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部分

大同書 作者:清·康有為


  一、中學之童,年少體弱,在寒帶則患以祁寒而減功課,在熱帶則患以盛熱而損身體。除冬夏各有所宜外,余月皆在溫帶設(shè)學。   一、中學之藏書樓,凡中學應用之書器、圖畫、古物、雛形應皆具備,令學者可一見而博物會通。   一、中學雜列各學,并延群師以資講習。其最高級者,與今各國大學、專門學殆過之;以其時教冶化明,物備時節(jié),又無家累,故人之智慧比今倍蓰也。   一、中學每所可藏萬人或數(shù)萬人。食堂及起居出入,皆有部位,分班序列,儼如軍隊,大師如將帥,分教如偏裨,小教習如隊長。坐作、進退、講習、息游皆有時限,衣服如一,望之有荼火之觀。人愈多則觀摩愈大,眾愈積則激勵愈深,道德易一,風化易同。其有過失者,終身不容于眾,以為愧恥,故亦寡矣。 第六章 大學院   凡人自十六歲離中學而入此,至二十歲而出學,生人之學于是終焉。凡大學皆專門之學,實驗之學。蓋自十五歲前,于普通之學皆已通曉,至此時腦髓已通,不待束縛,不事防檢,精粗高下,惟志所之,聰敏鈍塞,惟人自受。從古貧人,至是時皆不得為學之候,惟大同之世,天下為公,欲成就同類,俾其大成,故令人人有此五年之學。此時之學,于育德強體之后,專以開智為主,人人各從其志,各認專門之學以就??浦畮煛F鋵W政治、法律則為君、為長。學教育、哲理則為傅、為師,學貿(mào)易、種植則為農(nóng)、為商,學一技一能則為工為匠,雖貴賤攸殊,高下迥異,而各稟天賦,各極人官,各聽自由,各從所好,分業(yè)成能,通力合作,其于利物前民以供公眾之用則一也。   一、大同之時,無一業(yè)不設(shè)專門,無一人不有專學,世愈文明,分業(yè)愈眾,研求愈細,究辨愈精。故大學分科之多,備極萬有,又于一科之中擘為諸門,一門之中分為諸目,皆各有專門之師以為教焉而聽人自擇。其門目之多,與時遞增,不須今日為之預定,至千萬年后,其門目之多,牛毛繭絲不能比數(shù)。五年之中,強敏者既聽兼通數(shù)學,中才者亦得妙解一門,雖極愚下之資,篤守一業(yè),亦足以下之自養(yǎng)其身,上之足贍公用,此乃大同仁復眾生之意也。蓋自有生以來,十五年中,同為世界之人,無一人之或富或貧,或貴或賤,同育公家,同學公學,無家可恃,無私可戀,無累可牽,無德可感,無游非學,無群非學,齊驅(qū)并進,無卻無前,萬千并頭,喁喁向上。雖欲不學乎,有引于前,有鞭于后,無由有失學者矣。人固無不德性齊一,學識通明矣。及其入大學也,資格五年。重念二十出學之后,上無公家之養(yǎng),下無父母之畜,欲不發(fā)憤而成學業(yè),將立為餓莩矣,否則入恤貧院而為苦工,名譽全削,終身不齒于人類矣,此又中人以下所不甘者也。況導以善誘之良師,夾以萬千之儕輩,恥心既激,循序可升,雖極頑鈍之資,無有不成之材矣。今天下子弟之無賴,人才之不成,至于老無一能,終身窮餓,寡廉鮮恥,或為盜賊而就刑戮,此固其人之愚不肖,亦由治教未備之所至也?;蚱渖偈Ц改福瑹o人教化;或因窮不得學,不識之無;或?qū)W僅歲月,不能通藝;或父兄椎魯,鄉(xiāng)曲愚鄙,不知所教。假有家富能學,父兄為都士,知所教,教學能至弱冠;然其間濡染家庭市井都邑之惡習,費去家事、疾病、送死、吉兇、祭祀之間日多,有貧賤、死喪、困苦、哀傷之感情,而無公家園舍、園囿之精潔廣大,無歌樂、圖畫、書器雛形之美備歡樂,無萬千齊驅(qū)并進之策勵,無學級、學類、良師、益友之教導觀摩,其間相去,何啻天淵。故必行大同之道,而后人人為有用之美才,人人為有德之成人也。   一、大學分科五年之中,雖有事于虛文,而必從事于實驗,若學農(nóng)必從事于田野,學工必從事于作場,學商必入于市肆,學礦必入于礦山,學律則講于審判之所,學醫(yī)則講于醫(yī)病之室。故雖講極虛之文字,亦寄之實驗場,試于經(jīng)用而后可信,百科皆然。故學成皆有用之才,無不效之業(yè),惟其所分門目愈細,故試之實驗愈周,不似統(tǒng)括大概之學得以虛文高論也。   一、大學院舍,不能統(tǒng)一并置一地。譬如農(nóng)學設(shè)于田野,商學設(shè)于市肆,工學設(shè)于作廠,礦學設(shè)于山顛,漁學設(shè)于水濱,政學設(shè)于官府,醫(yī)學設(shè)于病院,植物學設(shè)于植物院,動物學設(shè)于動物院,文學設(shè)于藏書樓,乃至冰海學設(shè)于近冰海之地,熱帶學設(shè)于熱帶之地。蓋大學專為世界有用之學而設(shè)預備之方,考求之用,故其學舍不在內(nèi)而在外,不統(tǒng)一而分居,乃所以親切而有用,征實可信也。   一、大學之師,不論男女,擇其專學精深奧妙實驗有得者為之。大學之教,既以智為主,此人生學終之事,不于此時盡其知識,不可得也。大學亦重體操,以行血氣而強筋?。淮髮W更重德性,每日皆有歌詩說教,以輔翼其德,涵養(yǎng)其性,而所重尤在智慧也。   一、各大學皆有游園,設(shè)備花木、亭池、舟楫,以聽學者之游觀、安息、舞蹈。   一、大學衣服皆同式,飲食皆同時,人數(shù)萬千,部署整肅,當若軍法。自食室至講堂、操場,進退出入皆有部伍;有大師為司理人,統(tǒng)之如將帥,分教如偏裨,小分教如隊長。大同之世,每一院如一小國,學者即其人民,教習司理即其公、卿、士夫也。   一、二十歲學成,給卒業(yè)證書而出學,聽其就業(yè)。其至是資鈍未卒業(yè)者,不給卒業(yè)證書,亦令出學,公家不能養(yǎng)之,聽其就業(yè)。   一、大學各師及有司人,于學生成材者,開其學行,薦于各業(yè)公所,而各業(yè)公所擇而聘用之。   一、大學卒業(yè)后,其尤高才者,或有精奇之思,博綜之學,或著新書有成,或創(chuàng)新學獨出者,由大師幾人公同保薦,除就業(yè)一年外,公家特給學士榮銜,別給俸祿三年以成其絕學。   一、二十出學后,若無人延用,則俯就賤業(yè);若賤業(yè)亦不可得,則就恤貧院,以苦工代食,為人不齒。 第七章 恤貧院   一、凡人無業(yè),無所衣食者,許入此院,公家衣食之。   一、凡入恤貧院者,須作苦工,官監(jiān)督其作工,出入定有時限,各就所能者為之,不能者教之。   一、凡入恤貧院者,亦有安息游觀之時,亦許出游,但有時限。   一、凡人恤貧院者,鬻其作工之金以養(yǎng)之,其不足官為給足,其饒溢官別賞給之。其勤而精美者獎之,惰而粗者罰之。   一、恤貧院內(nèi)有教導之傅,有勸善之師,有療疾之保,月集而講善二次,醫(yī)者視身體一次。   一、恤貧院衣服粗惡,僅足飽暖,室宇低隘,但不污穢而已。   一、恤貧院小有園囿以供作苦工后之游觀,亦有體操場以供工人之體操,其它秋千、蹴鞠、玩器、書畫亦皆薄具。   一、凡入恤貧院,皆別具衣服以恥之;若其再三入院,則以衣服之色別之,令人不齒。   一、凡二十歲新出學而入院者,不別衣服;惟經(jīng)一年不出院者,亦具別服,若再入者,與眾人同。   一、凡再入恤貧院者,削除名譽,后此不得充當為師為長之職。   一、凡三入恤貧院者,人不與齒,宴會不與。   一、入恤貧院而精勤寡過者,三月以外,考驗其性情屬實,管理人得具保結(jié)而薦之。   一、再入恤貧院者,若同院上下皆稱其精勤寡過,院長聯(lián)合幾人公保,得復其名譽職。   蓋大同之世,既有公產(chǎn),人不患無所養(yǎng),則有恃無恐,然則人之大惡至于懶惰,乃入恤貧院,故必須重罰以懲之,以勸勤也?!懊裆谇?,勤則不匱”,此大同之公理。   一、四入恤貧院者,罰作極苦之工。   一、五入恤貧院者,移至圜土七日以辱之;其一次入則增入圜土七日之數(shù)。蓋累過不悛,宜加禁辱,以令其有所憚而思改也。   一、恤貧院司理之人,由其地公舉仁慈而善教誨者充之。   一、恤貧院有報,述本院之事及入院之人事,并稱述天下古今善行博物,以教育院人,即以院中文人充撰述也。 第八章 醫(yī)疾院   一、凡人有疾者入此院,醫(yī)者視其疾之輕重而善待之。   一、每月醫(yī)生到各人家診視人一次,治之于未病之先,全地皆然。是時人體強壯,則疾病亦甚少,然不能無。有疾者,許其停工入院居住醫(yī)治,所有藥費醫(yī)費皆公家所出。   一、醫(yī)院皆選良醫(yī),尤精藝術(shù)者主之,群醫(yī)皆集。蓋每日診常人之醫(yī)生,可屬尋常之醫(yī)者,其來院者則或有奇難之癥,故必精選名醫(yī)乃能勝任。   一、醫(yī)院構(gòu)造,務于養(yǎng)生之理備極得宜,其園亭、水竹、花木、魚鳥足以供清娛者,皆極美備。有高轉(zhuǎn)之秋千可吸空氣,褶褥帷幔皆精軟,床榻幾案皆有音樂,聽病者伸手屈足,觸動機關(guān),樂音即起,足以為娛。其各處戲院皆有電話相通,可以高臥而得清音,在在可以怡悅病者之身心。   一、醫(yī)院設(shè)有書畫樂室,大置書畫樂器,供病者娛樂。其樂器并按時有人操之,且聽病者所好,欲奏何曲,即為奏之。   一、病人各有所好,各如其意,備其物,聽其為歡。   一、日有講師講古之善行名理及衛(wèi)生之宜,聽病者悅解于心。   一、醫(yī)院備置藥品,凡百草、萬木、金類、非金類,皆備置全物,而考究其性色、品味及生長之地宜,燥濕之變節(jié),分化之宜忌,以為治病之具。   一、醫(yī)者凡卒業(yè)后,群醫(yī)皆集,其考究醫(yī)學,精益求精,有得新理者,由公贈以哲士榮銜;再得新理一次,再加仁人寶星。其醫(yī)雖未得新理而治病累奏十全者,亦贈仁人寶星;按其功效之多寡以為寶星之等級,以剖解益精、治病益效為主。   一、醫(yī)者有誤殺人者,科以重罰,削除醫(yī)士之職,永不得充,并酌擬監(jiān)禁年數(shù)。其有醫(yī)人累久無效者,即永削醫(yī)職,滅削名譽。   一、醫(yī)者須日就人家診視,或早或暮;一人數(shù)日僅可視數(shù)百人,故是時醫(yī)生甚多,皆須醫(yī)學卒業(yè)、曾充看護人者,始許充之。然大醫(yī)生尚須察其人心術(shù)技藝,心術(shù)以仁慈有耐性,醫(yī)藝精通者為主,否則革除。   一、醫(yī)院看護人,不論男女皆可充之,以心術(shù)仁慈、神思靜細者選補,一年為期。其賢否以病者所出之保舉證書為主;病者惡之者,則革除永削名譽職業(yè),終身不得選上職。一年卒事,皆稱其仁,公給仁人寶星。凡醫(yī)者必有本院看護仁人出身,乃許充補,遷秩至大醫(yī)生、總醫(yī)長。   一、自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養(yǎng)老院,監(jiān)護皆以醫(yī)者;其余世界中道路、宮室、飲食、衣服之事,皆歸醫(yī)者監(jiān)察,人身之事統(tǒng)歸于醫(yī)。故道路官設(shè)一醫(yī)者監(jiān)之,宮室之式必經(jīng)醫(yī)者許可,市肆衣服飲食皆設(shè)醫(yī)官監(jiān)察。醫(yī)者隨時將飲食、衣服擇其衛(wèi)生最宜者,標舉式樣,登報公告;其人家違式者,醫(yī)官可罰之。醫(yī)者視人,可以入其臥室、溷廁、庖廚巡視,以清穢惡。蓋大同之世無軍兵,以開人智、成人德、保人身、延人壽、樂人生為政,而所以開人智、成人德者,其歸宿亦終于保人身、樂人生而己,故保人身、樂人生之政尤重。故大同之世,醫(yī)士最多,醫(yī)才最出,醫(yī)任最重,醫(yī)選最精,醫(yī)權(quán)最大。蓋亂世尚力,則武人為君,兵權(quán)最尚;中世尚文,則學士為君,哲權(quán)最重;平世尚仁,則醫(yī)為君,醫(yī)權(quán)最重也。全世界人自有生有死皆托命焉,豈有重過于是哉!故可號大同之世為醫(yī)世界。然醫(yī)者遍布全世界中,數(shù)百人有一人,則全世界醫(yī)者無量。蓋依今生人二十五年過半,以今數(shù)一千六百兆人計之,以四百人用一醫(yī),猶有四兆醫(yī)生。以千年之后行大同之法,世愈文明,生理之阻力愈少,生人愈多,蓋千年后人數(shù)不可紀,但是時即以醫(yī)論,亦當如今日一千六百兆之數(shù)矣。聚人愈多,奇才更出,聯(lián)黨更大。既為醫(yī)世界,則醫(yī)者之中或有梟桀,借醫(yī)生行教以為教主,抑借醫(yī)行權(quán)以為君主,蓋有之矣。既有教主君主,則必有爭戰(zhàn),必有統(tǒng)一,如是則復歸于亂世矣。大同破壞,即由于此,故不可不預防之,宜立醫(yī)者結(jié)黨之禁,宜立醫(yī)者傳教之禁。蓋大同之世,既無國之爭,無家之私,無軍兵之擁,無一人無一學能擁大權(quán)者,惟有醫(yī)者可防耳。故防女子之墮胎以絕人種,防醫(yī)者之結(jié)黨以復專制,則可久保大同。二者之防,乃大同世之特政也。   一、人之有盲、啞、跛躃及諸廢疾,皆入院治之,其美備與各疾同,而各有特別之器具,以供特疾者之娛樂,與無疾之人歡快無異。   一、生而盲啞者,有特別之院,以女子為保傅,看護而教育之。皆設(shè)小學、中學、大學,教之識字讀書,專學一藝,俾得營生;于其二十歲后,聽其自由執(zhí)業(yè)。其有不能者,終身養(yǎng)于此院,官以所能督其作工,收其所入,以半予之,俾其快然生事之樂而無憾焉。然大同之世,生理甚精,當無復有盲啞諸廢疾者矣。   一、瘋疾者置之特島中而官養(yǎng)之,不許男女同居以絕其種,無俾遺育以亂人種。島中教其耕種作工,官鬻其所入而半給之。然大同之世,亦無感瘋之人,亦無傳瘋之種,亦無瘋疾者矣。   一、五官有廢疾,若塌鼻、缺唇種種人體及肺癆不完者,不許結(jié)男女交合之約,以淘汰其傳種。其有人欲者,聽其報官,結(jié)男子互交之約可也,然是時有機器人以代之。   一、傳染之病,皆歸醫(yī)者統(tǒng)攝而慎防之,考求而杜絕之;遇其地有傳染者,咸令入特別醫(yī)院而治之,禁其地之往來交通者;或傳染過劇,則由公家暫墟其地而民遷他所,務使得全民命而絕傳染。其徙民之費,安插之所,皆出公費,令其遷如歸,忘其亡徙也。   一、醫(yī)院擇海濱、河畔、山顛、水涯、廣原、高阜之地設(shè)之,以養(yǎng)生得宜為主;不得在深林、下谷、沙漠、暍熱之地。其有在冰海、寒熱帶所設(shè)之醫(yī)院,遇有重病,仍當移置溫帶地中。尤不得近污泥穢染之所及市場、作廠、墓地、嘩囂、不祥之所。 第九章 養(yǎng)老院   一、凡年六十以上者,許入此院養(yǎng)之。公人為公家勞苦數(shù)十年,及其老也,宜有以報之。   一、此院以安人之年老,務窮極人生之樂,聽人自由歡快,一切無禁。是時人經(jīng)久化,自無干犯法紀之理;即有偶犯者,除殺人、傷人、墮胎仍科罪外,余罪但減削名譽,不列宴會,少加恥辱而已。   一、此院有護侍人以事老者,不論男女,其職任一年為期。以仁慈及精細者充補,其賢否以老人所許可之證書為據(jù),老人所惡者革除。凡革除者,削除名譽職業(yè),終身不得選上職。一年卒事,皆稱其仁,公贈仁人寶星。凡男子必須在老、病兩院充過護侍人,始許升上秩,未充此職者不得為君、為師、為長,與女之曾在人本院、嬰幼院充保傅者同。蓋老者之安否,全賴護侍人之服事,故護侍人之不能服事,則老者不安。大同之世,老者無子女,即以護侍人代之;故護侍人之于老人,如孝子之于父母,先意承志,怡聲悅色,問所欲而敬進之,以得老人之歡為主。   一、六十者數(shù)人一護侍人,七十者每人一護侍人,八十者每人二護侍人,九十者每人三護侍人,百歲者每人四護侍人,過百歲者每人亦以每加十歲遞加一護侍人。惟世愈文明,則人愈壽考,人愈強健,不待多人之扶持,則隨時公議,或七十則兩人用一護侍人,八十乃用一人,以次遞改可也。   一、院中院宇、樓閣、林園、池沼,廣大莊嚴,備極華適;其裀褥、簾幙、床榻、幾案、玩器、樂具,無不窮極美備;其有新書器物,隨時增置。蓋人一生之勤動,至是休息,人道于是將終,不可不窮極其樂事也。   一、于大同之中仍有差等,蓋于養(yǎng)老院中,仍寓獎功之意以資勸戒,俾其壯者有所慕勵而不怠惰也。第一等曰元老,凡曾充全世界之大長官、大教主、總醫(yī)長及有殊功、大德、高名為人所公推為元老者為之。第二等曰大老,凡曾為各職長官、各業(yè)總長、各學大教習及有功德、大名、碩學者為人所公推為大老者為之。第三等曰群老;其第四等凡有仁人、智人寶星者皆為庶老,不待公推。第五等曰老人,其未嘗得有寶星者,則但曰老人而已。其曾犯刑罰、削名譽及不齒者,則曰老年,是為第六等。以此考功校德,別其享受,一以壯年所行為判,如斯則判頒在生前,其亦足觀感乎!一等與二等為上等,名號雖殊而受用略同;三等與四等為中等,五等與六等為下等,皆名號殊而受用略同。大同之世,專發(fā)同義,故于諸院皆無差別;至養(yǎng)老院獨差等者,蓋以尊賢、崇德、尚智、量功,以示眾人壯年之奮勉,俾知所向往,知所愧戒,其亦不得已者乎!   一、上等元老大老之享受,自宮室、飲食、起居、衣服、玩樂之具,窮極世界之珍美精異,其有游遨,皆用公費;其有所欲,皆告于長吏而供給之,其定制隨時公議;其車馬衣服皆示別異。蓋有大功于公眾,則公眾以殊異厚禮報之,乃義之至也。故大同世無別異,無章服,有之者其為議報之養(yǎng)老時乎!其每人宮室崇偉,特為大院,一切具備,膳亦特設(shè),護侍人數(shù)惟所欲,隨時定議,仍以年限為等。   一、中等之群老、庶老,宮室、飲食、衣服、玩樂之具皆次一等,不供游費,不問所欲。其群老,六十則用一人,以次遞加。每人一室,室有內(nèi)外,內(nèi)為臥室,外為客室;附設(shè)臥室一所,書室一所,以容客或讀書,浴室一所,雜物房一所,以便一切。   一、下等之老人、老年,宮室、飲食、衣服,玩樂皆削減粗下矣。雖為人身,少受公家教養(yǎng),壯年無補于眾,無勞無功,虛負公養(yǎng),是實有罰,徒哀憐其老而恤之耳,無所報也,故宜一切減下。七十乃兩人用一護侍人,八十乃用一人,以次遞增。每人一室,室有內(nèi)外,內(nèi)為臥室,外為客室,湢浴備具。   一、院中皆有戲場、樂場、舞場,聽老者游觀。其過老憊而難起者,皆有電話線入室中,聽其臥聽。   一、養(yǎng)老院以在溫帶之地為上,其冰寒盛暑,皆非老者所宜,故冷帶熱帶可不設(shè)。   一、養(yǎng)老院擇地,當于海濱、山麓、河畔、水邊、平原、高阜,園林茂盛、山水宜人者建之,令風景絕佳,俾老者悅樂。不可于墓地市場、作廠嘩囂之所,又不可在山谷崎嶇、不通風氣、無可游觀之所。   一、院中園林宜極大,池沼、花木、亭臺、魚鳥當極美備,俾老者扶杖足以自樂,修身養(yǎng)神,足以超曠。   一、院中書畫樂玩皆具,俾好學者得以補秉燭之心,游藝者足以有怡情之樂,其著述者亦得有所采取。   一、老者入院,以序授室,聽之管理院事人。惟其有交好,許其請于所司,遷于鄰近,以便交接情話,互相慰撫。其有隨時欲遷就山水林亭佳處,茍先無人,皆聽其遷。其有遠游,許隨在入其地養(yǎng)老院,以聽游樂。   一、老者非人不暖,院中許其男女同居。而其所交之男女或未及養(yǎng)老之年,則許其附居其室,不收其租,以示優(yōu)老,惟不許占室。若衣服、飲食皆不得出公費,惟上等者許其附食,以示優(yōu)異;中等雖許附食,當收回公眾租費。其有男子同居者亦同。惟下等者不許久居,以防私租之弊。   一、養(yǎng)老院有講堂,每日講道,談古今天下之名理,大率以養(yǎng)魂積德為主,聽老者悟受。院中所懸圖畫亦然。   一、老者每日有醫(yī)生二人診視,其有重病,皆移入醫(yī)院。   一、老者出有車馬以逸之,惟下等者七十始許得乘。上等者乘文軒,或猶用馬,則雙馬以示別異。惟下等者宜示限禁,每七日許乘車馬一次,中等者隔日一次,上等者常備。若廢馬車用電車,以精粗為等。   一、老者出游,下等者,本度百里內(nèi)外,汽車之費皆公出之,在下等車;中等者,千里之內(nèi),公出中等位汽車費;其上等者,全地惟所之,皆公出游費,在上等位。   一、老者以養(yǎng)魂為主,許其招僧同居講道;院中特設(shè)寺庵,延高僧高尼住持,以備老者講習。   一、老者飲食衣服皆有醫(yī)者監(jiān)護之,以便養(yǎng)生,以衛(wèi)血氣。   一、老者若死院中,即由護侍人守侍,在醫(yī)院亦然??冀K院人為理之,皆裹以帛,盛以棺,移于考終院,其儀物視等為差。皆通知其交好知識者相送;元老、大老則其地群官司盡到,警察兵盛陳以送之。群老、庶老亦有一官及數(shù)警察兵以送之。 第十章 考終院   一、凡人死,不論老少貴賤、有疾無疾、在私家在公家,報考終院,或裹以帛,或盛以棺,立移于此院。   一、凡尸移入院者,皆陳于堂,其父母、子女、兄弟、姊妹、長從至契、師保至恩者,可為喪主;男女至交、師弟至好皆許住院盡哀。院中人為陳喪儀、備喪具,院堂內(nèi)外上下皆熏香。高位大名、殊功大德者,陳三日乃殮,中等者二日殮,下等者越日殮,以待交友至好之臨視盡哀。其高位大名、殊功大德,若全地統(tǒng)領(lǐng),若大教主,若大醫(yī)士,若大黨魁,若大哲學者,停月乃化,中等者半月乃化,下等者七日而化,以待交友知識之臨視盡哀。中等者,曾為司職長吏、師長、各學各業(yè)長官及領(lǐng)有仁人智人寶星、多有功德名譽者也;下等者,未嘗充各職及無仁智寶星、無功德名譽者也。高位大名、殊功大德,若全地大長官者,其喪儀全地下旗,罷市、閉門,或半日,或一時,各地大長遣人赴吊,近者或親赴吊。喪次陳設(shè)視其平生,幙帷蓋盡易黑色,門堂皆派人護視,每日以午后開吊,至暮為止。吊者皆至尸前鞠躬行禮,撒花致敬,以金鼓為節(jié)。及化日,吊者咸集而送之,盛陳警察兵以嚴之,大陳幡幢、旗蓋、象駝、馬牛以張之。至化人廠所,陳柩堂中,吊客鞠躬撒花既畢,送入化人機器,則隨風立盡,喪主及吊客于是散歸。中等者,或本地下旗、罷市、閉門半日或一日、一時,遠近走吊,或遣人赴吊,余儀皆同;但警兵送客、簾幙、帷蓋、旗鼓、象駝、牛馬減等。下等者無他儀,但帷堂張帷,親交赴而哀之,焚香、燃燭、撒花為敬。有司至期,與其交好送之化人院,陳尸堂中,鞠躬撒花,致其哀敬,即入化人機而化之,喪主吊客乃散。   凡喪主交好者至院,殮畢不得居住,化后不必哭泣。蓋死者已矣,不能復生,雖生人思慕無窮,而哭泣哀思,最為損魂而害體。故就一人之私情,宜盡哀以昭其厚;就公家之衛(wèi)生,宜奪哀以保其身,義各有宜也。否則一人之死而累諸生者,或瘠羸,或滅性,于死者無益而醫(yī)事無窮。蓋大同之世,人者天生公眾之身,無復有私屬之人,故不許遂其哀也。   凡服制各有其情,不為定期,若全地大長官則為一日之服。然雖父母、子女、男女私交,親愛無盡,或保傅、師弟、主臣之恩,長者不許期年,短者只須一月;朋友無文,皆聽其情。蓋大同之制,私人之事皆聽自由,故服制亦不定限也,惟越喪次則皆解喪服。夫父母、子女恩義之深,何以不為定制?蓋大同之世,人皆教養(yǎng)于公家,父母無非常之恩義,或有不相識者,故各聽其情,若能相識知,則期已可矣;不同往者父母,生養(yǎng)教誨長大成人,當報以三年也。母恩亦止生產(chǎn)、撫育至斷乳為止,此后即不常見,愛愿報之,亦期年可矣。若夫慈保撫育之恩實與母等,而勞尚過之,在學師傅教育之勤,亦有與父母等者,故大同之世,知有父母者少而知有師保者多,蓋以師保易父母矣。大同之世,雖無君臣,而一業(yè)之中必有主有伙,故以主從名之;蓋有主從終身提攜相依,恩義極深者,故以與師保并稱焉。   凡喪服,或帕其首,或帶其腰,或繡其肩,或圍其臂,凡四等,視喪之輕重為差,皆以黑色寸布別異之。在服期,皆不可衣繡,彌月或二復、一復不聽樂。服何以黑色?蓋黑有幽憂之色,足以表哀思也。黑白本為三統(tǒng),今從用黑禮。何以行鞠躬也?蓋伏地搶頭于人魂有損,而大同之世率皆平等,雖有父母師保之尊親而皆養(yǎng)自公家,恩義實減,非有往古之厚。且其時父母或展轉(zhuǎn)遠遷,亦多不相識,故改從鞠躬之制。若有父母相知識而恩義尤深者,其伏地搶頭,久喪三年,亦何嘗不可。但人為公家所養(yǎng),故公家制義,皆屈私恩以伸公義,如古禮公子父在為妾母緦,豈非屈私恩以伸公義乎!   凡大學之童殤,即日殮,三日化,同學之師友臨焉;中學之童殤,即日殮,越日化,同學之師友臨焉;小學之童以下殤,即日殮化,保傅即司理人看護人臨焉;恤貧院之人死,即暮殮,三日化;獄囚死,即日殮,越日化。   凡有殊功異德者死后,若時得有異術(shù)如埃及以藥水保全尸者,則可保其尸而葬之;墓上刻石如其像,若阿剌伯之制,以昭敬異。   按中國及歐、美皆有土葬樹墳而吊慕之,若合符節(jié),蓋愛其生則不忍棄其死也。印度、日本多以火葬,其諸蠻有鳥犬之葬者。以孔子之義觀之,喪欲速朽,則非欲其永存。蓋人之死也,骨肉歸土,不葬于水則葬于蟻,與火幾無異,但有遲速之分耳。腐胔敗骨,臭穢變形,尚不如生前之爪發(fā)矢溺也,今于爪發(fā)矢溺未有寶而存之者;若有病,則割肉,刮骨,去腐,流膿,無所愛焉,以人之生氣在其魂知,不在其血體也。夫在其魂知也,故季札曰“魂氣無不之”,孔子曰“知氣在上”,不在體魄骨肉中明矣。故腐胔朽骨,存之可也,焚之亦可也,總之與魂知無與,不過矢溺膿腐之比耳。古者格物未精,而人子不忍之心不忍遷棄,故欺其心目而掩埋之。若推死者速朽之心,則火葬為最矣;然火葬烈烈,觀者慘傷,親者愛者實有不忍焉。千數(shù)百年行大同之時,機器日精,電化更奇,必有電化新機器,鼓動風轉(zhuǎn),頃刻足以化形骸骨肉于無有者,上復歸于虛無,下散入于山谷。人之生也自無之有者,亦自有之無,是全歸于天也;無使掘地者有拾骸踐骨之慘,無使居人者有葬地不潔之近,豈不善哉!于欲速朽之義至為迅速,大同之世莫若行此乎!若有大功德者,有異藥保其尸,以風示天下,道兼存之,豈不美哉!大同之道,以求人生之喜樂為主,故于人情之崇喜樂而去悲哀,夫古今數(shù)萬年,竭圣哲之心思,麋才武之身命,不過為眾人求安樂耳,有可以得眾人之安樂者,既無害于仁義,何為而不為哉!故去人人之至親相結(jié),既掃其哀悲之原,復減其服制哭泣之文,亦損其哀悲之節(jié)。于是時也,人道幾有喜樂而無悲哀,豈非佛所謂極樂之世界耶?佛欲強逃煩惱世界,別覓極樂世界而不可得,今為演出極樂世界于全世界中,后此世界無復煩惱世界矣。   凡有殊功異德于大地及有功德于一地之中及一職、一學、一院之內(nèi),其功德事跡,由眾公議,歸議院核定,告之考終院,為立金石之像??唐湫惺掠谑恚灾Φ露巡煌?,則本院任之。   凡人仁智并備者曰賢,大仁大智并備者曰圣。凡有功德于人者,皆曰仁人,若建一學堂、立一醫(yī)院、起一養(yǎng)老、慈幼、育嬰、人本院、或捐舍多金、多地、多器皆是;大之則若開一大河,鑿一火山,或造有益生民之業(yè)利物前民者皆是也;小之若為師保、看護人亦是也。凡能創(chuàng)一新理、新器為前古所無、后世大利者,號曰智人;生前有此,皆錫以寶星,有大小多少之差。及其鑄像立表,則仁人之石表以方,智人之石表以圓,其仁智并備者則石表方圓并備;以其仁智寶星之多寡為方圓層級之多寡。若其多無可算者,則為六角、八角,刻鏤其方圓以表之。其下層之石級,亦視其仁智以為方圓之形,視其仁智多寡以為石級多寡,皆考終院制之,像成揭幕,則視其名位功德之大小,以為號召遠近人數(shù)之多寡,大者動全地之眾,小者集一界之民,備樂設(shè)器,供奉香花,公舉有位望者主祭而揭幕,萬人鞠躬瞻禮,撒花致敬,以垂不朽,于是生人之事終焉。   一、凡人死皆累其行事及其產(chǎn)業(yè)器物,悉由考終院記之于冊。其人產(chǎn)業(yè)器物,除依其遺囑所贈,皆以半歸公,會同遺產(chǎn)官理之。其行事則詳載于冊以備查,其有功德者上于史館以傳后。

庚部 去產(chǎn)界公生業(yè)   人生之所賴,農(nóng)出之,工作之,商運之,資生之學日精,則實業(yè)之依倍切。至于近世,獎勸日加,講求日精,凡農(nóng)工商皆有學校,農(nóng)耕皆用機器化料。若工事之精,制造之奇,汽球登天,鐵軌縮地,無線之電渡海,比之中古,有若新世界矣。商運之大,輪舶紛馳,物品交通,遍于五洲,皆創(chuàng)數(shù)千年未有之異境。文明日進,誠過疇昔。然新業(yè)雖瑰瑋,不過世界之外觀,于民生獨人之困苦,公德之缺乏,未能略有補救也。 第一章 農(nóng)不行大同則不能均產(chǎn)而有饑民   今以農(nóng)夫言之,中國許人買賣田產(chǎn),故人各得小區(qū)之地,難于用機器以為耕,無論農(nóng)學未開,不知改良。而田主率非自耕,多為佃戶,出租既貴,水旱非時,終歲勞動,胼手胝足,舉家兼勤,不足事畜,食薯煮粥,猶不充饑,甚者鬻子以償租稅,菜色褸衣,其困苦有不忍言者。即使農(nóng)學遍設(shè),物種大明,化料具備,機器大用,與歐美齊;而田區(qū)既小,終難均一,大田者或多荒蕪,而小區(qū)者徒勞心力;或且無田以為耕,饑寒乞丐,流離溝壑。此不惟中國為然,自美洲新辟得有大田外,各國殆皆不能免焉;而亞洲各舊國,地少人多,殆尤甚者也。   孔子昔已憂之,故創(chuàng)井田之法,而后人人不憂饑寒;而此方格之事,非新辟之國實不能行。若孔子所謂“蓋均無貧”,則義之至也。   后儒日發(fā)均田之說,又為限民名田之法,王莽不得其道而妄行之,則適以致亂。英人傅氏之論生計,欲以十里養(yǎng)千人為大井田,其意仁甚,然亦不可行也;蓋許人民買賣私產(chǎn),既各有私產(chǎn),則貧富不齊,終無由均。若如荷蘭之治爪哇,有地頭主,領(lǐng)地于國而下稅于民,則為重稅如諸侯天子矣,蓋非太平之道。然則雖有仁人,欲使全地養(yǎng)民,無凍餒之患,無不均之憂,實不可得也。   故以今之治法,雖使機器日出精奇,人民更加才智,政法更有精密,而不行大同之法,終無致生民之食安樂,農(nóng)人之得均養(yǎng)也?;蛞嗄艹伯a(chǎn)之法,而有家有國,自私方甚;有家則一身而妻子待養(yǎng),有國則陳兵而租稅日增,以此制度而欲行共產(chǎn)之說,猶往南而北其轍也,無論法國革命時不能行之,即美國至今亦萬不能行也。 第二章 工不行大同則工黨業(yè)主相爭,將成國亂   若夫工業(yè)之爭,近年尤劇。蓋以機器既創(chuàng),盡奪小工,疇昔手足之烈,一獨人可為之者,今則皆為大廠之機器所攘,而小工無所謀食矣。而能作大廠之機器者,必具大資本家而后能為之。故今者一大制造廠、一大鐵道輪船廠、一大商廠,乃至一大農(nóng)家,皆大資本家主之。一廠一場,小工千萬,仰之而食;而資本家復得操縱輕重小工之口食而控制之,或抑勒之,于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矣。   機器之在今百年,不過萌芽耳,而貧富之離絕如此;過是數(shù)十年,乃機器發(fā)達長上之秋,樹干分枝布葉之時也。自爾之后,資本家之作廠商場,愈大愈遠;銀行周國土,鐵道貫大地,商舶橫五洲,電線裹大地,其用工人至為億為兆而不止,如小國焉。其富主如國君,其百執(zhí)事如士大夫,其作工如小民,不止貧富之不均,遠若天淵,更慮昔者爭土地、論貴賤之號為國者,改而爭作廠、商場,以論貧富為國焉。則舊國土之爭方息,而新國土之爭又出也,此其貽禍于人群,豈可計哉!   夫人事之爭,不平則鳴,乃勢之自然也,故近年工人聯(lián)黨之爭,挾制業(yè)主,騰躍于歐美,今不過萌蘗耳。又工黨之結(jié)聯(lián),后此必愈甚,恐或釀鐵血之禍,其爭不在強弱之國,而在貧富之群矣。從此百年,全地注目者必在于此。故近者人群之說益昌,均產(chǎn)之說益盛,乃為后此第一大論題也。然有家之私未去,私產(chǎn)之義猶行,欲平此非常之大爭而救之,殆無由也。 第三章 商不行大同則人種生詐性而多余貨以殄物   若夫商業(yè)之途,競爭尤烈。高才并出,騁用心計,穿金刻石,巧詐并生,由爭剝之故,故造作偽貨以誤害人,若藥食、舟車,其害尤烈者矣。即不作偽,而以劣楛之貨妄索高資,欺人自得,信實全無,廉恥暗喪。及其同業(yè)之爭,互相傾軋,甲盛則乙妒之,丙弱則丁快之;當其爭利,躍先恐后,雖有至親,不相顧恤,或設(shè)阱陷,機詐百生,中于心術(shù),盡其力之所至而已,無余讓以待人矣。資性之日壞,天機之日喪,積久成俗,以此而欲至性善之世,豈可得哉!   近自天演之說鳴,競爭之義視為至理,故國與國陳兵相視,以吞滅為固然;人與人機詐相陷,以欺凌為得計。百事萬業(yè),皆祖競爭,以才智由競爭而后進,器藝由競爭而后精,以為優(yōu)勝劣敗,乃天則之自然。而生計商業(yè)之中,尤以競爭為大義。此一端之說耳,豈徒壞人心術(shù),又復傾人身家,豈知裁成天道,輔相天宜者哉!   夫強弱無常,智愚無極,兩商相斗,必有敗者。一敗涂地,資本盡傾,富者化而為貧,則全家號啕而無賴。生計既失,憂患并生,身無養(yǎng)而疾病叢起,家無養(yǎng)而死亡相從,吾見亦伙矣。即有貧人以商驟富,而以一人什佰千萬于眾,不均已甚。夫富相什則下之,富相百則事之,富相干則奴之,在富者則驕,在貧者則諂,驕極則頤指氣使,諂極則舐痔吮癰,蓋無所不至矣。故驕與諂,非所以養(yǎng)人性而成人格也,然而循競爭之道,有貧富之界,則必致是矣。   近世論者,惡統(tǒng)一之靜而貴競爭之囂,以為競爭則進,不爭則退,此誠宜于亂世之說,而最妨害于大同太平之道者也。夫以巧詐傾軋之壞心術(shù)相此,傾敗之致憂患、困乏、疾病、死亡如此,驕諂之壞人品格如此,其禍至劇矣,其欲致人人于安樂,亦相反矣。然則主競爭之說者,知天而不知人,補救無術(shù),其愚亦甚矣,嗟乎,此真亂世之義哉!雖然,不去人道有家之私及私產(chǎn)之業(yè),欲弭競爭,何可得也,故不得不以競爭為良術(shù)也。   夫以有家之私及私產(chǎn)之業(yè),則必獨人自為營業(yè),此實亂世之無可如何者也。今以獨人之營業(yè)與公同之營業(yè)比較之。 第四章 獨農(nóng)與公農(nóng)之比   以農(nóng)業(yè)言,獨人之營業(yè),則有耕多者,有耕少者,其耕率不均,其勞作不均,外之售貨好惡無常,人之銷率多少難定,則耕者亦無從定其自耕之地及種植之宜,于是有余粟滯銷者矣。木材果實,畜牧漁魚,銷售與否,多寡孰宜,無從周知,無從預算,于是少則見乏而失時,多則暴殄天物而勞于無用。合大地之農(nóng)人數(shù)萬萬,將來則有十百倍于此數(shù)者,一人之乏而失時,一人之殄物而枉勞,積之十百萬萬人,則有十百萬萬之殄物、失時、枉勞者矣。有十百萬萬人之殄物、失時、枉勞,則百事失其用、萬品失其珍,以大地統(tǒng)計學算之,其所失敗,豈恒河沙無量數(shù)而已哉!然則不本于大同而循有家私產(chǎn)之害,但中于農(nóng)者為不可言也。 第五章 獨商與公商之比   以商業(yè)言之,商人各自經(jīng)營,各自開店用伙,無能統(tǒng)一,于一地之人口,所需什器,不能得其統(tǒng)算之實。即能統(tǒng)算,而各店競利,不能不預儲廣蓄以待人之取求,所儲蓄者,人未必求,人所求者未必儲蓄,不獨甲店有余而乙店不足,抑且人人皆在有余不足之中。夫有余于此,則必不足于彼,于是同一物也,不足則昂涌,有余則賤退,雖有狡智億中致富之人,而因此敗家失業(yè)者多矣。夫既有贏虧,則人產(chǎn)難均,而一切人格治法即不能平;敗家失業(yè),則全家之憂患疾病中之,甚且死亡繼之而人不能樂。即在百物有余,壅積久,必腐敗,商人好利。必不輕棄,飾欺作偽,仍售于人,雖有律限,不能盡察。以腐敗之食物藥物與人,則可致疾病而衛(wèi)生有礙,以腐敗之機器與人,則其誤害之大尤不可言矣。即自食物、藥物、機器外一切用器之腐敗者,誤人誤事,作偽生欺,豈可令其存于天壤而為太平之蠹哉!且政府即能查察,余貨不售,則必棄之,是為暴殄天物。以一店之余物已不可言,若合大地之商店余貨而統(tǒng)算之,其為恒河沙無量數(shù),殆不知加幾零位而不能盡也。當太平之世,大地全通,生人繁殖,需用物品益為浩繁。夫以生人之數(shù)無量而大地之產(chǎn)有涯,今以一人之用品計之,如一日需食粉質(zhì)幾何,肉質(zhì)幾何,糖質(zhì)幾何,銷料幾何,需衣布帛幾何,絨料幾何,皮料幾何,需用木料、竹料幾何,金料、石料幾何,羽毛料、草料、骨料幾何,丹青料幾何,藥料幾何,機器幾何,萬品千匯為人所需者,出之于地,作之于人,皆有定數(shù),而徒供無量之腐敗棄擲,非徒大地不給,亦治大地統(tǒng)計學為國人謀利益者所大失策也,愚謬甚矣!孔子為大同之策曰:“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其藏于己?!狈蚣扔H其親、子其子而有私產(chǎn),則雖欲不藏于己不可得也;既藏于己,則雖欲不棄于地不可得也。夫以全地商店久積有余之貨皆當棄地者,而一一移而為有用,以供生人之需,其所以為同胞厚生者增幾倍哉!以此為恤貧,復何恤貧之有?故不本于大同而欲治商業(yè)者,不可得也。 第六章 獨工與公工之比   以工業(yè)言之,又工人各自為謀。各地工人多少不同,多則價賤,少則價昂,資本家既苦之。而工人同一操業(yè),而價賤者無以足用;若其求工不得者,不能謀生,饑寒交迫則為盜賊,其害益甚矣。即大作廠機場之各自為謀,亦不能統(tǒng)算者也;不能統(tǒng)算矣,則各自制物,則必至甲物多而有余、乙物少而不足,或應更新而仍守舊,或已見棄而仍力作。其有余而見棄者則價必賤,不足而更新者價必昂,既有貴賤,則貧富必不均而人格必不平,無由致太平之治。且其有余見棄者,必作偽欺人,壞其心術(shù),若機器藥物之有詐偽,有腐敗,貽害無算。夫凡百什器,皆豈有腐敗而欺人哉!若不欺人而不售,則必棄之。夫以全地之工人統(tǒng)算,其作器之見棄,其為恒河沙無量數(shù),不知加幾零位矣。夫工人之作器,費日力無算,弊精神無算,費備用之百器無算,無量數(shù)之工人之需衣食器用者無算;若以之作器,器必有用,必不虛作,其益于全地同胞豈有涯量!而今以無量之工人之作器而棄之,是棄無量數(shù)之人,棄無量數(shù)之日力,棄無量數(shù)之精神及其它一切無量數(shù)之衣食宮室器用也,又豈止暴殄天物而已哉!為大地統(tǒng)計學者,為人民謀公益者,雖日謀之計之而無以為策也,惟有失謬無算而已,無術(shù)救之矣,不去人之私工故也。 第七章 公農(nóng)   今欲致大同,必去人之私產(chǎn)而后可;凡農(nóng)工商之業(yè),必歸之公。舉天下之田地皆為公有,人無得私有而私買賣之。政府立農(nóng)部而總天下之農(nóng)田,各度界小政府皆立農(nóng)曹而分掌之。數(shù)十里皆立農(nóng)局,數(shù)里立農(nóng)分局,皆置吏以司之。其學校之學農(nóng)學者,皆學于農(nóng)局之中;學之考驗有成,則農(nóng)局吏授之田而與之耕,其耕田之多寡,與時新之機器相推遷。其百谷、草木、牧畜、漁魚皆然,其職業(yè)與學堂之堂生相等,不足則兼職,取之兼業(yè)之人,其有余則酌職業(yè)而增之以求致精。人愈多則農(nóng)業(yè)愈增,辟地愈多,講求愈精。各小政府以時聚農(nóng)官議而損益之,歲時以其度界內(nèi)所出之材產(chǎn)告之公政府之農(nóng)部,移告之工商部。商部以全國人民所需之食品用品統(tǒng)計若干,與其意外水旱天災彌補若干,凡百谷、果木、牧畜、漁產(chǎn)之用物,何地宜于何品,何地不宜于何品,若山陵、原隰、川海、沙漠,腴瘠、燥濕出產(chǎn)幾何,皆據(jù)各分政府之農(nóng)曹所報之地質(zhì)出產(chǎn),以累年之比較而定其農(nóng)額,統(tǒng)計而預算之,定應用若干;因各度界之地宜應種植、牧畜、漁產(chǎn)若干,令各度界如其定額而行之,移之農(nóng)部。農(nóng)部核定,下之各度界小政府之農(nóng)曹,令各小度界如額種植、牧畜、漁產(chǎn),如中國江南之宜稻,河北之宜麥,江、浙之宜桑,四川之宜藥,廣東之宜花果,北口外之宜牧畜,沿海之宜漁鹽,山西之宜鹽煤,暹羅、安南、緬甸之宜米,印度之宜五谷,南洋各島之宜蔗、加非、胡椒是也。大凡熱帶,雨水最多,草木最繁盛,則生棉花、藍靛、糖、蘇木、棕櫚、椰、蕉、黑白檀及諸香料。溫帶繁植稍次之,而食物、用物乃最多,若楓、榆、櫸、柳、松、柏、桂、樟、杉、樺、桑、麻、藷、蔗、榛、桃、米、麥之類是也。寒帶植物少,西伯利亞宜松及麥,長白、高麗宜參。若波斯氣候溫濕,產(chǎn)米、蔗、煙、罌粟、桃、李、梨、杏、梅、棗。阿富汗、愛烏罕暖地產(chǎn)棉、米,冷地產(chǎn)麥、蔗、瓜、葡萄。阿拉伯產(chǎn)棗及加非,土耳其產(chǎn)小麥、葡萄、橙、欖、松、柏。蓋花卉香料,亞洲為盛矣。法國地宜農(nóng),產(chǎn)麥、玉蜀黍、桑、煙、葡萄、欖、林檎;英以棉、麥甲各國;西班牙產(chǎn)蔗、栗、欖、橙、桑、藍、葡萄、棉、米;葡萄牙之葡萄酒,為絕美之專產(chǎn)。若橙、檸檬、小麥、玉蜀黍、馬鈴薯,意大利略同,而棉、茶、桑為大。希臘產(chǎn)米、棉、煙,瑞士產(chǎn)裸麥、洋薯,而又富于堅材。日耳曼多種葡萄,又與澳大利、匈牙利產(chǎn)小麥、裸麥、谷、麻、煙;瑞典蘿卜最美。俄羅斯、荷蘭、丹麥多產(chǎn)各種麥,而荷有煙、麻,俄富于材木焉。比利時產(chǎn)忽布。大率歐洲北部有松、柏、榛、榆及矮小之楊柳也。非洲熱帶,有數(shù)十年之木棉、大椰樹、棗樹,內(nèi)地則加非、胡桃,北岸則欖、桃。埃及產(chǎn)五谷、藍、棉、蔗。美洲產(chǎn)玉蜀黍、小麥、棉、蔗、米、煙、馬鈴薯及諸果,秘魯同之,而雞那最多。墨西哥產(chǎn)蘇木、玉蜀黍、煙、麻、加非,而米尤盛。西印度諸島尤饒兼熱帶諸產(chǎn)物,扣勃島產(chǎn)糖冠天下,墨西哥加非尤盛,而煙、橙、鳳梨有名矣??苼霰葋喴砸瑸橹?,可制帽;其藍、棉、加非、煙、蔗,又若樹膠、蘇術(shù)、則南美洲所獨矣。智利、阿根廷產(chǎn)大小麥、葡萄、蔗;夏哇尼島產(chǎn)面包;澳大利亞洲產(chǎn)竹椽、葡萄、小麥、玉蜀黍、棉、蔗、煙、米及諸果;此其大略也。凡五洲土產(chǎn),各有所宜,分其地質(zhì)之宜而種植、牧畜、漁取之。各小政府農(nóng)曹及各農(nóng)局公商界內(nèi)種植、牧畜、漁取、稱額之法,統(tǒng)計而決算之,分之各地農(nóng)場。應用農(nóng)人若干,應備化料若干,應備農(nóng)具機器若干,應開墾若干,應分別種百谷、果、菜、樹木,畜雞、鴨、鵝與魚、牛、馬、羊、豕若干,廠場若干,各分其職而專為之極其瑣細。分業(yè)愈多,則愈專而愈精,地無遺利,人無重業(yè)。及其種植、牧畜、漁產(chǎn)之收成,小政府商曹統(tǒng)計其度界內(nèi)應留用之物品若干,預告之商部,而截留其若干。其余種植、牧畜、漁產(chǎn)各品,為億為兆,歸之公政府商部;商部乃合收全球之農(nóng)產(chǎn)而均輸于各地,以所有易所無,以有余補不足。其預備水旱、蟲蝗、天災、地變之不時者,曰預備額,略留多數(shù)以彌補各度界之兇荒災患不時者。若無災而有余,則留以待下年之用;而下年之統(tǒng)計預算,即扣留之以寬地力。其農(nóng)具、機器、化料皆購之于各地商店,其農(nóng)人應給工價,隨時議之。   每度界為一自治政府,立一農(nóng)曹,其下數(shù)十里為一農(nóng)局,其下數(shù)里為農(nóng)場。其為稻、麥、黍、百谷、花果、草木、漁產(chǎn)、牧畜、各置分司,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以司之。主者總辦也,伯者分司之提調(diào)也,亞者副之助之者也,旅者群執(zhí)事也,府者收藏者也,史者統(tǒng)計及記事者也。其農(nóng)場者,農(nóng)田種植之所也;里數(shù)不定者,機器愈精,道路愈辟,人之智力愈強,則農(nóng)場愈廣也。每度農(nóng)曹皆有地質(zhì)調(diào)查局,將其本度內(nèi)之山陵、原隰、墳衍、川海、人居為小模形,別其肥瘠及泥沙、水石之差,風雨、霜露之度,以色別而詳識之。其地產(chǎn)之所宜及化料之所合,皆記而備之累年之報告調(diào)查,存考而求其進化。及其變更,皆有農(nóng)學士多人歲時???,而以報發(fā)明布告之,又皆有農(nóng)學會以講求之。其農(nóng)學校有考驗所,水產(chǎn)、牧畜、礦產(chǎn)皆然,擇其最良之種而支配之,其惡種去之。凡農(nóng)夫,皆得有農(nóng)學考驗證書而后用之;其未得證書而年逾二十者,亦得用為農(nóng)夫,但不得為長及農(nóng)學士矣;但其后有閱歷日深,得有新義,亦許給證明書而遷為長伯、學士焉。其農(nóng)曹立長,其下有副長,有參贊,有學士佐之,其下有史、府二官,胥、徒分任之,府、史皆有長、貳、掾?qū)?、胥、徒焉,其官?shù)各視其地。其分曹之屬,若百谷、花果、牧畜、漁產(chǎn)、礦產(chǎn),各視其地之有無多寡以設(shè)司,無則缺之;全度界皆一物也,則農(nóng)曹長自領(lǐng)之而不設(shè)司。每一物品皆有調(diào)查講習所,有學士多人聚而講之,以報歲時發(fā)明布告之。其礦產(chǎn)、水產(chǎn)、山林,則有工師、技師司之,即學士也。凡分曹,其長、貳、參、佐,必由學士、工、技師出身,乃許任職,亦有府、史二官及胥、徒焉。其各農(nóng)局,則分監(jiān)督各農(nóng)場者也,設(shè)于各農(nóng)場適中之地,有長、副長、參贊以領(lǐng)之。其屬有府、史二官以分領(lǐng)收藏、記事二職,有胥、徒焉以奔走其事。其百谷、花果、草木、漁產(chǎn)、牧畜、礦山皆有分曹,有主、伯、亞、旅以任之,并有學士、工師,設(shè)地質(zhì)調(diào)查講習所考求之,有報,以歲時發(fā)明布告之,與各度農(nóng)曹同。其農(nóng)場,若百谷、花果、樹木、牧畜、漁產(chǎn)、礦產(chǎn),劃其地宜,數(shù)里以為之區(qū)。其各度人口之多寡,即以農(nóng)場配分之,各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學士、工、技師以任其事。主者總管全場之事;伯者分任農(nóng)具、機器、用料、養(yǎng)料、化料、用人之事及各小區(qū)之監(jiān)工也,并有亞以助之;旅者奔走管工者也;府則凡百谷、花果、樹木、畜牧、水產(chǎn)、礦產(chǎn)之所入,司其收納及支出以待農(nóng)曹長之命,或截留之所耕之地,或交之近耕地之商店,或納之農(nóng)局、農(nóng)曹之倉,皆聽農(nóng)曹府、史之統(tǒng)計而指撥之;史則凡本場種植、牧畜、漁、礦之事,日記而月省、歲計之,而上之于農(nóng)局,以聽指撥之命令;胥則奔走之人;徒則耕作漁牧之人也。其耕耘、收獲、牧養(yǎng)、漁取,皆有部勒程度,其每日作工皆有時限。世愈平樂,機器愈精,則作工之時刻愈少,然作工之時,坐作進退,幾如軍令矣。自農(nóng)夫、漁、牧、礦工,各視其材之高下,閱歷之淺深,以為工價之厚薄,略分十級。其尤者則拔遷農(nóng)曹各司,但其長、貳,則必以學士、工師出身為之,可遞遷為公政府各洲分政府農(nóng)部官。其農(nóng)夫、漁人、牧夫、礦工、林工至下級者,其俸令足為其衣食之資,自此等而上之可也。其支俸以先安息日給之,俾其游樂。其農(nóng)場皆有室居,不住而別住客舍者聽之;其場所皆有公園囿、公圖書館、戲院、音樂院以備游息,有公飯廳、公商店以備食宿,但規(guī)模稍粗而小耳。其演戲鼓樂,則諸農(nóng)自為之。凡能任農(nóng)事者,學校卒業(yè)之后,不論男女,皆許為農(nóng);其男女有交好者,許在公室同居焉。其公室,人占二室,一為臥室,一為客室,并有浴房;十人則為大公廳,皆高廣疏達,花草楚楚,樓閣綿麗,過于今富室矣。其食,聽人之所好而扣其費。又有公共講堂,有講師,每安息日,則講古今道德品行賢豪之事及農(nóng)業(yè)之事,以養(yǎng)其德性學識。其公室則公置之,不取值。其衣食之事,則由工金支之,出自費焉,聽其自由,而工錢常留十分之一存于公中,為儲金焉,以備其不愿作工而欲結(jié)友遠游、購書之需。其稍遠,則有公旅舍以備游行食宿,則收費矣;其去市近者,皆聽其游。其告假不作工者聽之,按日扣其工價;其太惰不作工及告假太多者逐之;凡累經(jīng)逐者,削其名譽焉。其主、伯、府、史,職業(yè)雖優(yōu),而居室仍同,以示平等,但工金不同耳。其府司倉庫者,不必納押金,以是時人心無盜詐而商賣皆出于公也,但選閱歷深、老成謹重者任之。   夫如是,農(nóng)人、牧夫、漁人、礦工,中古至賤者也,然其出身既人人由學校而來,卒業(yè)學校又寄之農(nóng)局之中,則知識明而身體強,諳練熟而習慣安。其農(nóng)局之長,與諸生有父兄師弟之親,即有安置提攜之愛,茍其不惰,未有不見用焉。若其才明智巧者,則耕、農(nóng)、牧、漁之徒役即可遷拔農(nóng)官,若曾由學士、工、技師出者,則可進為公政府分政府之農(nóng)部長及各議員,其榮至矣。人無私家,昔有仰事俯畜之累,而今無之;民無私產(chǎn),天有水旱螟蟲之患,而今不患之。坐得工金,聽其揮霍,居得公室,逑匹同居,好學者有圖書之益,中才者有聽講之教,食有公廚,游有公囿,除每日作工數(shù)時外,悉皆自由。近市府之場所游樂無方,即稍遠者,鐵軌屋車之密有如蛛網(wǎng),輪舟汽球之行有若拋梭,自行電車于時尤盛,工事余晷皆可暢游,凡市府聲色之繁華,山水登眺之清娛,禮樂書畫之文明,皆可挹而受之,此中古帝王士大夫之所不得者。其作工之數(shù)時,不過等于逸士之灌花,英雄之種菜,隱者之漁釣,豪杰之弋獵而已。又凡百舉動皆有機器,無沾手涂足之勤,袯襫耰鋤之狀,不惟無苦而反得至樂,非大同何以得之!   若天下農(nóng)田之收入,則各度農(nóng)曹截留其本度應用之物品而告之農(nóng)部,農(nóng)部移之公政府之商部與各州分政府之商部,統(tǒng)計全地各度物品之消息盈虛而分配之;先其近者,以省運轉(zhuǎn),近地有余,乃運配于遠方。舉全地所出之百谷、花果、草木、牧畜、漁產(chǎn)、礦產(chǎn),皆適足以應全地人數(shù)之所需,少留贏余以備各地水旱、天災、地變之虞。是以地無遺利,農(nóng)無誤作,物無腐敗,品無重復余贏,留其無量之地力物精以待將來,留其無量之人力日力以樂其身心,增其德性,長其學識,以成他益,舉全地之百產(chǎn)而操縱之,舉全地之農(nóng)、牧、漁、礦之夫而樂利之,非大同而安得此!其與私產(chǎn)之農(nóng),其安苦、憂樂、愚明,不有類于天人之與凡夫哉!其與私產(chǎn)之農(nóng)物,有無量之重復、贏余、腐敗,得失豈可數(shù)算哉!其移無益以為大有益,豈可并論哉! 第八章 公工   大同世之工業(yè),使天下之工必盡歸于公,凡百工大小之制造廠、鐵道、輪船皆歸焉,不許有獨人之私業(yè)矣。公政府立工部,各部小政府立工曹,察其地形之宜而立工廠,或近水而易轉(zhuǎn)運,或近市而易制作,皆酌其工之宜而行之。商部核全地人民所需之什器若干,凡精者、楛者、日用者、游樂賞玩者、新異者、尋常者,察各物多寡之差,以累年之報告比較而定其額。乃察各度界之工,其精擅專門風俗尤長者,譬若江西景德鎮(zhèn)之瓷,蘇、杭之絲織,廣州之螺鈿刻牙,博山之爐,成都之錦;其在歐洲,則意人尤長于工,佛羅練士之畫與雕刻,威尼士之玻璃雕刻,羅馬兼之;法巴黎之于衣冠、杖履、首飾,理華之瓷,里昂之絲,(宜引萬國土宜之工業(yè)加入)英人則羊毛織品,德人則薩遜埋佞之瓷,克魯伯之制鐵,荷蘭之織呢、制瓷,那威之制舶,比人之制鐵及織紗,皆統(tǒng)于工部者也。商部乃以舉國所需之物品、什器之大數(shù)分之于各度精工擅長之地,而定各地各品物、什器制造之額,移之工部。工部核定,下之各度界工曹,工曹督各工廠場如額而制之。各工曹工廠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皆以學校之及年者為之。其有成業(yè)證書者,授為學士、工師、技師、匠師、工長、技長、匠長之號,得為主、伯、府、史,累遷可至公政府、分政府之工部長,皆專門為之,終身不移官,不貳事。其工價因其工之美惡勤惰為數(shù)十級而與之;其有精能而干才者,則工人可遷工長,以累遷本曹之主、伯、府、史焉。其工曹有各工講習會,各工學士、技師入而講習;其有所發(fā)明,皆于報布告之。其各廠亦然。當大同之時,工廠既盡歸公,則一廠之巨大為今世所難思議,用人可至千百萬,亙地可至千百里,廠內(nèi)儼如古國土,廠主儼如古邦君。其分管各職之伯,其補助之亞、管數(shù)之府、記事之史如大夫,其群管工之旅如士,其巡察之胥如下士,作役之徒如民,其議工之院如朝廷,其蓄圖書器物之府,皆有學士、技師百數(shù)以朝夕論思,日月獻納,如天祿、石渠,其公園花木、水石如上林,皆有音樂院、戲園,聽工人自為之。工人皆有公室,人二室:一臥室,一客室;更有浴溷小室,十余人則有公廳,作工者不論男女皆許同居,其別寓旅舍者亦聽。有公飯廳,食聽人所好,而扣其工費;有講道院,日日有學士講道德之名理,古今之故事及工業(yè)之良術(shù)以教誨之。其工費皆先于安息日支給,衣食玩好自費焉,聽其揮霍,而留其十分之一作儲金,以備其將來遠游辭工之用。其至下之工,必足給其衣食之需,以時議之。其公室樓閣宏麗,花木幽靚,過于今之大富室矣。   夫野蠻之世尚質(zhì),太平之世尚文。尚質(zhì)故重農(nóng),足食斯已矣;尚文故重工,精奇瑰麗,驚猶鬼神,日新不窮,則人情所好也。故太平之世無所尚,所最尚者工而已;太平之世無所尊高,所尊高者工之創(chuàng)新器而已;太平之世無所苦,所為工者樂而已矣。故為樂之工,以美術(shù)、畫圖、雕刻、音樂為本,而縮地飛天、便人益體、靈飛捷巧之異器乃日新,政府之所獎勵,人民之所趨向,皆在于新器矣。凡能創(chuàng)新器者,給以寶星之榮名,如今之科第焉;賞以千萬之重金,如今之商利焉。當是時,舉全地人民之所以求高名、至大富者,舍新器莫致焉。其創(chuàng)有新器者,如今之登高第,中富簽;其創(chuàng)新器而不成者,如士之落第,商之倒肆焉。故野蠻之世,工最賤,最少,待工亦??;太平之世,工最貴,人之為工者亦最多,待工亦最厚。自出學校后,舉國凡士、農(nóng)、商、郵政、電線、鐵路,無非工而已,惟醫(yī)可與工對待耳。至于是時,勞動苦役,假之機器,用及馴獸,而人惟司其機關(guān)焉,故一人之用可代古昔百人之勞,其工皆學人,有文學知識者也。太平之世,人既日多,機器日新,足以代人之勞、并人之日力者日進而愈上。以今機器萌芽,而一器之代手足者以萬千倍計,過千數(shù)百年后,人既安,學既足,思想日進,其倍過于今者不可以億兆思議。故今之作工者,中國每日十二時或十六時,歐、美半之,為六時或八時,太平之世,一人作工之日力,僅三四時或一二時而已足,自此外皆游樂讀書之時矣。其作工時限亦隨時議定,勤者獎之,精者賞之,加其工價;其惰不作工者逐之,經(jīng)三逐則削其名譽,不得升遷,不得列于上流焉。然當是時,為工之時甚少,亦無有不作工而惰游者矣。   夫為工人之獨身計之,既無內(nèi)顧、仰事、俯畜之憂,又無婚姻、祭祀、廬墓之計,人皆出自學校,不患無生計之才能。少時之工,不待惰逐而不憂無工之苦。為工又皆掌執(zhí)機器而不待沾手涂足,少時工訖,即皆為游樂讀書之日。工廠既可男女同居,又有園林書器足資游樂以養(yǎng)魄,讀書以養(yǎng)魂。故太平世之工人,皆極樂天中之仙人也。   為全地公計之,工人之作器適與生人之用器相等,無重復之余貨,無腐敗之殄天物,其疇昔作重復余剩之器,徒耗有用之光陰,今則聰勤者易其時日以好學深思,愚下者易其時日以樂游健身。好學深思,則新器日出以裨公眾,樂游健身,則傳種日壯而人類進益。人無憂苦,則魂魄交養(yǎng),德性和樂,其于人道之美,豈不羨哉!其與私產(chǎn)之工窳人苦,波害大眾,較其損益,巧歷不能計也。 第九章 公商   大同世之商業(yè),不得有私產(chǎn)之商,舉全地之商業(yè)皆歸公政府商部統(tǒng)之。夫物品者,農(nóng)出之地,工作之人,萬貨所由成也。商部核全地人口之數(shù),貧富之差,歲月用品幾何,既令所宜之地農(nóng)場、工廠,如額為之,乃分配于天下。令各度小政府立商曹,其數(shù)十里間水陸要區(qū)立商局、各種商店,其數(shù)里間立商店。其曹、局、店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主者總辦也,伯者分司之長也,亞者佐也,主、伯皆有之,旅者群管事也,府者司財幣之收納也,史者記帳者也,胥者巡察者也,徒者各店之執(zhí)事送貨也。商局者監(jiān)督各商店者也,商曹者司商政者也。曹、局有商務考究會,各商學士入而考求,而以報發(fā)明布告之。凡農(nóng)工所成之萬貨,由商部核各度人口之數(shù),日用之宜,而由鐵路、汽船支配之,轉(zhuǎn)運之。商曹核本度鄉(xiāng)市之人口而分配之各商店中。當是時,一市僅一商店,大市大店,小市小店。其商店之大,如今一都會百數(shù)十里,大者乃數(shù)百里,皆與汽車汽船相通,有機器運之。貨倉即分類陳列,全地之貨,萬品并陳,每品之中,萬色并列,如今賽珍會然,惟人所擇;皆有定價,不待商略。(太平時,物不二價,只能謂之運部,不能謂之商部;曰商部者,俾人易解耳。)商店編陳小模形,浩大如一市,隨地皆有電話,機器皆有號數(shù)。欲購其貨,以手撫機,書姓名居址,或傳電話;其掌柜書記聞電機即聽而書之,電告于管貨倉者,即照送其家。其尋常日用之食品用品,每年月中每人開單告知商店,需用何品,日月若干,則按日按時送至其門;皆有收貨機器,貨至門則響而收之,此器或在屋上。或有余不足,改用他品,則皆有電話,可傳至商店而立取之。然商店之大,用人多者至百數(shù)十萬伙,如一國然,總辦如邦君,司事如大夫。每業(yè)之中,各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焉。然合農(nóng)、工、商三者而較之,商之用人至少矣;但有運貨、會計、振機三者,靜而不嘩,閑而寡事,貨無偽品,價無欺人。政府但除農(nóng)工及運送之所出之本,以時酌定其價之高下,高者無過什一,下者可至百一,但以取足養(yǎng)十二局之人民為度而調(diào)劑之,計其時物價之賤可過今什佰倍蓰矣。   蓋貨品之所以貴賤不時,而人民受累者,由各地生養(yǎng)、造作、運送之不時,而私商滯貨居奇之所致也。且私工之所作,私商之所售,凡一工廠、商肆,小者十數(shù)人,大者千百人,而皆有主、伯、府、史坐食之多人,又運送之費,一機之運抵人百數(shù)。主、伯、運夫之費,皆分利而非生利者也。中國一店之中,分利者幾居其半,歐、美各國亦有三四,如合一市而計之,則一市而備一肆,與備萬肆同耳,則所省九千九百九十九矣;合大地計之,坐于商店之中而分利者,蓋十萬萬而不止九萬萬也。若總歸之公,則運貨歸一,由電汽車船皆以機器直運至店,無無數(shù)運夫分利之事一也。一店而百工并作,萬貨畢陳,用人寡少,昔之市萬店,店用十人為十萬人者,今則歸于一店,用千人可總?cè)沃?,否則萬數(shù)千人無不任之矣,是可省百數(shù)十倍也。盡去百數(shù)十倍分利之人,而物價可賤百數(shù)十倍。物價既賤,購者自易,全地之貨皆集,日日皆如賽珍會,知識自開,而無有地僻難于購物者之患矣,又無地僻運難、價至騰涌百數(shù)十倍之患矣。國家但以工商養(yǎng)民,權(quán)其輕重而充公用,于是全地無量之人,只有向公中而支工金,公中更未嘗向一人而收賦稅,掃萬國亙古重征厚斂之害。而太平世之生人,不知抽剝追敲之苦,只有領(lǐng)得工金為歌舞游觀之樂,其為樂利豈有比哉!   凡此商店,以時而市,過時即閉,店伙散歸。商店在市有飯館、客舍,亦公為之;有戲園樂館以娛之,有講道院講道德之名理、古今之故事及商業(yè)之術(shù),以日浸灌教導之。其公室即以客舍為之,其欲取優(yōu)室者半其費,其宏麗與工人同。其食即在公飯館,聽其所擇而自出費。男女皆可為商,皆可同居,其別有屋者聽。當太平時,人無私商,皆工人也,其出身皆自商學卒業(yè),其商學即在商店之中,日勞數(shù)時而即有讀書游樂之暇。其才者,遷轉(zhuǎn)可至商曹、商部長,無仰事俯畜之憂,無虧本散家之苦,近市而不囂,博物而不勞,其在都會之商者,見聞尤博,雍容甚都哉! 第十章 總論欲行農(nóng)工商之大同則在明男女人權(quán)始   若慮農(nóng)工商皆歸之官,得無有司作弊,侵吞盜竊,為害更甚者,此其所慮為亂世言之也。太平世人無私家,無私室,無私產(chǎn),無私店,無家而祿厚。性美而教深,必無侵盜之心,自無侵盜之事。即使有欲侵盜而別無私店,雖侵之盜之而從何售鬻之?萬一泄漏,則終身不齒。且其時,凡人之金皆寄金行,其得金之多寡,視其工價及創(chuàng)新之賞,人人得而知之,若司商務而驟得多金,侵盜之跡即露。夫大無恥之事,茍非家累貧病,迫不得已,孰肯為之而令終身見棄乎?太平之人,無家累,無貧病,榮途懸在前而清議迫于后,風化既美,種教更良,孔子所謂“雖賞之不竊”也,而何慮焉!   凡諸農(nóng)田、商貨、工廠之業(yè),全地至大,從何而歸之公?即欲舉公債以承之,亦萬不能行也。然欲急至大同,最難則在去國;若去民私業(yè),此事甚易,即自去人之家始也,即欲急去國界者,亦自去家始。   欲去家乎,但使大明天賦人權(quán)之義,男女皆平等獨立,婚姻之事不復名為夫婦,只許訂歲月交好之和約而已;行之六十年,則全世界之人類皆無家矣,無有夫婦父子之私矣,其有遺產(chǎn)無人可傳,其金銀什器皆聽贈人。若其農(nóng)田、工廠、商貨皆歸之公,即可至大同之世矣。全世界之人既無家,則去國而至大同易易矣。于是時也,最難去種界之別,當少需歲月而已。夫男女平等,各有獨立之權(quán)。天之生人也,使形體魂知各完成也,各各自立也,此天之生是使獨也。夫使天之生人使男女以兩人偶合也,則不能獨立也,天之生男女使如人獸之異形也,則不能獨立也。今男女之魂知形體各自完成,各能自立,不相待也,不相下也,不相異也,極相愛也。徒以形中微有陰陽凹凸之小異,而男子挾其強力以凌弱質(zhì),收為私屬,不齒平人,習久成常,視為義理,遂大背天予人權(quán)之義而永為小康憂苦之世。雖彼男子得擁一日之私尊,然以視大同太平之極樂,不猶乞丐之視帝王,凡夫之比神仙哉!人有棄帝王而為乞丐、棄神仙而為凡夫者乎?故全世界人欲去家界之累乎,在明男女平等各有獨立之權(quán)始矣,此天予人權(quán)也;全世界人欲去私產(chǎn)之害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全世界人欲去國之爭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全世界人欲去種界之爭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全世界人欲致大同之世、太平之境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全世界人欲致極樂之世、長生之道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全世界人欲煉魂養(yǎng)神、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欲神氣遨游、行出諸天、不窮不盡、無量無極乎,在明男女平等各自獨立始矣,此天予人之權(quán)也。吾采得大同、太平、極樂、長生、不生不滅、行游諸天、無量無極之術(shù),欲以度我全世界之同胞而永救其疾苦焉,其惟天予人權(quán)、平等獨立哉,其惟天予人權(quán)、平等獨立哉!吾之道早行早樂,遲行遲樂,不行則有苦而無樂。哀哉,全世界人生之苦也,其寧甘之而不求樂歟!

辛部 去亂界治太平 第一章 分地為百度   舉全地經(jīng)緯分為百度,赤道之北五十度,赤道之南五十度。東西百度,共一萬度。近南北極之度少狹矣;其余各度,近中國之四百里弱,略當英之百里乎。以四洲海陸截長補短計之,亞細亞東西可七干英里,南北可五千三百英里,并島嶼計之,面積可一萬七千萬方里,當一千七百萬方英里,每萬方里為一度,共得一千七百度界。歐羅巴東西長可三千四百英里,南北廣二千四百英里,共三千七百萬方里,當三百七十萬方英里,共得三百七十度界。北美洲南北長四千五百英里,東西廣三千英里,并島嶼計之,面積共八千六百萬方里,當八百六十萬方英里,共得八百六十度界。南美洲面積凡六百五十萬方英里,略當六千五百萬方里,共得六百五十度界。非洲并島嶼面積一千一百五十四萬八千方英里,凡一萬一千五百四十八萬方里,共得一千一百五十五度界。澳洲并各島四百二十三萬二千方英里,凡四千二百三十二萬方里。共得四百二十三度界。通共全球之陸凡五千二百三十八度。大地各國言天度地度者,率以三百六十為數(shù),極零畸而不整,皆緣古者草昧,妄以地轉(zhuǎn)三百六十五之晝夜而周天,因斷為三百六十以測天焉。今既知為地轉(zhuǎn),且亦非三百六十之定數(shù),則與測候無關(guān),又以計里太碎,宜概與刪改,但以度為全地計里之數(shù),從其整數(shù)劃分為百度,縱橫經(jīng)緯為萬度,多寡得宜,易于數(shù)矣。 第二章 全地通同   凡大同之世,全地大同,無國土之分,無種族之異,無兵爭之事,則不必劃山為塞,因水為守,鏟除天險,并作坦途。所有自古之崇山、盤棧、絕漠、橫沙,頭痛、身熱之區(qū),風災、鬼難之地,深箐、密林之域,毒蛇、猛獸之所盤據(jù),毛人、生番之所棲宿,莫不夷險,平難,除莽,滌穢,犁巢,掃穴,奔魑,走魅,成為都會,邑居相望。鐵軌貫穿于絕壑,車馬交橫于戈壁,文明之器,無有僻壤絕域,莫不廣被矣。昔日近水之區(qū),皇都之所,人民輻輳,百貨盛集;其僻壤、絕域、崇山、深谷,則山鬼躑躅,人跡不至,此特開辟之先驅(qū),事勢不得不然耳。蓋其時機器未興,開道之具未備,無法興之,故有山谷、水源之殊形,都邑、村落之異狀。大同之世,鐵道橫織于地面,汽球飛舞于天空,故山水齊等,險易同科,無鄉(xiāng)邑之殊,無僻鬧之異,所謂大同,所謂太平也。惟北近冰海,南纏熱帶,寒暑太過,足以鑠人,非人之弱質(zhì)所堪也夫,于人生之長養(yǎng)、人身之健宜,及人體魄皆有大損。有所大損,則遍布種于人類,其害甚劇。故生人養(yǎng)人之地,若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若小學、中學、大學,若養(yǎng)老院,皆擇溫帶之地為之,寒熱兩帶之地皆不宜,此以護養(yǎng)人種之義有進無退;如農(nóng)、工、商之所在則不擇地,無所不屆也。 第三章 地方分治以度為界   大同之治體,無國種,無險要,故分治之域,不以地勢為界,而但以度為界。每度之疆,樹石刻字以表之。人生其中,即為其度之人,由人本、育嬰、慈幼三院養(yǎng)成,則入小、中、大學,學成則充看護人,一年則入農(nóng)、工、商各場,有疾則入醫(yī)院,老則入養(yǎng)老院,死則入考終院。人民以界為表,則于一界之中,政府設(shè)司立職焉。   夫何為于每度立一政府也?凡行政之區(qū),有上達下達之異,皆視其國土之大小以為分析之廣狹,大概其域大者其治疏,其域小者其治密,而其層級多者其治塞,其層級少者其治通,自治之制,則又無大小通塞之分,惟視有國與否以定,其自治之權(quán)不得不縮。此不特君主國為然,即民主之國亦不得不然也,勢也。大同之世,全地皆為自治,官即民也,本無大小之分,若以一鄉(xiāng)落數(shù)十里之地為一政府,未嘗不可也;以今分國分洲之勢,以洲或國置一大自治政府,亦未嘗不可也,然皆非大同之宜也。蓋以一鄉(xiāng)落為一政府,則大才仍少,物力不足,其于振興為難;在公政府統(tǒng)之則百千萬數(shù),苦其太繁而難綜理,在議院選人則百千萬數(shù),苦其太多而難舉,標名識號,紛錯浩浩,亦為無術(shù),故不可行也。若以一洲或今一國為之,則其下必多置分治之分政府,然與公政府隔絕疏邈矣,等級之勢又將漸生而不平又出矣;大同之世,全地皆為自治,全地一切大政皆人民公議,電話四達,處處交通,人人直達,何事多立此分洲分國之分政府乎!惟一度之地,以之上通全地公政府,下合人民,大小得宜,多寡適當,故可立為自治之小政府也。每度約為英里之一百,其時鐵道極多而極捷,數(shù)刻而度內(nèi)可通,電話汽船如蛛網(wǎng)交織,其短縮視度界之地,如今中國一大城耳,有事公議,電話一通,數(shù)刻咸集,此公議便一也。有中國十萬方里,當今一道數(shù)府之地,幾多于全國,容人無數(shù),太平之世可至數(shù)千萬人或不止此,則人才無數(shù),以興百業(yè),無所不可。其農(nóng)、工、漁、牧、礦業(yè)出產(chǎn)極繁,政事極繁,其講求鼓勵,以之興作,可成一大團體;即以境內(nèi)容十院,生人養(yǎng)人之地甚多,若在今日,分域自治,尚嫌太大,幸大同時交通之利器極捷,故可耳。再增此乎,則地太遠,人太多,傳宣之腦筋漸不敏捷,則合眾難,出產(chǎn)事業(yè)太繁,則綜理難,故以此為極矣。至于上達乎全地分度之政府約三數(shù)千,議員亦三數(shù)千人,雖似稍多,而用人皆由各度公舉,與公政府無關(guān),即公政府之行政員亦由各度公舉,則亦無關(guān)。至于稽察政事風俗,則每度有一二人查核報告,消息已可通。夫電話、鐵路、汽船數(shù)事者,開創(chuàng)不及百數(shù)十年,今之疾速過前世界遠矣。今美之鐵路每小時行七十英里,一日可一千六百八十英里,如此過百年,當大同之世,人智大增,其進化之速率,豈今日所能思議,不止十數(shù)倍,抑百千倍也。今西伯利鐵道已成,環(huán)球周行不過月余,大同之時,環(huán)球一周,多者不過數(shù)日,急者或不待此,則交通敏捷,地球雖大,不過如中國之一大縣而已。以一公政府領(lǐng)三千度,如今一大縣領(lǐng)二三千村落而已,其于為治尚易通于今之一縣,則無待中間一洲一國之大分政府矣。且人情一有所分,即有親疏,如今中國同姓有分房,同國有分省,則親其同房、同省,而疏其異房、異省。今已盡去人之家、族、鄉(xiāng)、國,以絕人自私之根,即如各度界之小政府,已屬不可得已,豈可再廣樹分洲之分政府以生親疏哉!故合全地之大,經(jīng)緯縱橫,劃為百度,每度立一政府,合數(shù)千小政府,而公立全地大政府,不可少,不可多,不可加,不可減矣。 第四章 全地大同公政府政體   全地公政府以下列各部院管理之:   一、民部掌各度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養(yǎng)老院、恤貧院、考終院之事,并游徼消防之政及整頓之事,為諸部之長。   二、農(nóng)部掌全地各度百谷草木產(chǎn)物之事。   三、牧部掌全地之畜牧,酌其用數(shù)而支配之。   四、漁部掌全地之漁產(chǎn),酌其用品而支配之。   五、礦部掌全地之礦政。   六、工部掌全地百工之作貨,分列其地宜,總其多寡而支配之。   七、商部掌全地貨物之運輸,支配于各度、各場廠,其會計至難。   八、金部總掌全地金行出納度支之金政,定其用之多寡,于大同世界部之權(quán)最大。   九、辟部掌開辟荒地、深山、窮谷而為坦途、都邑。   十、水部掌全地治河導水之政,海亦屬焉。   十一、鐵路部掌全地之鐵路而日圖擴充之,各度內(nèi)小路亦屬焉。   十二、郵部掌全地郵遞之事。   十三、電線部掌全地電文電話之事。   十四、船部掌全地船事,內(nèi)河小船亦屬焉。   十五、飛空部掌全地汽球、飛機、飛船之事。   十六、衛(wèi)生部掌全地衛(wèi)生、醫(yī)疾、檢疫之事,天文之關(guān)于測候、風災、火山等事亦隸焉。   十七、文學部掌全地文學之事,測候亦隸焉。   十八、獎智部掌全地獎勵創(chuàng)新特許之事。   十九、講道部掌全地講道勸善之事,凡有宗教煉魂者統(tǒng)之,兼獎勵仁施之事。   二十、極樂部掌人道極樂進化之事,凡音樂、美術(shù)、游戲、博物、動、植物等皆屬之。   二十一、會議院,凡有官聯(lián)之事及公共大政,二十部公議之,從其多數(shù),隨時隨事舉議長,不為定位。   二十二、上議院,全地各度各舉一人,議全地法律職規(guī)大政,并掌大裁判、政教、文藝、評論之事。   二十三、下議院,但有書記,無議員,傳電話于各度,合全地各度之人公議之,一切法律、規(guī)則、財政,以此為極。   二十四、公報院,全地各度公舉數(shù)人,掌公共交互查報全地之事,報告全地,還報本部。   凡各曹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主者長也,伯者分司之長也,亞者主、伯之佐也,旅者群執(zhí)事之官也,府者主納,史者主記事,胥者主奔走,徒者役也。既統(tǒng)全地之事,自須用多人,其職員分司隨時公議。   凡一部之主,總?cè)刂拢杂筛鞫缺静苤鲾?shù)千人公舉之,從其多數(shù)。其余鐵路、郵政、汽船、電船、汽球分局之員,由曹主分派,然亦必由眾公舉而曹主乃擇之。至曹主、亞,由全地各局主公舉,必由上智、至仁出身,無其人,乃得用大智、大仁者為曹主。其伯雖由曹主選派,然必由大仁、大智出身,無其人,乃許擇及多智、上仁之人出身者。   政黨之事,惟競爭乃能進化,不競爭則不進,然競爭則壞人心術(shù)矣。今立憲之政體,其行政之諸長皆出于全國政黨競爭,大昏博夜,喧走道途,號召徒黨,密謀相攻,或至動兵行刺;若議舉之先,兆人萬眾旁徨奔走,大羅酒食以媚庶人,所取既未必公,即公亦出大爭,壞人心術(shù),侵入根種,此大不可。大同之世,無有國爭,無秘謀,大舉須假權(quán)于行政之長及立統(tǒng)領(lǐng)之人。萬幾百政、法律章程,皆由大地大眾公議,余事則各度小政府專行,事事皆由公舉。公政府名雖總統(tǒng),其實無權(quán),不過坐受各度之成而司會計、品節(jié)、獎勵之事而已,故無須有一人為之總統(tǒng)之理。各部長不能由一人選派,皆由備度各曹自舉。選舉之日,以電話立問立復,皆從其多者而用之,無有競爭喧嘩之事,更無有互攻刺殺之事,則無傷于心術(shù),其視今政黨之爭,將以為野蠻之舉動而笑之者矣。且各曹長被舉之人,亦必須讓三讓再以副舉賢若夔龍之美事,及再三為大眾所推乃得受之,以弘讓德而鎮(zhèn)囂爭焉。凡各度公舉一切曹司,皆當類是,其有不讓者,則為丑德,清議所不容焉。是時人性固美,德教固盛,而事權(quán)實在公眾,公政府諸長雖有責任而實極小,不過以高譽盛德坐領(lǐng)職司,為名譽之事而已,則高陳三讓亦自易事。   凡大小政府議院之員,雖許慷慨陳詞,抑揚透辟,而辭輯辭懌,皆有脊倫,言笑晏晏,皆有程度,而擇善從之。若如今政黨議員,互攻激刺,大笑喧嘩,失儀無節(jié),乃野蠻之至,可為大恥,則必糾儀彈之,清議不齒。然太平世人德至美,教學尤深,議員為賢哲高流,固無此野蠻之舉動也。太平之世只此公政府、各度政府、地方自治局三級。地方自治局,鄉(xiāng)也;各度政府,邑也;人類不能無者也。只此院、場、廠、館諸司之主、伯、亞、旅、府、史、胥、徒,故大同之世,無有民也。舉世界之人公營全世界之事,如以一家之父子兄弟,無有官也。其職雖有上下,但于職事中行之,若在職事之外,則全世界人皆平等,無爵位之殊,無輿服之異,無儀從之別。惟仁智之人特許殊榮者,以致進化而防退化耳,益同胞而福大眾,其功德固宜殊異也。 第五章 各度政府政體   各度政府之組織如下:   一、民曹掌地方自治之事,凡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養(yǎng)老、恤貧、考終諸院之事并游徼消防之政,為諸曹之長。   二、農(nóng)曹掌百谷、草木、漁牧之事。其地不能種百谷但為牧場者,則立牧曹。若有林麓,則改為虞曹。其地產(chǎn)備兼者,則立諸曹。如有百產(chǎn)之物,如鹽、茶之類多者,則立鹽茶曹。   三、礦曹掌開礦之事。   四、工曹掌百工之事,土木建筑屬焉。   五、商曹掌商貨之運輸。   六、金曹掌金幣、會計、金行之事。   七、辟曹掌開辟荒山、沙漠,無大山無荒地者不設(shè);凡地理、地質(zhì)學掌焉。   八、水曹掌治水之政,無水者缺。   九、通曹掌道路、船、車之政,大者皆歸鐵路,此其小者。   十、醫(yī)曹,凡醫(yī)疾院掌焉,及衛(wèi)生、飲食、市場查驗之事掌焉。   十一、文曹,凡小學、中學、大學及圖書館、測候館掌焉。   十二、道曹,凡各處講道勸善之事,而修魂煉性之人歸其掌焉。   十三、智曹,凡創(chuàng)新之事、特許之榮者掌焉。   十四、樂曹,掌人間進化極樂之事,凡音樂館、博物院、動植物園,其施舍仁倫之事、獎勵之章掌焉。   十五、會議院,凡十四曹官職之事則會議之,從其多數(shù)取決,而民曹為之長。   十六、上議院,公舉度內(nèi)之元老、文學、仁智之人為之,其人數(shù)視其度內(nèi)人數(shù)多少,隨時議定,略以數(shù)百為度。十四曹之長皆為議員,每年一任,以太平之世,人才太多,各使得展其才也。凡大政掌之,而專主職規(guī)、法律、行政、裁判、評論之事;各地評事不斷者,則此院公評之。   十七、下議院,下議院無選議員,凡人皆預議,但有書記之人,傳電話于全境內(nèi)人眾合而公議之。   十八、公報館,由公政府派來一人,會同在度內(nèi)公舉之人,掌考查、布告度內(nèi)各情于公政府及各處政府暨本境人民,俾彼此、上下、四旁交通聯(lián)互。   凡各曹,自民曹以下至農(nóng)牧漁、礦、工、商、金、水、辟、通、醫(yī)十曹,皆掌人民厚生之事,自文、智二曹則掌人民開智之事,道曹則掌正德之事,樂曹則掌極樂之事。當太平之世,無爭兵,故無海陸軍;無刑訟,故無刑法;無國際交涉,故無外務。凡諸司皆為民之官而已。孔子之為《書》也,唐、虞之世九官,自平水土、教稼穡、明人倫、工虞、水火、禮樂,皆為民之官,庶幾小近,惜非其時,不詳備耳。   凡各曹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主一等,府、史與伯、亞二等,旅三等,胥四等,徒五等。凡各曹皆由地方自治局公舉,終身不貳事,不移官。凡各司之職,皆由本曹公舉。如一曹之主,則各地方自治之各局主、伯、府、史及本曹之伯、亞、府、史、旅皆同舉焉,或聽胥、徒并選舉之,從其多數(shù)。其伯、亞、府、史則以下遞舉而聽主用之。其旅、胥以下,由徒公舉,而聽伯、亞、府、史之用。 第六章 公通   大同之世,鐵路、電線、汽船、郵政皆歸于一,皆屬于公,是時飛船大盛通行,亦公為之,五者皆為大地交通運送之要政,公政府各設(shè)專部以經(jīng)營之。是時五者繁密,如網(wǎng)如梭,纏于大地,既為公產(chǎn)而不歸私有;人口尤眾,游歷通信尤繁,則五者所收之費不可勝數(shù)矣。五者網(wǎng)于大地,處處設(shè)司,每度有總局,數(shù)里、數(shù)十里有分局,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史以記帳,府以收納;而府之權(quán)尤大,府之中又有主、伯、亞、旅焉。其用人皆自學校出,其專門學即在五者局中。其有工學士出者,得補主、伯,皆有報以發(fā)明布告之。其有司皆為技師、工長,其才者累遷至部長,終身不貳事,不移官。其五者終日無息,則人輪數(shù)時,與百工等。其在鐵道、汽船者,風塵波浪或太勞苦,歲許休息其半,當休息之月仍支工金焉。 第七章 公辟   大同之世,公政府日以開山、通路、變沙漠、浮海為第一大事。蓋人口愈多,用品愈繁,至于是時,深山、窮谷、絕島、深箐無不大通,視同都邑,故通路、治水、筑橋之大工,役人最多。汽船、鐵道之修筑,需費最巨,故夷山、鑿嶺、通川河而橋峰巒,所在皆開。無論老林、深礦,無一不辟,雪山、冰海,探撫日深,利源皆出,農(nóng)場、林圃、花囿、果園、電碓、石廠、礦場遍于高山絕島間。其溫帶熱帶之高山,空氣至多,暑氣較少,尤于養(yǎng)生為宜,則各學校、各養(yǎng)老院、養(yǎng)病院,皆筑于山頂山麓,而富人、學士、罷政之逸老亦皆爭筑室于山頂,以納空氣而便養(yǎng)生。人既多聚,則商店、公園、圖書、樂館,亦皆設(shè)于山頂、開為都會焉。譬如中國之泰、華、衡、嵩、羅浮、匡廬、天臺、雁蕩,印度之須彌,北美落機,南美之安底斯,歐之巴干比爾、裊士而、阿爾頻岳,今已館室遍峰巒矣。(宜引大地各國名山加入。)   凡此名山,皆為都會之勝地,其它群山莫不開鑿,并開巖架壑,鐵道盤空,電線飛馳,空船來往。名山盡辟以為公園,引飛瀑以四奔,激澗泉以上射,異花殊草,聚大地之珍奇;怪獸珍禽,皆柵欄以公養(yǎng)。諸峰直峭,則通以飛橋。飛橋架空,則懸以飛屋。飛屋高懸天半,絙以鐵紐;玻房玲瓏,植以繁花;廊檻縱橫,著以翠鳥;幾榻之機皆含音樂,噓吸之氣并屬云霞,其欲上下周游,則跨汽球空船,或機停而立至矣,斯亦逸士真人之極樂也。蓋據(jù)亂窟居,人多住山;升平堂構(gòu),人多住原;太平極樂,人復山居,周而復始。但窟居者多在山谷之幽,風氣不通,故于衛(wèi)生不宜;太平極樂則居山頂,風氣四通,故于養(yǎng)生最益也。若其磴道盤旋,闌干環(huán)繞,織山若網(wǎng),匼匝回環(huán),亭榭點綴于峰頭,幾榻交橫于道左,電燈掩映于澗壑,樓閣玲瓏于五云,真有仙山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之觀焉。   若其輪船之大,不可思議,長以千萬丈,廣亦百數(shù)尋,有若小島焉。船中堆山,筑池,種樹,架橋,綴以亭榭,其上住室客堂環(huán)繞其間,逸老、名士好吸海風,多賃居于是,以周游四海焉。其近海之地或無洲島,則絙以巨鐵,廣袤數(shù)里或百數(shù)十里,其上堆山,筑池,種花,植樹,聽人居之,筑為客室,商店咸備,浮海遠游,聽其所之。以鐵為巨堤,環(huán)周其外,巨浪難撼,大魚不驚,出沒日月,噓吸天地,此又浮桴之樂也。   又若大河海峽之橫亙,則渡以千萬丈之長橋,石地、積沙之互阻,則開其百千里之川流,有如蘇彝士、巴拿馬之開河及紐約之筑橋。蓋處處皆是沙漠之地,久壅無用,行人苦之,則引之鐵管,導以流泉,以汽車運泥,以石堤阻風。及石堤彌天,汽車匝地,風難旋轉(zhuǎn),沙漸低平,于其泊洑漸引川河,遍植草樹,將多雨澤,漸可使沙漠化為壤土,戈壁成為中原。此雖莫大之工程,而以公政府之巨力為之,亦不難也。   凡茲鐵道、汽船、電線、郵政、飛船之歲入,盡以從事于工程焉,則大地雖大,崇山、大河雖多,深林、邃谷雖奧,不數(shù)百年皆化為都邑焉。故公政府立辟部以督之,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以任其事。其府主金出入,其史日月記事,又各有主、伯、亞、旅焉。每一工程,皆立一局,又各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以督之。其人并出身于學校,其專門學校皆在局中,一切法政皆與工部之工曹、工局、工廠同。其局之大者,役徒百數(shù)十萬人,若秦之筑長城,波斯之鑄跨海七十里銅人,埃及之筑五里石陵,然皆用機器為之,力省而不勞,舉之較易矣。凡全地有無工無養(yǎng)之人,皆可充此工以養(yǎng)之。夫以國計之,間稅多于直稅且十倍,英之直稅二千萬,而郵政及印花二者乃二萬余。大同世之鐵路、汽船、空船、電線、郵政五者,一歲之入不可量數(shù),況自制紙幣而公行之,雖多發(fā)無數(shù)商貨,游資亦收回,則一歲所開辟之山海、道路、橋梁、水利、巨工亦不可量數(shù),而役徒雖多,物料機器雖多,而役徒之所購物品、機器工料之物品,仍流入于公設(shè)之商店,則用其一而尚存其半焉,可以成大工,可以役大眾,可以辟窮荒,政府統(tǒng)算而消息之可也。 第八章 地方自治   當是時,人之所居,都會之大聚,以山頂海邊及島嶼為至多,而河流川源之間次之。然人口雖多,皆歸之農(nóng)、工、運、辟四部,否則老幼、疾病、學校十院之養(yǎng)于公者,然則屋室、園囿、店、廠、場、局皆出于公,幾無私宅者矣。既出于公,則必崇宏浩大,一院而萬千人,多或億兆人,故太平之世,無散人之村鄉(xiāng),而但有公家之廨署。其時道路平廣,電車四達,瞬息百里,自行車更巧,人人皆具,亦頃刻十數(shù)里,故農(nóng)場耕牧之地可散,而食宿之院可聚,雖十數(shù)里一農(nóng)場亦可也。有農(nóng)場之地,則商店從之,郵局、電局從之,飛船、鐵路之站從之,為一聚落焉,故太平世之農(nóng)場,即今之村落焉。其地方政治,即農(nóng)場主主之,而商店長、郵、電、飛船局長、鐵路站長佐之,不必設(shè)鄉(xiāng)官焉。其有事則開議,人人皆有發(fā)言之權(quán),從其多數(shù)而行之。其應上告而整頓者,則大眾列名而農(nóng)長代表焉。每月必聚議其場政而上之于農(nóng)局。其為工廠地者,則為今之市鎮(zhèn),則工廠主主之,其地之商店、郵電局、鐵路、飛船并設(shè),則各局長佐之。其有事開議,人人皆有發(fā)言權(quán),自其長親入議堂外,其余皆自各處電話發(fā)來而史以書記之,月必聚議其廠政,從其多數(shù)行之。其應上告而整頓者,與農(nóng)場同,告則直上于各度小政府之工曹焉。其農(nóng)局居農(nóng)場之中或山水原陸之要,則或有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小學院、中學院、大學院、養(yǎng)老院、醫(yī)疾院、恤貧院、考終院十院在其間,則必有金行、公園、博物院、植物院、動物院、音樂院、美術(shù)院、講道院、大商店、郵電局、飛船鐵道局。其有川原者,則有船局或有工廠、作廠。如是,則設(shè)一地方自治局焉,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以任其地政。其曹有道路、警察、衛(wèi)生、講道、評事、測候等司。若有水道則有都水一司,若有山谷,則有辟山一司,其橋、堰、陂、塘,皆歸于道路司,其稽察飲食之宜、室屋之式、疫祲之事,則歸之衛(wèi)生司,其余場、廠講道之人,則歸講道司,其有諍論,則歸之評事司。是時刑措,蓋無獄矣。其有罰者,削其名譽,再有甚者,付之恤貧院作苦工而已。其人皆由議院舉之,議院歲以數(shù)月開之,公議本局之立法諸事。院局之長咸入一堂,聽人人提議,而以電話詢于各場廠局,院司之眾,人人皆有發(fā)言之權(quán),而從其多數(shù)。其公舉主、伯、府、史,皆取其地有智人、仁人之徽章多者舉之,無仁智之徽章不得被舉焉;又有公報館以總公政布告之事。其職圖如左:   地方自治局之屬 議院 農(nóng)局 礦局 牧局 漁局 工廠 商局 金行 都水局 辟山局 道路局 游徼局 衛(wèi)生局 講道局 評事局 農(nóng)場(凡鹽場各產(chǎn)物場皆同)

牧場 漁場

商店 金店

徼員

講道 人本院 育嬰院 慈幼院 小學院 中學院 大學院 醫(yī)疾院 養(yǎng)老院 恤貧院 考終院 博物館 圖書館 音樂館 美術(shù)館 公游園 植物園 動物園 講道館 測候臺 公報館

第九章 公金行   凡全地之金行皆歸于公,無有私產(chǎn)。立金行部于公政府,即度支部。分立于各度小政府,為總金行,下至于各地方自治局有分金行,各工廠、作廠、農(nóng)場皆有小金行。凡全地商店、鐵道、汽船、電線、郵政、飛船之所入,皆歸于總金行,分配于各度及各地各場之金行,以應農(nóng)、工、商作鐵道、汽船、電線、郵政、飛船之需及人本、育嬰、慈幼、小學、中學、大學、養(yǎng)老、醫(yī)疾、考終十院之用。其人民儲金,亦收之而予之息。其各地、各度分金行,歲月將其所收商店、郵政、鐵道、汽船、電線、飛船之數(shù),報之公政府,而其所出農(nóng)、工、商三部及養(yǎng)人十院之費,酌其多少,請于公政府總金行而撥用之,其地方自治之收費用費亦歸焉,而聽自治局公議而公用之。   當是時,金幣用二品:上幣金,下幣銀;其銅留為器物,不作幣,而皆有紙幣代之。其紙幣之小者,如今各國之印花,每紙百錢焉。計其時礦出益多,或只用金一品而銀亦可不用為幣,但為器物可也。金錢略為三品:小者作十用,次者作百用,大者作千用。是時實名金行,不名銀行。紙幣皆制自公金行,亦無作偽者,由公印發(fā),出之無窮,令民饒裕而多行樂也。凡金行有司,各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皆自學校計學出身,其學士累遷可至金行部總長,其主、伯、亞、旅皆選商業(yè)富人充之,各業(yè)大富人充之亦可。其時富人必由造出新器而后得富,則皆聰智人也,又必多有仁人徽章而后舉之。蓋大同之世,權(quán)至大者莫如金行,故不能不鄭重之。   太平之世,農(nóng)、工、商一切出于公政府,絕無競爭,性根皆平。夫物以競爭而進上,不爭則將茍且而退化,如中國一統(tǒng)之世。夫退化則為世界莫大之害,人將復愚,人既愚矣,則制作皆敗而大禍隨之,大同不久而復歸于亂,此不可不預防也。若導人以爭,又慮種于性根而爭禍將出,二者交病。且太平之世,農(nóng)、工、商、學、鐵道、郵政、電線、汽船、飛船皆出于公,人皆作工,只有工錢,無甚貧富,則新器亦難銷流而新機將息。且其農(nóng)、工、商、鐵道、郵政、電線、汽船、飛船亦必不改進,而腐敗隨之,諸事腐敗,人將復愚,事將復塞,而大同亦不可久,則復歸于亂矣。夫天道不平者也,不平則亂,人道感于亂禍,故裁成輔相而力求其平。然至于平時,則平之禍又出矣,補偏救敝,不可不慮患而深防之,此尤太平之深憂也。思防弊之法而調(diào)停于二病之間,則救之有二道。 第十章 競美   一、為公眾進化計,大同之世,室屋、園囿、農(nóng)場、工廠、商業(yè)、鐵路、電線、汽船皆出于公,既無競爭,何肯以良,何肯進上?必將坐聽其弊,其害又甚大,此不可無以鼓舞之也。其道令各度小政府主持一切,若養(yǎng)人十院如何加益,公屋之如何而加精美偉麗,公園之如何而加新趣樂心,音樂院、美術(shù)館、動植園、博物館如何而加美妙博異,農(nóng)工如何而改良獎勵,橋梁、道路、鐵道、汽船在各度境內(nèi)如何加其安樂華妙,公政府許其于本境商場售貨及其本境鐵道、汽船、飛船、郵政收費聽其酌加,以為興起、改良、增進之計。各度境內(nèi)小汽船、電車,皆歸于本度政府專利自辦,以為興起、改良、增進各事業(yè)之費。但其時自行車多,馬車亦無幾耳,故不得不以商業(yè)、鐵路、郵政各費聽其議加。凡此汽船、馬車之收費,商業(yè)、鐵路、郵政、電線之加費,皆由各度本境人公議,遍傳電話于各農(nóng)場、工廠、商店及十院執(zhí)事之人,凡境內(nèi)有獨立權(quán)者皆預焉,從其多數(shù)而行之。蓋商貨之售,鐵道、電線、郵政、汽船、馬車之收費,其貴賤多少,皆境內(nèi)人受之,益則公益,損則公損。茍境內(nèi)各人皆甘愿物價微涌,收費微昂,而得十院及公園、公屋、公音樂、美術(shù)、動、植物園、博物院、舟車、道路、橋梁之奇精新妙,則涌貴者乃其人民之自愿,非由公政府之暴政,安得不昕之。夫所私損者步,所公益者多,凡人民亦孰不踴躍以聽,以期鄰度之稱美仰望乎!公政府之民部,于各度中有尤為日新進上者,則贈徽章于其度,公獎其公民,于歲中列表,等其高下而榮異之,或合各度行賽會,賽其高下。各度人民私益、公榮一舉兩善,誰不愿稍涌毫厘之價以得巨資,其于率作興工,增美釋回,固甚易易。各度各自為之,各自競上,則室屋、園囿、農(nóng)場、工廠百物,安有患其坐敝不進,退化不改者哉!若夫鐵路、汽船、飛船不能分度界,乃全為公政府之物,其有新式妙術(shù)增進者,公議院與全地人民傳電話而公議之,稍加物價及運輸收費,亦不過以眾人之力為眾公益,所以私損少而公益大,亦孰不愿,豈患其不能改良哉! 第十一章 獎智   一、為獨人進化計,當太平之時,人人皆作工而無高下,工錢雖少有差而相去不能極遠,則人智不出,器用、法度、思想、意義不能日出新異,則澀滯、敗惡,甚且退化,其害莫大焉。欲防其弊,即對其害而矯之。當太平時,特重開人智之法,懸重賞以鼓勵之,分為四科:一曰新書科,有能作新書為昔所無者,不論農(nóng)、工、商、鐵路、電線、郵政、汽船、飛船學、法政、教藝、樂理、醫(yī)、氣、力、形、質(zhì)、聲、光、數(shù)、電皆可。其新書分三等:第一曰新理,以理能推所以然也;第二曰新術(shù),以術(shù)有法可尋者也;第三曰新益,有益于人道者,蓋理與術(shù)窮極造化,該括天人,而奧深或遠于人道;新益者即切于人道者也。創(chuàng)新理者為圣哲,創(chuàng)新術(shù)者為慧巧,創(chuàng)新益者為明智。一曰新器科,大之若今之鐵道、電線,小之則百器皆是,以有益助進化為主,差其所益公私大小而為等。一曰新見科,凡天文之星氣,地層之礦質(zhì),通鳥獸之語而訓用之,考醫(yī)藥之物而化用之,及一切人世未出之物、未有之事皆是,以其大小、深淺定其等焉。一曰新識科,因舊有之物質(zhì)、物品、物理而薈萃貫串、擇精去粗而成之,政、教、藝、樂皆然。公政府設(shè)獎智院,專任鼓舞、勸導、鑒定之事,每州設(shè)分院,各度小政府皆設(shè)一局,小者由各度小政府鑒察而特許之,大者呈各州分院或公政府總會鑒察而特許之。其制新器,著新書,發(fā)新見,若力不足,則公助之,或公出資優(yōu)養(yǎng)其人為之。其獎智院設(shè)各科學士、博士,由博士大眾公鑒之,鑒定而頒發(fā)其特許之賞,差其高下以為賞之等。其賞有名有實,名者榮銜也,實者金錢也。其理之精奧偉大者其名高,其事之切實益人者其實厚。凡名譽之賞,能創(chuàng)新者公贈徽章,謂之智人,每一次創(chuàng)新則得一次智人徽章,積十次則為多智人。其創(chuàng)新之卓絕者則為大智人,積十次卓絕之創(chuàng)新則為上智人,其尤為卓絕者則為哲人,其卓絕而不可思議者則為圣人。圣人、哲人不為定例,遇有其人,公議同服,則眾上其徽號。凡得是名譽者,眾共尊禮加敬之。其創(chuàng)新之輕重大小,皆有比例之定格以為等,積次積等而比較之以為其位之高下。凡學士必由多智人選出,博士必由大智人選出,圣人、哲人必由上智人選舉。故其時之智人猶今之秀才也,多智人猶今之舉人也,學士猶今之進士也,大智人猶今之翰林也,博士猶今之鼎甲也,其上智之號猶今之狀元也,圣人則曠年累世而后一遇其人而得為之。大約圣、哲之號多于死后公推焉。其賞金則與名位不同。凡名位略從同,茍非卓絕,皆為智人而已。而賞金則分析級數(shù)甚多,可至千百等,以益于人用之多少為差;然雖至下等者,賞金亦必極多,俾其人富而更易創(chuàng)也。略以千金為至下位,自此等而上之千級,凡至百萬焉。大智又有歲賞焉,亦自千金至百萬之千級以為歲俸,終其身而后上。智人徽章用圓形,繡其所創(chuàng)之物:其大智虛理不能繡者繡以月,為蛾眉、弦、望之形;至十次則為上智,繡以滿月,哲人則繡以日;若圣人則繡大日繞以群星,如天焉。凡領(lǐng)徽章多者,則盡懸之于身及背,猶不足懸,則及于手足;其大智以上之徽章,則懸之于冠。其死也,有功德于人而人思之者,則鑄其像,以其創(chuàng)新之次數(shù)為其級數(shù),級皆用圓。其為大智之章,則用他式,亦視其次數(shù)為層數(shù);其別領(lǐng)得仁人徽章者,亦按其次數(shù)為級數(shù),級則用方。按其領(lǐng)章之年,為其級數(shù)方圓之次第;其領(lǐng)得大仁人之章者,亦用他式,亦按其領(lǐng)章之年以為次第焉。凡各度獎智局,聚全度之學士、博士而為公鑒員,然每業(yè)、每學皆設(shè)專員以司之,而余人以時與議焉,可以賞智人徽章。其全州獎智分院,則必博士乃得為公鑒員,全州博士盡與焉,亦各設(shè)專業(yè)、專學之司,而余人以時與議焉;其大智之賞必于是,學士之號必于是,各度小政府無是權(quán)也。其公政府之獎智局,聚全地博士之盛名者為公鑒員,各業(yè)、各學皆設(shè)專司,而余人以時與議焉;其圣哲之位號必于是公議,其上智之章號亦于是領(lǐng)之,博士之號亦于是推之,各州皆無是權(quán)也。凡始創(chuàng)新者隨時呈進,頒賞贈號亦隨時;若學士、博士位號,則每年論定一次,無額,惟其才;哲人、圣人則俟有公舉者,無年限。當是時,舉全地之人,聰明雋秀之士,心思才力之用,日夜研究之事,行游采訪之意,皆創(chuàng)新之是圖,無他志焉,無他思焉。茍得名號,則佩戴圓章,榮尊于世,領(lǐng)獲巨金,行樂于時,富貴迫人,迥非疇昔,有若今者之考試求科第者焉,其得則如今登第,有若升天;其失則如今下第,有若墮淵。蓋太平世無所競爭,其爭也必于創(chuàng)新乎,其競也必在獎智乎!智愈競而愈出,新愈爭而愈上,則全地人道日見進化而不患退化矣。賞金既巨,又有歲俸,無力者又有公助或公代辦而優(yōu)養(yǎng)之,則新器之出不患不多,又不患無有力者之爭購,于是銷流矣。既有賞金、歲俸之富,則公室之外,不患無私宅矣。其它車馬、衣服、什器之瑋瑰奇麗與室屋之偉麗,自并起競爭而不患其漸趨簡陋矣。太平世人無國爭、兵爭之苦,無仰事俯畜之憂,無祭祀、祠墓之事,無疾病之虞,無身后之計,每日作工數(shù)時之暇皆是余閑,魂清體健,比之今人,思精慮密,神閑氣足,何止千萬億倍,而又有榮名巨金以驅(qū)策之,當是時之人,惟有日思創(chuàng)新而已。夫以其人境遇、神明之優(yōu)飽,又當圖書、器質(zhì)之精備,而又有巨金、榮名驅(qū)策,則全地聰明睿智之士,日盡其心思才力以思創(chuàng)新,其新理、新器、新術(shù)日出而無可涯量,精奇而不可思議,其視今者之制作,何止極恒河沙倍也,蓋猶天人之視五濁世也,豈復今亂世之人所能思議哉!其進化之速,一日千里,豈猶患其退化哉! 第十二章 獎仁   當太平之世,既無帝王、君長,又無官爵、科第,人皆平等,亦不以爵位為榮,所獎勵者,惟智與仁而已。智以開物成務、利用前民,仁以博施濟眾、愛人利物,自智仁以外,無以為榮。當是時,人無父母、妻子,無族姻之養(yǎng)恤,無祭祀、祠墓之費,無疾病之虞,無身后之計,一人而得百重金或千百萬重金,或歲有百十一萬賞俸,將何用之?是時人不為奴,不得有妻,同時不能多男女之交,屋宇不待大,寶玩古器多藏于公,除遠游外,兒無以為用多金之地。然則得金無用,而又有仁人之榮號、徽章以鼓舞之,故其時人惟有好施舍而已,不止其性之善也,亦其俗制使然也。夫一人善射,百夫決拾,眾人好施,則風俗隨之。公政府于是設(shè)獎仁院,以勵慈惠之事。各州則有獎仁分院,各度小政府有獎仁局,司施舍慈惠之事而獎其位號。凡有仁惠之事,皆公贈仁人之號,差其仁惠之大小以為之等。凡其等高下,論次數(shù)為序,以多為貴;積領(lǐng)十次則為上仁人,積領(lǐng)五十次者為大仁人,積領(lǐng)百次者為至仁人,其或公德殊絕者則為大仁人,積領(lǐng)大仁十次則為至大仁人,其尤殊絕者則為大人天人,此兩號待之公議,不常贈。   凡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養(yǎng)老院、醫(yī)疾院之看護人,考終院執(zhí)事人,領(lǐng)有完業(yè)無過執(zhí)照者,皆得贈仁人之號,其賞金視其執(zhí)照之功大小以為差,以千百金為度。其產(chǎn)母皆贈仁人之號,高一等。其醫(yī)院醫(yī)生積歲無過者,皆贈仁人之號;其等數(shù)、賞金皆視其功以為差,每歲或三歲一定之;其有過者扣除仁人之號。其賞金可自百千至百萬,或加歲賞焉。蓋野蠻之世以殺人為事,最重為兵;太平之世以生人為事,最重為醫(yī),故其賞之厚亦同之。其醫(yī)人尤多而有效者,可驟贈大仁人,其賞金尤重焉。其十院執(zhí)事人及諸學教習,皆三歲考之,其完課無過者,皆得贈仁人之號,其等類高下,賞金多少,皆視其功以為差;其有過者,扣除仁人之號。其賞金可自十百至千萬。其為官者,積歲有功,獎勵亦同;小功德則為仁人,大功德則為上仁人,功德殊絕則為大仁人、至仁人;其有過者扣除之。其施舍者,亦視其功德之大小高下以為差,皆有格焉,或積累焉,以定仁人、上仁、大仁、至仁之號。當大同之世,人人皆不饑寒,人人皆少疾病,人人皆入學校,雖欲施甚難。其所施舍者,多贈學校之圖書,多贈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恤貧院、養(yǎng)老院、醫(yī)疾院之費用,多建園林,多置樂院,多修橋梁,多通道路而已,而以辟山鑿荒為功德之尤大者。譬若里息勃斯之開蘇彝士河,則一舉而可為大仁人、至仁人矣,此宜贈金千萬者也,且可公議為大人矣。   凡仁智兼領(lǐng)而有一上仁或多智者,則統(tǒng)稱為善人。上仁多智兼領(lǐng)者,則統(tǒng)稱為賢人。上仁多智并領(lǐng)而或兼大仁或兼大智,則為上賢人。大智大仁并領(lǐng),則統(tǒng)稱為大賢人。大智大仁并領(lǐng)而兼上智者,則可推為哲人。大智大仁并領(lǐng)而兼至仁者,則可推為大人。上智至仁并領(lǐng)而智多者,則可推為圣人。仁多者則可稱為天人。天人、圣人并推,可合稱為神人。   凡議事之位,則以職為序,其宴會公集之位次,悉以仁智之等為序。蓋太平之世,尚德不尚爵也,所以使人勉于道德而化其美俗也,所以使人化于慈祥而盡于公德也,所以使人增其靈明而收其公益也。   然雖有神圣,尊之亦有限制,以免教主合一,人民復受其范圍,則睿思不出而復愚矣。即前古之教主圣哲,亦以大同之公理品其得失高下,而合祠以崇敬之,亦有限制焉,凡其有功于人類、波及于人世大群者乃得列。若其僅有功于一國者,則雖若管仲、諸葛亮之才,擯而不得與也;若樂毅、王猛、耶律楚材、俾士麥者,則在民賊之列,當刻名而攻之,抑不足算矣。若漢武帝、光武、唐太宗,皆有文明之影響波及亞洲,與拿破侖之大倡民權(quán)為有功后世者也。自諸教主外,若老子、張道陵、周、程、朱、張、王、余、真、王陽明、袁了凡,皆有影響于世界者也。日本之親鸞,耶教之瑪丁路得,亦創(chuàng)新教者也。印度若羯摩、富蘭那、瑪努與佛及九十六道與諸雜教之祖,歐、美則近世創(chuàng)新諸哲,若科侖布、倍根、佛蘭詩士,凡有功于民者皆可尊之。   當太平之世,人性既善,才明過人,惟相與鼓舞踴躍于仁智之事;新法日出,公施日多,仁心日厚,知識日瑩,全世界人共至于仁壽極樂善慧無邊之境而已,非亂世之人所能測已。 第十三章 學校   太平世以開人智為主,最重學校。自慈幼院之教至小學、中學、大學,人人皆自幼而學,人人皆學至二十歲,人人皆無家累,人人皆無惡習,圖書器物既備,語言文字同一,日力既省,養(yǎng)生又備,道德一而教化同,其學人之進化過今不止千萬倍矣。其時學校所教,時時公議改良,固非今日所能預議。若其公理乎,則德教、智教、體教之外,以實用教為最重,故大學科專行之。至于古史,則略備博學者之溫故而已,為用甚少,如今人之視猺、蠻、生番,聊資進化之考驗或為笑柄而已。若名理之奧,靈魂之虛,則聽學者自為之,或開學會而講求之,非公學之所急,即不待公學之教之也。公政府有學部以統(tǒng)之,各度小政府亦立學曹以司學務,皆有主、伯、亞、旅、府、史、胥、徒以司其事。當太平之世,地地相等,無有都會、鄉(xiāng)邑之殊,但以擇善地為養(yǎng)生之宜耳。故除非洲、印度、南洋熱帶及近冰海處不設(shè)十院不立學校外,其溫帶近海之地則多設(shè)之,無據(jù)亂世學校全聚京都而鄉(xiāng)邑則皆橫僿不文之俗,此不平不同也。太平世地地相同,地地平等,不待裹糧遠學焉。其學官皆自各學校教習出,轉(zhuǎn)推至學部長。若學部長欲議改良學制,則合各度學校而公議之,公議皆以電話從其多數(shù)而行之。其學官如父兄,其學生皆如子弟,蓋以大地為一家,而鞠育后進以負荷家業(yè)也,其疇不勉焉! 第十四章 刑措   孔子曰:“必也使無訟乎!”太平之世,治至刑措,乃為至治。傷哉亂世也!人民之生,惡質(zhì)愚性,觸刑犯網(wǎng),刻削肌骨,斷絕軀體,殃被親族;若其損害廉恥,敗壞風俗,浸熏天性,尤其大者矣。夫原人之犯罪致刑,皆有其由。夫人之生而有身有家,則不能無貧困也,天也;以貧困之故則不能忍,不能忍則有竊盜、騙劫、贓私、欺隱、詐偽、偷漏、恐嚇、科斂、占奪、強索、匿逃、賭博之事,甚者則有殺人者矣。不治其救貧之原而嚴刑以待之,衣食不足,豈能顧廉恥而畏法律哉!人之生而有生殖之器,則不能無交合色欲之事者,天也;以天之故則必不能絕,必不能絕則必有淫奸之事,自情好、強合、占奪、偷搶以至瀆倫、亂宗、殺人、傾家者有矣。雖有萬億婆羅門、佛、耶穌欲救之而欲絕其欲,而必不能使全世界人類絕交合之欲也。假令能從其教而絕之,則全世界之人類,不數(shù)十年而盡絕矣,則莽莽大地復為草木禽獸之世界矣。然使永永為草木禽獸之世界,猶之可也,然未幾則獸類進化,展轉(zhuǎn)為人,才智復出,又相爭矣,是徒舉全地百億萬年經(jīng)營辛苦而得有文明之世界而草莽之,其為大禍莫有過焉,比之其縱色欲交合之害,過之不啻恒河沙倍矣。是故諸教主之教,幸人不盡從之耳,若盡從之,則人類絕而大禍至矣。不善其救欲之源,徒嚴律待之,彼色欲不給,豈能顧廉恥而畏法律哉!若夫有君長則有爭而傾國為兵;有父子兄弟宗族則有親,而望養(yǎng)責善爭分之訟獄起矣;有夫婦則爭色爭欲而奸淫、禁制、責望、怨懟,甚至刑殺之事出焉;有爵位則有鉆營、媚諂、作偽、恃力、驕矜、剖奪之事起矣;有私產(chǎn)則田宅、工業(yè)、商貨之爭訟多焉;有尸葬則有墓地之獄焉;有稅役關(guān)津,則逃匿欺吞之罪生矣;有軍兵則軍法尤嚴重,殺人如草芥焉;有名分則上之欺凌壓制、下之干犯反攻起矣。此外違乎人之情,離乎人之性,反乎人之欲,遠為期而責不至,重為任而責不勝,凡若此者,皆設(shè)網(wǎng)羅,張陷阱,而致人入于刑,興人于訟者也,人道所必不能免也。不知治此,而日張法律如牛毛,日議輕刑如慈母,日講道德如諸圣主,終不能救之也,無具甚矣。諸帝王之號稱仁者,諸教主之號稱圣者,不過如巫者醫(yī)者之治沈病然,鐃鈸并作,燈燭雜陳,或祓除其不祥,或針灸其孔穴,間有小瘳,而終不能起其沈疴而至于長生也。滔滔數(shù)千萬年,往者圣哲已矣,雖有良醫(yī)如婆羅門,如耶、佛及希臘諸哲,暨于近哲,方亦多矣,而深山僻野,藥材不具,醫(yī)器難作,生當據(jù)亂,不逢其世,有術(shù)無具,如之奈何!今之世,藥猶未備也,吾思救之之方,將來之瘳此無量大病者,必當行之也。孔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鼻f子論墨子曰:“離天下之心,生人不堪。離于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之教不能行者,以生人不堪故也。今諸圣主之道,其亦有離于天下而生人不堪者耶!惟大同之道,無仰事、俯畜之累,無病苦、身后之憂,無田宅、什器之需,無婚姻、祭祀、喪葬之費;孑然獨立之一身,少有二十年學校之教,長有專門生計之學,老疾皆有所養(yǎng),作工僅三數(shù)時,其無業(yè)而入于恤貧院者尚不患無所養(yǎng)也。若稍有所犯,終身不齒,無所迫而為之,何忍自絕于向上!即謂人性無厭,貪心易起,則又經(jīng)累世大同之化,傳種改良,則無復有竊盜、騙劫、贓私、欺隱、詐偽、愉漏、恐嚇、科斂、占奪、強索、匿逃、賭博乃至殺人謀財之事,則凡此諸訟悉無,諸刑悉措矣。太平大同之世,男女各有獨立之權(quán),有交好而非婚姻,有期約而非夫婦,期約所訂,長可繼續(xù)而終身,短可來復而易人。凡有色欲交合之事,兩歡則相合,兩憎則相離,既無親屬,人人相等。夫?qū)捰蔚桃源?,則無決漫之虞;順乎人情以言禮律,則無淫犯之事矣。夫人稟天權(quán),各有獨立,女子既不可為男子之強力所私,其偶相交合,但以各暢天性。若夫牝牡之形,譬猶鎖鑰之機,納指于口,流涎于地,何關(guān)法律而特設(shè)嚴防哉!筑堅城者適召炮攻,立崇堤者適來水決,必不能防,不如平之,故不若無城無堤之蕩蕩也。況男有侍妾則為義,女有向背則為奸,故嚴刑峻法特為男子之私設(shè)之耳,豈大同人權(quán)并立時所可有哉?故大同之世,交合之事,人人各適其欲而給其求,蕩蕩然無名無分,無界無限,惟兩情之所屬。人人可得,故無復有強合、占奪、搶爭之事;人人可合,故無復有和奸、逼淫之名;無親無屬,故無復有亂宗、瀆倫、烝報之惡,又安有帷薄之訟、淫奸之刑哉!惟自由之義,乃行之于二十出學之后。若在童男、童女之時,身體未成,方當學問,受公政府之教養(yǎng),未有獨立之權(quán),亦無自由之義,不獨強奸之有害,亦交合之損身,自當在禁防之列,此在教師之訓導,又在友朋之激厲。茍不謹而犯此,雖不速于刑獄,亦當見擯清議,削減名譽,此為冒犯學規(guī),不隸刑司焉。至強奸童幼,有損身破體者,本當予以嚴刑。惟此等惡風,皆出于中世淫律過嚴之時,人有欲而無所泄,故致犯此。若太平之時,人得所欲,何事強奸童幼,為絕無滋味之事,可不待防。若果有之,付之公議以定其罰可也。蓋法律之立,所以預防為非,太平之世,茍尚有惡欲若此者,必非自好之士,亦必不畏法律,故無須矻矻以制刑書也。他事仿此。蓋古世法律未立,議事以制,中世有法律以防奸惡,太平無律,復類上古,以人不為惡,不須預防也。女色既易,固可無犯,然美男破老,固又有好男色者,雖索格拉底已有之矣,雖非陰陽之正,或于人身有損,然好色亦未有不損者。人情既許自由,茍非由強合者則無由禁之。夫公理本無善惡是非,皆聽圣者之所立。佛法戒淫,則孔子之有妻亦犯戒律,當墮地獄矣;孔子言不孝無后為大,則佛、耶二教主亦犯戒律矣;蓮華生、親鸞及瑪丁路得公然在佛、耶界內(nèi)創(chuàng)新教而行淫,然天下亦無有非之者,且多從之者:西藏紅教居大半,皆居蓮華;日本親鸞教,從者人過千萬;路得新教,則過萬萬矣。故知善惡難定,是非隨時。惟是非善惡皆由人生,公理亦由人定。我儀圖之,凡有害于人者則為非,無害于人者則為是。昔之禁男色者,恐好于彼則惡于此,慮害嗣續(xù)而寡人類,故禁之。太平之世,男女平等,人人獨立,人人自由,衣服無異,任職皆同,無復男女之異,若以淫論,則女與男交,男與男交,一也。其時人太安樂,不患人類之不繁,無待過慮。其有歡合者,不論男女之交及兩男之交,皆到官立約,以免他爭。惟人與獸交,則大亂靈明之種以至退化,則不得不嚴禁矣。太古之世,獸交最多,人之本始,亦自靈獸之交展轉(zhuǎn)而成。印度古昔有驢仙人,尚未大脫獸交之俗;猶太女子成人,至今先與羊交,故摩西立法之先,有交獸者殺,與周公之群飲勿佚、盡拘以殺,同慮以惡種亂靈明之種也,則其時獸交之俗盛矣。中國文明已久,早無此風,故律無明文,然今各國所傳,其交猴、犬、豕、牛、馬而生子類獸者不絕,“羨殺烏龍臥錦茵”,李義山之所為誚也。香港某氏婦畜犬而與臥起,火發(fā)不能脫。前年加拿大女子生狗,登于報紙。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稱一何某者,畜牝豕十數(shù),閉門與交,其生豕多有人頭者。又稱有婦與馬交而死,有男子與牝牛交而死。大約畜猴、犬交者蓋多矣。此于保全人種之大義最為悖反,若有此者,應科非常之嚴律,視為大逆不道。然究其所因,皆由中世禁淫之律法過于崇嚴,而人欲之大發(fā)有不可禁,故至陷此亂種之不道。若在大同世,但在情歡,絕無禁戒,則人得所欲,以文明之人類,起居飲食備極香美,豈能復與獸交哉!義當無之,可不立禁。若有犯此者,公議恥絕,不齒于人可也。   大同無邦國,故無有軍法之重律;無君主,則無有犯上作亂之悖事;無夫婦,則無有色欲之爭,奸淫之防,蔡制、責望、怨懟、離異、刑殺之禍;無宗親兄弟,則無有望養(yǎng)、責善、爭分之獄;無爵位,則無有恃威、怙力、強霸、利奪、鉆營、佞諂之事;無私產(chǎn),則無有田宅、工商、產(chǎn)業(yè)之訟;無尸葬,則無有墓地之訟;無稅役、關(guān)津,則無有逃匿、欺吞之罪;無名分,則無欺凌、壓制、干犯、反攻之事。除此以外,然則尚有何訟,尚有何刑哉!我思大同之時,或有過失而必無罪惡也。其過失為何?于一業(yè)一職之中,或有失職誤事者焉,或有失儀過語者焉。以二十年學校之教,化行俗美之休,人性既善,精力又強,其殆并失誤而無之;必謂有之,此亦不待刑訟者也。故大同之世,百司皆有,而無兵、刑兩官。其各業(yè)各職之失誤者,失儀過語之非禮者,皆歸其本司依例教戒,或少加罰鍰極矣。即兩有諍論,亦君子所有,太平之世或不能無,則公請評事人定其曲直,不須設(shè)理官也。故太平之世無訟,大同之世刑措,蓋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不待理矣。故太平之世不立刑,但有各職業(yè)之規(guī)則,有失職犯規(guī)而無干刑犯律也。自職規(guī)之外,立法四章而已。 第十五章 四禁   第一禁懶惰:太平之世,園林音樂,男女同游,飲哺歌舞,人太逸樂,即不作工業(yè),亦有恤貧院以收之。若人人如此,則百事隳壞,機器生銹,文明盡失,將至退化。故惰之為害,可以舉大同之世復還于亂世,其害莫大,故當嚴禁。有惰工者,計日罰鍰,若過經(jīng)月則削名譽,再久則不得充上職,其人入恤貧院,則作苦工。茍非富逾巨萬、銀行有憑者,久不作工,皆當議罰。蓋大同之事業(yè)治化,皆以眾人公共任之,一人不任職,則一職有損。即有好修煉精魂,深山獨處,草衣木食,與世長辭者,此為出世有道之士,本不能科以世法。但大同之世,人之生也,養(yǎng)之公家二十年,豈可空受養(yǎng)而逃之?雖在佛法,曾受父母之養(yǎng)而飄然出家,實為失報施之理,況今公政府乎!夫投桃報李,欠債償錢,此為公理之至,無可逃于天地之間也。公家既教養(yǎng)人民二十年,人民亦當報公家二十年,故四十歲以前,不許出家修煉,過茲以后,乃聽自由。   第二禁獨尊:太平之世,人人平等,無有臣妾奴隸,無有君主統(tǒng)領(lǐng),無有教主教皇,孔子所謂“見群龍無首”,天下治之世也。若首領(lǐng)獨尊者,即漸不平等,漸成專制,漸生爭殺,而復歸于亂世。故無論有何神圣,據(jù)何職業(yè),若為黨魁,擁眾大多共尊過甚者,皆宜防抑。故是時有欲為帝王君長者,則反叛平等之理,皆為大逆不道第一惡罪,公議棄之圜土。以一有帝王君長即不平等,即生爭殺而反于亂世,凡成一人之尊,必失公眾太平之樂也。即有神靈絕出之人,以教主收眾,亦當禁絕。蓋教主雖仁智覆眾,非出害人,而尊崇過甚,恐有摩西、摩訶末之倫假教主而為君主,則專制復成,平等必亂,又將復歸于亂世也。然太平之世,人智浚發(fā),欲為君主教主者甚難,必無是事;然不可不預防之。計其時,人權(quán)甚分,極難擁眾,惟醫(yī)生之權(quán)最大,而人身多托命焉?;蛴徐`異絕出之人如拿破侖者,以其雄才大略,托醫(yī)挾術(shù)以講道收眾,則由地球醫(yī)長為地球大統(tǒng)領(lǐng),由地球大教主而為地球大皇帝,是秦始皇復出,而將挾權(quán)恃力、焚書坑儒以愚黔首,則太平之極復為據(jù)亂,其禍害不可勝言,此不可不立嚴律以預防之也。故凡有獨尊之芽,宜眾共鋤之,不許長成。   第三禁競爭:人之性也,莫不自私。夫惟有私,故事競爭,此自無始已來受種已然。原人之始,所以戰(zhàn)勝于禽獸而獨保人類,據(jù)有全地,實賴其有自私競爭致勝之功也。其始有身,只知有身而自私其身,于是爭他身之所有以相殺;其后有家,則只私其家,于是爭他家之所有以相殺;有姓族部落,則只私其姓族部落,于是爭他姓族部落之所有以相殺;有國則只私其國,于是爭他國之所有以相殺;有種則只私其種,于是爭他種之所有以相殺;以強凌弱,以勇欺怯,以詐欺愚,以眾暴寡。其妄謬而有一知半解如達爾文者,則創(chuàng)天演之說,以為天之使然,導人以競爭為大義,于是競爭為古今世界公共之至惡物者,遂揭日月而行,賢者皆奉之而不恥。于是全地莽莽,皆為鐵血,此其大罪過于洪水甚矣!夫天演者,無知之物也,人義者,有性識之物也;人道所以合群,所以能太平者,以其本有愛質(zhì)而擴充之,因以裁成天道,輔相天宜,而止于至善,極于大同,乃能大眾得其樂利。若循天演之例,則普大地人類,強者凌弱,互相吞嚙,日事兵戎,如斗鵪鶉然,其卒也僅余強者之一人,則卒為大鳥獸所食而已。且是義也,在昔者異類相離、諸國并立之世,猶于不可之中而無術(shù)遏之,不得已者也;若在大同之世,則為過去至惡之物,如童子帶痘毒,豈可復發(fā)之于壯老之時哉!大同之世,無異類,無異國,皆同體同胞也,競爭者,于異類異國為不得已,于同體同胞為有大害,豈可復播此惡種以散布于世界哉!夫據(jù)亂之世,人尚私爭,升平之世,人人各有度量分界,人不加我,我不加人。故大同之世,視人如己,無有畛域,“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當是之時,最惡競爭,亦無有競爭者矣。其競爭者,惟在竟仁競智,此則不讓于師者。雖然,作色者,流血大爭之兆也;勃怒者,巨炮攻爭之氣也;囂嘩者,對壘爭鋒之影也。太平之人,有喜而無怒,有樂而無哀,其競爭雖或有之,則不能不嚴禁焉。凡有爭氣、爭聲、爭詞、爭事、爭心者,則清議以為大恥,報館引為大戒,名譽減削,公舉難預焉。若其弄兵乎,則太平世人決無之;若有創(chuàng)兵器之議者,則反太平之義,亦以大逆不道論,公議棄之不齒焉。   第四禁墮胎:見人本院篇。

壬部 去類界愛眾生   人類既平等之后,大仁盎盎矣。雖然,萬物之生皆本于元氣,人于元氣中,但動物之一種耳。當太古生人之始,只知自私愛其類而自保存之,茍非其類則殺絕之。故以愛類為大義,號于天下,能愛類者謂之仁,不愛類者謂之不仁,若殺異類者,則以除害防患,亦號之為仁。夫所謂類者,不過以狀貌體格為別耳,與我人同狀貌體格則親之愛之,與我人不同狀貌體格則惡之殺之。是故子者吾人精氣所生也,虱者吾人汗氣所生也,然生子則愛之養(yǎng)之惟恐其不至矣,生虱則殺之絕之惟恐其不至矣;均是所生也而愛惡迥殊,豈不以類之故哉!是以胎孕而生者,茍有生蛇、犬異類之物,則必撲而殺之,即生子之耳目手足少異者,亦多不養(yǎng)焉。然則人之所愛者,非愛其子也,愛其類己也。故螟蛉之教誨,茍似我者則愛之矣,甚矣愛類之大也!孔子以祖宗為類之本,故尊父母。子女者愛類之本也,兄弟宗族者愛類之推也,夫婦者愛類之交也,若使與獸交者,則不愛之矣。自此而推之,朋友者,以類之同聲氣而愛之也;君臣者,以類之同事勢而愛之也;鄉(xiāng)黨者,以類之同居處而愛之也,為邑人、國人、世界人,以類之同居遠近而為愛之厚薄也。以形體之一類為限,因而經(jīng)營之,文飾之,制度之,故殺人者死,救人者賞,濟人者譽,若殺他物者無罪,救濟他物者無功。盡古今諸圣聰明才力之所營者,不過以愛其人類,保其人類,私其人類而止。若摩西、摩訶末者,以立國為事,自私其鄉(xiāng)國,率人以食人,其為隘陋殘忍,不待擯斥。即中國諸圣乎,耶穌乎,祚樂阿士對乎,索格拉底乎,言論心思之所注,亦不過私其同形之人類,于天生萬億兆物之中,僅私一物,愛一物,保一物;以私一物,愛一物,保一物,則不憚殺戮萬物,矯揉萬物,刻斫萬物,以日奉其同形之一物。其于天也,于愛德也,所得不過萬億兆之一也;其于公理也,于愛德也,所失已萬億兆之多。已乎,已乎,公之難乎,愛德之羞乎!夫?qū)⒆詢H愛其同類同形之物而言之,則虎狼毒蛇,但日食人而不聞自食其類,亦時或得人而與其類分而共食之。蓋自私其類者,必將殘刻萬物以供己之一物,乃萬物之公義也。然則圣人之與虎,相去亦無幾矣。不過人類以智自私,則相與立文樹義,在其類中自譽而交稱,久而人忘之耳;久之又久,于是虎負不仁之名,而人負仁義之名。其實人者日食鳥獸之肉,衣鳥獸之皮,剝削草木,雕刻土金,不仁之尤,莫有大者,虎曾不得人不仁之萬一而顛倒其名義,蓋皆由于人之狡智哉!夫立國者,必以背己者為賊,而以誅除異己者為功。人之于他物亦然。故人者,私而不仁之至者也。所謂盜賊者,能殺人而建其私家之功,故官刑之;所謂豪杰者,能殺人以建其私國之功,而圣人斥之;圣人者,能殺物而建其私類之功,在天視之,其可斥一也。雖然,殺鳥獸者,亦人之有不得已也。夫以太古大鳥大獸之期,獸蹄鳥跡交于中國,故風后、力牧殪大風而殺猰貐,益烈山澤而焚鳥獸,周公驅(qū)虎、豹、犀、象、蛇、龍而放之,以為大功,蓋不殺鳥獸,則人類絕不得存久矣,豈特無望于大同,而欲求此數(shù)千年之據(jù)亂世,亦安可得哉!以親親之殺言之,兩害相形則取其輕,寧有殺獸之不仁而不可有絕人類之大不仁,則殺之宜也,雖有殺根存于種性而不能顧也。至于大同世乎,則全地皆為人居,鳥穴獸窟搜焚凈盡,惡獸毒蛇,其無遺種矣。今緬、暹、印度、安南之象日少,而非洲、西亞之獅必日少一日矣。他日雖有猛獸,亦皆圈之囿中以供博異之考求而已。自余蕃孳,皆豢養(yǎng)之馴物,若牛、馬、羊、豕、犬、貓等,非有與人爭殺者也,以供人用者也。且牛、馬、犬、貓之知識靈明,其去人蓋不遠矣,其知痛苦亦甚矣,而縱一時之口腹,日屠殺之,熟視其觳觫宛轉(zhuǎn)哀鳴而不顧。以為與人爭,殺而自保其種類乎,則非也;以為權(quán)其輕重,不得已而殺之以救人乎,則亦非也,不過供口腹而已。以為味美而足樂乎,亦非也,日常食之,不識其美,以為樂也。以為有大益于人而足補精健體乎,是似然矣,亦不盡也。日本人只食蘿白而亦精健,印度人亦多不食肉而亦強健,則亦何必日殺鳥獸,令其痛苦呼號以博我之一飽哉!以一飽之故而熟視鳥獸之痛苦呼號,上背滅理,下種殺根,其不仁莫大矣。   故婆羅門、佛者,人道之至仁也,無以逾之矣。印度人見蟻不履,見蟲不殺,其余化亦仁矣哉!雖然,未至其時而發(fā)高論,必不能行也。方當亂世,國與國爭,家與家爭,人與人爭,人且食人肉,何有于鳥獸肉乎!雖為大仁,施之少躐等矣,亂次以濟矣。雖然,婆羅門、佛者,真天下之好也,雖茹苦不舍也,仁人也夫!吾好仁者也,主戒殺者也。嘗戒殺一月矣,以今世必未能行也。故孔子有遠庖廚之義,以今世之故,雖不能至于至仁也,但勿使殺根種焉,亦不得已者乎!孔子之道有三:先曰親親,次曰仁民,終曰愛物。其仁雖不若佛而道在可行,必有次第。亂世親親,升平世仁民,太平世愛物,此自然之次序,無由躐等也,終于愛物,則與佛同矣,然其道不可易矣。大同之世,至仁之世也,可以戒殺矣。其時新術(shù)并出,必能制妙品,足以代鳥獸之肉而補益相同者,且美味尤過者。當是時,人之視鳥獸之肉也猶糞土也,不戒殺而自能戒矣。合全世界人而戒殺矣,其視牛、馬、犬、貓,如今之視奴仆,親之,愛之,憐之,恤之,用之,而食之,衣之,斯為大同之至仁乎!   當代肉妙品未出之先,必不能絕肉食也,于是量全地人之所食,而牧部量地畜牧而供之。其殺之也,以電機殺之,不使其有呼號痛苦之苦。夫所尤惡于殺而惻隱所生者,在其苦耳,今既不苦,則鳥獸終有死之日。雖不得終其天年乎,然于彼無苦而在人亦不致植其殺根也,斯亦于不仁之中有仁在焉,亦遠庖廚之推類至盡也。   當大同之世,全地之獸皆治及之,其惡毒而噬人者絕其種焉。各地皆有生物院,或留其一二種以考物種,皆由人飼養(yǎng)之,各因獸所生所樂之地,為之堆山穴石以處之,而以鐵欄圍之焉,其數(shù)取足供全地生物院之數(shù)而止。生物院皆置于山中,否則假山焉。蓋全地之大,自生物院而外,無復有猛獸者矣,只有馴獸耳,蓋至是全地皆為人治之地矣。夫獸與人同宗,而才智稍下,遂至全絕,此則天演優(yōu)勝劣敗之極至矣夫。   其馴獸,若牛、馬,則為駕重乘躍之用,犬、貓則為娛弄隨從之用,猴則尤靈,至大同時必通其語,則供仆從使令之用,鸚鵡供傳言歌舞之用,蓋人等皆平,則惟奴使馴獸、靈鳥而已。當是時,猴、鸚為上,牛、馬、犬、貓次之。此則人多畜之,滿于全地,其種最盛。若象及剛角鹿之奇大,而馴鹿之文明皆人所愛畜者,其種亦繁孳,不須約束,聽其游于園囿山原間以供玩樂。蓋人治極強,受其馴擾者則生存而孳其種,不受馴擾者則掃除而絕其種,亦人治之不得不然者耶?凡茲豢獸,皆用而不殺,死則化之??鬃右员稚w埋犬,敝帷埋馬,待以人道,其仁愛之至歟!   鳥盈天空,既戒殺生,則聽其飛翔歌舞以流暢天機之行,點綴空中之畫,皆供人之樂也。若其大鷹、雄鶻力能殺人者,則捕絕其種焉,此為保人類所不得已也。若其孔雀、彩雉、白鶴、鴛鴦、秦吉、畫眉及南美綠羽長尾之小鳳,聲色足娛,供人豢養(yǎng),由來久矣。鸚鵡能畜,其最上者以代奴婢,應繁其種。大同之世,園林益多,游樂之人更眾,則此物尤盛焉。鳥與人為遠宗,而依天不依地,與人不爭,故其類多全焉。鱗介類之生,下于鳥獸,上于昆蟲,而皆有智,則亦痛苦,是皆眾生也,與人為遠宗耳,既已戒殺,一律縱之。夫龜鱉遨游沼澤嬉嬉,蛤蛙之類,當同比例;惟黿、鼉、蛟、鱷之大者,特能殺人則除之。凡治鳥獸之大例,其害人者則除,其不能害人者則存之,此通義也。   故戒殺者,先戒殺牛、馬、犬,以其靈而有用也;次戒殺雞、豕、鵝、鴨,以其無用也;終戒及魚,以其知少也。是故食肉殺生,大同之據(jù)亂世也,電機殺獸,大同之升平世也;禁殺絕欲,大同之太平世也,進化之漸也。   然則如佛之一切戒殺乎?亦不然也。蟲則游于地上,無地無之,若必盡戒殺,則蟲能侵人,其疾病多矣,是與印度無異也,人之自保其類,亦不若是其迂也。今定一律,凡有犯人者許殺之,是亦不得已也。若夫一切蟲虱之類,是時亦必有新藥能令蟲虱自不侵犯人室者,則亦不須殺之矣。雖然,人既為人,既有身有形矣,滯于形矣,有所限之矣,雖欲為仁,烏能盡吾仁?雖欲為愛,烏能盡吾愛?萬物之形,有大有小,其大有盡而其小則無能盡也。蟭螟巢于蚊蜨,三飛而蚊不知,今夫蟭螟物之至大者也。今置滴水于杯,而以顯微鏡視之,則見萬蟲蠕蠕,有圓者,有長者,有輪而角者,有翅而足者,千怪萬匯,跂跂縮縮,不能盡也。大同之世,顯微鏡之精,拓于今日不知幾億兆京垓稊倍,今之視蟻如象矣,異日之視微生物之大,將如負青天之大鵬矣。滿空盡皆微生物也,以人之宏巨,一欠伸噓吸,而殺微生物無數(shù),一舉足揮手,而殺蟻蟲無數(shù)。蓋吾自謂好仁,而自有生以來,殺微生物不知經(jīng)幾千倍恒河沙無量數(shù)也。謂彼為么么無知乎,而顯微鏡視之,則過于龍象矣,是亦眾生之巨者也,是亦生物也。佛者號戒殺,而日殺生無數(shù)矣。昔者佛命阿難以缽取水,阿難言水有微生物,不當取而飲之,佛謂不見即可飲。夫佛言“眾生”,但當論生物不生物,不當論見不見,假令不見者而為人也,則亦可殺之乎?蓋井水不飲,實不可行,故佛為遁詞。抑知佛雖不飲水,而不能不吸氣也,氣有呼吸,即佛有殺生矣,吾不能遁于氣外而不吸之,即安能仁于生物而不殺之乎!仁乎,仁乎,終不能盡,故孔子止遠庖廚;生乎,生乎,終必有殺,故佛限于不見。已乎,已乎,生生無盡,道亦無盡,惟其無盡,故以盡盡之。故道本于可行而已,其不可行者,雖欲行之,不能不止矣。吾仁有所限矣,吾愛有所止矣,已夫,已夫,雖大同之仁,戒殺之愛,置之諸天之中,其為仁不過大海之涓滴也夫!雖然,諸天之內(nèi),諸天之外,為仁者亦無以加茲。

癸部 去苦界至極樂 第一章 治教以去苦求樂   當生民之初,以饑為苦,則求草木之實、鳥獸之肉以果腹焉,不得肉實則優(yōu),得而食之飽之飫之則樂;以風、雨、霧、露之犯肌體為苦,則披草樹,織麻葛以蔽體焉,不得則憂,得而服之則樂;以蟲、蛇、猛獸為苦,則橧巢、土窟以避之,不得則憂,得而居之則樂;以不得人欲為苦,則求妃匹,擁男女,不得則憂,得之則樂。后有智者踵事增華,食則為之烹飪、炮炙、調(diào)和則益樂,服則為之衣絲、加采、五色、六章、衣裳、冠屨則益樂,居則為之堂室、樓閣、園囿、亭沼、雕墻、畫棟雜以花鳥則益樂,欲則為之美男妙女、粉白黛綠、熏香刮鬢、霓裳羽衣、清歌妙舞則益樂。益樂者,與人之神魂體魄尤適尤宜,發(fā)揚開解、歡欣快暢者也。其不得是樂者則以為苦,神結(jié)體傷,郁郁不揚者矣。其樂之益進無量,其苦之益覺亦無量,二者交覺而日益思為求樂免苦之計,是為進化。   圣人者,制器尚象,開物成務,利用前民,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竭其耳目心思焉,制為禮樂政教焉,盡諸圣之千方萬術(shù),皆以為人謀免苦求樂之具而已矣,無他道矣。能令生人樂益加樂、苦益少苦者,是進化者也,其道善;其于生人樂無所加而苦尤甚者,是退化者也,其道不善。盡諸圣之才智方術(shù),可以二者斷之。雖然,圣法之為苦樂也,循環(huán)以相生,則視其分數(shù)以為進退焉。圣法之為苦樂也,因時而異境,則權(quán)其輕重以為去留焉。九界既去,則人之諸苦盡除矣,只有樂而已。 第二章 居處、舟車、飲食、衣服及其它之樂   居處之樂:大同之世,人人皆居于公所,不須建室,其工室外則有大旅舍焉。當時旅舍之大,有百千萬之室,備作數(shù)等,以待客之有貧富者。其下室亦復珠璣金碧,光彩陸離,花草蟲魚,點綴幽雅;若其上室,則騰天架空,吞云吸氣,五色晶璃,云窗霧檻,貝闕珠宮,玉樓瑤殿,詭形殊式,不可形容;而行室、飛室、海舶、飛船四者為上矣。   行室者,通路皆造大軌,足行大車。車之廣可數(shù)十丈,長可百數(shù)十丈,高可數(shù)丈,如今之大廈精室然,以電氣駛之,處處可通。蓋遍地皆于長驅(qū)鐵路外造此行屋之大軌,以聽行屋之遷游也。蓋室屋之滯礙在凝而不動,既無以吸天空之清氣,又無以就山水之佳景,偶能擇得,亦難遍納清佳,此數(shù)千年之所苦也。惟屋可游行則惟意所適,或驅(qū)就海濱而挹海氣,則島嶼滄茫;或駛向湖邊江湄而飫波光,則天云漭漭;或就山中而聽瀑,則巖谷幽奇;或就林野而棲遲,則草木清瑟。一屋之小,享樂無窮,泛宅浮家,于焉娛志。蓋太古游牧,中世室居,太平世則復為游國,如循環(huán)焉。若夫為大舟之娛游,泛海舶以跌蕩,此則易見矣。   飛屋、飛船者,汽球之制既精,則日推日大,可為小室、小船十數(shù)丈者,再推廣則為百數(shù)十丈,游行空中,備攜食品,從容眺詠,俯視下界,都會如垤,人民如蟻,山嶺如涌波,江海若凝膏,飄飄乎不羽化而登仙焉。然是但供游行,不能常住也。凡茲行屋、飛船,一切大旅舍咸備,其余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蜂房水渦,幾千萬落,大小高下,拱交繡錯,聽人之租之。故太平之世,人無建私宅者,雖大富貴逸老,皆居旅舍而已。   間或智士創(chuàng)新領(lǐng)賞,財富巨盛,亦只自創(chuàng)行屋,放浪于山嶺水涯,而無有為坐屋者矣。蓋太平之世,人好行游,不樂常住,其與古世百里雞狗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最有智愚之反也。夫草木至愚者,故系而不動,羊豕之愚勝于草木,能動而不能致遠者也,若夫大鵬、黃鵠,一舉千里。古世老死不出鄉(xiāng)者如草、木,中世游行如羊、豕,太平世則如大鵬、黃鵠矣。   凡公所、客舍、私屋,制造形式皆以合于衛(wèi)生為宜,必經(jīng)醫(yī)生許可。凡公所、旅舍,夏時皆置機器,激水生風,涼氣砭骨,冬時皆通熱電,不置火爐,暖氣襲人,令氣候皆得養(yǎng)生之宜焉。其四壁及天蓋地板,綺交繡錯,花卉人物,日月能變,皆如生者,中皆藏樂,撫機即作,以怡神魂而暢心靈焉。   舟車之樂:大同之世,水有自行之舟,陸有自行之車。今自行之車已盛矣,異日或有坐臥從容,攜挾品物,不須費力,大加速率之妙。其速率比于今者或百千倍焉,其可增坐人數(shù)者或十百焉,或借電力,或煉新質(zhì),飄飄如御風焉。人人挾一自行車,幾可無遠不屈,瞬息百數(shù)十里,自非遠途,鐵路或只以載重焉。其牛馬之車,但資近地載物之用,且新電車可以載物,并牛馬亦無所之。   大小舟船皆電運,不假水火,一人司之,破浪千里,其疾捷亦有千百倍于今者。其鋪設(shè)偉麗,其大舟上并設(shè)林亭、魚鳥、花木、歌舞、圖書,備極娛樂,故人亦多舟居以泛宅浮家焉。故大同之始居山頂,其中居水中,其后居空中。   飲食之樂:大同之世,只有公所、旅舍,更無私室,故其飲食列座萬千,日日皆如無遮大會;亦有機器遞入私室,聽人取樂。其食品聽人擇取而給其費。大同之世無奴仆,一切皆以機器代之,以機器為鳥獸之形而傳遞飲食之器。私室則各有電話,傳之公廚,即可飛遞?;蛴谑匙老聻闄C,自廚輸運至于桌中,穹窿忽上;安于桌面,則機復合;撫桌之機,即能開合運送去來。食堂四壁,皆置突畫,人物如生,音樂交作則人物交舞,用以侑食。其歌舞皆吉祥善事,以導迎善氣。   大同之世,飲食日精,漸取精華,而棄糟粕,當有新制,令食品皆作精汁,如藥水焉。取精汁之時,凡血精皆不走漏,以備養(yǎng)生,以其流質(zhì)銷流至易,故食日多而體日健。其水皆用蒸氣者,其精汁多和以樂魂之品,似印度麻及酒,而于人體無損,惟加醉樂。故其時食品只用精汁、汽水、生果而已,故人愈壽。   大同之世,新制日出,則有能代肉品之精華而大益相同者,至是則可不食鳥獸之肉而至仁成矣。獸與人同本而至親,首戒食之,次漸戒食鳥,次漸戒食魚焉。蟲魚與人最疏,又最愚,故在可食之列;然以有知而痛苦也,故終戒之,此戒殺之三世也。蓋天之生物,人物皆為同氣,故眾生皆為平等。人以其狡智,以強凌弱,乃以食鳥獸之肉為宜。然徒以太古之始,自營為先,故保同類而戕異類乃不得已,然實背天理也。婆羅門及佛法首創(chuàng)戒殺,實為至仁,但國爭未了,人猶相食,何能逾級而愛及鳥獸,實未能行也。若大同之世,次第漸平,制作日新,當有代者,到此時豈有復以強凌弱、食我同氣哉!是時則全世界當戒殺,乃為大平等。故戒食獸肉之時,太平之據(jù)亂世也,戒食鳥肉之時,太平之升平世也,戒食蟲魚之時,則卵生、胎生、濕生皆熙熙矣,眾生平等,太平之太平世也。始于男女平等,終于眾生平等,必至是而吾愛愿始畢。   草木亦有血者也,其白漿即是,然則戒食之乎?則不可也,夫吾人之仁也,皆由其智出也,若吾無知,吾亦不仁;故手足麻木者謂之不仁,實不知也。故仁之所推,以知為斷。鳥獸有知之物也,其殺之知痛苦也,故用吾之仁,哀憐而不殺之;草木無知之物也,殺之而不知痛苦也,彼既無知,吾亦無所用其仁,無所哀憐也,故不必戒殺。且若并草木而戒殺,則人將立死,可三日而成為狉榛之世界,野獸磨牙吮血,遍于全地,又須經(jīng)數(shù)千萬年變化慘苦而后成文明,豈可徇無知之草木而斷吾大同文明之人種哉!故草木可食。   衣服之樂:大同之世,衣服無別,不異貴賤,不殊男女,但為人也無不從同;惟仁智異章,以勵進化耳。衣之從同者,裹身適體,得寒暑之宜,藏熱反光,得養(yǎng)生之要,帽之前檐必蔽目,履之仰革以便走,貼身而裁以作工,戴章而榮以行禮,其時雖嚴寒盛暑,必有一新制足以一衣而卻寒納涼者。自此之外,燕居游樂,裙屐蹁躚,五采雜沓,詭異形制,各出新器,以異為尚,其時霧縠珠衣,自有新物,非人所能擬議矣。   器用之樂:大同之世,什器精奇,機輪飛動,不可思議。床幾案榻,莫不藏樂,屈伸躍動,樂聲鏗然,長短大小惟其意。夕而臥息,皆有輕微精妙之樂以養(yǎng)魂夢。若夫男女交合,則有房中之樂在其床焉,皆仁智吉祥之善事,神仙天人之歡喜者也。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實為全地人道之本始,宜皆有節(jié)奏,廉肉、清濁、高下,以應節(jié)合拍,蹈中履和,庶幾外以極人欲之樂,而內(nèi)以正生人之本,則生人之傳種庶皆中和明妙焉。其它舟車之奇妙敏靈,用器之便巧省事,日有所進,千百萬倍,以省人之日力、目力、心力、記事者,殆不可量也。用器進,故人之明智亦日以進焉,交相為用,其莫大。用器精可以調(diào)察人之行事,令人難惰、難偷、難詭,令人驚猶鬼神之在左右,使人不敢為惡,則善行自進。蓋觀于鐵路所通,即文明驟進,用器之關(guān)于進化如此。   凈香之樂:大同之世,自發(fā)至須眉皆盡剃除,五陰之毛皆盡剃落,惟鼻毛以御塵埃穢氣,則略剪而留之。蓋人之身,以潔為主,毛皆無用者也。凡鳥獸則純毛,野蠻之人體亦多毛,文明之人剪發(fā),太平之人,文明之至也,故一毛盡拔,六根清凈。是故多毛者去獸不遠者也,少毛者去獸遠而不離近于獸者也,惟無毛者超然為最高明之人矣。   今歐、美少女披發(fā)數(shù)尺,尚為野蠻之舊俗也,惟其剪發(fā)先于中國矣。印度最先剃須發(fā),埃及、突厥、阿喇伯先去五陰毛者,以其在熱帶也。或謂剪發(fā)而少留寸許,可以護腦,此為歐、美免冠之俗言之也。夫行禮而不用本身之肢體而假于外冠,實不便之尤也。中國古者刑人有罪亦免冠,蓋自取卑辱之意,而因以為退讓致敬之禮。然于近冰海寒地實不可行,行之必傷人,此非可通行之禮也。既不須免冠,則不須護腦矣。惟須發(fā)日出日剃殊煩,必待有新藥之制,一涂而發(fā)不復生,又不損人,乃可全無,否則剃之勞不如剪之逸也,太平之文明必有妙藥,一毛不留矣。須眉亦殊污亂,皆當去之。于是男女皆熏香含澤,日浴數(shù)次,體氣香潔,清凈妙美,傳種既久,自然香潔。今亂世之人,以香澤為婦女之事,此以玩具視婦女而不以文明之高物自待也,夫獸豕最污者無論也,野蠻又最污者也,垢面臭口,臥地便旋,余穢追人。知野蠻污垢之近于獸,則知清香華潔而遠出于獸矣。所謂惡亂者污濁也,所謂文明者華潔也。故太平之世,人人皆色相端好,潔白如玉,香妙如蘭,紅潤如桃,華美如花,光澤如鏡,今世之美人尚不及太平世之丑人也。   沐浴之樂:太平世之浴池,純用白石,皆略如人形,而廣大數(shù)倍,滑澤可鑒,可盤曲坐臥,刻鏤花草云物以噴水,冷熱惟意。水皆有妙藥制之,一浴而酣暢歡欣,如飲醇酒,垢膩立盡。浴衣亦然,且?guī)銡猓豁殑e置熏籠也。其日浴次數(shù)及其時,則醫(yī)生隨時定之。   其溷廁悉以機激水,淘蕩穢氣,花露噴射,熏香撲鼻,有圖畫神仙之跡,以令人超觀思玄;有音樂微妙之音,以令人和平清凈。蓋人就溷時,乃最靜逸去囂嘩之一時,糞溺亦人體之一也,與血膿同,知必棄而不可保存也,有以動其出世之思、棄形之想,則神魂自遠也。   醫(yī)視疾病之樂:大同之世,每人日有醫(yī)生來視一次,若有病則入醫(yī)院,故所有農(nóng)牧、漁場、礦工、作廠、商店、旅館,處處皆有醫(yī)生主焉,以其人數(shù)多寡為醫(yī)生之數(shù)。凡飲食之品,皆經(jīng)醫(yī)生驗視而后出。及夫?qū)m室之式,衣服之度,道路、林野、溷廁、庖浴之宜,工作之事,一切人事皆經(jīng)醫(yī)生考核許可,然后得為之。其有疫痘熏傳之癥,則各地早防之,亦必有妙藥掃除之。蓋必全地潔凈而后疫無從起,有一地不治,則疫可生焉,故太平之世無疫。太平之世,人皆樂游,無有憂慮,體極強壯,醫(yī)視詳密,故太平世無疾。其有疾也,則外感者耳,必無內(nèi)傷肺癆傳種之疾矣。其所居擇地,胎教精詳,惡種則淘汰之,并無盲啞跛躄廢疾人疴者矣。其外感者則可一藥而愈。故太平之世,雖有病院而幾無人,其病者則將死者也,然皆氣盡而死,莫不考終焉。若其氣盡,呻吟太苦,眾醫(yī)脈之,上醫(yī)脈之,知其無救,則以電氣盡之,俾其免臨死呻吟之奇苦焉。故大同之時,人無有權(quán),惟醫(yī)權(quán)最大。蓋亂世以殺人為主,故兵權(quán)最大,太平世以生人為主,故醫(yī)權(quán)最大,時義然也。醫(yī)權(quán)最大,醫(yī)士亦最多,醫(yī)學亦最精,加有新器助之,又鼓勵之,故其時醫(yī)術(shù)神明,不可思議。養(yǎng)生日精,服食日妙,人壽日長,不可思議,蓋可由一二百歲而漸至千數(shù)百歲焉。   煉形神仙之樂:大同之世,人無所思,安樂既極,惟思長生。而服食既精,憂慮絕無,蓋人人皆為自然之出家,自然之學道者也。   于時人皆為長生之論,神仙之學大盛,于是中國抱樸、貞白丹丸之事,煉煞、制氣、養(yǎng)精、出神、尸解、胎變之舊學,乃大光于天下。人至垂老,無不講求,于是隱形、辟谷、飛升、游戲、耳通、目通、宿命通,亦必有人焉。若是者,可當大同之全運,或亦數(shù)千年而不絕益精也。惟人受公政府之教養(yǎng)二十年,報之作工亦須二十年,如亂世人之當報父母也。其有入山屏處者,必須四十歲之后,乃許辭工專學道也。蓋神仙者,大同之歸宿也。   靈魂之樂:養(yǎng)形之極,則又有好新奇者,專養(yǎng)神魂,以去輪回而游無極,至于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焉。神仙之后,佛學又興,其極也,則有乘光、騎電、御氣,而出吾地而入他星者,此又為大同之極致而人智之一新也。然有專精修道,入山屏人,謝絕世事者,只許四十歲后為之。以人為公政府所教養(yǎng)二十年,非己所得私有,須作工二十年報之,乃聽自由,亦以慮人皆學仙、佛,則無人執(zhí)事作工,而文明之事業(yè)將退化也。   耶教以尊天愛人為誨善,以悔罪末斷為悚惡。太平之世,自能愛人,自能無罪。知天演之自然,則天不尊;知無量眾魂之難立待于空虛,則不信末日之斷。耶穌之教,至大同則滅矣。回教言國,言君臣、夫婦之綱統(tǒng),一入大同即滅,雖有魂學,皆稱天而行,粗淺不足征信,其滅更先。大同太平,則孔子之志也。至于是時,孔子三世之說已盡行,惟《易》之陰陽消息,可傳而不顯矣。蓋病已除矣,無所用藥,岸已登矣,筏亦當舍。故大同之世,惟神仙與佛學二者大行。蓋大同者,世間法之極,而仙學者,長生不死,尤世間法之極也;佛學者,不生不滅,不離乎世而出乎世間,尤出乎大同之外也。至是則去乎人境而入乎仙、佛之境,于是仙、佛之學方始矣。仙學太粗,其微言奧理無多,令人醉心者有限;若佛學之博大精微,至于言語道斷,心行路絕,雖有圣哲,無所措手,其所包容尤為深遠。況又有五勝、三明之妙術(shù),神通運用,更為靈奇。故大同之后,始為仙學,后為佛學,下智為仙學,上智為佛學。仙、佛之后,則為天游之學矣,吾別有書。

序   大同書者,先師康南海先生本不忍之心,究天人之際,原春秋三世之說,演禮運天下為公之義,為眾生除苦惱,為萬世開太平、致極樂之作也。夫先生仁人也,是書仁者之言也。人之生也,與憂俱來,其營營擾擾者,曰惟求樂而已;圣賢豪杰仁人義士者,曰惟為人除苦求樂而已。是故能令人樂益加、苦益減者,則其政治清明,言論進化者也。反是其于人樂無所加、苦無所減者,則其政治衰亂,言論退化者也。雖然,其進化也以漸,不可臘等也。世界進化之公理,必始于據(jù)亂,進于升平,至太平而極矣。據(jù)亂之世,人民苦多而樂少;升平世人民之苦樂相等,至太平世則人民共樂,萬物熙熙矣。是故據(jù)亂之世,階級綦嚴,其國體則為君主專制,其執(zhí)政者皆貴族世爵,其人民為奴為臣不得自由,其男女異視,其俗重三綱。其時之人心則崇拜英雄,凡能殺人而建其私國之功者,則俗謂之豪杰。凡農(nóng)工商民,則為時王之私屬。詩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是也。生民之苦于斯為極,故身儕于蟲魚,命等于草芥,每逢喪亂,殺戮動輒百萬(如項羽坑秦降卒二十萬)。偶遇屠伯,崇城遽成灰燼(如俾士麥火燒法師丹)。此則據(jù)亂世有國界之苦也。至若婦姑勃溪,兄弟鬩墻,仁愛如張公藝,尚須百忍;賢智如唐太宗,猶射殺二兄。此則據(jù)亂世有家之苦也。易曰: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男女雖形體有陰陽之異,而權(quán)利實宜平等。乃身是男子,則雖蠢若鹿豕,依然為綱為紀;身是女子,則雖圣智神明,亦惟從夫從子。以敬姜之德、班昭之學、秦良玉之勇毅、辛憲英之清識、李易安之詞章、宋若憲之經(jīng)術(shù),列于須眉男子中,亦屬鳳毛鱗角。乃以女子身,不得一官半職,英俊下僚,莫之或惜。此則據(jù)亂世男女異視之苦也。又若鐵面銀牙,斜頷圓鼻,手足深黑,蠢如鹿豕者,既見拒于窈窕之白女,亦見絕于秀美之黃姝,不許同席而食,不準同席而坐。此則據(jù)亂世分種族之苦也。先生昧昧而思之,戚戚而憂之,思所以救其苦而躋之于樂,于是而進之升平焉。雖然,升平之世,人類亦未見盡樂也。蓋此時也,雖人類之階級差平,既去專制之君主及世祿之貴族,且男女漸平,種族漸同,家庭之制亦由大而小。雖然,又未盡也。蓋君主雖去,尚有民主統(tǒng)領(lǐng)焉;世爵雖除,政權(quán)尚屬少數(shù)之黨員,未普及于人民焉。男女雖漸平等,然女子之嫁也,尚冠以夫姓,且一切政權(quán)尚屬男子之手,女子不得敵體焉。且斯時君主之權(quán)雖已旁落,而財權(quán)方萌芽,資本主義繼起,至使同是圓顱方趾,而因貧富階級,享用絕殊。富者尊嚴若帝王,娛樂若神仙;貧者衣食同牛馬,起居儕狗彘,疾病顛連,困苦無告,誠如杜詩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矣。蓋資本主義者,掠奪勞動者之潤余,造成特殊階級,組織托拉司(Trust)壓制羣眾,釀成市面恐慌,促成世界戰(zhàn)爭。此則升平世私產(chǎn)之苦也。張子有言: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孟子亦云: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然人類以靈明驕人,視殺生為固然:入其庖廚,烹羊宰牛,殺雞屠豕。夫眾生熙熙與我同氣,刳腸食肉以寢以處,是何忍也。然而益烈山澤而焚烏獸,則世人歌其功。周公驅(qū)虎豹犀象蛇龍而放之菹,后人頌其德者,何也?則凡能殺物以建其私類之功者,即世之所謂圣人矣。此則升平世有類之苦也。先生昧味而思之,戚戚而憂之,思所以盡去其苦,而同登極樂,于是而進于太平大同之世矣。夫大同之世,天下為公,無有階級,一切平等,既無專制之君主,亦無民選之總統(tǒng),國界既破,則無政府之可言;人民皆自由平等,更無有職官之任;男女既平等獨立,則以情好相合,而立和約,定有期限,不名夫婦。三年懷抱,二十年教養(yǎng),均由公共之人本院、育嬰院、慈幼院、小學、中學、大學院以教之養(yǎng)之,則其于父母無恩,孝道可廢;及其老也,又有公共之養(yǎng)老院,疾病則有公共之醫(yī)病院,考終則有公共之考終院,則于子無靠,慈義可廢;人民既受公共之教養(yǎng)二十年后,公家又給之職業(yè),雖有懶惰成性者,亦罰之入恤貧院作苦工,如此則永無失業(yè)之人,且既無室家,負擔益輕,則其私產(chǎn)自無所用之,亦不必藏之己也,如此則私產(chǎn)制度廢,資本主義自煙消云散矣。且于斯時,人類既安居極樂,思想日新,進化無疆,新器日多,新制日出,必有能代肉品之精華而滋養(yǎng)相同者,至是又不食鳥獸之肉,而至仁成矣。獸與人同本而至親,首戒食之,次漸戒食鳥,次漸戒食魚,次漸戒食有生之物焉。蓋人與萬物在天視之,固同一體也,愛物為大同之至仁矣。于斯時也,人物平等,是之謂大同矣。此先生仁心之術(shù)也。先生仁人也,雖然,大同之道固宜遵守是書,以循序漸進,不可躐等為之。今夫共產(chǎn)主義、無政府主義非不旨且美也,然其主張暗殺暴動,主張破壞現(xiàn)在,是故巴枯寧(Bakunin)之言曰「一聲炸彈可當十萬報紙鼓吹」,則暴戾甚矣,不仁甚矣。俄國昔年推行共產(chǎn),當其革命之時,大屠殺流血,且不惟革資本家之命,凡勞働界中之勞心之智識階級,均在打倒之列,致使其國家元氣大損。先生平生最惡用兵,時稱誦子輿氏“善戰(zhàn)者服上刑”之說,故雖如俾士麥(Bismarck)之流,嘗斥之民賊屠伯之列,蓋惡其殘害同胞也。憶昔從先生游時,先生嘗詔之曰:人有殺其子而養(yǎng)其孫者,可謂之慈乎?旨哉言乎,仁哉言乎!此先生大同主義之所以異于今之共產(chǎn)主義也。孟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且夫大同之道,茍非其時,不可行也。今夫婆羅門佛教戒殺放生,人道之至仁者也,印人見蟻不履、見蟲不殺,其余化亦仁矣;且佛嘗割臂飼鷹、割股飼虎矣,此仁之至也,雖大同世亦無是也。然而印人因以衰亡,至于今不復。是故先生嘗言:當亂世,國與國爭,家與家爭,人與人爭,人且食人肉,何有于鳥獸乎!孟子有遠庖廚之義,庶幾近之。旨哉言乎,時哉言乎!此先生大同之所以異乎佛教也。蓋先生承十三世之為儒,其取精用宏,既早承其家學,更以其天縱之資,從名師游,潛學于西樵,身體心會,含咀于吾國數(shù)千年來之文化,以及印度希臘波斯羅馬古哲之懿言,及近世英法德美先哲之精英,損益今古,斟酌至當,以成是書焉。故小大精粗,六通四辟,無乎不在,無乎不備也。后有言大同者,當折衷于夫子矣。是書凡十卷,前二卷早已印行,余均草藁。歲在甲戌,由武進蔣竹莊先生之介,獲交舒君新城于中華書局,謀梓以行世,蓋距先生之卒已七易寒暑矣。定安撫墜緒之茫茫,獨愴然而涕下,爰為校訂其全書。既竣,并為鉤元提要,弁言簡端,以告世之讀是書者。甲戌冬弟子錢定安謹序

  千劫皆煩惱,吾來偶現(xiàn)身。獄囚哀濁世,饑溺為斯人。諸圣皆良藥,蒼天豈不神。萬年無進化,大地合沉淪。人道只求樂,天心惟有仁,先除諸苦法,漸見太平春。一一生花界,人人現(xiàn)佛身。大同猶有道,吾欲度生民。廿年抱宏愿,卅卷告成書。眾病如其已,吾言亦可除。人天緣已矣,輪劫轉(zhuǎn)空虛。懸記千秋事,醫(yī)王亦有初。   吾年二十七歲,當光緒甲申,清兵震羊城,吾避兵居西樵山北銀塘鄉(xiāng)之七檜園澹如樓,感國難,哀民生,著大同書。以為待之百年,不意卅五載而國際聯(lián)盟成,身親見大同之行也。此書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今先印甲乙二部,蓋已印不忍中取而印之,余則尚有待也。己未二月五日康有為。

大同書目錄  序 甲部 入世界觀眾苦   緒言 人有不忍之心   第一章 人生之苦   第二章 天災之苦   第三章 人道之苦   第四章 人治之苦   第五章 人情之苦 乙部 去國界合大地   第一章 有國之害   第二章 欲去國害必自弭兵破國界始   第三章 初設(shè)公議政府為大同之始   第四章 立公政府以統(tǒng)各國為大同之中 丙部 去級界平民族 丁部 去種界同人類 戊部 去形界保獨立   第一章 婦女之苦總論   第二章 論婦女之苦古今無救者   第三章 女子最有功于人道   第四章 論男女貴賤不在身體腦度   第五章 原女子被屈之由本于繁衍人類之不得已   第六章 女為男私屬于是伸男抑女   第七章 抑女有害于立國傳種宜解禁變法升同男子乃合公理而益人種   第八章 女子升平獨立之制   第九章 男女聽立交好之約量定限期不得為夫婦 己部 去家界為天民   第一章 總論   第二章 人本院   第三章 育嬰院   第四章 小學院   第五章 中學院   第六章 大學院   第七章 恤貧院   第八章 醫(yī)疾院   第九章 養(yǎng)老院   第十章 考終院 庚部 去產(chǎn)界公生業(yè)   第一章 農(nóng)不行大同則不能均產(chǎn)而有饑民   第二章 工不行大同則工黨業(yè)主爭將別成國亂   第三章 商不行大同則人種生詐性而多余貨以殄物   第四章 獨農(nóng)與公農(nóng)之比   第五章 獨商與公商之比   第六章 獨工與公工之比   第七章 公農(nóng)   第八章 公工   第九章 公商   第十章 總論欲行農(nóng)工商之大同則在明男女人權(quán)始 辛部 去亂界治太平   第一章 分地為百度   第二章 全地通同   第三章 地方分治以度為界   第四章 全地大同公政府政體   第五章 各度政府政體   第六章 公通   第七章 公辟   第八章 地方自治   第九章 公金行   第十章 競美   第十一章 獎智   第十二章 獎仁   第十三章 學校   第十四章 刑措   第十五章 四禁 壬部 去類界愛眾生 癸部 去苦界至極樂   第一章 治教以去苦求樂   第二章 居處舟車飲食衣服及其它之樂

甲部 入世界觀眾苦 緒言 人有不忍之心   康有為生于大地之上,為英帝印度之歲[1858年,時英國宣布印度為英屬國],傳少農(nóng)知縣府君(諱達初,字植謀)及勞太夫人(名蓮枝)之種體者,吾地二十六周于日有余矣。當大地凝結(jié)百數(shù)十萬年之后,幸遠過大鳥大獸之期,際開辟文明之運,居于赤道北溫帶之地,國于昆侖西南、帶江河、臨太平海之中華,游學于南海濱之百粵都會曰羊城,鄉(xiāng)于西樵山之北曰銀塘,得氏于周文王之子曰康叔,為士人者十三世,蓋積中國羲、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文王、周公、孔子及漢、唐、宋、明五千年之文明而盡吸飲之。又當大地之交通,萬國之并會,薈東西諸哲之心肝精英而酣飫之,神游于諸天之外,想入于血輪[即血球]之中,于時登白云山摩星嶺之巔,蕩蕩乎其鶩于八極也。   已而強國有法者吞據(jù)安南,中國救之,船沈于馬江,血蹀于諒山。風鶴之警誤流羊城,一夕大驚,將軍登陴,城民步遷,窮巷無人??底颖鼙?,歸于其鄉(xiāng)。延香老屋,吾祖是傳,隔塘有七檜園,樓曰澹如,俯臨三塘。吾朝夕擁書于是,俯讀仰思,澄神離形,歸對妻兒,慹然若非人。雖然,鄉(xiāng)人之酬酢,里婦之應接,兒童之撫弄,宗姓之親昵,耳聞皆勃豁之聲,目睹皆困苦之形?;蚬褘D思夫之夜哭,或孤子窮餓之長啼,或老夫無衣,扶杖于樹底;或病嫗無被,夕臥于灶眉;或廢疾癃篤,持缽行乞,呼號而無歸。其貴乎富乎,則兄弟子侄之鬩墻,婦姑叔嫂之勃豀,與接為構(gòu),憂痛慘凄。號為承平,其實普天之家室,皆怨氣之沖盈,爭心之觸射,毒于黃霧而塞于寰瀛也。   若夫民賊國爭,殺人盈城,流血塞河,于萬斯年,大劇慘瘥,嗚呼痛哉,生民之禍烈而救之之無術(shù)也!人患無國,而有國之害如此哉!若夫烹羊宰牛,殺雞屠豕,眾生熙熙,與我同氣,刳腸食肉,以寢以處,蓋全世界皆憂患之世而已,普天下人皆憂患之人而已,普天下眾生皆戕殺之眾生而已。蒼蒼者天,持持者地,不過一大殺場大牢獄而已。諸圣依依,入病室牢獄中,劃燭以照之,煮糜而食之,裹藥而醫(yī)之,號為仁人,少救須臾,而何補于苦悲。   康子凄楚傷懷,日月噫欷,不絕于心。何為感我如是哉?是何朕歟?吾自為身,彼身自困苦,與我無關(guān),而惻惻沈詳,行憂坐念,若是者何哉?是其為覺耶非歟?使我無覺無知,則草木夭夭,殺斬不知,而何有于他物為?我果有覺耶?則今諸星人種之爭國,其百千萬億于白起之坑長平卒四十萬,項羽之坑新安卒二十萬者,不可勝數(shù)也,而我何為不感愴于予心哉?   且俾士麥之火燒法師丹[今譯色當。1870年事]也,我年已十余,未有所哀感也;及觀影戲,則尸橫草木,火焚室屋,而怵然動矣。非我無覺,患我不見也。夫見見覺覺者,凄凄形聲于彼,傳送于目耳,沖觸于魂氣,凄凄愴愴,襲我之陽,冥冥岑岑,入我之陰,猶猶然而不能自已者,其何朕耶?其歐人所謂以太耶?其古所謂不忍之心耶?其人人皆有此不忍之心耶?寧我獨有耶?而我何為深深感朕?   康子乃曰:若無吾身耶,吾何有知而何有親?吾既有身,則與并身之所通氣于天。通質(zhì)于地,通息于人者,其能絕乎,其不能絕乎?其能絕也,抽刀可斷水也;其不能絕也,則如氣之塞于空而無不有也,如電之行于氣而無不通也,如水之周于地而無不貫也,如脈之周于身而無不徹也。山絕氣則崩,身絕脈則死,地絕氣則散。然則人絕其不忍之愛質(zhì)乎?人道將滅絕矣。滅絕者,斷其文明而還于野蠻,斷其野蠻而還于禽獸之本質(zhì)也夫!   夫浩浩元氣,造起天地。天者,一物之魂質(zhì)也;人者,亦一物之魂質(zhì)也。雖形有大小,而其分浩氣于太元,挹涓滴于大海,無以異也??鬃釉唬骸暗剌d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神者有知之電也,光電能無所不傳,神氣能無所不感,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全神分神,惟元惟人。微乎妙哉,其神之有觸哉!無物無電,無物無神,夫神者知氣也,魂知也,精爽也,靈明也,明德也,數(shù)者異名而同實。有覺知則有吸攝,磁石猶然,何況于人?不忍者,吸攝之力也,故仁智同藏而智為先,仁智同用而仁為貴矣。   康子曰:吾既為人,吾將忍心而逃人,不共其憂患焉?而生于一家,受人之鞠育而后有其生,則有家人之荷擔,若逃之而出其家,其自為則巧矣,其負恩則何忍矣,譬貸人金,必思償之,若負債而匿逃,眾執(zhí)而刑,不刑其身,則刑其名。其負一家之債及一國天下之公債者,亦何不然!生于一國,受一國之文明而后有其知,則有國民之責任,如逃之而棄其國,其國亡種滅而文明隨之隳壞,其負責亦太甚矣。生于大地,則大地萬國之人類皆吾同胞之異體也,既與有知,則與有親。凡印度希臘波斯羅馬及近世英法德美先哲之精英,吾已嘬之,飲之,葄之,枕之,魂夢通之;于萬國之元老碩儒名士美人,亦多執(zhí)手接茵、聯(lián)袂分羹而致其親愛矣;凡大地萬國之宮室服食舟車什器政教藝樂之神奇?zhèn)愓?,日受而用之,以刺觸其心目,感蕩其魂氣。其進化耶則相與共進,退化則相與共退,其樂耶相與共其樂,其苦耶相與共其苦,誠如電之無不相通矣,如氣之無不相周矣。乃至大地之生番野人、草木介魚、昆蟲鳥獸,凡胎生濕生卵生化生之萬形千匯,亦皆與我耳目相接、魂知相通、愛磁相攝,而吾何能恝然。彼其色相好,吾樂之,生趣盎,吾怡之;其色相憔悴,生趣慘凄,吾亦有憮悴慘凄動于中焉。莽莽大地,吾又將焉逃于其外?將為婆羅門之舍身雪窟中以煉精魂,然人人棄家舍身,則全地文明不數(shù)十年而復為狉榛草木鳥獸之世界,吾更何忍出此也?;鹦峭列悄拘翘焱鹾M踔T星之生物耶,莽不與接,杳冥為期,吾欲仁之,遠無所施。恒星之大,星團星云星氣之多,諸天之表,目本相見,神常與游,其國之士女禮樂文章之樂,與兵戎戰(zhàn)伐之爭,浩浩無涯,為天為人,雖吾所未能覯,而茍有物類有識者,即與吾地吾人無異情焉。吾為天游,想象諸極樂之世界,想象諸極苦之世界,樂者吾樂之,苦者吾救之。吾為諸天之物,吾寧能舍世界天界,絕類逃倫而獨樂哉!其覺知少者,其愛心亦少;其覺知大者,其仁心亦大,其愛之無涯與覺之無涯,愛與覺之大小多少為比例焉。(吾別有書名《諸天》)   康子不生于他天而生于此天,不生于他地而生于此地,則與此地之人物觸處為緣,相遇為親矣;不生為毛羽鱗介之物而為人,則與圓首方足、形貌相同、性情相通者尤親矣;不為邊僻洞穴生番、獠蠻之人而為數(shù)千年文明國土之人,不為牧豎、爨婢、耕奴不識文字之人,而為十三世文學傳家之士人,日讀數(shù)千年古人之書,則與古人親;周覽大地數(shù)十國之故,則與全地之人親;能深思,能遠慮,則與將來無量世之人親。凡其覺識之所及,不能閉目而御之,掩耳而塞之。   康子于是起而上覽古昔,下考當今,近觀中國,遠攬全地,尊極帝王,賤及隸庶,壽至篯彭,夭若殤子,逸若僧道,繁若毛羽,蓋普天之下,全地之上,人人之中,物物之庶,無非憂患苦惱者矣。雖有深淺大小,而憂患苦惱之交迫而并至,濃深而厚重,繁賾而惡劇,未有能少免之者矣。   諸先群哲,惄然焦然,思有以拯救之,普渡之,各竭其心思,出其方術(shù),施濟之,而橫覽胥溺之滔滔,終無能起沈痼也。略能小瘳,無有全愈者,或扶東而倒西,扶頭而病足,豈醫(yī)理之未精歟,抑醫(yī)術(shù)之未至耶?蒙有憾焉。或者時有未至耶?   夫生物之有知者,腦筋含靈,其與物非物之觸遇也,即有宜有不宜,有適有不適。其于腦筋適且宜者則神魂為之樂,其與腦筋不適不宜者則神魂為之苦。況于人乎,腦筋尤靈,神魂尤清,明其物非物之感入于身者尤繁伙、精微、急捷,而適不適尤著明焉。適宜者受之,不適宜者拒之。故夫人道只有宜不宜,不宜者苦也,宜之又宜者樂也。故夫人道者,依人以為道。依人之道,苦樂而已。為人謀者,去苦以求樂而已,無他道矣。   夫喜群而惡獨,相扶而相植者,人情之所樂也。故有父子、夫婦、兄弟之相親、相愛、相收、相恤者,不以利害患難而變易者,人之所樂也。其無父子、夫婦、兄弟之人,則無人親之,愛之,收之,恤之;時有友朋,則以利害患難而易心,不可憑借;號之曰孤、寡、鰥、獨,名之曰窮民,憐之曰無告,此人之至苦者也。圣人者,因人情之所樂,順人事之自然,乃為家法以綱紀之,曰“父慈,子孝,兄友,弟敬,夫義,婦順”,此亦人道之至順,人情之至愿矣,其術(shù)不過為人增益其樂而已。結(jié)黨而爭勝,從強而自保者,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故有部落國種之分,有君臣、政治之法,所以保全人家室財產(chǎn)之樂也。其部落已亡,國土無托,無君臣,無政治,蕩然如野鹿,則為人所捕虜隸奴,不能保全其家室財產(chǎn),則陷苦無量而求樂無所。圣人者,因人情所不能免,順人事時勢之自然,而為之立國土、部落、君臣、政治之法,其術(shù)不過為人免其苦而已。   人者,智多而思深,慮遠而計久,既受樂于生前,更求永樂于死后;既受樂于體魄,更求永樂于神魂。圣人者,因人情之所樂而樂之,則為創(chuàng)出世之法,煉神養(yǎng)魂之道,長生不死之術(shù),以求生天證圣之果,輪回不受,世界無邊,其樂浩大深長,有迥過于人生之數(shù)十年者。于是人遂愿行苦行焉,棄親愛之室家,絕人間之榮華,入山面壁,裸跣乞食,或一日一食,或三旬九食,編草嘗糞,臥雪視日,喂虎飼鷹。彼非履至苦也,蓋權(quán)其苦樂之長短大小,故甘行其小苦短苦,以求其長樂大樂也。彼以生、老、病、死為苦,故將求其不苦而至樂者焉,是尤求樂、求免苦之至者也。孝子、忠臣、義夫、節(jié)婦、猛將、修士,履危難、蹈險艱、茹苦如飴、舍命不渝、守死善道、名節(jié)凜然。文天祥、史可法以忠君國死,楊繼盛以諫亡,于成龍為令而自炊,陳瑸為巡撫廚僅瓜菜,吾家從伯母陳自刎而不嫁,吾伯姊逸紅、仲妹瓊琚守貞而撫子,瓊琚至于憂死,其苦至矣。然廉恥養(yǎng)之于風俗,節(jié)義本之于道學。莊子謂曾參、伍胥也,不修則名亦不成也。則雖苦行耶,而榮譽在焉,敬禮在焉,所樂有在,是故不以其所苦易其所樂也。   故普天之下,有生之徒,皆以求樂免苦而已,無他道矣。其有迂其途,假其道,曲折以赴,行苦而不厭者,亦以求樂而已。雖人之性有不同乎,而可斷斷言之曰,人道無求苦去樂者也。立法創(chuàng)教,令人有樂而無苦,善之善者也;能令人樂多苦少,善而未盡善者也;令人苦多樂少,不善者也。昔者有墨子者,大教主也。其為教也,尚同兼愛,善矣;而其為術(shù),非樂節(jié)用,生不歌,死不服,裘葛以為衣。莊子日,“其道大觳”;“離天下之心,天下不堪”;“離于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印度九十七道出家苦行,一日一食,過午不食,或一旬一食,或不食,或食糞草,衣壞色之衣,跣足而行,或不衣不履,視赤日,臥大雪,嘗糞。其苦行,大地無比之者矣,彼以煉魂故棄身,然旆于全群人道則不可行。   猶太、羅馬及穆護教之抑女,亦猶然也?;綐吩谔靽?,故亦土木其身,其清教徒苦行不食,棲山閉處,亦猶佛教焉,今在西班牙之可度,猶見之也?;讲蝗ⅲ^其后嗣,神父皆不能娶,道觳不行,于是路德新教出焉,頃刻而易天下,則以其道近于人而易行故也。   夫印度自摩弩立法,嚴階級,別男女,人生而為寒門下戶之首陀也,則為農(nóng),為賈,為百工,為獵夫,為婦婢,百世不得列于吏士焉。若生而為女,以布掩面,終身無睹,既嫁從夫,夫亡燒死?;蜷]高樓,永不履地,其為禮法也如此,故男為奴而女為囚焉。茍非借出世之法,從何脫其煩惱耶?婆羅門諸哲九十七道,思為人脫煩惱,其不得已,而鳴出家、禁殺生者耶?蓋原世法之立,創(chuàng)于強者,無有不自便而陵弱者也。   國法也,因軍法而移焉,以其遵將令而威士卒之法行之于國,則有尊君卑臣而奴民者矣。家法也,因新制而生焉,以其尊族長而統(tǒng)卑幼之法行之于家,則有尊男卑女而隸子弟者焉。雖有圣人立法,不能不因其時勢風俗之舊而定之。大勢既成,壓制既久,遂為道義焉。于是始為相扶植保護之善法者,終為至抑壓至不平之苦趣,于是乎則與求樂免苦之本意相反矣。印度如是,中國亦不能免焉。歐、美略近升平,而婦女為人私屬,其去公理遠矣,其于求樂之道亦未至焉。神明圣王孔子,早慮之憂之,故立三統(tǒng)三世之法,據(jù)亂之后,易以升平、太平;小康之后,進以大同,曰“窮則變”,曰“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蓋深慮守道者不知變而永從苦道也。   吾既生亂世,目擊苦道,而思有以救之,昧昧我思,其惟行大同太平之道哉!遍觀世法,舍大同之道而欲救生人之苦,求其大樂,殆無由也。大同之道,至平也,至公也,至仁也,治之至也,雖有善道,無以加此矣。人道之苦無量數(shù)不可思議,因時因地,苦惱變矣,不可窮紀之,粗舉其易見之大者焉:   (一)人生之苦七:   一、投胎;二、夭折;三、廢疾;四、蠻野;五、邊地;六、奴婢;七、婦女(別為篇)。   (二)天災之苦八(室屋舟船,亦有關(guān)人事,亦有關(guān)天災者,故附焉):   一、水旱饑荒;二、蝗蟲;三、火焚;四、水災;五、火山(地震山崩附);六、屋壞;七、船沉(汽車碰撞附);八、疫癘。   (三)人道之苦五:   一、鰥寡;二、孤獨;三、疾病無醫(yī);四、貧窮;五、卑賤。   (四)人治之苦五:   一、刑獄;二、苛稅;三、兵役;四、有國(別為篇);五、有家(別為篇)。   (五)人情之苦八:   一、愚蠢;二、仇怨;三、愛戀;四、牽累;五、勞苦;六、愿欲;七、壓制;八、階級。   (六)人所尊尚之苦五:   一、富人;二、貴者;三、老壽;四、帝王;五、神圣仙佛。 第一章 人生之苦   投胎之苦:太古之野人,甫離獸身,狉狉榛榛,全地如一,而無等差,茹血衣皮,穴處巢居。自圣智日出,文明日舒,宮室服食、禮樂文章;上立帝王,下設(shè)虜奴;貧為乞丐,富為陶朱;尊男卑女,貴人賤狙,華族寒門,別若鳥魚,蠻獠都士,絕出智愚,燦然列級,天淵之殊。嗚呼命哉,投胎之異也!一為王子之胎,長即為帝王矣,富有國土,貴極天帝,生殺任意,刑賞從心,呼吸動風雷,舉動壓山岳,一怒之戰(zhàn),百萬骨枯;一喜之賞,普天歡動。不幸而為奴虜之胎,一出世即永為奴虜矣,修身執(zhí)役而不得息,聽人鞭撻而不敢報,雖有圣哲而不得仕,雖死節(jié)烈而不得贈位,雖為義仆而不廁人列,子子孫孫世襲為隸。   夫貴賤之宜,只論才德,大賢受大位,小賢受小位,故九德為帝,三德有家,天工人亮,乃公理也。夫淫兇如高洋、楊廣,乳臭如嬰、殤、質(zhì)、沖,以誕生王家,居然帝矣。自非然者,雖以孔子之圣,終為陪臣。若為奴者,古今萬國非無衛(wèi)青、豐臣秀吉之才,而終身奴使矣。一墮奴身,永無升拔,無涯之苦,已自胎生。彼亦天之子也,何一不幸,沈淪至此!   其投胎為巨富之子也,生而錦衣玉食,金銀山積,僮指盈千,田園無極,妾婦雜沓,縱盈聲色,管弦嘔啞,不分旦夕,一擲百萬,呼盧博激,揮金如土,富與國敵。如投胎為窶人乞丐之子也,生而裋褐不完,半菽不得,終日行乞,餓委溝壑,烈風吹膚,被席帶索,夜宿門廊,人所喝逐,垢污塞體,蟣虱交啄,或遇大雪,僵倒村落。其有兇饉,人肉同削,熏鼠嚼葉,疾疹并作,瘡瘍遍體,手足斷落,血液膿穢,腥氣臭惡,號泣叩首,一錢喜躍,終日行乞而不得一食,餓死溝壑而不得一席。其窶人子終身作工,計日得金,勤勞備至,未得一飽,有終世勞動,而無有少贏以娶一妻、筑一椽、買寸田者矣。夫人之生也,量工受食,一夫不作,時謂負職。故大才受大祿,小才受小祿,各出其力以供公業(yè)。今若查三標、大良、阿斗之流,昏淫顛狂,終身未嘗作一日之工也。阿斗擲金葉于城上,一時而盡百萬,日破百千金之古瓷而聽其聲;查三標夜開京城之門先一時而費萬金。而吾鄉(xiāng)方蓀璧進士,獨行介節(jié),不受贈饋,種菜而食,乃至餓死;吾外太祖陳子剛秀才,操行孤介,日食一欖,朝飲其湯而暮咀其肉焉。其它一為窶人子,則終身力作,窮老餓病,舉世是矣,是遵何故歟!   若夫華族高門,膏腴世爵,春秋則代為執(zhí)政,六朝則世戴金貂,著作、秘書,不屑省郎。若世爵則公侯繼軌,乳臭承襲,歐土千年之封建貴族及大地各國猶是也。其它投于寒門,不得高爵,若漢制之異姓不王,明以來之文臣不為公侯,必待艱難考試乃得青衿,百人橐筆,僅一登科,雖有博學奇才,老困場屋,多終身而不售,視登第如登天。若夫印度婆羅門剎帝利之子,世為王為師。而若投為巫士哈,若拖卑,若咩打,若冬之胎,則世為獵人,為糞夫,為仵作;雖有才哲,限于階級,無由振興。若一見女身,永為囚系;無貴無智,役隸于男,防禁幽辱,不齒人數(shù)。在歐、美不得為公民之列,在全地不得試仕宦之途。至于賤為婢妓,賣鬻由人,生命如鳥,其慘毒尤不可思議。至若墮落獸身,披毛戴角,割肉為饌,剝皮為裘;即仁如耶穌,以為天賜,日殺充庖,視為固然,曾不少憐,無可奈何。嗚呼,此佛氏慈悲所由鳴因果以為解釋也!即伺為人類,等是男身,而生落邊蠻,僻居山穴,片布蔽體,藜藿果腹,不識文字,蠢如馬鹿,不知服食之美為何物,不知學問之事為何方;其與都邑之士,隱囊塵尾,裙屐風流,左圖右書,古今博達,不幾若人禽之別歟!以歐土之化,而西班牙尚有氣他拿之穴處人猶然也。凡此體膚才智,等是人也,孔子所謂人非人能為,天所生也??鬃佑衷唬骸胺蛭锓顷柌簧?,非陰不生,非天不生,三合然后生。”故謂之母之子也可,天之子也可。同是天子,實為同胞,而乃偶誤投胎,終身墮棄,生賤螻蟻,命輕鴻毛,不能奮飛,永分淪落,雖有仁圣不能拯拔,雖有天地不能哀憐,雖有父母不能愛助。天地固多困苦,而投胎之誤,實為苦惱之萬原,是豈天造地設(shè)而無可振救歟?而普觀大地,禽獸之多,固無可言。即論女身,實居生民之半,而寒門窮子,邊蠻奴隸,又占男子十分之七八,若為帝王、巨富、華族、高門之胎者,舉世無幾也。嗚呼!悲憫之仁人,若之何為茲少數(shù)而坐令無涯多數(shù)之人物同罹無量之厄災,而不思所以救之歟,抑無術(shù)歟?得非數(shù)千年圣哲仁人之大恥歟!   夭折之苦:人之生也,壽夭無常,雖曰有命,蓋亦有人事不修者焉。呱呱墮地,只有啼泣,若預知人生之患苦哉!然人之有苦,生于有知;嬰孩無知,雖使隕于母胎,夭于襁褓,啜氣欲絕,豈識患苦!若髫齔以上,比及壯年,知識日開,聰明日長,六親日固,鄉(xiāng)里情深,父母伯叔含哺而抱持,兄弟姊妹扶挾而游戲?;蚱捩禄椋脷g初合,或子女幼妙,提攜方殷。讀書方有志于古今,學問更激切于時事,文章方望其長進,學業(yè)尤遲其克成,或辛苦著述而欲親睹其汗青,或經(jīng)營功業(yè)而指垂成于旦夕。即或耕田力穡,望其有秋;服賈經(jīng)商,期其獲利。若夫良工創(chuàng)器,慘淡于精思;將士力征,唾手于破敵;或壯士報仇、忠臣赴難,扼腕瞋目,志在必成。一旦藥石無靈,天年中夭,志事皆敗,學術(shù)無成,功業(yè)夭枉,身名埋沒,遠志屈于短年,雄心埋于抷土。茍非上士學道,視死生為旦暮者,能不悲哉!若中人以下,泣別六親,顧念鄉(xiāng)里,念老父慈母罔極之恩,不能報養(yǎng),顧寡妻幼子伶俜之苦,誰為哀憐。良朋走視而咨嗟,兄弟相持而涕泣。文書則付之炬火,琴劍則空自摩挲。其或家無次丁,父母望其嗣續(xù);室徒四壁,妻兒待以為生,忽際重病彌留,共知不起,老親垂涕而來握其手,妻子號泣而環(huán)跪于床。父母吁嗟,痛若敖之鬼不祀;妻子哀啼,恐溝壑之餓不遠。或乃指某兒當鬻為奴婢,其子當送與僧尼,骨肉仳離,死后立散。當此時也,鐵石心肝,為之腸斷。況為人類,本自多情,結(jié)合已深,補救無術(shù),艱難撒手,遺恨終天,腸九轉(zhuǎn)而猶回,魂一叫而遂絕。其與閨婦別士,怨曠而沒身;倩女懷春,黯傷而離魂,皆目瞑為難,鬼靈不死,永結(jié)愁思之夢,長居離恨之天,惋其傷焉,嗟何及矣!即使富連阡陌,貴為帝王,而田園之牙籌難舍,山河之燕樂方酣,猶欲延術(shù)士以問長生,求神仙而希不死。若至玉棺下墜,金丹無靈,凄涼掩袖,擁美人而悲歌;悲咽銅臺,念分香而啜泣,蓋夭折之苦,人生最傷,此《洪范》所以夭折冠六極之顛也。究其原因,或生事不完,或感時病疫,或無力攝衛(wèi),或傳種短惡,或傷生太過。以斯之故,坐至夭殤,拯救此因,亦非無術(shù)。今各國政日改良,夭民歲少矣,豈可令普天眾生苗而不秀,秀而不實,遭罹此極歟!   廢疾之苦:舉日月、星辰、云露之偉麗,山川、林野、海岳之壯觀,宮室、園囿、池沼之清娛,花草、蟲魚、鳥獸之絢爛,機器、用物之奇巧,錦繡、珠玉之輝煌,凡數(shù)千年文明之物,全大地奇?zhèn)ブぃ瑩崞淦鞫灰娖湫?,摩其物而不知其象,斯亦最可憐者哉!甚乃父母、妻子、兄弟之親,日熟其聲音而終身不知其容貌,豈非最可哀之事耶!若懷抱莫白,至親不能交一言;盤辟蹣跚,企跂不能行一步,廣坐交言而不覺,疾雷破山而不聞,凡此瞽、喑、聾、跛,受生何虧!耳、目、口、足,人人所共有之官也,而彼獨缺之;視、聽、言、行,人人所同享之福,而彼獨不得與焉。夫聰如師曠,德若王駘,醫(yī)若龐公,皆負絕異之才,而猶不免形體不全也。嗚呼,此天之憾也!更有身被大癘,手足拳攣,肢體跰{足鮮},面目赤腫,親戚斷絕,荒島流連,窺井仰天,痛惻肺腑?;蛴蓚鞣N之惡,或感疫癘之毒,雖以冉耕之賢,猶不免歌《芣苡》也,此為廢疾之最苦痛者矣。若夫佝僂贅疣,曲僂發(fā)背,上有五管,頤隱于齊,肩高于頂,句贅指天,或手足斷殘,支離其身,侏儒短小,不齊于人。天之生是耶,均為天民,彼何獨廢缺而不全!陰陽之氣有沴耶!乃無以補其憾事歟?人既有廢疾,傳種亦然。吾有仆張福缺其唇者,其女唇亦缺,其子亦缺,而其孫復缺也。肺癆之疾亦然。吾門人陳千秋通父者,絕代才也,為吾門冠,年二十六以肺癆卒。吾哭之慟,傷傳道之無人焉。蓋其母有肺癆也,如其傳種何哉!凡有廢疾者,愛莫助之,豈非天人之大憾歟!   蠻野之苦:茍為連州之猺人耶,為瓊州之黎人耶,為臺灣之生番耶,為廣西、貴州之苗人、狪人、狆人、{犭冰}人耶,為云南騰越之野人、毛人耶,為印度之島人耶,為美洲之煙剪人耶,為歐洲之氣他拿人、唼氏人、陰蘭人耶,為非洲之黑人耶,腰圍片布,頭插羽翟,耳鼻鑿孔,足胝若鐵,赤身無衣,熏鼠以食,雜臥于地,牛豕同藉,日曬糞蒸,面黑如臘,穴處巢棲,結(jié)繩為識,刳全木以為舟,取魚蝦以生食,窺鳥發(fā)彈,射獸分炙,殺人竿首,以多示力,奪女淫于野,藉草為席。是雖為人,去犬羊不遠,性命朝夕不保。同當大地開辟之后,雜處文明國土之間,飛樓四十層以侵天,鐵道電線百數(shù)十萬里以縮地,禮樂文章,縟若霞繡。而尚有此原人之俗,如在數(shù)千年狉狉榛榛之前,豈不哀哉!即進而上之,西藏、廓爾喀、布丹、哲孟雄之蠻人,南洋諸島巫來由之種族,暹羅、安南之諸蠻:屋高可俯窺,編萑竹以為瓦棟,雜處于牛羊、雞豕、潦糞、臭穢之中,酷日蒸之;摶飯而食,圍布而飾,雖其王者及其后妃,赤足無屐,席地坐食;略知文字,無所知識,皈依佛、回,度引無力,享受無量之苦難而終無慈航普拯其溺也。若冰海之冰人穴于冰中,衣皮飲鯨,掘鼠食之。其視歐、美之民,廣廈細旃,膳飲精潔,園囿樂游,香花飛屑,均為人也,何相去之遠哉!不均不平,豈至治之世耶!   邊地之苦:但以中國言之:今自蒙古、新疆、東三省之民俗,或蒙游牧之舊,膻肉酪漿以充饑渴,氈裘穹帳以為居服。及鮮卑之土人使鹿使犬,費雅喀諸部反皮踏雪、臥地熏炭。父子、兄弟、夫婦、叔嫂席炕炙火,雜居于大蚊牛糞之下,大風飛塵,則騾馬之糞與人糞充塞耳鼻。斯則大河南北且有然矣。山西且有陶復陶穴之俗,雖富家為屋數(shù)十進,亦穴地中。其貧者架草為棚,編草為裳,日得數(shù)錢,食餑餑數(shù)枚,殷然果腹,臥草終日,陶然復為夫婦之歡矣。其富者開酒面之房,修牛馬之槽,坦然極天人之樂,世間無復余事矣。此大江以北各邊皆然。若南方則自滇、黔之間,湘、粵之鄙,閩、徽江介之僻縣,編竹為屋,飼豕如人,種稻數(shù)丘,薯芋代食。以其鄉(xiāng)縣號稱中國,荷擔赴市,行數(shù)十里,十日一見黃雞,三日一見白豕。奉巫覡以為神,尊監(jiān)生以為君,學問止于《論語》,書籍且以充薪。官遠不及,強姓主盟,有不從者,撻伐大申。于是一鄉(xiāng)自為一國,一姓自為一群,以眾暴寡,以強凌弱,牽鄰之牛,割鄰之禾,視為固然。窮鄉(xiāng)小姓亦遂憤起,教子姓咸以拳技相尚,集公資咸以刀槍為事。少有斗爭,合群而出,有偷退者,眾治其罪,溺之于水,以警大眾,如斯巴達之治兵以雄于深山窮鄉(xiāng)者,蓋閩、粵皆然也。否則率眾行劫,置蠱暗害也。兄弟共妻,贅客無礙,蓋有苗之余風,而至今尚不殄焉。其有志士欲為學問,講書無所,求師無從。道里邈隔,舟車罕通,百里視為遠途,《漢書》以為僻書。其至京師多以數(shù)月,其至省會亦數(shù)十日,茍非興廉舉孝,蓋無有到京師者焉。故其愚鄙終古不開,以明世之七篇五府為方今之政體,以小說之《封神》《水滸》《三國》為不二之典謨。其視彼都人士,裘馬麗都,林齋幽靘,珊珊玉佩,冉冉衣香,樂玩?zhèn)渲型猓嬍掣F水陸,雖不極談大地而能通古今,雖不窮極人天而能知名理,又何遠也!即歐、美者國近號升平,而吾見其工人取煤熏炭,則面黑如墨,沾體涂足,則于污若泥,自以其所耕之地大于中國。求肉不得,醉酒臥地,執(zhí)婦女而牽笑。若愛爾蘭之小兒,赤足臥地,雜于羊豕;倫敦乞婦,牽車索食,擲以皮肉,俯拾于地,甘之如飴。若德、俄、奧之北鄙,瑞典、那威之雪界,萄、班之窮民,此則與中國蒙古、東三省之窮民同其苦患。若西班牙之氣他拿人今猶穴處于迦憐拿大(即Granada,格拉納達)故都也,蓋可哀憐矣。夫滿堂飲酒,一人向隅而泣則為之不樂,今向隅而泣者,不止居其大半,然則滿堂飲酒者,其為樂耶,否耶?   奴婢之苦:強弱貧富之操縱人類,亦甚矣哉!均是圓顱方趾之人,同為民也,而以貧見鬻,或以弱被擄者,則男為奴,女為婢矣。或投胎不幸為奴子者,則終其身為奴,不得齒于人數(shù)焉。主人好惡,性氣難識,終身執(zhí)役,饑不得食,夜不得息。喜而賞之,殘杯冷炙。執(zhí)爨負薪,荷重惕息,跪而脫履,立而倚壁。洗衣刷地,捧盤執(zhí)席,為灑為掃,或耕或織。小不如意,呵譴笞撻。側(cè)媚跪諂,甚則踢殺。老者優(yōu)養(yǎng),奴則異是。少主童沖,肅恭奉侍,雖在耄耋,不免鞭詈。叩首謝罪,退莫呻嚏。子子孫孫,世襲為隸。雖有圣智,不許宦仕,抑不得學,不能識字。其有忠賢,為主盡死,號為義仆,稱之而已。不得同食,不廁人列,名分當然,無可升拔。凡有死節(jié),朝有贈爵,若為奴隸,不恤義烈。圣有謨訓,褒賢貶惡,不幸為奴,擯如禽啄。若其女婢,賤辱由人。主婦之慈,破被殘羹,主婦之酷,鉗炙烙身。饑不許食,與死為鄰。未明早起,掃地開門,汲水作息,井臼并身。米鹽瑣碎,雞蟲得失。深夜不息,頭睡觸壁,主婦大呵,雷霆霹靂。夕而鋪床,掃帳安席,奉煙捶骨,勤身竭力。少女嬌傲,曲腰承足。小兒病啼,襁負作役。指背撫搔,竟夜供職。少主淫虐,誘奸恐嚇,強仆交加,強奸迫勒,不敢不從,強忍是極。主人知之,鞭責千百,鎖之空房,賣之山客?;蝈髯骷?,聽其所極,投水懸梁,求死不得。嗚呼慘酷,所不忍述!世雖承平,身當亂酷。上天之生,奴婢亦人,以何理義,降此苦辛!不幸為奴,永永沈淪。 第二章 天災之苦   水旱饑荒之苦:歲之有水旱、豐穰,天之行也,未有能免之者矣。雖水防未修,溝洫不開,樹木不多,宣泄無自,不能調(diào)燮陰陽,然天行之劇,亦有平地涌水、大旱累年者焉。故當潦水之大,洪流萬頃,浩浩懷山襄陵,旱荒之甚,赤地千里,漠漠草樹盡枯。哀彼農(nóng)民,勞種而無少獲。舉家勤動,終歲不休,而八口嗷嗷,粒食不得。吾家粵之南海,當牂牁江之下流,歲五六月收獲之時,則江水大漲,驟至丈許,決堤漫陂,頃刻浸灌。禾稻穰穰,黃云遍野,忽而白浪滔天,牛馬輕舟,犁沒于田上矣。當潦水驟來之際,鄉(xiāng)人竟夕守堤,鑼聲震耳,版筑登登,燈火映帶。其家人多者,稻畦之上,不擇生熟,且以守堤,且以刈稻。其家人少者,奉公守堤,不暇兼顧。及其堤決也,哭聲盈耳,鳧水走避,家人提攜什器,相與掩面淚下,呼天而詈之。幸堤之不決,則又惜生者誤刈,不能為食,徒得禾稈,相與嘆惜。以吾牂牁江沖流之劇,而嘆江河灌決之慘,益不可言也。若其旱也,赤云蔽天,熱陽煜煜,飛塵滿地,樹枯不綠。望走群祀,歌舞牲玉,神巫則肥,農(nóng)夫則酷。日視其苗黃萎枯縮,米瘠且落,望絕無屬。猶須納租,鬻子莫贖。若光緒二年,山西全省之大旱,饑人相食,易子而骸其骨。襄陵者,吾先師朱九江(諱次琦)先生之治也,地近平水。先生為開其水利,號稱富穰,戶口二十余萬。吾在京師,見襄陵人而問之,乃余二萬人。襄陵猶如此,他邑可知,蓋十去其九矣。若鄭州之河決,民沒無數(shù),朝廷乃至鬻爵而賑之,此皆最近目睹之事。水旱之大者,若征之古史,考之全地,若此者歲歲而有,地地皆然,不可勝數(shù)也。近者歐、美鐵路既通,運輸較捷,水利漸啟,樹木既多,雨澤漸勻,泛濫漸少。就有水旱而以鐵道移粟以飼之,民命尚易保全,此進化之功也。雖然,農(nóng)民窮苦,胼胝手足以經(jīng)營之,而終歲之勤,一粒無獲,宜其怨蒼蒼之大憾,而嗟上帝之不仁也!談運命者僅付天行,信因果者只嗟劫數(shù),其能祈而制雨求晴者,妙術(shù)能開生面,仰口終難符天。甚矣農(nóng)夫之苦,堯、舜、禹、湯屢遭其毒而無術(shù)振之矣。   蝗蟲之苦:漫漫蔽天而來,樹木沒葉,萬頃千稼,連州并邑者,其所謂蝗災耶。蓋自古有之,豈唐太宗吞之所能格耶!自余螟蟊之害,禾稼皆傷。一夫不收,則八口不食。而撲之不盡,震之不去,炮轟不滅,火燃不息。所過郡縣,稻麥皆絕,貧農(nóng)仰天,呼泣嘔血。雖欲賑之,施粥有竭。欲搜蝗根,須窮天地之偵測,故待人人之自謀,茍有災焉而何食!即井田之口分世業(yè),猶遇蝗災水旱而術(shù)竭也,欲博施而濟眾,堯、舜猶病其不遍也。   火焚之苦:赫赫烈烈,嘻嘻出出,朱霞絳天,赤風煩熱者,其火焚之炎炎耶!宮闕不慎,庖廚不滅,炭屑煙灰,風揚暗爇,一星之火燎原,遂使城郭飛灰,人民為炭焉。于時怒風鼓蕩之耶,板屋木構(gòu),鐵扉銅瓦,益其焰耳。擺磨四垣,煨炰瓦礫,神焦鬼爛,天跳地踔。男女奔逃,破窗觸戶,或赤體而難遁,或戀財而回顧,或折桷飛而致傷,或全屋覆而盡碎,或吸煙而迷臥,或懸樓而顛墜。莫不血肉交飛,體骸腐爛,臭氣熏蒸,尸骨分散。其有戲場盛會,聚人億千,簫鼓嗔咽,燈火照煎,萬頭鱗鱗,其樂且延。及夫揚棹渡江,馳輪跨海,舟客無數(shù),高歌樂愷,或萬里遠復而視其孥,或志士壯游而觀乎外。一火不慎,煙畿郁攸,檣傾桅折,焚舵沉舟。萬眾同擠,舉足莫逃,可憐一炬,眾骨同枯。其有焦頭爛額、逃水而鳧者,而吞煙中竅,蓋亦無能幸生焉。于是妻子覓尸而不辨,家人望魂而號祭,哀號動地,灰煙滿野,有不盡其哀而不能聽其聲焉。若夫石鼓有聲,煙氣火起,草木如炭,赤塊飛止。天火忽流,大雨更熾,焚燒廬舍,千萬未已,死者如鯽,數(shù)可不紀。若晉之永昌二年,京師大火三月,焚燒三縣,廬舍七千,死者萬五千人。唐憲宗時,洪州大火,焚民舍萬七千家。宋嘉泰時,行都大火,衙署壘舍民居皆盡五十余里,凡五萬八干九十七家,都城九毀其七,民灼死及奔逃踐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百官僦舟以居。此尤火災之大者。倫敦昔猶板屋,二百年前,大火同盡。夫人之慘死雖多而莫有甚于火焚者。若夫項羽之燒阿房,赤眉之燒長安,董卓之燒河陽,火延三月不止,民為之盡。而德之破法,焚燒師丹,全城皆燼。是雖兵禍,亦火之毒烈最甚者也。嗚呼!人非水火不生活,而修火之利,亦受火之害,乃如是哉!   水災之苦:夏潦時至,山水奔迸,交集于河。下流壅阻,放泄之不及,坌溢泛濫。決裂堤防,浸灌廬舍,滔漫田園。人民奔避,攜幼扶老,升于岡陵,綠木登顛,岌岌墜傾。牛馬雞豕,什器床幾,輾轉(zhuǎn)于滔天白浪之中,雜沓浮沉,隨流而靡。其近決口、居下流者,白波泱泱,若素車白馬之擁怒潮,轟轟而來。城市猶為之淹,高塔僅露其顛,木杪?lián)P波,小舟穿之,況于村舍鄉(xiāng)落之在田間者乎!原野千百里,渺渺無丘陵。人民無所避,則浮尸沒頂,積骸飄泊,與覆舟浮柴漂水而并下,動以千萬。全家連村,同時漂沒。其有御枝漂流,浮沙依岸,幸而獲救者,蓋千百而不一二也。其或山水坌出,地水驟涌,頃刻尋尺,旦夕數(shù)丈。沖崖崩岸,沈城淹郭,廬宅園館,所過傾漂。怒波卷巨石,椽瓦隨流轉(zhuǎn),懷山襄陵,無所不倒。其聲勢浩瀚洶涌,舟楫皆覆,城垣并圮,所在人民無有能免者。其死傷慘絕,尤為可驚。吾先祖述之(諱贊修)府君訓導于連州,純?nèi)逡?,適遘山水之涌,遂沒于是,今祀昭烈祠焉。嗚呼,慘怛哉!予小子道之而猶有余痛也。夫火水之害,《春秋》謹記之。漢成帝建始三年,三輔霖雨三十余日,郡國十九雨,山谷水出,壞官寺民舍八萬三干余所。當桓玄篡時,江濤入石頭,方舟萬計,漂敗流斷,骸胔相望,西明門地穿涌水毀門扇。唐高宗永淳時,河南北大水,壞民居十余萬家。開元時,發(fā)關(guān)中卒救營州,營谷水上,夜半山水暴至,溺萬余人。文宗太和時,江、漢漲溢,壞房、均、荊、襄諸州民居及田產(chǎn)殆盡。大中時,徐、泗水溢,深五尺,漂數(shù)萬家。朱全忠時河決,浸溢至千余里。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谷、洛、伊、瀍四水暴漲,壞官署軍營民舍萬余區(qū),溺死亦萬余,牛頭河漲至二十余丈;涪州江水、達州溪水暴發(fā),壅州城,壞廬舍萬余,死者無數(shù)。神宗熙寧時,洮河溢,漂溺陜及平陸二縣;又河決南徙,壞郡縣四十五,民舍數(shù)萬,田三十萬頃。徽宗政和時,滄州河決,城不沒三版,民死百余萬。蓋自宋至明,河患最劇矣。若海濤之溢,沖壞田廬,死人動輒數(shù)萬。其余水災殆不勝紀。中國如此,全地可推。美國之南科羅打市,一夕為海水沒,吾嘗觀其影戲矣,慘哉!然則伊古以來,地球人民之死于水患者不可數(shù)算矣。夫洪水之患,下民為魚,神禹治之閱二十一年,而《創(chuàng)世紀》稱挪亞方舟避水。蓋水洪為患,大地最劇而生民之最慘者哉!美哉禹功,灑沈澹災,然終不能奠后世之水禍也,奈何!   火山之苦:純?nèi)罩w皆火也;火力蒸動而自轉(zhuǎn),則火屑爆裂飛跳焉。地者日之火屑耳,離日而成質(zhì),自轉(zhuǎn)而周行,受天空之氣,積久而成殼,若陳粥牛酪,久之有糜也。地殼積久愈厚,則為花剛石焉。地中之火皆為流質(zhì),如金汁焉,為殼所裹,氣不得泄。爆裂飛動,日相決爭,裹包愈甚,于是成凸凹之形,凹者今號為海,凸者今稱為山。經(jīng)無量劫無量年百千萬之火爆,而后高山、大海、丘陵、原隰、川澗成焉,苔介生焉,而后草木鳥獸生焉,人于是得緣附而居焉食焉。蓋地形之成,物類之衍,皆火山之為力哉!無火則不能成山,無火則不能成海陸而生萬物,火山之功之最偉者也。昆侖者,火山之最先起點也;印度之須彌山,蒙古之阿爾泰山,北亞之烏拉嶺,皆火之依附昆侖而后起者也。于是枝萼附生,花葉連起,綴連而為峰嶺,夾流而成川河。若我中國者,北自天山,南走祁連、賀蘭、太行、醫(yī)無閭而碣石,渡海遂為泰山,南自岷、峨走滇、黔、五嶺而至天臺、雁蕩,北折徽、皖而枝葉與泰山、徂徠之余葉枝干相交,故其中遂為大陸焉。北沿黃海至甘查甲,西走波斯而入非洲,其烏拉嶺北枝入于歐洲,則最遠者也。落機山者,不依附昆侖而最后起焉,別為火山祖,蜿蜒九萬里,而為昆侖之背焉;今美與巴西之高山大陸,皆因依其火力以成洲者也。故火山之造成地形,其功最大哉!雖然,時各有宜,因各有適。及人類既多,占地遍居,于是火山之害亦最劇矣。大概大陸之地殼厚,地中之火力不能上達,故火山之爆也少;海島之地殼薄,地中之火力易破,故火山之爆也多。今太平洋諸島,皆火山之新爆出者也,然則近?;鹕缴w多矣。當火山迸裂之時,火煙四冒,山石轟飛。環(huán)山數(shù)百之人居、城郭、廬舍,頃刻焚毀,騰播空中。田園人民立致灰沒,無可走避。吾觀意國奈波里之古城,猶可見慘狀焉:其地近斐蘇斐,火山裂后,百里之田廬人家沈沒忽焉。今于二千余年后掘地下而古城發(fā)露,自城門、橋梁、街衢、廟宇、室廬皆如故也,室中衣冠會集筵宴如故,縫匠手針線縫衣如故,街中策馬馳車如故,而大劫同盡,億萬眾無可免焉。今此山尚數(shù)年十數(shù)年一大焚裂也。希臘哥林士之古城亦然。細細里島近歲大災,死者三萬尤劇矣。其余四洲火山之災,殆不可勝數(shù)。嗟我人民,何罪何辜!而居近火山,遂蒙大慘,人居立盡,金鐵交飛。若今檀香山、爪哇、蘇拉擺亞之火山,火焰坌涌,至今未息焉。   地震山崩之苦:地震山崩之害尤苦矣,皆地內(nèi)火力發(fā)動,而以地厚不能泄氣,蓋不能吸致之,亦火山之類也。若漢隴西地震,壓四百余家。宣帝時,北?,樼鸬卣穑瑝淖趶R城郭,殺六千余人。安帝時,漢陽地坼,涌水壞屋殺人。順帝建康時,瓊州地震百八十日,山谷坼裂,壞敗城寺,傷害人物。后周瓊州地頻震,城郭多壞。唐武德時,巂州地震山摧,江水噎流。開元時,秦州地震,坼而復合,經(jīng)時不止,壞廬舍殆盡,壓死數(shù)千余人。至德時,河西地震,壞陷廬舍,張掖、酒泉尤甚,數(shù)月乃止。又束鹿、寧晉地裂數(shù)丈,沙石隨水流出平地,壞廬舍,壓死數(shù)百人。元和九年,巂州地震晝夜八十,地陷三十里,壓死人無數(shù)。干符時,雄州地震月余,州城廬舍盡壞,地陷水涌,傷死甚眾。宋景佑四年,忻、代、并三州地震,壞廬舍,壓吏民;忻州死萬九千七百四十二人,傷五千六百五十五人,代州死七百五十九人,并州死千八百九十人。慶歷六年,登州地震,岠嵎山摧。治平時,潮州地震拆裂泉涌,壓覆州郭及兩縣屋宇,士民軍兵死者無數(shù)。漢高后時,武都山崩,殺七百六十人。成帝河平時,犍為柏江山崩,捐江山崩,皆壅江水逆流,壞城殺人,地震二十一日,百二十四動。和帝時,秭歸山高四百丈崩,填溪,殺百余人。安帝永初元年,河東楊地陷東西百四十步,南北百二十步,深三丈五尺。元初時,日南地坼,長百八十二里。延光四年,蜀郡越巂山崩,殺四百余人?;傅蹠r,郡國六地裂,水涌井溢,壞寺屋殺人。靈帝時,河東地裂十二處,合長十里百七十步,廣三十余步,深不見底。晉惠帝時,蜀郡山崩殺人。壽春山崩,洪水出,城壞殺人,地陷方三十丈,人家陷死。居庸地裂,廣三十六丈,長八十四丈。上庸四處山崩地墜,廣三十丈,長一百三十丈,水出殺人。懷帝水嘉元年,洛陽東北步廣里地陷。二年,鄄城無故自壞七十余丈。三年,當陽地裂三所,廣三丈,長三百余丈。梁武帝普通六年,始平郡石鼓村地裂成井,方六丈,深三十二丈。隋大業(yè)時,砥柱山崩壅河,河逆流數(shù)十里,死人無數(shù)。唐高宗永昌中,華州赤水南峰山移百余步,壅水壓村民三十余家。代宗大歷十三年,郴州黃岑山摧,壓死數(shù)百人。憲宗元和時,苑中之山摧,壓死數(shù)千人。近歲美國三藩息士高地震,幾陷全市。推之全地,崩震無量數(shù),慘酷更無量數(shù),若地動之儀更精,他日當有以預避之,而古今無是,是以至于若是其慘也。   宮室傾壞之苦:棟折榱壞,人將壓焉,承古者巢穴之后,創(chuàng)宮室者皆伐木為之,今加拿大、日本、緬甸猶然。蓋新辟之地,蟠木蓊郁,無所往而不以木為屋,大地皆然也。《秦風》曰:“在我板屋?!倍毡緞t舉國皆然矣,今中國猶稱堂構(gòu)也。既以木為屋,木久則蠹壞,瓦墜茅飛,傾覆乃其必致者。若夫墻垣之用,多以土泥,筑之登登,削之憑憑,號稱版筑,久則剝落傾圮矣。即造磚作瓦,日進文明,而磚瓦之重愈甚。歲久剝壞,勢欲崩頹,小人惜費,支以木柱,一有烈風雷雨之交加,即有墻仆瓦飛之懼。吾家老屋蓋二百余年而巋然,自十三世祖涵滄公丁明末之難,全族亡盡,涵滄公以幕營業(yè),創(chuàng)此老屋,前年崩倒,傾壓一人。而吾行經(jīng)羊城華德里,飛磚壓頂,幸隔寸許,不然,吾死于光緒乙酉歲矣。吾叔父玉如公居羊城外館,大風雨,全屋瓦桷墜下,幸賴床之上板斜蓋,得以幸生。此室固吾讀書之藤花齋也,吾適還鄉(xiāng)幸免,念之驚心。吾游廬山夜宿破室,風雨夜屋瓦皆飛,走避室外露立乃免。昔歲北京大水,屋倒八千。凡吾中國之古屋頹墻,日就傾壞以殺人者,以吾所閱歷推之,豈可量數(shù)。即歐洲、印度多為石室,較堅穩(wěn)矣;而水火之禍,危樓顛墜,仍不能免。茍非太平世文明精良之極,安能免此患苦哉!   舟船覆沈之苦:大風忽至,波浪怒號,浮舟簸蕩,纜斷檣傾,榜人呼號,舟子旁皇變色,相擁而泣。忽而巨濤如山,翻然舟覆,貨重累壓,杳然沈下。萬舟如覆葉,浮尸如泛蟻,隨流漂蕩,聽風澎湃。其有抱木牽竹,仰偷鼻息,經(jīng)閱幾晝夕,幸而依沙近岸遇救得生者,蓋亦僅矣。若夫巨灘奔湍,尖石旋渦,舟行若奔,盤牽以上。忽爾牽斷渦旋,觸石破舟,隨盤渦則立旋入于深淵,觸危石則破裂成碎板。人物并壞,呼救無從,萬石之運航沈于砥柱,百丈之貢艦碎于滟預。杜工部所謂“使者乘春色,迢迢直上天”,此固舟子之所戒心、行人之所破膽者矣。大地川河,皆出兩山之澗,然則危灘旋渦,破舟沈溺者,歲不可數(shù)。至于泛大海,遇颶風,觸礁石,遇流沙,碎飛輪,沈巨艦,千客立盡,絕海無救,父母倚閭聽信而不得,妻子招魂望祭而呼號。若光緒丁亥香港華洋船之慘禍,先自火焚,焦頭爛額,中于煙毒,船客盡焚,已而沈下,予幾不免焉。后一日自港歸,見海中猶露船桅出水面數(shù)尺也,為之心膽俱裂,是役知交多有死焉。此則盡備水火之慘,其酷毒尤甚矣。大地一歲中,汽舟而遭難者尚千百計也。哀哉,如何而能免此酷禍乎!   汽車碰撞之苦:縮天地于一掌,視萬里如咫尺,過都越國,不盈旦夕;長龍蜿蜒,山川飄瞥,造新世界之靈捷第一物者,莫如汽車哉!然其挾火電之力,飆馳電駛,一往無前,交道相忤,少不及防,即有相碰之患:全車立碎,人物皆飛,頭臂交加,血肉狼藉。今一歲之以汽車電車碰壞計者,不可量數(shù)也。上自圣哲、賢豪、帝王、卿相、名士、畸人,以及匹夫、匹婦、幼子、童髫,無不以汽車為行役而托命焉。而災變非常,出于不意,有人事非常之巧,亦即有人事非常之險,相乘相因,疇則能免。雖異日飛船創(chuàng)起,亦難免飄墮之苦,而今茲之患,則汽車多危焉,咄咄有戒心哉!   疫癘之苦:滿大地多相殺機也,金與水相鑠,水與火相傾,大小相軋,強弱相凌,潔穢相爭,固天理之自然,無可如何哉!疫癘者,積無量之微生物也,橫飛蔽天而來,精微隨吸而入,故人遇之者,茍非壯盛之夫,殆難免焉。故疫癘一起,死亡千萬,白旐、靈翣、棺柩相屬于道,哭聲動鄰,則人不自保,親戚相棄,友朋不敢相視。若印度熱地,疫氣尤盛,死亡尤多。竹笪載尸于河邊,積薪而焚之,尸汁穢氣流入于河,而河干之飲者浴者相塞也,夫是以疫之死人愈甚也。夫微生物之生也起于穢氣,育于異袗,故房室隘湫,衣服不潔,淖潦交橫,器物堆積,犬雞牛豕,糞便雜沓,死鼠、腐蛇、毒蟲、敗葉,闇屯積久而蒸氣于上,則微生毒物緣此化成。哄然而起,頃刻繁育,數(shù)逾千億,如蚊蟲,如軍隊,所過披靡,觸者皆死。若夫富貴之家,高堂、廣廈、洞房、疏闥,苑囿廣大,花木扶疏,熏香而被服,堊粉而涂垣,則感疫者較少焉。而歐、美之都會,市廛輻輳,戶口百萬,然其街衢廣闊,種植樹木,溝渠清疏,不留微穢,房室疏廣,窗牖開通,凡猥穢塵舊腐敗之物皆棄之不留,灑掃凈潔,故疫氣亦鮮少焉。而印度熱地,貧人市戶,狹室數(shù)尺,人氣相積,器物交逼,毒出腐葉,蒸氣成祲,故印度歲患疫,一都邑之間,而死者萬數(shù)。而南洋及亞洲諸國,街渠不凈,穢物成堆,室少人多,牖閉器積,壅此惡氣,釀成癘疫。人只知口之飲食,不知鼻之呼吸以歲斃其同胞無數(shù)者,殆甚于兵燹也。夫兵爭之死人也割斫其外體,疫癘之殺人也割斫其內(nèi)體,夫割斫其內(nèi)者,比割斫其外尤酷矣,而人不知防之。治軍者知行堅壁清野之法,而治疫者不令大眾預知行掃穢清室之方,其愚何可及也!吾覩吾中國之歲患此也,南洋、印度、亞洲諸國之尤甚也,惻惻哀之,而不能救人之貧,則終無以絕疫之根也。今北京、東粵歲遘其災,以為天行之常也,大地固有之矣,吾久居其地而亦汲汲危之矣,奈何! 第三章 人道之苦   鰥寡之苦:人為有知之物,則必惡獨而欲群;人為有欲之物,則必好偶而相合。道有陰陽,獸有牡牝,鳥有雌雄,即花木亦有焉。人有男女之質(zhì),乃天之生是使然。人道者因天道而行之者也,有以發(fā)揮舒暢其質(zhì)則樂,窒塞閉抑其欲則郁。太古之時,雌雄亂作于前,故圣人順天之道,因人之欲,知其不可已也,故制為夫婦以相判合。始之以順天性,令其相歡相樂;繼之以成家室,令其相保相愛。其有壯大而無妻無夫者,孤陰獨陽掩沮憔悴,生人之樂泯矣。且其鰥寡,多出于已有妻有夫之后而中道摧喪者焉,聽離鸞別鵠之音,睹月缺花飛之慘,遺塵在簟,破鏡暗然,仰視雙翔,能無淚下?其鰥者或伯道無兒,或左芬有女,或兒女成行而撫育無人,對此藐孤之呱泣,益思故劍之恩情,則有觸目傷懷、神傷無主者矣。其寡者或貧無立錐,復多遺債,而上有白發(fā)之孀姑,下有繞膝之幼子,左提右挈,背負手繭,叫怒索飯而啼門,垢膩不襪而牽衣。以織繡糊口,則執(zhí)業(yè)而不能育兒;以乳哺字男,則失業(yè)而不能得食。強豪追逋日至,則賣女以償;水旱疾疢不時,則舍男遠出,死生執(zhí)別,水遠仳離。床薦無氈,日食以粥,傷心神結(jié),瘦骨柴支,以淚洗面,有病莫醫(yī),氣結(jié)而殞,以手撫兒,此亦人道之至慘凄者矣。幸或撫兒長成,授室謀業(yè),而私其妻子,不顧母養(yǎng),視同媼仆,加以嗔訶?;蛸€蕩破家,盡鬻其產(chǎn),寡母睹此,惟有垂涕,有仰縊而自絕,或就傭而遠適者。即使家有中資,田產(chǎn)足食,而鄉(xiāng)鄰之豪家欺占,至親之叔伯凌爭,呼父兄而無人,泣良人而何訴?;蛴袕娂檎T淫,誣奸爭盜,至有投繯入獄,剖腹自明者焉。若夫印度之焚柴殉葬,鎖閣不下;燕子樓中之霜月,秋夜彌長;驪山陵上之侍人,銀燈不滅。抑女舊俗,苛暴無倫,抑更不必言焉。歐、美號稱平等,而人群宴會,罕及寡妻。子女歡游,賓客雜沓,而寡者別室寂處,蓋未亡人之生意亦有索然者焉。吾少多鄉(xiāng)居,而寡婦盈目,秋砧在耳,連夜達旦。人道如此,目擊慘傷。而亂世尊男,以女為屬,飾為禮義,崇為高節(jié),寡婦之苦無可救焉。吾既少孤,寡母育我;吾姊逸紅才慧,甫嫁百日,夫即病亡;吾妹瓊琚靜貞好學,生有三子,夫喪中年,以貧自傷,數(shù)載遂殞。嗚呼!寡之酷毒,人道所無,蓋天上人間所難者焉。國家無事,家室和平,人喜春臺,世稱休盛,而寡妻怨毒之氣,已上通于天,可得謂之太平盛世哉?   孤獨之苦:物之精神、筋力、肢體足以自養(yǎng)者,雖極苦非苦也。若其精神、筋力、肢體皆不能自養(yǎng),必待于人以為養(yǎng),而所待之人忽逝矣、無憑矣,茫茫矣,倀倀矣,無以為生矣,呼訴無聞矣,則其憂傷憔悴有不能為生人之勢,其苦不可言矣。則未有若老而無子、幼而無父者矣。夫父子之道雖本天生,而人道之始,不以母子傳姓而以父子傳宗者,實以男子之強易于養(yǎng)生故也。故子非父無以長成,父非子無以養(yǎng)老,交相需而為用,雖不言施報而實為施報之至也。且分形之子,傳體之人,天性之親,愛不可解,惟其愛不可解于心,然后可長相托也。人之情,經(jīng)窮禍患難,則變而相棄矣。亂世之俗,雖有至交,遇難而離解,以其易合故易離也。惟天紐者難解焉,故父子雖怨,經(jīng)窮禍患難而相收也。故交有高言恤故人之孤,不數(shù)載而倦忘矣。至待于諸父諸兄乎,則彼自有父子,何暇恤人之子?即有仁人,提攜撫養(yǎng),視猶己子,則以為高義矣;夫以為高義之物,豈人人所能哉,則無所怙者多矣。假而諸父之賢能恤兄弟之子,諸母出自異姓,其能視為一體乎?故同一飲食,則人有而己獨無,人齒粱肉而孤子厭糟糠矣;或且飯后之鐘,抱腹而呼荷者,或且馂余而丐殘羹冷炙矣。同一衣服,群從麗都而孤子垢敝襤褸,或且裋褐不完,肘見履穿矣。同一執(zhí)業(yè),群從竹林嘯詠,精舍弦誦,而孤子灑掃承筐,望學舍而垂涕,不能進矣。同一榻舍,群從高齋文幾,厚褥隱囊,孤子則下室旁舍,破床無被矣。若期月之生,喪失父母,轉(zhuǎn)育于人,為奴為婢,姓籍不知,寄生而已?;蛄鱽y為丐,漆身如癩,牛馬其體,僅具人形?!对姟吩唬骸爸^他人父,亦莫我顧,謂他人君,亦莫我聞。”嗚呼,天地雖大,豈有慘凄若孤子者哉!壽夭難知,亦誰能免此也。獨者乎,耄老之年,精神已衰,聰明已失,筋力已弛,耳聾目暗,杖而后起,舉動須人,扶持賴子,手足無力,作工不能,營商失利,記性模糊,百事不辦,飲食而已,等于廢疾,誰則恤彼。惟有子者夕膳晨滫,扶杖潔被,問寒滌穢,搔爬盥洗,起居察其安否,飲餐具夫甘旨。子忽云亡,衣食奚具。即有弟侄時加體恤,異居殊家,誰克奉事?風垢滿身,敗絮擁被,大雪無裳,曝背于市,眼昏體枯,有若半死。至于遭病不時,疫癘罹之,無人問侍,無人扶持,喘喘殘息,無藥無醫(yī),忽而殞絕,閉門不知。若是者,伙哉伙哉!若其富貴縉紳之家不待子養(yǎng),而恩愛既結(jié),壽夭無常,中道夭亡,傳后無托。賢如子夏,因以喪明;達若楊彪,猶深舐犢;柳子厚之祭,身后孑然;司空曙之詩,一星孤熒。青箱誰寄,遺書何托;宗祀將斬,祠墓無依。其結(jié)托愈深,則其纏綿愈摯;其希望愈厚,則其訣別愈難。蓋老年喪子,后望幾絕,其哀從中來不可斷絕,遂與幼孤喪父者皆為人生終天之憾也,何以弭之!   疾病無醫(yī)之苦:萬物相靡也,陰陽相攻也。犯于刑律法禁則人刑之,犯于霧露寒暑風濕五勞七傷則天刑之,此殆無能免者也。夫蒙疾臥病,不必其彌重也,首重不能舉,神昏不能理,體弱不能起,足軟不能行,手顫不能舉,目昏鼻塞,舌喉焦?jié)嬍巢贿M,游觀皆止,失機敗事,患苦無已。若其疽背大發(fā),喉腫交合,喘氣并作,內(nèi)臟壅毒,食臥不下,呼號苦虐,其百病之類此者,殆不勝數(shù)。更或綿月連年,臥床擁氈,大癩麻瘋,異疾纏肩,子孫倦于奉侍,六親斷于當前,富貴不勝其苦,賤貧者尤為可鄰。蓋據(jù)亂之世,醫(yī)學不盛,醫(yī)法不明,醫(yī)者無多,醫(yī)具不精,雖重資以延聘,惟救起之難靈。若夫貧者,糟糠不給,難謀醫(yī)藥。室宇卑污,道路不潔,飲食未精,微生物害之??沾采胍?,無力延醫(yī),以此坐斃,不可紀稱。然且深山窮谷,僻壤窮鄉(xiāng),藥店不及開,醫(yī)生遠難來。百里無醫(yī),以巫代之;禱祠祭祀,書符呪水,病者待之,殆哉噫唏。即歐、美施醫(yī)有院,醫(yī)學漸精,蓋無良醫(yī)之日日診視,衣服什器,道路衛(wèi)生之未宜,而治病于既發(fā)之后,就使立起膏肓,其敗人精力,損人神魂,費人日力,累人親者之舍業(yè)供養(yǎng),合大地人類算之,其所失敗于冥冥間,巧歷豈能算之哉!若夫野蠻人種,易生難繁,以其衛(wèi)生之不講,故殤夭之多艱,痿瘤腫黃,遘疫即僵。故澳洲之黑人,昔數(shù)百萬者,今僅百萬;夏威夷島昔數(shù)十萬,今僅三萬;散沙維島人,昔數(shù)十萬,今亦三萬;巫來由人種,日削不增。然則呼號于雜病之刑,殺戮于衛(wèi)生之不精,誅殘于巫醫(yī)之無靈者,自古及今,嗚呼大地,何可勝算哉!彼獨非人歟,不得終其天年,而中道夭于疾病,痛苦纏于當身者,豈非生不遇大同之世,而無衛(wèi)生之精、醫(yī)生之日診以善全之耶!蓋大同之世,生人最樂,內(nèi)無五勞七傷之感,外極飲食、宮室、什器、服用、道路之精。而醫(yī)學最盛,醫(yī)術(shù)最明,醫(yī)生最多,日日視人,疾無自來,茍非天年之自終者,蓋終身不知有病苦焉。佛之以與生老同驚憂者,其不知大同世之樂哉!普渡已盡,何所容其超度耶!凡野蠻亂世之病,至是皆無,大同之人,豈復知今據(jù)亂之苦耶!而今悁悁之眾生,同罹疾苦,大聲吟號,側(cè)耳如聞,哀哉,何日能拯之!   貧窮之苦:今普天下人之所焦思菜色,奔走營營者,豈非為貧哉!夫人生而有身,育身者有父母,身育者有妻子;有身則饑寒有衣食之需,有家則俯仰有事畜之任,是皆至切而不可少缺者也。若夫歲時佳日,歡慶樂游,酒食饋贈,親友應酬,是豈非人情而不能自免者乎!至于喪葬之哀紀,吉慶之儀文,祭祀之禮典,尤人道所重,無財不足以為悅,抑且事不能舉,比于非人?!皞肇氁?,生無以為養(yǎng),死無以為葬”,雖子路之賢不能不痛矣。夫衣食家室之需,迫人至急,半日不食,即受之饑,裋褐不完,朔風刮肌,疾病惡苦,臥床無醫(yī),風雨怒號,屋破瓦飛,大雪行道,指落膚朘,夜寒無氈,瑟縮卷衣。父母責罵,垂首忍之;妻子哀號,嘆息垂涕。其兇喪饑饉,甚且賣兒,割削恩愛,任其棄離,豈不眷戀,為貧所欺。其或只身棄家,渡海萬里,開山拓殖,或非或美。賣身為奴,聽主鞭笞,驅(qū)若馬牛,瘴毒纏罹,死亡莫問,呼天誰知。若夫寡妻失夫,幼子無父,自營無力,人莫我顧,朝哭夜啼,饑寒無訴。忍賣為妓,屈身為奴,啜泣自傷,謂天何辜。其有農(nóng)夫失收而狼顧,工人罷業(yè)而家食,主吏追租而鋃鐺,室人交謫而遠適。又或商業(yè)倒閉,士子落魄,債臺高筑而莫避,田廬盡賣而無歸,則有局天蹐地,尋死自盡者矣。其它貧累傷生者,不可勝數(shù)也。蓋生人之數(shù)日繁而無盡,養(yǎng)物之數(shù)有限而無多,以有限之數(shù)供無盡之生,其必不給矣。若新法不日出,則人生之多,即為致亂之患,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笔酪詾樘爝\之固然,不知生齒之繁、養(yǎng)物不足致之也。故中國二三百年必一大亂,以生齒已足故也。夫不足則爭矣,雖圣人莫之救,若不有以善其救貧之術(shù),而欲致太平無由也。即歐、美號稱富盛,英國恤貧之費歲糜千萬磅,而以工廠商本皆歸大富,小本者不足營業(yè),故貧者愈貧。試觀東倫敦之貧里,如游地獄;巴黎、紐約、芝加哥貧里亦然。菜色襤褸,處于地窖,只為丐盜。小兒養(yǎng)贍不足,多夭者。聚成大團,風俗愈壞,監(jiān)獄愈苦,病須醫(yī)愈多。英國特立部,歲費千萬磅以恤之,終無補也。他日即機器極精,謀生較易,而貧民終不能免,議者至比為人之排泄物,尤為慘矣。然且人道不文,則為野蠻,若愈文則患苦隨其文而為增至。故文者食美八珍,衣珍五采;宮室則麗其棟梁,重其樓閣;器用則繁其鋪設(shè),備其儀文;親友則通其吊賀,致其贈賻。文物日增,需費更巨,于是乎車馬、傔從、琴瑟、書畫、園林、古董、慶賻、宴游、妻眷、童仆,皆人情之所好而中人以上之所欲致者,茍非有之,不齒上列。故財力內(nèi)實不逮而門外日以強持,以大不逮之財而日行勉強支持之事,東挦西撦,憂苦莫當。以吾所聞,粵之富人中落者,紙筒糴米而坐轎如故;仕官候補者,衣服典盡而宴客盛張。雖未嘗不強作笑語,呼指僮奴,而追書紛來,債客盈集,內(nèi)廚不爨,妻子無衣。媼仆將散而罵其無工錢,大屋暗鬻而別租小室;田園玩器,急于賤售而尚無人沽;喪婚賓病,急待舉事而借貸無得。憂心如焚,頭痛若刺,蓋中家官人之所同病而共憂焉。雖歐、美之文盛,其中人患貧尤甚耳。閭閻撲地,都邑相屬,茍非野人窮子驟致多金,自此之外,雖極巨家豪費,皆是郁郁患貧之人。故“翹翹車乘”,皆是憂生;“衣服麗都”,盡為貧子。外面甚樂,中情甚苦,如炙如割,且有不愿為人者。彼為禮俗所驅(qū),遂陷于貧而自刑若是,疇能解之哉?是故增其文明禮物而不易其人道,不啻廣設(shè)陷穽網(wǎng)羅以陷縛之也。彼憂貧抑塞,溥天皆是,不拔其根,不除其源,而欲致太平之樂,豈可得耶!   賤者之苦:為奴隸,為婢媼,為胥役,為輿臺,奔走服役,伺顏候色,拳跪鞠躬,側(cè)身屏息,饑渴不得自由,勞動不得休職,冒風雪而跣征,窮晝夜不獲少息者,其賤者之苦耶!睨彼貴主,高堂深廈,華旃細席,踞高座而指揮,擁車馬而辟易,侍者如云,簇擁排列,顧盼所及,左右悚息;聲咳所逮,唱喏百億,或少恤下情,感恩罔極,叩頭泥首,銘心刻骨。其暴者耶,則一語之誤,一事之失,鞭撲交加,罵詈無已,加以刑罰,剝盡廉恥。欲奮飛而不能,惟淟涊而悲己。即在平人,有所白事,長官踞座,立不得與,呵叱睨詰,惟其戲詈。即為卑官,進謁長上,轅門伺候,風塵鞅掌,執(zhí)版下輿,立班鞠拱,唱喏連聲,伺色而動。其或脫屨膝行,卑栗退屈,伏地騎背,跪足結(jié)襪,野蠻等級,威嚴尤密。是故志士掛冠,壯夫不屈,以是嘆息,趨走郁郁。若爪哇人之長跪、緬甸人之屈身,無論矣。凡此者,豈太平世人所識哉! 第四章 人治之苦   刑獄之苦:傷矣哉亂世也,人累之太多,天性之未善,國法之太酷,而犯于刑網(wǎng)也!世愈野蠻,刑罰愈慘。吾見法班、巫來由人之刑具矣,有剖腹而用鋸者,鋸有自項而腹,又有自腹而項、自背而胸者焉;有以錐自谷道穿至項,有自項至谷道者焉;有屈腰而合縛其手足而錐其陽者焉;或油布卷而火焚之,有石壓而驢磨者焉。若夫車裂馬分,炮烙湯煎,斷首折腰,凌遲寸磔,挖眼彘人,猶以為未足,則有蝎盤焉;九族之株連未足,而波及十族。遭遇暴主酷吏,周鉗來網(wǎng),備極五毒。蓋亂世之常刑,而賢士多有不免焉。傷矣哉,亂世也!古用苗制,施行肉刑,漢文免之,改為囚徒、髡鉗、鬼薪、役作,隋文代之以笞杖流徙。然不幸而入于獄也,桎梏身首,鉗鎖手足,便溺迫蒸,臭穢交迫,據(jù)地眠坐,伸縮不得,蚊大如牛,蠅蟲繞側(cè),衣裳垢而不得浴,飲食穢而或乏,黑暗無光,不見天日。獄吏來臨,淫威恐嚇,求金取賄,非刑迫索。若夫娟娟妙女,可人如玉,聽其偪淫,輪奸相逐。故周勃以太尉之尊,然猶見獄吏而頭愴地。其它受其烙死,蒙其毒藥,施以鞭撻,塞以穢襪,即幸而不死,而破家毀體,備極慘毒者,非生人所忍言也。此則自占仁人志士躬受其害者,不可勝數(shù)矣。其有幸逢薄罰,或遇大赦,身免為奴,妻女為樂戶。粗兵武人,性橫情暴,側(cè)身謹事,猶逢見惡,喜或賞殘羹,怒則杖頻數(shù),一語觸忤,鞭死莫訴。既為樂戶,則執(zhí)弦捧卮,廁身倡妓,以文信國、于忠肅之家蓋不能免。嗚呼凄慘,豈能道哉!其或荷戈遣戍,瘴地冰天,事長如帝,與死為鄰,室人永絕,相見無期。凡當亂世之刑罰者,豈人道之可言!今歐、美升平,刑去繯首,囚獄頗潔,略乏苦境。然比之大同之世,刑措不用,囚獄不設(shè),何其邈如天淵哉!然茍非太平之世,性善之時,終無以望刑措之治也。而生人刑獄之慘苦終無由去也。   苛稅之苦:自有強弱之爭,而強者取諸弱者,或以保護之名而巧取之,或行供億之實而直取之,始于漁獵耕稼而分其物,繼于關(guān)市舟車而征其貨,甚或于人口、室屋、營業(yè)、器用、飲食而并稅之。其名則或貢、或助,其輕則仟一、百一,其重則什一、伍一、二一,然皆取民以為有國之常經(jīng)、治世之大義焉。雖有仁圣在位,然既當亂世,既有國爭,不能天下為公,則無有能易其義矣。然人民生于斯世,既有仰事俯畜之需,而租稅所需,迫于星火。征符雜下,胥役紛來,雞豕任其宰割,室屋聽其摧毀?;虍斔导膊。獠粌?,男子押追于牢獄,田園典質(zhì)于他人。甚或鬻妻以償,賣子相繼,為人奴婢分棄夫妻。慘狀難聞,苦情誰救,牽裙揮淚,嗚咽涕零,然且骨肉分離于前,吏徒敲樸于后。故元結(jié)以為官劫過于賊,而孔子以為苛政猛于虎也。若暴君肆其臺沼征伐之欲,貪吏妙其剝脂敲髓之能,苛稅濫征,詭名百出,至暴也。自租、庸、調(diào)之為兩稅,兩稅之為一條鞭,地丁合征,千乃稅一,而民猶苦之。然厘金雜稅又出焉,沮擾留難,其弊多矣。歐、美以列國井立而賦稅更重,繁苛及于窗戶,瑣碎及于服玩、僮仆、車馬。雖云為國,而以兵爭之故,耗盡民力以事兵費,一炮之需數(shù)十萬,一鐵艦之成動輒千萬,水漲堤高,競持而不知所止。生今之民,維持國力者莫不苦之,以視大同世之絕無租、且領(lǐng)公家之工資,其為苦樂何其反哉!   兵役之苦:等是圓顱方趾,皆天民也,及有君國立而力役生矣。為一君之私而筑臺、筑城,違農(nóng)時、絕生業(yè)而役之,此固孔子《春秋》之所深譏也。今土司大田主之役其私屬,一家之私事皆役之。今爪哇地主,猶七日一役其民,殆視為義所固然焉。野蠻之國,若安南、緬甸、巫來由等,其征役尤重矣??鬃討懼?,減為使民不過三日,以為仁焉,不過去太去甚,食肉而遠庖廚云爾,猶非公理哉。自王安石行免役之法,實為千古未有之仁政,而司馬光妄改之,遂至于今。幸而圣祖行一條鞭法,乃令中國得免焉,然邊省之倚勢作威,抑辦夫馬以供行李者,蓋猶未盡解焉。歐洲佃民、奴籍之苦以供役使,固亙數(shù)千年,至近世民智大開,乃甫能脫之耳。然則征役之苦,固大地萬國數(shù)千年生民之不能免者也。若夫應兵點籍,則凡有國之世,視為義務。如中國三代固自民兵,而唐、宋之制亦復強選于民,宋人黥刻義勇,固為無道,唐亦何嘗不然。誦杜甫《石壕吏》之詩,吏夜捉人,老婦應門,大兒戰(zhàn)死,中兒遠戍,小兒役歿,孤村無人,窮巷慘凄,田園荊棘,狐貍迫人,誰不為之淚下也!近世萬國競爭,俾士麥改創(chuàng)國民為兵之義,各國從之。嘗聞之美國之人聞選兵者,家人畏苦,相抱而哭,爺娘妻子走送,哭聲直上云霄,豈不以無定河邊之骨,猶作深閨夢里之人耶!遠戍百戰(zhàn),存歿難知,白骨莫收,招魂望祭。師丹之役,全城皆焚。兵役之苦,有國所共,今德、奧人以充兵時多逃去者,非至大同疇能救之哉! 第五章 人情之苦   愚蠢之苦:人之能橫六合,經(jīng)萬劫,證神明,成圣哲者,皆智之力也。故吾自窮極萬理而后,能辟闔今古,宰割萬物,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即獨得天下特別無限之全權(quán)焉。吸大地諸天之精英而徧飫嚼之,集邃古圣英之神明而收攝焉,下至一草一木、一鳥一獸、一土一石之形狀,亦足以資博物而考名理。當其新識驟得,踴躍狂喜,亦有天上地下惟我獨尊之勢,皆智之為也。若愚者乎,既不能考大地萬物之理,又不能收今古諸圣之華,摘埴自喜,冥行自夸,問七星而不知,數(shù)萬國而不識,學問止于《論語》,而以《南華》《漢書》為僻書;知識限于國土,而以球圓地繞為奇事。冰人溺于冰海,火雞守于火山,所渭“南人不信千人帳,北人不信萬斛船”,今中國人之閉處窮鄉(xiāng)者,蓋猶未免哉!若夫不通算數(shù)、不識文字之人十猶有一,各國人民皆不能免焉。視群書而無睹,舉文物而無知,凡大地新世治教之良,物理之新,文學之美,皆瞢無所聞焉,如瞽者不預文章之觀,聾者不預音樂之妙。生同為人而所知乃與牛馬等,不得一接其同類先哲之奧妙懿偉以沃其魂靈,豈不哀戰(zhàn)!腦根所聞皆灶婢之余論,耳目所入皆村曲之陋風,以為天地之大,盡在此矣。夫人之聰明睿哲無所不受,今愚陋若此,是割地自棄、暴殄天與,豈不哀哉!爪哇之梭羅王,為荷所隸而不知也,自以天下莫大也,嘗問人以暹王與彼:“地孰大,鉆石孰多?”豈不可憫哉!知識既愚,則制作亦蠢,試觀巫來由及煙剪之器物無不丑惡,其與進化之害莫大焉。且人既蠢愚,則一人不足一人之用,其勞作甚苦而逸樂甚少,傷人之生莫甚焉,況腦根熏濁,必少高明廣大之神,勢必嗜利無恥,少禮寡義。留此人種以傳家則俗不美,以傳種則種受害,以此愚根流傳不絕,是猶在黑暗地獄也,豈可使流轉(zhuǎn)于世宙間乎!夫人獸之異,不為其形質(zhì),只爭其智愚。大同之世,豈容獸種?且愚則必頑,以此而欲致太平大同,是猶蒸沙而欲成飯也,必不可得矣。   仇怨之苦:人之魂夢不寧,神明不安,郁郁不樂者,其莫如仇怨哉!人自有身界,則有爭利爭權(quán)之事,至于有家界,有國界,而爭利爭權(quán)之事愈甚,則相詐欺相奪殺而仇怨興矣。故據(jù)亂之世,必崇復仇之義,父母之仇不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同國,交游不反兵,甚且九世之仇猶可復。誠以據(jù)亂之法,子不私其父則不成為子,臣不私其君則不成為臣,故不復仇則非臣子,忘仇仇則為不忠孝。故一人有遇變之慘,即舉族枕戈,累世發(fā)難,切齒腐心,飲恨尋仇。即貴暴若贏政,狠鷙若趙襄,而子房奮于博浪,豫讓隱于橋下,則可令人內(nèi)熱而死,中毒而亡,況于常人,其可防哉!起居出入,無有安心,蛇影杯弓,動于飲食,則有李林甫一夜遷二十五之床,曹操以詐睡殺人者矣。雖為帝王如俄之霸,然豈能一刻安哉!即非貿(mào)首之仇,而亂世之俗,多忌多爭,多疑多毀,一有不合,怨毒從之,則有造謠謗以交攻,陰彈射而相軋。或有傾險之行、危殆之事,飛文構(gòu)章,誣陷囹圄,或致流放,以幽憂死。甚且同室起乎戈矛,石交化為豺虎,蓋怨毒之于人甚矣哉,雖在大賢,安能免此!今之帝王將相,尤所恐懼,是故操心危,慮患深,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言身處亂世之難也。   愛戀之苦:人類之相生相養(yǎng),相扶相長,以薙除異類而自蕃衍其本種者,豈非為其同類有愛戀之性哉!然得失同源,禍福同祖,始于愛戀保種者,復即以愛戀生累矣。父子天性也,立愛之道自父子始,故教之以孝,獎之以慈。而慈孝之至則愛戀愈深,事親則疾病撫摩,割股為藥,愛日祈年,祝哽祝噎,強健則竊喜,衰羸則私憂。至于屬纊彌留,則呼號無術(shù),以顧復鞠育之深恩,一旦付于蟲沙土木,終天永恨,相見無期,雖壽逾彭篯亦復愛戀不已。此固普天人人之公憾,而無一人能免之者也。吾見撫于先君知縣公(諱達初,號少農(nóng)),見養(yǎng)于先祖連州公(諱贊修,號述之),十一齡失怙,侍床執(zhí)手,至今念遺囑欲絕之言,猶哀咽而腸欲斷也。吾年二十,先祖溺于連州大水之難。吾弟幼博(主事,名有溥,字廣仁)戊戌之難戮于柴市,攜骸而歸,身首異處,至今思之心痛。豈非親愛愈切則懷戀彌深,而人之所望與天之所與每相反也,則苦痛荼毒無可救矣。若夫子女之愛,舐犢有情,既自生之,又日撫之。似續(xù)賴以嗣,門戶賴以持。即非孝謹,或尚童稚,猶視憐之。若夫才子,尤望亢宗,外若呵譴嚴重,內(nèi)實抱愛深切,故毀傷尚少而喪明最多,豈非以愛戀至大,故痛苦尤大乎?若夫夫婦之道,異體合歡,以愛為宗旨,以戀為實行,此天地所同也,然立義既嚴,困人益甚。則有兩美相遇,嚙臂盟深,而以事見阻,好合難完,或以門戶不齊,或以名義有限,??轀I竭,心痛山崩,則艱危萬狀,甚且死生以求同穴者,鄉(xiāng)邑頻見,則全地日月萬億可知也。其既得聯(lián)婚,連枝比翼,情意既洽,歡愛無窮,形影不離,以為天長地久矣;而壽命不常,必有鰥寡,握手永訣,玉棺側(cè)葬,凝塵滿簟,遺琴在御,摩挲故劍,披展繐帷,聽錦瑟之哀聲,聞寡婦之夜哭,誰不下淚傷心者乎!當此時也,天地泣昏,魂靈恍蕩,曾不知人間何世、生死何端也。即不爾,而征役當從,或饑來驅(qū)我,近賣浮梁之茶,遠就河陽之戍,歸期無定,死喪堪憂,把臂牽衣,飲泣而別,神搖搖其無主,心郁郁而欲結(jié)。無定河邊之骨,猶為閨中夢里之人;云鬟香霧之寒,猶在遠客吟懷之念,生離死別,悲莫悲焉。而大地積橫目之民,夫婦交歡,誰能免此者乎!若夫寇難忽臨,劫疫相繼,夫妻父子分散倉皇,不死于兵刃則喪于水火,不填于溝壑則餒于饑病。其得為奴虜,茍幸生存,為幸多矣。覓遺尸于烏鳶口下,得破鏡于權(quán)貴家中,腸百結(jié)而如回,心哀痛而欲絕。若斯之遇,哀慘至劇,而皆由親愛過結(jié)、眷戀太過致之也。故佛氏欲斷煩惱,首除愛根,由愛生纏,纏纏相縛。而父子夫婦之親,人所難去,而強欲以出家破愛根,豈人情之所能從哉?不即人情者,其道不行,則人類愛戀之苦終莫由拔也。   牽累之苦:人之魂神不清明、智慧不發(fā)越者,憂心沉沉昏昏,若墜若凝者,其皆由牽累哉!人以有家為樂,而家之牽累從之,乃至苦焉;人以有國而為安,而國之牽累從之,乃至憂焉;人以有財產(chǎn)而為利,而財產(chǎn)之牽累從之,乃至害焉;人以有宦達而為榮,而宦達之牽累從之,乃至辱焉。夫有父母而不孝養(yǎng),則不成為子。然竭力致養(yǎng)矣,而父母或有疾病連年,則孝子捧藥焦然,而神明為之喪失矣;其或父母有罪禍而奔走營救,搶地呼天,神明益失,事業(yè)益廢矣。若夫父母考終,追慕哀思,號泣哭踴,望柩而痛,臨穴而悲,久喪哀毀,固損生人之性;短喪不服,亦非人情所安。蓋愛情之結(jié)既定,則孺慕之牽無窮。若夫角枕錦衾,琴瑟好合,綢繆愛眷,終身相讬,比翼交頸,親愛為縛;別遠離懷,中情若割,其腸九回,神魂皆落?;蚣邀惲形?,夸多縱欲,愛甲棄乙,恩怨不睦,供奉無垠,家業(yè)為覆。疾病日出,死亡相續(xù),終日怨懼,長愁蹐局。多子者人之所望也,自孩提保抱,童幼提攜,以養(yǎng)以哺,以食以衣,學業(yè)為之就傅,疾病為之延醫(yī),長大為之授室,垂老為之馳驅(qū)。繞膝者多,則衣食之累愈多,死病之事愈多。故夫貧者以妻子之故賃衣而售屋,富者以妻子之故煩心而縐眉。然且人之性善者少而惡者多,故子之長也,亦賢者少而不肖者多:敗行失德,鬻業(yè)喪名,玷及祖宗,禍延父兄,其為牽累之大,豈有償哉!有財產(chǎn)者,人所借以為生也,然多財之累亦甚矣:或業(yè)倒產(chǎn)傾,田淹船溺,火焚盜劫,人欺官騙,有一于此,損魂喪魄。若夫仕宦貴顯,高則多危:有五鼎食者即有五鼎之烹,上蔡逐獵之布衣,豈不勝于長安車裂之丞相哉!近者各國后王迭遭刺殺,固知衣繡之犧不若曳泥之龜也。若夫國,則強弱必有爭,重稅則同擔,兵役則同荷,號稱國民之責所必然也。一有戰(zhàn)禍,滅亡隨之,長為奴為隸,可痛可悲。其或君后柔昏,國土危削,骨鯁力諫,回天變法,坐遭誅戮,頸血濺赤,身首異處,家孥幽辱,其為慘酷,豈忍言哉!其或逋臣奔亡,流離異域,刺客載途,晝夜相警,衣糧交絕,病莫能興。巨海萬里,洪濤漫天,欲渡不得,思歸未能。凄涼胡天,回望漢月,思故國而危亂,念舊鄉(xiāng)而遙隔。老母生別,妻子久訣,興宗邦而無期,救故君而無術(shù)。既有泥中式微之悲,更有神州陸沉之恐,斯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悲憤填胸,須發(fā)盡白。雖有人天超脫之思、神圣游戲之道,既游地獄,度脫為難;人間何世,大累相牽。悲憫既多,則神智衰落。人生不幸,當此濁世,既未至于大同,又不忍于絕世。家國為累,損短靈智,為之奈何,為之奈何!   勞苦之苦:彌漫種種之生人,勞苦亦甚矣哉!農(nóng)者胼手胝足,涂泥厥身,以鋤以耘。太陽炎炎,甚暑酷蒸,炙背若火,冒之以耕。大風淫雨,蓑笠而行。日出而作,日入乃歸,無少時得息焉。彼采礦者,深入洞穴,潦水露膚,燃火以作。煤礦尤甚,炭氣重灼,身手漆黑,觸鼻作惡。常人一刻而難受,礦夫終身而力作,洞穴或裂,壓死不覺。燒炭制鐵,蒸輪火烈;熱帶艙底,終身執(zhí)熱。機局掌火,火炭爆屑,汗臭迸流,面目若鬼。敲冰取魚,引足入水,寒氣徹骨,裂膚墮指。深山樵人,負薪百斤,百里崖阻,烈日艱辛,乃易魚米,用以救貧。其它曳輿扛轎、負擔行舟,喘息大呼,終日不休,縮肩俯背,貼地而吼?;驋都残校┢偷乐?,嗟夫苦哉,彼豈非人之子歟!其它百工,勞力苦作,朝起而動,中夜閣閣,無復日之休息,無限時之輪讬。孺子弱女,饑驅(qū)同縛,竟日劬動,錙銖乃獲。腰背彎曲,咳喘并作,面體黃瘠,廢疾以死,傳種不改,人道衰落。其富而為商,坐柜終日,血氣凝滯,神氣恍惚,無活潑之氣,無發(fā)揚之識。進而為士、為官,治事、為學,皆以終日無定時之游眺,無復日之止息,體昏氣索,神明役役。即歐、美之有節(jié),限作工之八時,勞苦亦甚,焉得不衰。既未至于大同,亦無術(shù)以救之,嗟爾窮黎,苦工可悲。   愿欲之苦:人生而有欲,天之性哉!欲無可盡,則當節(jié)之,欲可近盡,則愿得之。近盡者何?人人之所得者,吾其不欲得之乎哉!其不可得之也,則恥不比于人數(shù)也;其能得之也,則生人之趣應樂也。生人之樂趣,人情所愿欲者何?口之欲美飲食也,居之欲美宮室也,身之欲美衣服也,目之欲美色也,鼻之欲美香澤也,耳之欲美音聲也,行之欲靈捷舟車也,用之欲使美機器也,知識之欲學問圖書也,游觀者之欲美園林山澤也,體之欲無疾病也,養(yǎng)生送死之欲無缺也,身之欲游戲登臨,從容暇豫、嘯傲自由也,公事大政之欲預聞預議也,身世之欲無牽累壓制而超脫也,名譽之欲彰徹大行也,精義妙道之欲入于心耳也,多書、妙畫、古器、異物之欲羅于眼底也,美男妙女之欲得我意者而交之也,登山、臨水、泛海、升天之獲大觀也。精神洋洋,覽乎大荒,縱乎八極,徜徉乎世表,此人之大愿至樂,而大同之世人人可得之者也。然當亂世,雖侯王曾不得備此樂焉,何況黔首之民。貧富相耀,都鄙相驚,貴賤相形,愚智相傾,耗矣哉其窮也!是故甲愿八珍而乙不得藜藿焉,丙處數(shù)十層之瓊樓、數(shù)十里之閬苑而丁不得蓬蓽焉,戊珠衣、鉆石、玉襦而己不得帶索焉,庚接目皆文章五彩,辛處黑暗若囚焉,壬雜陳百國音樂,癸不得鼓缶焉;子花草香氣熏塞,丑居溷廁焉,寅高坐于汽舟、電車、汽球、飛船,卯涂泥步而脛涉焉,辰左右百器皆機巧若鬼神,巳皆楛窳之物焉,午之博極群書、富面百城,未不識一丁、挾一冊而吟焉,申園林臺沼甲天下,酉不得一花竹而徘徊焉,戌身體強健、畢生無病,亥有廢疾或多病奄焉;甲生死無憾、身名俱泰,乙生于憂而死于囚焉,丙閑暇娛游,丁拘累之愁苦、無一日之容焉,戊預聞政事、發(fā)言自由,己朝不得立、公事不得預焉,庚大名洋溢、人皆加敬,辛則名字暗然與草木同腐焉,壬親近善知識、日聞中外古今之大道,癸則不得見有道、不得聞法焉;子遍游于博物院備見大地之珍奇,丑則自家人筐篋外耳無聞、目無見焉,寅則坐擁佳麗從心所欲,卯則終身鰥寡怨曠,或擁黑人、黃馘、魋顏、縮項而慰情勝無焉,辰則遍游大地、絕海窮漠,大都、勝地、名山、異境靡所不屆,巳則足跡不能出閭巷焉。若此者,其為人形體同,才志同,而境之得失榮枯相懸相反若是,則不得不怨運命,悲不遇,嘆老嗟窮,憾軻侘傺,甚者憂能傷人,不復永年,此則普天人士所同悲,而寡有能如愿相償者也。即有一二,更無有兼收其勝者也。雖以帝王之力求之,而秦皇望海而不得渡,漢武鑿空而不能窮,巫來由之王跣足行道,俗化未至,無如之何。故野蠻之王者之受用,不如文明之匹夫之受用,據(jù)亂世之大帝之樂,不如太平世之齊民之樂也。大同之世,人人極樂,愿求皆獲,以視亂世生民之終日皇皇、懷而莫得,愿欲不遂、憂心惻惻,何相去之遠哉!若夫半菽不飽,襤褸無衣,行乞路斃,臥病乏醫(yī),其為愿欲尤淺而亂世皆是也?!爸扉T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眴韬?,人生亂世,圣哲無術(shù),豈可言哉,豈可言哉!   壓制之苦:凡人之情,身體受縛則拘苦無量,魂知受縛則神明不王。若夫名分之限禁,體制之迫壓,讬于義理以為桎梏,比之囚于囹圄尚有甚焉。君臣也,夫婦也,亂世人道所號為大經(jīng)也,此非天之所立,人之所為也。而君之專制其國、魚肉其臣民視若蟲沙,恣其殘暴。夫之專制其家,魚肉其妻孥,視若奴婢,恣其凌暴。在為君為夫則樂矣,其如為臣民為妻者何?劉邦、朱元璋之流,以民賊屠伯幸而為帝,其殘殺生民不可勝數(shù),所謂“天下洶洶為吾兩人”也。至于韓信、彭越之菹醢,李善長、藍玉之誅戮,淫刑及于三族,黨禍株連數(shù)萬。甚至以“則”字音于賊,中其忌諱,殺文士百余。其它廷杖下獄,淫及忠賢,妻子辱于樂娼,親族死于流放。又或以文字生獄,失言語之自由,笞逮隨時,無身體之保護,一言之失,死亡以之。即使不然,而長跪白事,行道辟人?;驈娺x秀女于良家,或苛派征役于士庶。妄定宮室、衣服、車馬之禁,若賈人不得乘車、衣絲,而緬甸、安南且禁其民瓦屋、曳屨焉。大抵壓制之國,政權(quán)不許參預,賦稅日以繁苛,摧抑民生,凌鋤士氣,務令其身體拘屈,廉恥凋喪,志氣掃蕩,神明幽郁。若巫來由之民蠢愚若豕,卑屈若奴而后已焉。入專制國而見其民枯槁屈束、絕無生氣者是也。若婦女之嫁一夫,許之以身,聽其囚役,終身以之。甚或鬻賣殺毒,慘不忍言,姑挾尊威以虐其媳,既于婦女之苦言之矣。若夫民族階級之分,以投胎之不幸,為壓制之荼毒,一為奴賤,等于禽鳥,其為背公理、害人道,大逆無德,未之有比者也。即父子天性,鞠育劬勞,然人非人能為,人天所生也;托借父母生體而為人,非父母所得專也,人人直隸于天,無人能間制之。蓋一人身有一人身之自立,無私屬焉。然或父聽后妻之言而毒其子,母有偏愛之性而虐其孫,皆失人道獨立之義而損天賦人權(quán)之理者也。夫人道相倚而生成者,賴父母之恩,而人道立而自至者,則亦非私恩所能全制也。有所壓制,而欲人道至于太平,享大同之樂,亦最為巨礙而不得不除之也。   階級之苦:人皆天所生也,同為天之子,同此圓首方足之形,同在一種族之中,至平等也。然太古之世,人以自私而立,則甲部落虜乙部而奴役之,于是人類之階級有平民奴隸之分焉。其部落之酋長以武力而魁服其眾,自私其子,世傳其位,于是王族之尊自別異于眾庶矣。其一部落之中,以材武力智佐酋長有功者,亦世傳其爵位以握政柄,其婚宦皆不與凡庶伍,于是貴族之名自別立于平民之上矣。人類已繁,文明日啟,進化日上,制作日新,則道術(shù)之士創(chuàng)教傳種以任師長,飾智驚愚,其體尤翹然于人群之表。或托體神天,駕王族而上之,是為神族。其或執(zhí)業(yè)卑猥,凡民不肯與齒焉,是謂賤族。其或體非貴族,而世為士人以服于貴族藩侯之下,郎官執(zhí)戟,超然自異于齊民,是謂士族。又或雖為平民而生于田主之下,世服其役,或在輕商賈之世而世執(zhí)商賈之業(yè),對其貴種幾同奴賤之位,是謂佃族、工族。皆據(jù)亂世以強凌弱,以眾暴寡,以智欺愚,以富轢貧,無公德,無平心,累積事勢而致之也。積習既成,則雖圣哲豪杰視為固然,人道所以極苦,人治所以難成,皆階級之為之也。大地各國,埃及、印度為至古,而埃及王族、士族、農(nóng)族,等級迥絕。印度喀私德之制:第一婆羅門,言道術(shù)者;第二剎帝利,為王族者;第三吠舍,為貴族;第四首陀,為農(nóng)工商族。而首陀之族下又分數(shù)族之等焉:一曰配哈,為工服役于王者;次曰摭麻,作賤工者也;又次曰巫士哈,業(yè)獵、食蛇鼠、作路工者;又下曰拖卑[Dhobi],洗衣者;又下曰咩打,作除掃糞者;又下曰冬,荷擔死尸者……皆不得為吏。而諸族之中,各世其業(yè),婚姻不得通焉。波斯亦為古國,亦有階級。歐洲號稱文明,而貴族、僧族、士族、平民族、佃民族、奴族,雖經(jīng)今千年之競爭大戮而諸級未能盡去,至今貴族平民兩爭峙焉。緬甸馬{子盡},王族、貴族、平民、奴族之分愈甚。大抵愈野蠻則階級愈多,愈文明則階級愈少,此其比例也。中國有一事過絕大地者,其為寡階級乎!當太古春秋時僅貴族、平民兩種,故魯之三桓,鄭之七穆,楚之屈、景,齊之國、高,周之劉、尹,世執(zhí)政權(quán),雖以孔子之圣,顏子之賢,不得大位焉??鬃邮讙唠A級之制,譏世卿,立大夫不世爵、士無世官之義。經(jīng)秦、漢滅后,貴族掃盡人人平等,皆為齊民。雖陳群立九品之制,晉復有華腴寒素之分,顯官皆起自高門,寒族不得居大位,然至唐世以科舉取士,人人皆可登高科而膺膴仕,有才則白屋之子可至公卿,非才則公卿之孫流為皂隸,自非樂丐奴虜之賤,無人不可以登庸,遂至于全中國絕無階級,以視印度、歐洲辨族分級之苦,其平等自由之樂有若天堂之視地獄焉,此真孔子之大功哉!夫以階級之限人,以投胎為定位而不論才能也。不幸生一賤族,不許仕宦,不許學業(yè),不通婚姻,不列宴游,甚且不通語言,長跪服事,或且卑身執(zhí)役,呵叱生殺惟貴族命,雖圣賢豪英不能免焉。而貴族乳臭之子,據(jù)尊勢,行無道,以役使誅戮,一切被其蹂抑,無所控訴。階級壓制之苦,豈可言哉!天下之言治教者,不過求人道之極樂,而全人生之極樂,專在人類之太平。今既有階級,又有無數(shù)之階級焉,不平謂何!有一不平即有一不樂者,故階級之制,與乎世之義至相礙者也。萬義之戾,無有階級為害之甚者,階級之制不盡滌蕩而泛除之,是下級人之苦惱無窮而人道終無由至極樂也。 第六章 人所尊尚之苦   富人之苦:人之所望者富,所求者富,富者宜無不樂也耶?則又大有不然者。吾見富者之憂苦又與貧者無異矣。夫凡富者必有田疇,而田則有水旱之苦、加稅之苦。加拿大之鳥士威士開埠,有富人焉,全埠皆其地也,及英國加稅而埠不盛,彼力無以供稅,于是逃而之美國,其室充公為學堂焉,是多田翁之大苦也。富者廣置多店以收租,吾見羊城南門火災,全街盡火,某富家盡失其業(yè),闔門大哭,是富而多店之大累也。富者必多營商業(yè),某富人以商于柳州致大富,柳之木排盡其業(yè)也,已而柳州大亂,則大憂其商業(yè)之倒也,大疾幾死。某商以開錫礦于南洋致巨富,既而錫礦倒,則憔悴憂傷而死矣。又有開輪船業(yè)于南洋致大富者,已而輪船二艘皆沈,家業(yè)幾失,遂發(fā)狂疾者。凡此皆以富害其生者也。   且家既富矣,其用度奢闊,積久亦若習與俱安,少不如意即懊惱大生矣。夫生人之境遇無常,外變之牽連無盡,地、水、火、風既皆有劫,而國土爭亂,盜賊縱橫,在在皆與富之境遇相乖剌者。富無終身之可保,則憂患即隨時以紛乘。若夫有家之累,則倫紀強合,性情不投,其乖急忿憂,益富益甚。若兄弟爭產(chǎn),夫婦角氣,至于累年訟獄,桎梏在身,此皆富者有之,貧者寡有也。即使家室平和,財帛豐溢,子孫繞膝,此則兼?zhèn)涓粔鄱嗄兄畱c,尤為人生所至難者矣。而子孫多則子孫未必賢,妻妾多則爭競且時有,于是而富主且因而吐血殞命者矣。若庇能鄭某、謝某,富千數(shù)百萬,華人之冠也,而鄭妻憂子不肖而吐血,謝妻憂夫納妾而內(nèi)傷。此豈鉆石耀其頭、金屋安其體所能解其憂哉?乃若美國落基花路之富冠大地矣,而養(yǎng)壯士、備輪舟,日防不虞。人生各有所憾,所憾之處不能解,即無物能解之。故文物愈多,禮俗愈設(shè),則憂患愈隨之而生。物之機器,簡者難壞,繁者易壞;富者終日持籌,日以心斗,一處有失,蹙眉結(jié)心,誰能超度之哉?故亂世富可侔國之人,不若太平世貧無立錐之士也。人之情,在心之樂耳,豈在家之富耶!   貴者之苦:坐堂皇,建高牙,擁衙役,出則武夫前呵,從者塞途,趨走之人,夾道而疾馳,喜賞怒刑,豈非貴者之尊榮耶?然寧知其事權(quán)要之側(cè)媚,奉人主之屈伏,有不可言者耶?捋須參政,由竇尚書,折節(jié)無不至矣。即奉公守法之人,當官而行,然貴者之上又有貴焉,腳靴手版,趑趄進謁,朝輿暮騎,迎送不遑,有十次而不得一見、終日而無少暇者。其有失權(quán)要之歡心,立見貶戮;遭言官之彈劾,惶恐無常,憂心惴惴,須發(fā)為白者。即使位極人臣,權(quán)兼將相,其于事主尤有甚焉。   人主喜怒不測,群僚疑間交攻,或妃后之爭權(quán),或宦寺之讒間。于是亞夫搶地于獄卒,崔浩群溺于臺下,淮陰侯榜掠于鐘室,斛律光杖死于涼風。其它布襪之塞、蝎盤之設(shè)、車裂之痛,孰非王公卿相哉?若夫族誅之慘、排墻之殺、投河之酷,遭逢喪亂,尚不必言。即當世際承平,地居貴要,而傾軋排毀,憂讒畏譏,憂心段殷,魂魄若失。亞夫之怏怏退朝,殷浩之咄咄書空,靈均之行吟澤畔,史遷之著書蠶室,東坡之魂驚湯火,其繁憂煩憺,大恐縵縵,豈可言哉!若夫河橋而思鶴唳,上蔡而念黃犬,庸有補乎!人固不能盡貴,而車前八騶,食陳五鼎,何所益于憂患如山之寸心郁郁耶?太平之世,人皆有樂而無憂,豈此冠帶天囚之所能入耶。   老壽之苦:五福之首,第一曰壽。蓋無年命以持之,雖有富貴行樂,孰從受之!故永年老壽者,人情之所祈禱而愿望者也。然非當大同之世,徒以老壽為樂,則據(jù)亂世之老人,其苦方彌甚矣。蓋人少之時,如日方出,皜皜曦曦,其氣雄進而樂嬉。人老之時,如日將落,暗暗莫莫,其氣凄冷而蕭索。此固天之無如何者也。   第一則死喪也。妻妾子女,兄弟孫曾,故交至友,親戚舊朋,結(jié)織太多,恩義太深,而人非金石,無有久保而并存者,必有中道而分亡者矣。老人所識所交,亦必垂老,皆將就木之年,日有落葉之嘆:昨日某知識者死,今日某故舊者亡,明日遭某親戚喪,后日報至交逝。若家人愈多,死喪必愈甚,期月之中,必有一二人焉,非其子孫兄弟,即其妻妾女媳,棺柩日陳于堂,靈座日設(shè)于室,旒翣日就于墓,訃告日報于門。結(jié)識廣則感憾多,恩愛深則割舍苦,骨肉分亡,肝肺若割。歲月迭去,老懷何堪!忍淚掩袂,痛惻心腸,或牽連而生疾,或辛苦而破家。話故事則物換星移,念舊人則風流云散,思骨肉則多化黃土,憶妻孥則多化蟲沙。雖曠達之士,借絲竹以陶寫、臨山水以排遣,然中懷之痛,豈能忘情?浩浩乾坤,側(cè)身孤孑,憂來傷人,不復水年矣。   故哭父而毀死少,哀子而喪明多。始則結(jié)倫紀以助人之身,后即緣親戚而傷人之生。凡物理也,所益之物即所損之物,其取益愈大者,其見損亦必更劇,循環(huán)無端。故厭世之士,乃至欲遠離之也。   其二則疾病也。老人精力已憊,筋骨已疲,腦骨日枯,土性鹽質(zhì),又彌滿之,故耳目不聰明,手足不靈便,行步不捷疾,身體不強健,于是風露、雨霜、寒暑得以乘之。而又多哀怒、困苦、憂感,因以中之。內(nèi)外交迫,疾病易作,綿綴床縟,纏綿湯藥,久則或彌年載,少亦多歷數(shù)月。富者絕無生人之樂,貧者遂有破產(chǎn)之憂。與死為鄰,以病度日,亦何能免此也。   其三則困窮也。何也?以壯者易于食力就功,人樂用之,老者難于奮身營業(yè),人畏用之也,則壯者得金多而老者不若。且老者妻孥孫曾之人多,則分而累之愈多,則雖富亦貧,蓋舉家女稚皆待食之人、分利之人而非生利之人也。故四五十后,子女漸長,中人之家亦漸窮。至于六七十后,孫曾子媳數(shù)十口集焉,則有食粥不能均者,有病不能醫(yī)者,筑多室而不足居者,人買一履而盈箱不足,人裁一衣而傾篋猶缺。故下之干糇起愆,上之拄杖興嘆,齒危發(fā)禿,奔波于萬里,累錙積寸,立散于婚喪。窮老不息、赍恨以終者皆是也。   若夫老疾已甚,困窮無依,一家視為陳人,棄諸委巷,牛豕溷廁,雜沓其側(cè);虱垢敗絮,擁滿其身,乞水不得,呼天無聞,雖邁百齡,亦何益也!歐美人人自立,然老而貧者,子更不養(yǎng),窮獨無告;老而富者,親戚毒之,以分其產(chǎn),寡得保首領(lǐng)以沒者。是故貧賤而壽,則有溝壑斷棄之憂;富貴而壽,則有死喪疾病之苦。人道本與憂同來。茍非大同極樂之世,則壽者愈長,得憂愈多耳。久憂不死,何其苦也!   帝王之苦:有國土人民而君之,操生殺予奪之權(quán),處富貴之極,食前方丈,后宮萬數(shù),離宮三十六,臣民億萬,極人世之尊崇榮赫者,其帝王耶!然今者或為過去矣。且一日萬機,崇高益危,早朝晏罷,業(yè)業(yè)競競,一夫失所,皆君之責,為牲祈旱,吞蝗滅災。其有邊烽傳警,潢池弄兵,敵國外患之來,群盜滿山之變,偶有失誤,則淋鈴夜雨,蜀道艱難;煤山海棠,望帝不返。甚或青衣行酒,凄涼五國之城;歸命錫侯,痛絕牽車之藥?;虻箞?zhí)太阿而賊臣弄權(quán),則有靴里著刀,或索蜜而呼荷荷者矣。或內(nèi)寵亂政,淫妒擅權(quán),則有賈南風、武曌或韓金蓮之毒弒者矣。或宦寺作孽,門生天子,則有仇士良之廢罵唐文宗者矣?;蛐值軤巼?,煎豆摘瓜,而建文之仁,金川門改為僧?;蚋缸悠鸬?,巫蠱咒詛,而唐太宗之英武,且自撞床下者矣。若是之事,不可比數(shù)。至若喪亂之際,公主流離而為婢,王孫困苦而為奴,后妃而掠為人妾者,不可勝道。故憤極之言曰:“愿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豈不然哉!   若列國競爭,互相擒虜,革命日出,黨號無君。波斯王之頭可為飲器,宋理宗之頭可為溺器,宗室王主皆為奴虜。近者印度故王抉雙目而在獄,其余購一巾、買一餅,皆須請令英吏。而緬甸之王妃、公主,竹棚無席,斗食無衣,饑寒若丐,誓不嫁人者,是皆帝王之家者也。若夫查理士斷頭之臺,路易殺身之所,尼古喇被弒之宮,罅禮飛蝶南逃避之路,革命軍朝起而帝王震懾恐懼,王族旁皇奔走。而荊軻博浪之徒尋間而發(fā)、歲月頓易,蓋有一刻不安之狀焉,俄王亞力山大、意王伊曼奴核、美麥堅奴(Mckinley)可鑒也。昔人有言曰:“左手據(jù)天下之圖而右手以匕首揕其胸,愚夫不為?!苯褚詠y世之帝王,其苦若此,豈若大同世之一民,其樂陶陶,不知憂患哉!夫以帝王猶苦惱如此,故據(jù)亂之世,舉世間人皆煩惱人也,皆可悲可憫人也,不改弦易轍、掃除更張,無以度之乎!佛慈悲能仁,強以空為普度法,五濁惡世,愚冥眾生,豈能受之哉?就使人人受之,而強攝之境,豈能久乎?   神圣仙佛之苦:神圣仙佛,以自度而度人者也,入濁世救人而不厭不倦者也,入地獄救人而不苦不惱者也。然言則易矣,若實行之,則經(jīng)無量患苦,經(jīng)無量生死,經(jīng)無量險難,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以故斷頭殺身、破家沈族以救世之患。雖浩氣剛大,萬劫不變,然當其難,心憾目怵,情傷神苦,肢解魄動,蓋亦有萬難者焉。夫有人之形而無人之情,身若枯木,心若死灰,是避世之士也,滅絕之果也,非大道也。夫既為人矣,則入而與之俱,不易其形,不易其情,因以為波流,因以為弟靡,時其得失,達其苦心,而與之救之,則為圣者之至道矣。而丁是亂世,竭其智能,或托天以勸仁,或設(shè)法以立義,或多方以開智,或濃熏以禮樂文章,或直捷以明心見性,要皆小補,無俾大方。橫目之民,憂患滔滔,大劫源源,無以救也,于是冒險以嘗之,犯難以濟之。故亂世之神圣仙佛,凡百教主,皆苦矣哉而尚未濟也。豈若大同之世,太平之道,人人無苦患,不勞神圣仙佛之普度,亦人人皆仙佛神圣,不必復有神圣仙佛。故吾之言大同也,非徒救血肉之凡民,亦以救神圣仙佛舍身救度之苦焉。蓋孔子無所用其周流削跡絕糧,耶穌無所用其釘十字架,索格拉底無待下獄,佛無待苦行出家,摩訶末無待其萬死征伐,令諸圣皆優(yōu)游大樂,豈不羨哉!康有為若生大同世也,惟其極樂,豈須舍身萬死、日蹈危難哉?嗟哉,生于亂世也,凡人之有神圣仙佛之名者,其亦不幸也哉!   凡此云云,皆人道之苦,而羽毛鱗介之苦狀不及論也。然一覽生哀,總諸苦之根源,皆因九界而已。九界者何?   一曰國界,分疆土、部落也;   二曰級界,分貴、賤、清、濁也;   三曰種界,分黃、白、棕、黑也;   四曰形界,分男、女也;   五曰家界,私父子、夫婦、兄弟之親也;   六曰業(yè)界,私農(nóng)、工、商之產(chǎn)也;   七曰亂界,有不平、不通、不同、不公之法也;   八曰類界,有人與鳥、獸、蟲、魚之別也;   九曰苦界,以苦生苦,傳種無窮無盡,不可思議。   甚矣人之不幸也!生茲九界,投其網(wǎng)羅,疾苦孔多。既現(xiàn)形于宇內(nèi),欲奮飛而無何,沉沉億萬年,渺渺無量生,如自繭之蠶、撲火之蛾,彼去此來,回輪織梭。俯視哀酸,感不去懷。何以救苦?知病即藥,破除其界,解其纏縛。超然飛度,摩天戾淵,浩然自在,悠然至樂,太平大同,長生永覺。吾救苦之道,即在破除九界而已。   第一曰去國界,合大地也;   第二曰去級界,平民族也;   第三曰去種界,同人類也;   第四曰去形界,保獨立也;   第五曰去家界,為天民也;   第六曰去產(chǎn)界,公生業(yè)也;   第七曰去亂界,治太平也;   第八曰去類界,愛眾生也;   第九曰去苦界,至極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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