”時璧適在寓，以為詢己也，急出應，及見，婢曰：“非公，我所詢者，老年人?！眴枺骸昂蚊?”曰：“是林文纘?！辫荡篌@曰：“此我父也，汝何從知之?”婢語之故。璧又問曰：“所抱之子何名?”婢言乳名，并所生時日。璧泣曰：“我也?！彼炫c婢抱首哭，養(yǎng)之寓中，攜歸鄉(xiāng)。文纘見之亦泣，從其志奉佛茹素，終其天年。文纘至九十五歲，無疾而沒。璧性伉直，與時不合，屢官屢蹶。文纘與分宜為同年，璧體父志，終不附分宜，官亦止僉憲。居無一椽，家于祠堂，小童共炊爨，亦世所僅見者?！堕}小紀》

馬恭敏森之父，年四十誕子，甫四歲，眉目如畫，寶若拱璧。偶婢抱出門，失手跌，傷左額死。公呼婢奔避，自抱死兒入，曰：“吾自誤跌死?！眿D驚痛，撞公倒死者數(shù)四，索婢撻之，無有。婢歸母家，言其故，感泣吁天，愿公早生貴子。次年，果生恭敏，左額宛然赤痕?！蹲蚍氢秩兆搿?br />
馬公森精算術(shù)，天下糧餉解部，自千萬以至毫忽，但于掌上輪指算之，無或遺失。里中故事，凡九卿官林下，乘明轎出入，公獨蔽幃幄，以父母之邦，不可行，避人也。姑某老而寡，每三日一謁見，及出必趨，不敢于姑之門登輿。秀才時，猶姓裴，后復原姓，有祖嬸郊居，當公既貴，仍呼“裴五秀才”。元旦坐受公拜，立茶而別，以為常。萬歷癸酉，公老矣，時鄉(xiāng)舉門人某在棘闈閱卷，欲物色公諸子，公力卻，自矢于天日。江西總兵朱嘉謨、都司賈勇，向皆漕卒也，因公薦拔至顯。迨公歸，二人于玉山驛，私致饋金三十兩，且曰：“謝政家居，不足為清德之累?！惫?，二人泣拜以去。噫!以上數(shù)事，雖范文正、司馬溫公豈能上下哉?然公經(jīng)術(shù)與撥亂之才，尚難枚舉。《槎上老舌》

張大司馬經(jīng)懸車日久，忽有倭亂，起公總督。公行止未決，聞里能以箕召仙者，命卜之。神良久不至，忽然箕旋轉(zhuǎn)如風，食頃乃止，大書曰：“吾關(guān)云長也。”留詩曰：“萬里縱橫事已空，戰(zhàn)袍裂盡血猶紅。夜來空有思鄉(xiāng)夢，雨暗關(guān)河路不通?！睍叾?，公殊惡之。然迫于朝命，遂出，破賊后，果為趙文華所譖，棄市?！堕}小紀》

鄭堂，字汝昂，太守珞之子。為諸生，有詩文名，而性滑稽，自號：“雪樵山人”。時正德改元，郡守一日于西湖游宴，堂故沖其前導，守怒，曰：“作一詩可釋汝?！泵埞P，堂即書數(shù)“苦”字。太守曰：“汝今始知苦乎?”堂即書成之，曰：“苦苦苦苦苦苦天，上皇晏駕未經(jīng)年。江山草木皆垂淚，太守西湖看畫船。”守亟遣之。至今閩人言作戲謔詩者，動曰：“鄭堂也?！薄堕}小紀》

鄭堂能詩，捷于占對。武廟初，荒游無度，人人有社稷之危。閩僻于一隅，鎮(zhèn)撫藩臬諸公，日逐燕游，略無介意。時元夕，大爇鰲山燈，堂題一聯(lián)云：“鰲山北聳今宵樂；圣駕南巡何日還?”諸當事因感思，曰：“書生有國家之慮，吾儕尚不省乎?”遂屏跡不出。太守唐詢惠政及民，人無有不德之者，時喪妻，將殮，而目不瞑，堂自贊能祝之，即高吟一絕云：“夫人懿德玉無瑕，四十年來鬢未華。何事臨終兩行淚，恐教二子著蘆花?！彼祛?。公感慟之，后終身不再娶。《高齋筆記》

廣陵宗子相為閩督學，歲余卒于官，僚屬生儒赴吊，于靈幾上得遺詩三首云：“四海相逢盡臥龍，龍江夜夜采芙蓉。我今先跨晴虹去，遲爾崆峒第一峰?！庇郑骸耙恢喨碎g四十年，青山萬里隔蒼煙。于今更返華陽洞，千樹桃花待舉鞭?！庇郑骸伴L嘯一聲歸去來，玉龍高駕彩云回。獨留明月詩千首，萬里寒光燭上臺?！薄堕}小紀》

明林雙溪錦多權(quán)術(shù)，當分憲粵西時，黎酋不靖。錦時取所斬賊首，入于讞囚，日命烹熟，進案上，快啖之。賊聞破膽。其實所啖者乃面為之，非人首也。及謝政歸，夜宿一驛，有強寇數(shù)百人，將為亂。錦知之。時仆御僅二三十人，不敵，乃燎燭端坐，洞開重門，取點軍舊籍，命從人戎裝聽點，回環(huán)不絕。寇遠偵，聞喧聲竟夜，不知虛實，遂不敢發(fā)。《連江縣志》

王十竹德溢按粵東時，入境月余，寂無聲息。一日，臺前忽榜一聯(lián)云：“鐵印初開，壯士胸中三尺雪；繡衣已到，贓官頭上一聲雷。”貪墨皆奪魂。乃陳旨，計吏立兩木，書“貪、廉”字，令所屬自審廉、貪，各就其下。有一縣令，初立廉之下，己又向貪而立。問：“何故?”對曰：“職初入官，清操自守，一介不茍，故廉。后上司責賂切，不得已為免罪計，剝民以媚上，故貪?！钡乱缫蛟懾熧T者，令一一指明，鞠實，皆疏論逮治，一時官方肅然。[HT6SS]《連江縣志》

福清諸生韓夢云，嘉靖甲子過石湖山，見遺骼，掩之。其夜夢一麗人，自稱王秋英，字澹容，楚人也。元至正間，從父之任，遇寇石湖山，投崖而死。今感掩骼之恩，愿諧伉儷。自是數(shù)日一至，詩詞甚多。明年寒食，夢云攜雞黍，奠其墓，秋英出見，韓作《瀟湘逢故人慢》一闕云：“春光將暮，見嫩柳拖煙，嬌花帶露，頃刻間風雨把堂上深恩，閨中遺愛，鉆火留饣易，都付卻落花飛絮，又何心挈罍提壺，斗草踏青盈路？子規(guī)啼，蝴蝶舞，遍南北山頭紙灰綠，醑奠一邱黃土。嘆海角飄零，湘陰凄楚，無主泉扃，也能得有情雞黍。畫角聲吹落梅花，又帶離愁歸去。”遂與夢云歸，產(chǎn)一子。萬歷癸巳年，自言：“緣已盡，”揮涕而別。《詞苑叢談》

福唐林春元，七歲能詩，師召試之，適有牧羊者，指為題，即應聲曰：“三百群中步獨先，有時高叫白云天。曾從北海風霜里，伴過蘇卿十九年?！庇衷囈詫Γ唬骸帮L翻白浪舟難進?！奔创鹪唬骸把硭{關(guān)馬不前?！焙笈e于鄉(xiāng)，更名章?！堕}小紀》

林初文嘗在揚子江中青山口覆舟，坐皮箱上，見有持紅燈二從前過，隨木商救之。又嘗夢人贈之以扇，上題“茂陵風雨”四字，自以為不佳，后以上書得禍，作《蛾眉篇》，因有“茂陵風雨千秋夢，揚子波濤一夜悲”之句。同上

箕仙之卜，不知起于何時，自唐、宋以來，即有紫姑之說矣。今以箕召仙者，里巫俗師，即士人亦或能之，大率其初皆出于游戲幻惑，以欺俗人而行之，既久，似亦有物憑焉，蓋游鬼因而附之。吉兇禍福，間有奇中，即作者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余友鄭翰卿最工此戲。萬歷庚寅、辛卯間，吾郡瘟疫大作，家家奉祀五圣甚嚴。鄭知其妄也，乃詐箕降言：“陳真君奉上帝敕，命專管瘟部諸神。令即立廟于五圣之側(cè)，不時有文書下城隍及五圣?！庇廾耵馊怀绶?，請卜無虛日。適閩獄失囚，召箕書曰：“天網(wǎng)固難漏，人寰安可逃?石牛逢鐵馬，此地可尋牢。”無何，果于石牛驛鐵馬鋪中得之。名遂大噪，遠近祈禳云集。時有同事數(shù)人者，皆余友也。余笑問之，諸君亦自詫，不知其何以中也。洎數(shù)年，諸公倦于應酬，術(shù)漸不靈矣。然里中兒至今不知其偽也。《五雜俎》

福建稅監(jiān)高寀，薦布政使陳性學，立劾巡撫，居閩十余年，廣肆毒害。四十二年四月，萬眾洶洶欲殺寀，寀率甲士二百余人入巡撫袁一驥署，刃劫之，令諭眾退；復挾副使李思誠、僉事呂純?nèi)绲龋了绞鹨耍坚屢惑K，拘同知陳豸于署者久之。事聞，帝召寀還，令出豸，而一驥由此罷?！睹魇贰?br />
馬堂初以榷稅至臨清，鴟張尤甚。出入數(shù)百人，皆郡國無賴少年，白晝攫人，井邑騷然，商罷市。州民王朝佐不勝忿，率眾噪而攻之，火其居堂，僅以身免，其黨三十七人盡斃，煨燼中堂，自此戢矣。高寀至閩數(shù)時，屢破鹽商之家，后因怒一諸生之父，廷樸之，合學諸生大噪，擊之，幾不免，火其所建望京亭，寀伏署中，不敢喘。林世卿極力救之，且以軟語啖，諸生乃散，而寀虐焰遂大減。曩時所謂小懲而大戒，小人之福也。攻馬堂者，王朝佐為首，時議欲寬之，而按臣張大謨、撫臣劉易從、道臣馬怡皆與堂善，遂列朝佐罪狀，坐棄市。攻高寀者，王武部宇為首，寀廉知之，必欲得而甘心焉。當事者莫之應，王乃入北太學避之，遂登高第。二人者其激于義，奮不顧身一也，而幸不幸乃爾，豈非天哉!《五雜俎》

余嘗為人作志傳矣，一事不備，必請益焉，一字未褒，必祈改焉，不得，則私改之耳。嘗預修郡志矣，達官之祖父不入《名賢》，不已也；達官之子孫不盡傳其祖父，不已也。至于廣納苞苴，田連阡陌，生負穢名，死污齒頰者，猶娓娓相嬲不置?；蜻h布置以延譽，或強姻戚以祈求，或挾以必從之勢，或示以必得之術(shù)。哀丐不已，請托行之；爭辯不已，怒詈繼焉。強者明掣其肘，弱者陰敗其事，及未成書之日，本來面目十不得其一二矣。嗟夫!郡乘若此，何有于國史哉!此雖子長復生，亦不能善其策也?！段咫s俎》

翁正春年四十一及第，是科內(nèi)閣取進御，第一洪啟睿也。未唱第，洪夢清源山神與五虎山神戰(zhàn)，不勝。帝竟以翁易洪，而置洪二甲第一，夢之驗如此?！犊萍卒洝?br />
閩縣徐木昂與同里宋姓者，所生年、月、日、時盡同，少同學，同食餼于庠，同無子，至四十九歲而宋卒。徐懼，不敢出戶，其后乃相繼舉三子，即興公、幔亭兄弟也。以貢士至縣令歸，年八十余始卒，后事乃大不同。然則星命之說，可盡信哉!《閩小紀》

福唐郭造卿建初所為《燕史》，無所不囊括。卷帙甚多，縮其半，而為《永平志》，而世猶不能盡傳也，又縮而為《盧龍塞略》二十卷，蓋僅存十一于千百耳。而于塞上故實、山川、厄塞、甲兵、錢谷、夷虜情形、諸戰(zhàn)守具，靡不臚列。一開卷，而塞事了如指掌，非但有裨掌故，抑亦籌邊者所宜知也?！渡n霞草》

郭建初居盧龍三年，而成《燕史》，甚博，甚辯，又甚核，甚麗，且以瀋墨余汁，灑而為《碣石叢談》十卷，皆孤竹國奇佚事也?！俄n求仲集》

徐興公云：“吾鄉(xiāng)前輩藏書富者，馬恭敏公森、陳方伯公暹。馬公季子能讀、能守；陳公后昆寢微，則散如云煙矣。又林方伯懋和、王太史應鐘，亦喜聚書，捐館未幾，書盡亡矣。鄧參知原岳、謝方伯肇淛、曹觀察學佺皆有書嗜。鄧則裝潢齊整，觸手如新；謝則銳意搜羅，不施批點；曹則丹鉛滿案，枕籍沈酣；三君各有其癖?！薄堕}小紀》

[HT]董槐者，萬歷間人也。能文強記，十七而歿。父母傷之甚，槐遂見形，能為母護湯藥，他人間亦見之。后殯于里之龍山，墓上樹葉往往蟲嚙成字，或蟻緣土為字，皆成詩句，末必云：“行仙董郎?！逼湓娪性疲骸霸显本G如煙，萬囀千嬌鳥可憐。擷得榆錢盈兩袖，春風散買自年年。”又云：“垅頭流水樹頭鶯，斷續(xù)聲低月又明。誰道泉扃無曉日，陽臺能比夜臺清。”又云：“薜蘿未礙裁衣服，躍冶何曾入夢思。螢亂夜空猿鳥寂，山前長坐月西移?！焙笕辏佊趬炆献鳌岸缮弊?，自是絕無詩矣?！睹髟娋C》

萬歷己丑，謝在杭與徐惟和下第，過杭州六和塔，愛其幽靜，各賦一詩，欲題壁間，而寺僧號呼：“奈何浪疥吾壁，吾且取水滌之。”在杭笑不復題。越三載，在杭拜吳興司理，行部至杭，詢之，則寺僧懼罪逸去久矣。在杭大笑，因復題云：“雙旌五馬繞江城，驚起山僧合掌迎，三載重來渾似夢，終軍原是棄繻生?！薄堕}小紀》

福州陳愷，子七人，孫二十八人，曾孫六十五人，元孫一百三十人，世多顯仕，亦人倫之極盛也?！堕}書》

葉廣才為諸生，有異才，生平壯健無疾，至老不衰。將終前三月，即絕粒，日惟飲水一杯，顏面如故。一日，忽衣冠詣宗祠展拜，呼子寵公及族子見山交拜，拜畢，謂寵公曰：“舉木來，而父將往?！睂櫣篌@：“大人無恙，何得為此言?”公怒，督之急，侍者曰：“公謬言耳，姑聽?！惫伺e木，木至，揮手而入臥其中，戒勿斂，斂苦我也。頃之，若將瞑者，已復張目，顧寵公，有一偶句，而為我書之!句云：“辟谷身輕，總把清高還造化；降生任重，尚慚忠孝謝君親?！闭Z畢，溘然而逝，人皆異之。屬纊時，指堂前燕巢，謂見山曰：“汝晚無子，今歲當有子，如此巢矣，子又且貴?！蔽磶祝_山先生，官至大學士、少師?！队看毙∑贰?br />
萬歷四十二年甲寅二月初九日，圣母崩逝，令甲命婦四品以上者，遇大喪，當入哭臨。時哭臨者僅十余人，文職中惟余妻俞夫人，及王大司馬夫人。上見人少，甚嗔怪，知余妻在，殊喜。問中官：“坐于何處?”中官言：“無處坐?！奔疵鼜埐紟n茶，賜果盒，慰問甚至。又命皇貴姬使人賜銀“萬壽”字二百只，又道上意：“閣下先生欲去，皇爺不能留，夫人可為皇爺挽留?！庇嗥薮罂蓿^吾年老，夫妻離家已二十余年，今病困不支，若皇爺不放去，則死長安中矣。豈不可憐!萬望皇爺開天地之恩，放此殘生，使吾夫妻得歸骨故山，世世感戴無有窮時。中官以此語奏聞，內(nèi)中皆感嘆，知余乞歸之情萬分迫切，不可留矣。其后得請，余妻猶驕語余：“此吾為君講分上耳?！庇酁橐恍Α！掇揪帯?br />
嘉靖之季，閩倭患歲棘，焚劫慘毒，歲歲被人鳥雀，竄歸，則無棲，彷徨涕泣，思為妻子一日之托，而不可得。鄉(xiāng)紳董見龍自吏部假歸，謀于族，請于當事，割橐中冰蘗之余，拓地市田，鳩工伐石，筑龍?zhí)帘ぃ瑸檎扇?，為門五，屹然海濱一金湯云。又為創(chuàng)社倉，立義田，條筆壓鹽看航海幫之害，而沿海窮民始有寧宇，又有一餐飽飯下喉也。賢者有益于人國，寧獨在朝，其在鄉(xiāng)亦如此。《學士適用》

鄭邦祥，一名紱，字孟麟，著述甚富。今其家所藏《玉蟬庵散編》，不過千百中之什一也。先生遇不酬才，年不符志，早歲即以詩名見推。閩俗最重反馬，婿娶婦后，擇吉日雙返，外家治具甚設(shè)，卜所以進賓其人者，余兄弟子姓環(huán)而觀新婿所為。先生娶于謝，謝本著姓，妻兄在杭先生早貴顯矣。是日主共事，預使傳言曰：“吾輩文人不可學世俗，新親窠臼，請聯(lián)名句，以光嘉禮?！毕壬鷷r年甫十八，慨應曰：“諾?！庇谑嵌沟羌刃?，觴酌既設(shè)，一人呼韻，則一人操筆墨，就主賓前伸紙請書，書訖即去，循環(huán)迭進，不逾晷刻。是日所成至八十韻，執(zhí)事者奔走，頗以為煩，而主賓之意，常若有余，滿堂觀者傳為盛事。于是先生遂與在杭謝公、能始曹公、惟和、興公二徐公主持斯文，為騷壇弁冕，口誅筆擊，與世之號為眉目者，不能無齟齬。謝、曹既早達，二徐又早謝，諸生獨先生尚淹沉黌序。竟陵督學閩南，昌言于眾曰：“吾往南中，他無可喜者，惟必將鄭孟麟仰置劣等，且痛抶之，亦足以豪矣!”語流聞至閩，先生念弟子員自不宜與學使者抗。在杭先生時方伯粵西，遂往依之，凡所游歷，無不于詩焉發(fā)之。天啟癸亥除日，韶陽溪上忽得句云：“五千歸路才過半，四十行年尚待三。”語亦無大沉痛，而不知其為讖也。先生早年著述為曹能始先生采入《十二代詩選》，兵燹后，此書罕覯，即所嘩為盛事若八十韻者，亦久已聲希響絕。傳其軼事如左。一謦一亥欠，正可于冠裳劍佩外求之耳。《劍虹續(xù)稿》

福州鄭天佐為惠州通判，善折獄。民歌之，曰：“縣遲延，府一年，但訴鄭青天，訟無滯，民不冤?！薄睹髟娋C》

福清鄭翰卿琰客于西寧侯邸第，晝夢黃衣少年邀至廡下共飲。忽有一麗人至，少年起舞，歌春游之曲，曰：“芳草多情，王孫未歸。遲我良朋，東風吹衣。”麗人乃作迎風之舞，歌春愁之曲，曰：“金衣公子話春愁，幾度留春更不留。昨日漫天吹柳絮，玉人從此懶登樓?！憋嬚龤g，少年駭然，曰：“文羌校尉至矣!”見一人綠袍，張目突至前，罷席而寤。起視庭中，牡丹一花初放，有黃蝶繞之，則少年也。一螳螂集焦葉上，是為文羌校尉，麗人則牡丹花神也。是年，西寧侯死?！睹髟娋C》

燕京歌妓劉鳳臺以艷名一時，宣城沈君與吾鄉(xiāng)馮開之俱以公車入燕，與之游。后沈、馮同為丁丑廷會二元，而劉委身于閩中福清人林尚炅。林本賈人，字丙卿，與沈、馮二公俱相善。至戊子，劉死于燕，林方賈于武林，聞訃，星馳以北。馮以謫居在家，為詩送之，曰：“昔年曾醉美人家，卻恨花開又落花。司馬青衫舊時淚，因風吹不到琵琶?！逼涓锌跎?，林不以為忤。比入都，迎劉嫗厚養(yǎng)之，刻玉為主，書鳳臺名，而題長短句于背，曰：“入時倒郎懷，出時對郎面。隨郎南北復東西，芳草天涯空繞遍。勝寫丹青圖，勝妝水月殿，玉魄與香魂，都在一片。愿作巫山枕畔云，愿作盧家梁上燕，莫作生前輕別離，教人看作斑姬扇?！币虮в裰髯噪S，晝則供食，夕則附枕，仍攜以賈于四方。偶至粵西，為劇盜陳亞三等所戕，而沉其尸于江。會同邑人亦林姓者，為梧州府推官，習聞玉主事，適亞三等以他事捕至，拷掠不服，及搜橐中，得玉主，始駭曰：“此吾里林丙卿物，汝何從得之?”盜始吐實，得林尸于江，而歸之，盜盡服辜。時謂非玉主，則林之冤終不白，劉盡得請于冥司以報林，始終之誼也。林之姻家葉少宰已為《丙卿傳》記其事，而予又聞于林之侄號經(jīng)宇者，因記其略如此?！兑矮@編》

陳哲，懷安人，篤嗜山水。嘗販酒入永福諸溪，至則登眺歌詠，溢月忘返。歲計折閱，或勸就他利，曰：“吾販酒，得資此游山，且日可取醉，折閱吾寧也。”小舟往來江上，夏月系柳陰中臥，吹長笛；冬則載酒尋梅，意豁如也。嘗有詩云：“家在江南柯嶼村，桃花仿佛武陵源。道人不欲通塵跡，詞客何勞到蓽門。一卷冊書渾自解，三千奇字許誰論。年來耕鑿應多廢，翠柏明霞自可餐?！薄稘摲f錄》

古田隱士林春秀，字子實，號云波。性嗜酒，耽詩。家貧不能取酒，有友鄭鐸多良醞，日往飲焉。醉后，則酒狂不可禁。鄭度其量，錫造一壺，刻“云波”二字，至即盛酒飲之，三十年如一日也。林詩奇警不凡，《山居》云：“但住溝西第五村，香粳釀熟少開門。家僮祗自為樵牧，徑竹憑他長子孫。雨過曉山泉噪澗，花生春菜蝶穿園。抱琴客到棠梨下，卯酒猶醺藉柳根?！庇衷疲骸盎叵锒淘夎坭?，古塘枯竹立交鳥青鳥，壁間寫遍籬花影，云里崩來水碓聲?！庇衷疲骸耙袄涎劢?jīng)門刻字；漁郎親見水沈碑?！编崥w泉下數(shù)年，林亦發(fā)種種矣。每讀其詩，輒詫與人兩絕也?！豆P精》

常熟時敏知海寧縣事，夜草爰書，有女子侍側(cè)磨墨，問從何來，曰：“鬼也?！泵艏冗o事中，代之者侯官林垐，鬼自是不復至。林令忠臣，以此知邪不勝正，理有然者?！睹髟娋C》

侯官陳鴻，字叔度，家貧，無人物色之。能始石倉園在洪塘，中有淼閣，集諸同人為詩。叔度有“一山在水次，終日有泉聲?！敝?，能始嘆賞，為之延譽。因即以石倉為居停，名其詩曰《秋室篇》，取李長吉“秋室之中無俗聲”也。丙戍之變，能始徇節(jié)，叔度年七十二，不能自存，以貧病死，無子，不能葬。戍子，予入閩時，客以其詩來，予悲其《蒿露》詩，客曰：“予任其葬，子任其詩?！币蛑越?，浼諸生徐存永督其事，與莆田布衣趙十五名璧，合葬于小西湖之側(cè)。予書碑曰：“明詩人陳叔度、趙十五合墓?！笨涂獭妒宥燃?，予為之序，傳之閩中，莫不知閩有陳叔度矣。十五不多為詩，無傳者。《書影》

龍?zhí)炼?，嘗與陳一齋季立友善，而議論不相下，號為罵友。其《祭季立文》云：“遍交宇宙，無兩一齋。自信生平無兩罵友，今罵不可得聞矣。人之云亡，如割我腸。”當季立病亟，董嘗有詩曰：“平生好爭論，好友輒相罵，及其疾病時，皇皇憂日夜。如割一半身，如屋崩其瓦。百物皆可求，好友難再假。久交如薰蘭，乍交如佩麝。麝性豈不烈，終不如蘭化。吁嗟陳一齋，使我食不暇?！薄哆B江縣志》

陳季立少豪宕自喜，生平無憂色，嘗與沈參戎有容浮黑水擊倭，風濤掀天，檣摧柁折，舟膠沃礁，須臾欲碎。人皆失色，獨撫髀作歌，曰：“水亦陸乎，舟亦屋乎，與其歸于牖之下、山之窟乎，何擇于江之中、魚之腹乎?”歌數(shù)闋，大笑不止。須臾風息，人服其雅量。[HT6SS]同上

萬歷中，閩縣劉庭蘭子筠嵩在比部時，有子十余歲，穎敏特異，日侍母側(cè)。一日，有奴適平子(一作則)門，見兒穿藍縷衣，同兩丐坐地。奴驚問，丐逸去，前挽之歸，闔家驚訝。母曰：“適才共食，何故逸去?”兒曰：“兩日前，站門首，被兩丐持去，換吾好衣，堅留不放，安得與母共食耶?”兒歸時，家人見共食，兒狂走入廁，覓之已無蹤，唯衣鞋掛僻處耳。此大異事，若兩丐者，豈《穆天子傳》所稱西域化人耶?同年伍寧方載之《漫錄》，諒不誣也?！堕藕Ｅf聞》

福州西關(guān)外轉(zhuǎn)華庵壁上有箕仙詩一幅，云：“綠云出洞又入洞，白鶴上山復下山。道人此日歸何處，云自無心鶴自還?！弊煮w龍蛇飛動，不類人工。萬歷辛亥八月晦，與徐興公出洪江，過而讀之?！缎〔蔟S詩話》

隆慶間，閩連嶼有求箕仙者，書一詩云：“赤甲依稀舊戰(zhàn)屯，斜陽衰草幾家村。千秋壁掃英雄血，萬歲堂開忠義魂。成旅未能慚卷土，車書猶喜正中原。平生事業(yè)全無補，自信身完天地恩?！眴柶湫彰淮?，亦不知其何鬼也?！缎〔蔟S詩話》

連深山中有異種者，曰畬民，五溪槃瓠之后也。按《桂海虞衡》謂之猺。先是生于廣之西南，自為區(qū)落，其壤接廣右者，靜江之興安、義寧、古縣，融州之融水、懷遠縣界，皆有之。不知何時而連、羅、古田間，多有是種，蓋上游諸郡所無也。其民短衫跣足，婦人高髻蒙布，加飾如瓔珞狀，亦跣而雜作，以其遠近為伍，性多淳樸，亦受民田以耕，謂平民曰“百姓”?！哆B江縣志》

林子羽妻朱氏，長于詩詞，其《勉外》詩云：“玉食叨陪近上方，五云深處列鵷行。經(jīng)綸樹績從人仰，竹帛流芳與世長。待漏衣沾仙掌露，趨朝身惹御爐香。功成身退歸寧日，一榻清風綠野堂。”朱氏年十九卒，子羽終身不娶。按鴻為員外郎，年近四十，此詩即為郎時作，而朱氏年方十九，豈其繼室耶?《閩小紀》

張紅橋，閩縣良家女也。居于紅橋之西，因自號紅橋。聰敏善屬文，豪右爭欲委禽，紅橋不可，語父母，曰：“欲得才如李青蓮者事之?！庇谑遣脔肯桃晕迤咦譃槊?。邑子王恭自負擅場，一盼而已，都不留意。長樂王偁賃居鄰，并竊見其睡起，寄之以詩，怒其輕薄，深居不出，偁悒怏而去。偁之友福清林鴻，道過其居，留宿東鄰，適見張焚香庭前，托鄰媼投詩：“桂殿焚香酒半醒，露花如水點銀屏。含情欲訴心中事，羞見牽牛織女星?！睆埮踉姙橹畣X，援筆而答：“梨花寂寂斗嬋娟，銀漢斜臨繡戶前。自愛焚香消永夜，從來無事訴青天?！眿媽⒃娰R鴻，曰：“張娘子案頭詩卷堆積，曾未揮毫。今屬和君詩，誠所希有?！兵櫞笙策^望，使媼道殷勤。越月余，始獲命。鴻遂舍其家，以外室處之?！抖ㄇ椤吩姡骸霸贫鹂崴贫瓔绅垼康酱簛砗尬翠N。誰道蓬山天樣遠，畫欄咫尺是紅橋。”自是唱和推敲，情好日篤。偁盛飾訪鴻，求張一見，張愈自匿。偁密賄侍兒，潛窺鴻與張狎，作《酥乳》、《雪鬢》二詩，調(diào)之，張愈怒，偁知其意，乃挽鴻游三山，越數(shù)日，鴻亡歸，夜至所居，張方倚橋而望鴻，賦三絕句：“溶溶春水漾璚瑤，兩岸菰蒲長綠苗。幾度踏青歸去晚，卻從燈火認紅橋?！薄八剀盎òl(fā)暗香飄，一朵斜簪近翠翹。寶馬歸來新月上，綠楊影里倚紅橋?！薄坝耠A涼露滴芭蕉，獨倚屏山望斗杓。為惜碧波明月色，鳳頭鞋子步紅橋?！睆堃泻脱桑骸肮疠喰甭浞叟_空，漏子丁丁燭影紅。露濕暗香珠翠冷，赤欄橋上待歸鴻?！睒蛲馇Щㄕ毡炭眨廊诉b隔水云東。數(shù)聲寶馬嘶明月，驚起沙汀幾點鴻?！薄爸菹慊ㄅ泶猴L，郎去西湖妾向東。斜倚石欄頻悵望，月明孤影笑飛鴻?！痹揭荒辏櫽薪鹆曛?，唱和《大江東》一闋，留連惜別。又明年，鴻自金陵寄《摸魚兒》一闋，絕句七首：“女螺江上送蘭橈，長憶春纖折柳條。歸夢不知江路遠，夜深和月到紅橋?！薄绑P歌聲斷玉人遙，孤館寒燈伴寂寥。我有相思千點淚，夜深和雨滴紅橋?！薄皻垷舭涤皠e魂消，淚濕鮫人玉線綃。記得云娥相送處，淡煙斜月過紅橋?！薄按荷莱踉嚨t綃，寶鳳搔頭玉步搖。長記看燈三五夜，七香車子度紅橋?！薄耙唤箅x恨怨鬼消，閑卻鳴鸞白玉簫。燕子不來春事綠，數(shù)株楊柳暗紅橋?！薄皞河隃I濕鮫綃，別雁離鴻去影遙。流水落花多少恨，日斜無語立紅橋。”綺窗別后玉人遙，濃睡才醒酒未消。日午卷廉風力軟，落花飛絮滿紅橋。”張自鴻去后，獨坐小樓，顧影欲絕，及見鴻詩詞，感念成疾，不數(shù)月而卒。鴻歸，遽往訪之，及至紅橋，聞張已卒，失聲號絕。彷徨之際，忽見床頭玉珮玦懸一緘，拆之，有《蝶戀花》詞及留別七絕句：“床頭絡緯泣秋風，一盞殘燈照藥叢。夢吉夢兇都不是，朝朝望斷北來鴻?！薄熬浣鹌啃挪煌ǎ粕矫烀彀低畻?。輕羅露濕鴛鴦冷，閑聽長宵嘹唳鴻?！薄凹偶畔汩|枕簟空，滿階秋雨落梧桐。內(nèi)家不遣園陵去，音信何緣寄塞鴻?！薄坝窠铍p垂?jié)M頰紅，關(guān)山何處寄書筒。綠窗寂寞無人到，海闊天高怨落鴻?！薄棒篮淝忧镲L，郎在天南妾在東。相見千回都是夢，樓頭長日妒雙鴻?！薄鞍牒熋髟掠皷S朣，照見鴛鴦錦帳中。夢里玉人方下馬，恨他天外一聲鴻?！薄耙荒弦槐彼骑h蓬，妾意君心恨不同。他日歸來也無益，夜臺應少系書鴻?！兵櫚г共粍伲x哀詞酬之：“柔腸百結(jié)淚懸河，瘞玉埋香可奈何。明月也知留珮玦，曉來長想畫青娥?！薄跋苫暌阎鹄嬖茐?，人世空傳薤露歌。自是忘情惟上智，此生長抱怨情多?！蓖豕б嗪脱伞Ｗ院篪櫭窟^紅橋，輒悒怏累日?！读谐娂?br />
林娙，字美君，福清人。姓王氏。父雪窗，為番禺尉，生美君于官舍，愛而教之以《孝經(jīng)》。六歲即能通曉，年及笄，父攜入覲于長安，字林初文，以為得婿。初文讀書鼓山，每有寄，將必佐以詩。初文舉于鄉(xiāng)，攜上春官，下第，遂居南京。初文十年不歸，先后下吏。值萬歷間歲兇，美君以女紅為活，教其二子：君遷、古度，備嘗荼苦，無怨尤焉。詩作后，即焚其稿，存者其百一也。《白門感述》二首：“白門連歲值饑荒，十載良人旅朔方。顧影自悲還自笑，妾身贏得是糟糠?！薄吧降埮c黃韭，不道饑荒乏五齊。嫁得文人非薄命，人間多少富兒妻?！痹仭而P仙花》：“鳳鳥久不至，花枝空復名。何如學葵蕊，開即向陽傾?！盵HT6SS]《列朝詩集》

林玉衡，字似荊，福清人。林初文孝廉之女，倪方伯之孫延相妻也。幼聰敏、善讀書，初文愛而課之。七歲時，初文建小樓落成，值雪后月，命之吟，應口即成一絕：“梅花雪月本三清，雪白梅香月更明。夜半忽登樓上望，不知何處是瑤瓊?！遍L老傳誦，皆為驚嘆，他詩多不存?！读谐娂?br />
鄧氏女，閩縣竹嶼人。萬歷中，嫁瓊河鄒氏，夫不類，女郁郁不自得，發(fā)為詩詞，語多凄怨。居二年，竟以怨死。臨終，以遺草付其甥，人爭傳錄，有句云：“啼鳥落花春已暮，孤燈殘漏夜偏長?！庇郑骸按购熥铓w燕，開戶入飛花?！苯钥稍佉?。《列朝詩集》

閩進士潘仲徽室人《寄夫》詩：“暮雨沈沈不肯休，知君今夜宿誰樓。遙知楚水吳山外，旅況閨情一樣愁?！弊阋圆佟端畤?、《蒹葭》之什。趙仁甫有二女，皆能詩，而才情不甚合作。《小草齋詩話》

遣玉簫者，閩永福人，武人方輿之妾也。輿建議撫紅夷，忤大帥旨，系獄七年。遣玉簫，玉簫誓死不去。輿事解，憤時事，詣闕上書，遇國變，又數(shù)年不得歸，玉蕭感慕，病歿。有詩一百三十篇，授其女蕙，女蕙刻而傳之。玉簫自言：在孩提日好啼哭，父母以書帙遙示之，即止。輿讀書任俠，妻妾皆暗曉書吏。玉簫一弱女子，好談古今節(jié)義事，常采古烈女懿可法，佚可戒者，各為詩一篇，比于彤管。其于名姬、才女瑕疵，雖黠者，往往嚴酷擊排，比于狗彘。詩雖不文，君子旌其志焉。詩《庭中竹梅》：“梅竹蕭森露井傍，斷猿空叫月如霜。竹從孕節(jié)生來苦，梅到飄魂死亦香。”《山杜鵑花》：“千山繚繞杜鵑開，掛紙罍尊滿插來。應是空齋兄妹血，年年春雨不能灰?！薄队菁г姟酚行颍骸傲既擞性娫疲骸沓遣凰茷踅瓟?，尚有虞兮不屬人’刺呂雉也。萇宏之血化碧，貞婦之軀化石，姬之節(jié)烈豈宜化草?詩人每以虞美人草詠姬，予為正之?！薄跋蓉刂x重瞳，差強隆準公。應為松與柏，豈化草芄芄?！薄稐钐蟆吩娪行颍骸八螌幾诤螅袑m詞五十首，國亡從北狩，年已七十矣。時有能言鳥秦吉了，遇北客買之，鳥云：‘我南鳥，不愿北去，遂以頭觸籠。墮池溺死。’老媼之舌亦巧，心亦慧，視之有愧多矣?！薄霸~采三朝母，齡遐七十周。何如秦吉了，生死在南州?！盵HT6SS]《列朝詩集》

侯官林瑛珮，字懸藜，杭州推官林云銘女，適拔貢生鄭郯。聰慧能詩，有《詩鈔》、《懸藜遺稿》，嘗有《秋夜寄夫》詩，云：“獨立秋風前，細訴秋風知，一片別離情，盡倩秋風吹。吹與三山客，孤窗夢理時?！庇钟小扒Ю飰綦S閩嶠落，數(shù)行淚趁浙潮生”之句，人競誦之。《香草齋詩話》

張季琬，字宛玉，別號月鹿侍史。閩縣人，新安縣河廳張洪之女，適江寧府參軍朱文炳。能詩，尤工繪事，自題《蛺蝶圖》云：“蘧蘧飛出宋東家，春去何心夢落花。描得滕王新粉本，小窗只當寫《南華》。”《香草齋詩話》

王瑢，字步聞，閩縣人。適鄭某，少聰慧能詩，詩有唐人風調(diào)，嘗撰列《古今女史》，分內(nèi)外編，各系以詩，寓勸懲之意，自為之序，所著有《紡余集》。《香草齋詩話》

福州人王寰初，有妖術(shù)，明季時，自稱無為教主，每說法，冬月降蓮花，或有飛劍天書，從空往來，為所狂惑者甚眾。一日降金印一顆于座，寶色燦然，上鑄螭虎盤龍作鈕，篆文云：“寶印八一古佛親敕普度西游違遭霹靂?！眱?nèi)有一人，瞰所置之處，欲竊以歸，俄而印忽不見。寰初對眾言曰：“座中必有無良之人，故寶印飛匿耳?！庇`者跪而自首，伏罪良久，尋至后庭蘭花盆中得印，眾益神之。寰初蓋印于紙，透紙數(shù)十重，顏色如一，眾皆狂喜。各求一紙，以為供養(yǎng)，自是拜跪施舍，晝夜相繼。國朝順治十三年，事發(fā)，伏誅。袁文超《感應篇集解》

羅源縣百丈龍?zhí)?，明景泰三年七月，旱魃為虐，邑人禱雨投疏文于潭，頃之，片紙浮出，乃元至正間禱雨疏也。眾取其文誦之，大雨如注。又國朝康熙十四年秋大旱，時耿逆僭亂，寧德鄉(xiāng)民禱雨，疏末未寫康熙年月，越三日，無驗。忽潭中浮出從前禱雨舊疏，填康熙年號者，道士乃易疏，填康熙十四年月日，投入，須臾大雨如注?！读_源縣志》

[HT]閩中鬼孝子某，事母以孝稱。未幾，孝子歿，母無所倚，謀別嫁。是夕，孝子在空室作聲嗚嗚然，環(huán)榻而泣止其母。母大驚，以無食告，孝子曰：“兒尚能力養(yǎng)吾母也。”母曰：“兒鬼矣，烏能為養(yǎng)。”孝子曰：“母試于市上，語擔貨者云：爾欲倍平日所擔，吾兒能佐之。母如其言，擔者難之，其母強而后可，擔者果增以倍，孝子陰佐之，擔者疾走如平時，因以所獲錢，歸半于其母，如是者數(shù)十年，母得終老焉。此侯官高云客語柴陛升者?！稌鐖@雜志》

侯官許不棄，十年前在福州一山寺，同數(shù)友于佛殿后軒晚齋，望見殿壁上，燈影搖曳，命僮視之，良久不返，因共起出視，僮仆于地。仰見一巨手，青黑多毛，從殿外檐上，伸至殿中，將長明燈搖曳。閧堂驚喚，手忽不見，不知何怪也。《述異記》

福州侯官學廩生杜成錦，家貧，居府學公廨，夙有文名。甲子秋，有泉州父子二生，同來赴試，初八日，其父病，不能入場，其子初十日早出闈，父謂曰：“我今年頭場文字甚得意，但可惜為他人作嫁衣裳耳?！弊訂柶涔?，父口誦七藝，題目無訛，子駭，問曰：“豈父夢中神識所拘，所謂他人者何也?”父曰：“我為一吏引入號舍，與杜名成錦者同坐，杜之七篇，皆我作也。我授汝七破，可覓其人問之，且其人今科應中二十六名，亦可預報之。我窮乏老儒，倘渠能資我歸費，且日后富貴，我父子亦有所望矣。”其子果遍覓得之，其窮相等，語之以故，且報名次，杜亦不信，后示以七破，杜乃恍然。及放榜，果二十六名。[HT6SS]《述異記》



附錄舊序



《三山志》序

予領(lǐng)郡暇日，訪無諸以來遺跡故俗。聞晉太康既置郡之一百一十三年，太守陶夔始有撰記，又四百五十六年至唐，郡人林谞復增為之，皆散逸無存者。獨最后一百九十二年，本朝慶歷三年，郡人林世程所作傳于世，自言：“視前志頗究悉，然不過地理、山川、人士、物產(chǎn)之大概，裒次亦復缺略?！逼裼忠话偃拍辏d廢增改，率非其故矣。闕不書者十九。夫追惟往昔之事，不可復記，世常以為恨。至耳目所接謂未遽泯沒，則又不急于紀錄，歲月因循，忽莫省憶，使來者復恨之，斯古今通病，所為甚惜也。乃約諸里居與任于此者，相與纂集，討尋斷簡，援據(jù)公牘，采諸老長所傳，得諸閭里所記，上窮千載建創(chuàng)之始，中閱累朝因革之由，而益之以今日之所聞見，厥類惟九，靡不論載。豈惟使四方知是邦于是為盛，抑鄉(xiāng)古者有考焉。書成，為四十卷，名曰：《三山志》。淳熙九年五月八日丁丑，清源梁克家序。

正德《福州府志》序

志，志吾福也，?？ぶ緯P于唐《閩中記》，宋淳熙有《三山志》，元致和有《三山續(xù)志》。三山，古郡名也，故志因之?？埼一拭?，治教隆盛，冠裳文物，雄于東南，百五十年來未有萃而志之者，非一郡缺典歟?正德初，吾父泉山翁以留都司馬致參贊事于家，郡侯余公祐嘗以斯志屬筆焉。遂偕致政大司徒林公泮、別駕林公謹夫、郡庠名士周子仕、李子镕輩同事于鉛槧者久之。第一郡十邑之廣，歲遠政繁，勞于搜輯，志未就，而司徒、別駕，后先捐館，有遺憾焉。又數(shù)年，栝蒼葉公溥來自諫垣，才識宏遠，治郡綽有余力，銳意以畢斯志。謀于同寅貳守陳公鑭，通府葉公元暉、莫公懼，節(jié)推錢公應福，贊襄允諧，都運黃公閱古、同運盛公龍，胥捐俸以相其役。于是禮延州博士張子孟敬、庶吉士劉子世揚、進士廖子世昭，同事編纂，而吾兒主事炫亦預焉。開局鐘山，按舊志，據(jù)新編，參之以聞見，五閱月而書成。葉侯躬為評騭，仍請裁于吾翁，且屬為序。翁樂睹一郡文獻之足徵也，欣然諾之。詎意昊天不吊，吾翁奄逝，而序未就稿。侯入覲，貳守握郡章，經(jīng)營鋟梓，又五閱月而工告成。顧謂不肖曰：“此尊翁之遺意也，其纘成之，毋讓!”嗚呼!歲月曾幾何，而鄉(xiāng)邦典刑相繼凋謝，手澤猶新，音容何在?撫卷摧咽，執(zhí)筆不能文，姑述其梗概如此，以塞侯請，以畢先大夫之志，言有盡而情無窮也。悲哉!志凡四十，卷首地理，終外志，其為綱若干，為目若干，條達詳明，得志體，易以今名，遵王制也。或曰：“此郡志也，命使藩臬，何以系之郡耶?”曰：“福，首郡也，而公署臨焉，有署斯有職，有職斯有政，政之最者曰名宦，名宦固祀于郡庠，則職與政載之郡志，無嫌于僭，敢并及之。正德十五年庚辰春三月，林庭木昂。

萬歷己卯《福州府志》序

不肖秱，嘉靖巳未赴南官試，幸出閩宮保林文恪公門下，謁見，即謬以國士許。樹立無狀，逡巡至郎署，歸臥山中幾三十載。萬歷壬辰，蒙恩起田間，僅三載，濫竽閩節(jié)。甫視事，福諸生以府志進，受而卒業(yè)，則公手筆也。諸生復請曰：“林氏世履清德，文恪公行誼學業(yè)名一世，遭忌見厄，弗獲黼黻皇猷，宣潤鴻業(yè)，僅此志睹公一斑，為公知愛者，得無意乎?昔歐文忠作《醉翁亭》，蘇長公親為書之亭中石，寶于今不衰?？ぶ据^一亭記謂何，梓成逾一紀，而莫為識其簡端。地主門生，兩咎具在，惟執(zhí)事者圖之!”秱蹙然曰：“唯!唯!”無何，秱以衰老罷歸，公介弟觀察公以書來教，曰：“愿以終諸生請，長君副郎、次君太學、繼申口先文恪兩與禮闈，一典畿試，長成均，貳銓曹，門下士寧無一二厚善至知?先子生平則耽耽于執(zhí)事，愿有所藉口，以報墓木!”秱凄然不忍違，乃按志而敘之，曰：“國有史，郡邑有志，家有譜，一也。記載欲備，考核欲精，議論欲正，識欲遠，心欲虛。是故瑣事小物不可遺也；疑傳怪習不可因也；詭行僻學不可徇也；短畫近利不可紀也；瑕瑜并著不可廢也。斯志也，敘物產(chǎn)，則無微不錄；辟淫祀，則非制勿存；辨中正，則病新學之淆眾，剖肝之非孝；植經(jīng)常，則慨戶口之多偽，兵食之漸銷；立朝議論可稱者，不以忌賢而并沒其善；功名損于治郡者，不以循良而概與其他。繇斯以譚，公之苦心直筆，遠慮公心，大略可睹記已。諸生惜鉅才之小用，感郡乘之僅存，竊謂當為世道惜，不當為公惜也。所恨生平辱國士之知，而還起還仆，既無韓昌黎之文學以光顯敬輿，又乏蘇眉山之翰墨以傳永叔，徒欲備蒸嘗饣亶粥，以安存歿，而猶兀兀未妥也。嗚呼，愧矣!萬歷丙申三月朔日，沈秱秱。

萬歷壬子《福州府志》序

余惟自古列國有史，《周官》以《小史》掌邦國之志，《外史》掌四方之志，迨司馬子長作史，馳聘上下數(shù)千百年，旁采百氏，勒成一家言，繇斯以降，郡邑紀載，備國史參考，其來尚矣。明興，卜世邁周，人文滋盛。自藩司以及郡邑，靡不有志，咸彬彬可睹。斯亦《小史》、《外史》之遺已。余居恒嘗嘆：史雖繁而力易，志雖簡而力難，其說有三：史所揚扢，類皆曩代薦紳，聲華已邈，公論猶存。志則歲月非遙，朱門未改，衣冠濟濟，炫赫當途，莫不欲揚其先世，列跡名賢，則博收之難。史所雌黃，悉四海、九州、秦越之人，刺者無顧戀，美者無回互。志則近在父母之邦，非閭巷之姻女連，則通家之世好也，有所月旦，輒自掣其肘，則任怨之難。一代之史，雜出眾手，責可轆轤委也，中秘宥密，外廷罕窺。志則獨臧獨否，旋草旋真，朝脫梨棗，夕布桑梓，千載榮辱，誰任其咎?則分謗之難。吾郡舊有志，昉自宋、元，或多病其闊略，至先祖文安始加采輯，屬草未就，通參伯氏，足而成書。越甲子一周，為萬歷己卯，先兄文恪又為刪定，其文簡，其事核，去取嚴而品騭當，頗為海內(nèi)所稱賞，甫脫稿而即世。余每撫卷，不勝泫然也。又三十余載，洪都喻侯來領(lǐng)郡，振藻詞壇，以文學飾吏治。曾直指山陰陸公觀風之暇，百度惟貞，加意舊章，首詢郡侯曰：“吾聞閩地稱海濱鄒魯、衣冠文物，甲于東南，郡乘所輯幾何年矣?久不滋湮乎?補其闕略，以徵晉安之文獻，斯賢有司責也?！笨ず钗ㄎㄊ苊?，乃徵諸文學，而延不佞烴偕都諫林先生董其事。顧予衰老，憒憒何能為役?固辭弗獲。幸都諫先生慨然載筆，聊受成焉。開局道山，與諸賢從事鉛槧一歲余矣。覃思論次，博采旁諏，以癸丑春月告成，予受而卒業(yè)焉。視先兄舊志，因者什一，增者什九，定目有十，列卷七十有六。嗚呼，備矣!正疆域，則雄夸海甸；覽山川，則秀麗輿圖；徵物產(chǎn)，則上需天府；稽建置，則制詳古今；肅戎備，則金湯鞏固；管食貨，則槍櫐充盈；崇祀典，而俎豆馨；定常賦，而輸挽辦；此立志之大較也。至若蜿蟺扶輿，磅礴郁積，生為英賢、名公、鉅卿、忠貞、節(jié)孝、藝苑、儒林，炳炳汗簡，后先相望，所以風百代而俟采擇者，端有在矣。海濱鄒魯，亶其然乎?是志也，直指公始之，郡侯成之，編摩筆削，則都諫任之，獨運匠斤，不搖群議，卓為良史之才，信今傳后，奚三難之足云?耄夫不能贊一詞，徒糜公家之既廩，愧矣!愧矣!若討論潤色，則水部謝君在杭、駕部王君永啟，暨諸孝廉、文學、處士咸有成勞。予以支離，攘臂其間，僭綴一言以托不朽，不為厚幸乎!若乃袞鉞其筆，以自附于知我罪我，此朝廷事也，史官責也，予何知焉?是為序。萬歷癸丑春三月之吉，林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