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鯖錄 宋 趙令畤
提要
序
卷第一
卷第二
卷第三
卷第四
卷第五
卷第六
卷第七
卷第八
提要
《侯鯖錄》八卷，宋趙令畤撰。令畤字德麟，燕王德昭玄孫。元祐中簽書潁州公事。坐與蘇軾交通，罰金入黨籍。紹興初襲封安定郡王，同知行在大宗正事。是書采錄故事詩話，頗為精贍。然如第五卷辨?zhèn)髌纡L鶯事凡數(shù)十條，每條綴之以詞，未免失之冶蕩。歐陽修以艷曲數(shù)闋被誣，釋文瑩著《湘山野錄》尚辨其枉，而令畤此書，乃著其居汝陰時挾妓事，載其詩於卷中，未免近誣。朱翌《猗覺寮雜記》亦稱上元放燈增十七、十八兩夜，為建隆五年，詔書以時和歲豐之故，見《太祖實錄》、《三朝國史》諸書，令畤乃云：錢氏納土進(jìn)錢買兩夜，亦屬妄傳。翌又稱令畤雖因蘇軾入黨籍，而後附內(nèi)侍譚稹以進(jìn)，頗違清議，此書乃稱余為元祐黨人牽復(fù)過陳，舉王叡昭君怨詩示張文潛，文潛云，此真先生所謂篤行而剛者云云。尤不免愧詞。然令畤所與游處皆元祐勝流，諸所記錄多尚有典型，是固不以人廢言矣。
序
漢樓護(hù)，字君卿，精辨議論，聽者皆竦，有樓君卿唇舌之號，為王氏五侯上客。會五侯競致奇膳，護(hù)合以為鯖，蓋天下之至味矣夫！
聊復(fù)翁趙德麟，名令畤，為前宋宗室安定郡王，以才美見喜于蘇文忠公。嘗取諸儒先佳詩緒論逸事，與夫書傳中及人所嘗談隱語奇字世共聞見而未知出處者，冥搜遠(yuǎn)證，著之為書，名曰《侯鯖錄》，意亦以書之味比鯖也。
余未第時，每以不獲一經(jīng)目，迨今深置恨焉。正德歲乙亥冬，乃以應(yīng)天之高淳令有政于府，過南都前義烏尹趙士亨，時以母憂家居。酒間，人取是編，出授余使閱，恍若登李膺之門而揖宋纖之面目也。士亨因告余以且將諸木，俾見于世，子盍一言以弁厥首。余搖手曰：“姑舍是，姑與士亨嚌二公之鯖以求其味。夫天下有有味之味，有無味之味。有味之味，能味乎一時，而不能味于時時與天下后世。無味之味細(xì)咀而始知，愈嚼而愈美，達(dá)可以調(diào)商家之鼎，窮可以樂顏巷之瓢，其天下之至味乎！德麟之鯖，厥味之能然與否，知味者固能辨之。若樓護(hù)之所味，則以權(quán)貴之味為味。其味也，正子思所謂犬馬畜，伋而下陳仲子一等人所不食者，于德麟之所味，其為人賢不肖何如也?！笔亢嚯甲鞫鴮υ唬骸拔?！唯！誠若先生之言，請錄為敘?！庇嗦犎恍υ唬骸坝惺窃眨 ?
涿鹿頓銳識。
卷第一
《文選·古詩》云：“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jié)不解?！弊ⅲ骸氨恢兄d，謂之長相思，綿綿之意。緣，被四邊綴以絲縷，結(jié)而不解之意。”余得一古被，四邊有緣，真此意也。著，謂充以絮。出《文選》第五卷。
《正俗》云：或問今以臥氈著里施緣者，何以呼為池氈？答曰：《禮》云：“魚躍拂池?！背卣?，緣飾之名，謂其形象水池耳。左太沖《嬌女》詩云：“衣被皆重池?！奔雌渥C也。今人被頭別施帛為緣者，猶呼為被池。此氈亦為有緣，故得名池耳。俗間不知根本，競為異說，當(dāng)時已少有知者，況比來士大夫耶？獨宋子京博學(xué)，嘗用作詩云：“曉日侵簾壓，春寒到被池?！庇嗟靡还疟唬翘莆?，四幅紅錦外緣以青花錦，與此說正合。
綠沉事，人多不知。老杜云：“雨拋金鎖甲，苔臥綠沉槍?！庇制と招荨吨瘛吩娫疲骸耙患苋俦?，綠沉森冥冥?！笔贾衩?。又見吳淑《事類·弓賦》云：“綠沉亦復(fù)精堅?！弊⒁稄V志》曰：“綠沉，古弓名。”又引劉劭《趙郡賦》曰：“其器用則六弓四弩，綠沉黃間，堂溪、魚腸，丁令、角端。”
李賀詩中用小憐事，北齊馮淑妃名也。
宋子京博學(xué)，作詩云：“何但魚知丙，非徒字識丁?！碧茝埡刖冈唬骸疤煜聼o事，汝輩挽兩石弓，不如識一丁字?！北?，左太沖《蜀都賦》云：“嘉魚出于丙穴?！弊ⅲ骸氨ㄔ跐h中沔陽縣北，有魚穴二所，常以三、八月取之。丙，地名也?！被蛟启~以丙日出穴，故陳藏器云：“嘉魚，乳穴中小魚，能久食，力強(qiáng)于乳。丙者，向陽穴，多生魚。魚復(fù)何能擇丙日出入耶？”酈善長云：“穴口向丙?！庇忠刂ι街杏斜?，穴方數(shù)丈，有嘉魚嘗以春末游渚，冬入穴。故知丙穴之魚，不獨漢有也。老杜詩云：“魚知丙穴由來美。”
廣南呼食為頭，梁元帝賜功德饌一頭。魚為斗，梁科律，生魚若于斗。茗為薄、為夾，溫貢茗二百大薄。梁科律，茗薄若干夾。筆為雙、為床、為枚。南朝呼筆四管為一床。梁簡文答徐摛書：時設(shè)書幌，中置筆床。梁令云：寫書筆一枚一萬字。
竹生花，其年便枯，六十年一易。根必結(jié)實而枯死，實落土復(fù)生，六年還成町也。《竹譜》云：“竹不剛不柔，非草非木，篈必六十，亦六年也?！?
白樂天《琵琶行》云：“曲罷曾令善才伏。”而“善才”不知出處。《琵琶錄》云：元和中，王芬、曹保，保有子善才，其孫曹綱，皆習(xí)此藝。次有裴興奴與曹同時，其曹綱善為運撥若風(fēng)雷，不長于提弦；興奴則長于攏捻，下?lián)苌攒洝r人謂綱有右手，興奴有左手。樂天又有《聽曹綱琵琶示重蓮》詩云：“撥撥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語兩玲瓏。誰能截得曹綱手，插向重蓮紅袖中？”
桃茢，以除不詳。茢，苕也。今人以桃枝灑地辟鬼。
漢明帝聽陽城侯劉峻等出家，僧之始也。濟(jì)陽婦女阿潘等出家，尼之始也。
字，小束也，音繭。絨，音戎，細(xì)毛也，今絨，氈字。
潘普官切，淅汁也。瀋呂枕切，汁也。二字，皆汁也，但潘字不通用耳。
余家有古鏡，背銘云：“漢有善銅，出丹陽，取為鏡，清如明。左龍右虎?！毖a(bǔ)之不知“丹陽”何語，問東坡，亦不解。后見《神仙藥名隱訣》云，銅亦名丹陽。又一銘云：“尚方作鏡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浮云天下散四海，壽如金石佳且好?！睎|坡云：“清如明，‘如’，而也，若《左傳》‘星隕如雨’?！睗}州頓氏一鏡銘云：“鳳皇雙鏡南金裝，陰陽合為配，日月常相會，白玉芙蓉匣，翠羽瓊瑤帶，同心相親，照心照膽壽千春?！薄段骶╇s記》云：“漢有方鏡，廣四尺九寸，高五尺，表里有明。人直來照之，影則倒見。以手覆心而來，則見腸胃五臟，歷歷無礙。人有疾病在內(nèi)，則掩心照之，知人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則膽張心動。始皇以照宮人，膽張心動者即殺之?！庇杓矣幸荤R云：“蔡氏作鏡佳且好，明而日月世少有，刻治六官悉皆在，長保二親利孫子，傳之后世樂無極?！焙笥值靡幻嬖圃?。二皆大鼻，此一鼻上有八篆文，中有“魯國”二字可識之，奇古如鐘鼎樣，亦深入字，惟背上者突出。又見一鏡背花妙麗，又有“貞字飛霜”四篆字，鏡名或人名耶，不可得而辨。
老蘇作《雷太簡墓銘》云：“嗚呼太簡，不顯祖考，不有不承。隱居南山，德積聲施，為取于人，不獻(xiàn)不求。既獲不庸，有功不多，我銘孔悲。”此大語妙，有三代文章骨氣，為文之法也。
東坡云：“世之對偶，如‘紅生白熟’、‘手文腳色’二對，無復(fù)加也?！庇衷疲骸芭c我周旋寧作我，為郎憔悴卻羞郎。”亦的矣。予詩中有“青州從事”對“白水真人”，公極稱之，云二物皆不道破為妙。
唐梨園弟子，以置院近于禁苑之梨園也。女妓入宜春院，謂之內(nèi)人，亦曰前頭人，謂在上前也。骨肉居教坊，謂之內(nèi)人家。有請俸，其得幸者，謂之十家。故鄭嵎《津陽門》詩云“十家三國爭光輝”是也。家雖多，亦以十家呼之。三國，謂秦、韓、虢國三夫人也。
唐太宗貞觀初，內(nèi)宴長孫無忌，造《傾杯曲》。又《樂府雜錄》云：“宣宗善吹蘆管，自制此曲?！?
唐高宗龍翔中，置三國子監(jiān)。
唐德宗建中三年，用韋都賓、陳京請，借京城官商錢，大索得八十萬貫。時度支杜佑曰：“月費錢一百萬。”本朝元豐中，畢仲衍編備對，月支六十二萬余貫，金帛不在數(shù)。自大觀之后，不知月用幾何。
閬州有三雅池，出潘遠(yuǎn)《紀(jì)聞譚》，云昔有人修此池，得三銅器，狀如杯盞，上各有二篆字，一云“伯雅”，二云“仲雅”，三云“紀(jì)雅”。不知所由，乃名此池為三雅池。予嘗覽魏文《典論》云：“靈帝末斗酒直萬錢，劉表一子好飲，乃制三爵，大曰伯雅，注云一斗。次曰中雅，注云七升。小曰季雅。注云五升?！苯袢懦厮茫藙⑹暇破饕?。恐盛酒器，非飲器也。
崔趙公嘗問徑山曰：“弟子出家得否？”徑山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為?！?
李直方嘗第果實，若貢士者以綠李為首榜，梨為副，櫻桃為三，甘子為四，蒲桃為五?；蛩]荔枝，曰：“寄舉之首?！庇衷唬骸袄跞缰?？”曰：“取其實，事不出八九。”始范曄以諸香品味時輩，后侯朱虛撰《百官本草》，皆此類也。
唐李肇《國史補(bǔ)》書宋清事云：賣藥長安西市，朝官出入移貶，輒賣藥迎送之。貧士請藥，常多折券。人有急難，傾財救之。歲計所入，利亦百倍。故長安有義債賣藥宋清。此柳子厚所以作清傳云：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xiāng)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然則清非獨異于市人也。
唐元微之《行李從易宗正丞制詞》云:“昔劉氏子孫，在屬籍者十余萬人?！庇鑷L考王莽居攝時作大誥云:“宗室之雋有四百人?！泵峡底⒃?“謂諸劉見在者。”何多寡之不同如此？豈莽時殘啄之余，所謂四百人，皆贊莽以盜漢，偷生嗜利之徒歟？不然，安得生存于斯，至為莽稱雋耶？
《文選》古樂府《名都篇》:“寒鱉炙熊蹯?！庇植茏咏ā镀邌ⅰ吩?“寒芳蓮之巢龜，膾西海之飛鱗?！弊⒅^“今之鯖寒也?！币尔}鐵論》云:“煎魚切肝，羊淹雞寒。”又《資暇》云:“今之涪肉謂之寒?！庇帧稄V韻》云:“煮魚煎食曰鯖?！?
天下生齒之?dāng)?shù)，前漢戶千二百二十三萬，舉其成數(shù)。后漢千六十七萬，魏九十四萬，晉二百四十五萬，宋九十萬，后魏三百三十七萬，北齊三百三萬，后周三百五十九萬，隋八百九十萬，唐九百六萬。國朝藝祖二百五十六萬，太宗三百五十七萬，真宗八百六十七萬，仁宗一千九百九萬，英宗一千二百四十八萬，神宗一千七百二十一萬。出今國史。
長沙道林岳麓寺，老杜所賦詩者。沈傳師有詩碑見于世，其序云：奉酬唐侍御、姚員外道林寺題，示姚員外。詩不復(fù)見之。今得唐侍御詩，題云“儒林郎監(jiān)察御史唐扶?！痹娫疲骸暗懒衷缆粗倥c昆，卓犖請從先后論。松根踏云二千步，始見大屋開三門。泉清或戲蛟龍窟，殿豁數(shù)盡高帆掀。即今異鳥聲不斷，聞道看花春更繁。從容一衲分若有，蕭瑟兩鬢吾能髡。逢迎侯伯轉(zhuǎn)覺貴，膜拜佛像心加尊。稍揖皇英颒濃淚，試與屈賈招清魂?；奶拼髽湎ら?，細(xì)碎枯草多蘭蓀。沙彌去學(xué)五印字，靜女來懸千尺旛。主人念我塵眼昏，半夜號令期至暾。遲回雖得上白舫，羈紲不敢言綠尊。兩祠物色采拾盡，壁間杜甫真少恩。晚來光彩又騰射，筆鋒正健如可吞。”
近時詩僧難得佳者。余杭參寥云：“風(fēng)蒲獵獵弄輕柔，欲立蜻蜓不自由。六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shù)滿汀洲?！?
蘇州僧仲殊，本文士也，因事出家。有《潤州》詩云：“北固樓前一笛風(fēng)，斷云飛出建昌宮。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濛濛細(xì)雨中。”
元祐中，館職諸公賦《韓幹馬》詩，獨張文潛最高勝，云：“頭如翔鸞月頰光，背如安輿鳧臆方。心知不載田舍郎，尚帶開元天子紅袍香。韓幹寫時國無事，天閑樹蔭春晝長。雙髯執(zhí)轡儼在傍，如瞻馳道黃屋張。北風(fēng)揚(yáng)塵燕賊狂，廄中萬馬驅(qū)范陽。天子乘騾蜀山險，滿川苜蓿為誰芳？”
王令逢源，荊公王深父兄弟交游也。嘗賦《韓幹馬》詩云：“天寶天子盛天廄，吐番人馬上天壽。紫衣馭吏遍坐前，騎入金門不容驟。西極苜蓿為誰肥，六閑飛黃臥嗟瘦。乾元殿下誰把筆，當(dāng)年人無出幹右。傳聞三馬同日死，死魄到紙氣方就。鐵勒夾口重兩銜，墨絲丱尾合雙紐。天門未上人就觀，老胡驚嗟失開口。生搜朔野空毛群，死斷世工無后手。當(dāng)時天子惜不傳，送入御府置官守。胡塵勃郁燕薊來，宮闕蕭騷既焚后。誰棄千金出手收，足踏萬里避奔走。幾經(jīng)蹂棄道邊塵，今日寧無紙上垢？尊前病客不識畫，但驚骨氣世未有。冀北駿足無時無，生不逢幹死空朽。世工無手不肯休，往往氣骨陋如狗?！?
余往在中都，見一士大夫家收江南李后主書一詞，下云“馮延巳”三字，詞中復(fù)云“圣壽南山永同”，恐延巳作也。詞云：“銅壺漏滴初盡，高閣雞鳴半空。催啟五門金鎖，猶垂三殿珠櫳。階前御柳搖綠，仗下宮花散紅。鴛瓦數(shù)行曉日，鸞旗百尺春風(fēng)。侍臣蹈舞重拜，圣壽南山永同?！?
東坡年十余歲，在鄉(xiāng)里見老蘇誦歐公《謝宣召赴學(xué)士院仍謝對衣并馬表》，老蘇令坡擬之。其間有云：“匪伊垂之帶有余，非敢后也馬不進(jìn)。”老蘇喜曰：“此子他日當(dāng)自用之?！敝猎v中再召入院作承旨，仍益之云：“枯羸之質(zhì)，匪伊垂之帶有余；斂退之心，非敢后也馬不進(jìn)?！?
《閣下法帖》十卷，淳化中朝廷所集，其中多吊喪問疾，人多疑之。比見《刊誤》，乃唐國子祭酒李涪所撰。短啟出于晉、宋兵革之間，時國禁書疏，非吊喪問疾，不得輒行尺犢。故羲之書首云“死罪”，是違制令故也。且啟事論兵，皆短而緘之，貴易于藏隱。
《刊誤》云：古無文刺，唯書竹簡以代結(jié)繩，謂之簡冊也。魏禰衡處士致名于紙，是紙上題名，投刺公侯。自后相承，刺謁者見通名紙為公狀也。至今士子之家存焉。
《西京雜記》載陸賈云:“目瞤得酒食，燈花見錢財，干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
董仲舒曰：太平之世，則風(fēng)不鳴條，開甲散萌而已；雨不破塊，濡葉津根而已；雷不驚人，號令啟發(fā)而已；電不眩目，宣示光耀而已；霧不塞望，浸淫被泊而已；雪不封陵，弭害消毒而已。云則五色而為慶，雨則三日而成膏，露則結(jié)珠而為液。此圣人在上，則陰陽和而風(fēng)雨時也。政多紕繆，則陰陽不調(diào)，風(fēng)發(fā)屋，雨溢河，雹至牛目，雪殺驢，此皆陰陽相蕩，為祲診之故也。
李廣與兄弟獵于宜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頭為枕，示服猛也；鑄銅象其形為溲器，示厭辱之也。至今溲器謂之虎子，或為虎枕。
《西京雜記》云：長安巧工丁緩者，為臥褥香爐，一名被中爐。本出房風(fēng)，其法后絕，至緩始更為機(jī)環(huán)，轉(zhuǎn)運四周，爐體常平，可置之被褥，故取“被中”為名。今謂之袞球。
余嘗和劉景文詩云：“我識之無?？s舌，君能競病且低顏?！睎|坡笑曰：“吾嘗贈雷勝將軍詩曰：‘太守?zé)o何唯日飲，將軍競病自詩鳴?！娢嶙哟藢?，覺吾用‘無何’二字體慢矣?！?
杜牧之《宮人》詩云：“絳蠟猶封系臂紗?！焙髮W(xué)不解。常見《服飾變古錄》云：始于晉武帝選士庶女子有姿色者，叫緋彩系其臂。大將軍胡奮女泣叫，不伏系臂，左右掩其口。今定親之家亦有系臂者，續(xù)古事也。
歐陽文忠公謫滁州，令幕中謝判官幽各種花。謝請要束，公批紙尾云：“淺紅深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
歐公閑居汝陰時，一妓甚韻，文公歌詞盡記之。筵上戲約，他年當(dāng)來作守。后數(shù)年，公自維揚(yáng)果移汝陰，其人已不復(fù)見矣。視事之明日，飲同官湖上，種黃楊樹子，有詩《留擷芳亭》云：“柳絮已將春去遠(yuǎn)，海棠應(yīng)恨我來遲?！焙笕?，東坡作守，見詩笑曰：“杜牧之‘綠葉成陰’之句耶？”
歐陽公自維揚(yáng)移守汝陰，作《西湖》詩云：“綠芰紅蓮畫舸浮，使君寧復(fù)憶揚(yáng)州？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東坡復(fù)自潁移維揚(yáng)，作詩寄予曰：“二十四橋亦何有，換此十頃玻璃風(fēng)?！笔箽W公詩也。
張文潛初官通許，喜營妓劉淑女，為作詩曰：“可是相逢意便深，為郎巧笑不須金。門前一尺春風(fēng)髻，窗外三更夜雨衾。別燕從教燈見淚，夜船惟有月知心。東西芳草皆相似，欲望高樓何處尋。”又云：“未說蝤蠐如素領(lǐng)，固應(yīng)新月學(xué)蛾眉。引成密約因言笑，認(rèn)得真情是別離。尊酒且傾濃琥珀，淚痕更著薄胭脂。北城月落烏啼后，便是孤舟腸斷時?！?
孫賁公素居京師，大病，予數(shù)往存撫之。又?jǐn)?shù)日，見東坡云：“聞曾見孫公素，病如何？”予曰：“大病方安。”坡云：“這漢病中瘦則瘦，儼然風(fēng)雅?！焙笠姽?，道此語，公素應(yīng)曰:“那娘意下恨則恨，無奈思量。”坡大奇之。
公素畏內(nèi)，眾所共知。嘗求坡公書扇，坡題云：“披扇當(dāng)年笑溫嶠，握刀晚歲戰(zhàn)劉郎。不須戚戚如馮衍，但與時時說李陽?！惫匚魹槌绦臻T賓，后娶程公之女，性極妒悍，故云。
東坡在黃州日，作《雪》詩云：“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比瞬恢涫故乱?。后移汝海，過金陵，見王荊公，論詩及此，云：“道家以兩肩為玉樓，以目為銀海，是使此否？”坡笑之。退謂葉致遠(yuǎn)曰：“學(xué)荊公者，豈有此博學(xué)哉！”
熙寧中，士大夫猶能詩，盧秉《題汴河驛中》云：“蒼顏白發(fā)老參軍，剩糶官糧置酒樽。但得有錢供客醉，準(zhǔn)能騎馬傍人門？”荊公見而愛之，遂獲進(jìn)用。
東坡在徐州，送鄭彥能還都下，問其所游，因作詞云：“十五年前，我是風(fēng)流帥，花枝缺處留名字?！庇涀腥苏Z，嘗題于壁。后秦少游薄游京師，見此詞，遂和之，其中有“我曾從事風(fēng)流府”，公聞而笑之。
魯直戲東坡曰：“昔王右軍字為換鵝書。韓宗儒性饕餮,每得公一帖，于殿帥姚麟許換羊肉十?dāng)?shù)斤，可名二丈書為換羊書矣?！逼麓笮?。一日，公在翰苑，以圣節(jié)制撰紛冗，宗儒日作數(shù)簡，以圖報書，使人立庭下督索甚急。公笑謂曰：“傳語本官，今日斷屠?！?
卷第二
前世錢未有草書者，淳化中，太宗皇帝始以宸翰為之，既成，以賜近臣。崇寧、大觀御書錢，蓋襲故事也。王元之責(zé)商于，有詩云：“謫官無俸突無煙，唯擁琴書盡日眠。還有一般勝趙壹，囊中猶貯御書錢?！?
蘇邁伯達(dá)，東坡長子，豪邁雖不及其父，而問學(xué)語言亦勝他人子也。少年作詩云：“葉隨流水知何處，牛帶寒鴉過別村?！毕壬娭?，笑曰：“此村長官詩?！焙髺|坡貶惠州，伯達(dá)求潮之安化令，以便饋親。果卒于官。
王欽臣仲至，仁宗時名儒，原叔之子。大臣薦文藝，召試學(xué)士院，試罷詩云：“翠木陰陰白玉堂，老來方此試文章。官檐日永揮毫罷，閑拂塵?？串媺?。”《宿華岳觀》詩云：“凌空老樹云垂葉，壓屋梨花雪照人。深愧地仙教俗客，殷勤留看華山春?！庇侄杲?jīng)此，再題云：“石壇流水共蒼苔，青竹林間一徑開?？上Ю婊w已盡，前年游客始重來?！?
黃魯直《讀太真外傳》詩云：“扶風(fēng)喬木夏陰合，斜谷鈴聲秋夜深。人到愁來無處會，不關(guān)情處總傷心?！币嗝钫Z也。
滕達(dá)道長于五言，《省試》詩云：“寒日邊聲斷，春風(fēng)塞草長?！薄督Y(jié)客》詩云：“結(jié)客結(jié)英豪，莫同兒女曹。黃金裝劍佩，猛獸畫旌旄。北極狼星落，中原王氣高。終令賀蘭賊，不著赭黃袍?！?
宋莒公兄弟皆以高名擢用。仁廟時，本朝文章多人，未有二公比者。少時作《落花》詩，為時膾炙。莒公詩云：“一夜東風(fēng)拂苑墻，歸來無處剩凄涼。漢皋佩冷臨江濕，金谷樓危到地香。淚臉補(bǔ)痕勞獺髓，舞臺收影費鸞腸。南朝樂府休賡曲，桃葉桃根盡可傷?！本拔脑娫疲骸皦嬎胤t各自傷，青樓煙雨忍相望。欲飛更作回風(fēng)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滄海客歸珠迸淚，章臺人去骨遺香?？蓱z無意傳雙蝶，盡委芳心與蜜房。”
潁昌西湖展江亭成，公作詩云：“綠鴨東陂已可憐，更因云竇注新泉。鑿開魚鳥忘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向夕舊灘都浸月，遏空新樹便留煙。使君直欲稱漁叟，愿賜閑州不計年?！?
晁次膺薄游南京，嘗作詞云：“花前月下堪垂淚，水邊樓上總關(guān)心。”后過其家，已與客飲，復(fù)作詩曰：“去日玉刀封斷恨，見來金斗熨愁眉。黃昏飲散歌闌后，懊惱水邊樓上時。”
唐武宗即位，獨奮怒曰：“窮吾天下者，佛也！”始去其山臺野邑四萬所，冠其徒幾至十萬人。至?xí)迥?，始命西京留佛寺四，僧唯十人；東京二寺；節(jié)度觀察同華、汝三十四治所，得留一寺，僧準(zhǔn)西京數(shù)。其余刺史州不得有寺。出四御史里行以督之。御史乘驲未出，開天下寺至于屋基，耕而刓之。凡除寺四千六百，僧尼笄冠二十六萬五百，其奴婢至十五萬。良人枝附為使令者，倍笄冠之?dāng)?shù)。良田數(shù)千頃，奴婢日率以百畝編入農(nóng)籍。其余賤取民直，歸于有司，寺材州縣得以恣新其公宇傳舍。后二年，宣宗即位，詔曰:“佛尚不殺而仁，且來中國久，亦可助以為治。天下率興三寺，用齒衰男女為其徒，各止三十人，兩京倍其數(shù)四五焉?！敝鵀槎睿葬咂淞?xí)，且使后世不得復(fù)加也。本朝景德中，天下二萬五千寺。嘉祐間三萬九千寺。陳襄述古判詞部日說云。出江鄰幾《雜志》。
杜牧之《和裴杰新櫻桃》詩云：“忍用烹酥酪，從將玩玉盤。流年如可駐，何必九華丹。”遂知唐人已用櫻桃薦酪也。
李商隱《江之嫣賦》云：“豈如河畔牛星，隔歲只聞一過。不及苑中人柳，終朝剩得三眠?！睗h苑有人形柳，一日三起三倒。
長安南山下書生作小圃，時蒔花木，以待游子。一日，有金犢車從數(shù)女奴，皆玉色麗人。車中人下，飲于庭，邀書生同坐。生意當(dāng)時貴人家，不出。既見款甚，將別，出小碧箋書詩為贈云：“相思無路莫相思，風(fēng)里楊花只片時。惆悵深閨獨歸處，曉鶯啼斷綠楊枝?！?
東坡嘗言鬼詩有佳者，誦一篇云：“流水涓涓芹吐芽，織烏西飛客還家。深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眹L不解“織烏”義，王性之少年博學(xué)，問之。乃云：“織烏，日也，往來如梭之織?！逼掠峙e云：“楊柳楊柳，裊裊隨風(fēng)急，西樓美人春睡濃，繡簾斜卷千條人。”又誦一詩云：“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贝吮靥?、子建鬼也。
王性之云：舒州下寨驛中所題詩，余以永感之人，讀之垂涕。云：“北堂無老信來稀，十載秋風(fēng)雁自飛。今日滿頭生白發(fā)，千山鄉(xiāng)路為誰歸？”
鄭猶詠王子安應(yīng)城新亭二詩云：“一簪華發(fā)一床書，盡日新亭適意無？莫道長安天樣遠(yuǎn)，長官自不厭江湖?！庇衷疲骸扒澳曛G獵出長楊。乞得新亭作醉鄉(xiāng)。好把青衫送酒媼，從教人識御爐香?！?
余少從李慎言希古學(xué)，自言昔夢中至一宮殿，有儀衛(wèi)，中數(shù)百妓拋球，人唱一詩。覺而記得三首云：“侍宴黃昏未肯休，玉階夜色月如流。朝來自覺承恩最，笑倩旁人認(rèn)繡球。”又云：“隋家宮殿鎖清秋，曾見蟬娟飏繡球。金鑰玉簫俱寂寂，一天明月照高樓。”又云：“堪恨隋家?guī)椎弁?，舞腰挪盡繡鴛鴦。如今重到拋球處，不見熏爐舊日香?！?
蔡持正謫新州，侍兒從焉，善琵琶。嘗養(yǎng)一鸚鵡，甚慧，丞相呼琵琶，即扣一響板，鸚鵡傳呼之。琵琶逝后，誤扣響板，鸚鵡猶傳言，丞相太慟，感疾不起。嘗為詩云：“鸚鵡言猶在，琵琶事已非。傷心瘴江水，同渡不同歸。”
少游嘗作《游仙詞》，坡稱之，云：“陰風(fēng)一夜攪青冥，風(fēng)定霏霏雪霰零。想見玉清真境上，白虛光里誦《黃庭》?！庇衷疲骸耙股顦巧蠐軙?，天在闌干四角邊。風(fēng)掃亂云毫發(fā)盡，獨留璧月照人圓?！庇衷疲骸疤祜L(fēng)吹月入闌干，烏鵲無聲子夜閑?？椗餍莵碚砩?，了知身不在人間?！庇衷疲骸氨臼菑]山種杏人，出山來事碧虛君。上清欲問因何到，請看仙家十賚文?！庇嗦勏杉沂l，猶人間九錫也。
紹圣中，有人過臨江軍驛舍，題二詩，不書姓名。時貶東坡，毀上清宮碑，令蔡京別撰。詩云：“李白當(dāng)年謫夜郎，中原不復(fù)漢文章。納官贖罪何人在，壯士悲歌淚兩行。”又云：“晉公功業(yè)冠皇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余崇寧中坐章疏，入籍為元祐黨人，后四年牽復(fù)過陳，張文潛、常希古皆在陳居，相見慰勞之。余答曰：“炙轂子王睿作《解昭君怨》，殊有意思，能到人妙處。詞云：‘莫怨工人丑畫身，莫嫌明主遣和親。當(dāng)時若不嫁胡虜，只是宮中一舞人?！蔽臐撛疲骸按苏嫦壬^‘篤行而剛’者也?！?
浮休居士張舜民蕓叟，忠義人也。紹圣中人，元祐責(zé)籍為黨人，系潭州，赦書中獨元祐人不赦，有《宣赦》詩云：“擊鼓填街道，傳聲過水濱。國嚴(yán)三歲祀，恩洗萬方春。舟楫隨南斗，衣冠拱北辰。嶺南并嶺北，多少望歸人！”
四明狂客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二首》云：“離別家鄉(xiāng)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鑒湖水，春風(fēng)不減舊時波?！庇衷疲骸坝仔‰x家老大回，鄉(xiāng)音難改面毛。兒童相見不相識，卻問客從何處來?！币徽f云黃拱作。
少游《題大年小景四首》云：“本自江湖客，宦游何苦心。因君小平遠(yuǎn)，還我舊登臨。”又云：“公子歌鐘里，何曾識渺茫。唯應(yīng)斗帳夢，曾入水云鄉(xiāng)?！庇衷疲骸皶云譄熁\樹，晴江水拍空。煩君添小艇，畫我作漁翁?！庇衷疲骸皪u外云峰晚，沙邊水樹明。想當(dāng)揮灑就，侍女一時驚。”
徐仲車嘗作《愛愛歌》云：“吳越佳人古云好，破家亡國何勝道。昨夜閑觀《愛愛歌》，坐中嘆息無如何。愛愛本是娼家女，金魂玉魄沉塵土。歌舞吳中第一人，綠鬢雙鬟才十五。耳聞目見是何事，不謂其人乃如許。操心危兮厲志深，半夜窗前淚如雨。假饒一笑得千金，何如嫁作良人婦。桃李不為當(dāng)路花，芙蓉開向秋風(fēng)渚。忽然一日逢張氏，便約終身不相棄。山可磨兮?？煽?，生唯一兮死無二。有如樗櫟叢中木，忽然化作瀟湘竹。又如黃鳥春風(fēng)時，遷喬林兮出幽谷。文君走馬來成都，弄玉吹簫能幾曲？不聞馬上琵琶聲，忽作山頭望夫哭。去年春風(fēng)還滿房，昨夜月明還滿床，行人一去不復(fù)返，不念關(guān)山歧路長。前年猶惜縷金衣，去年不畫深胭脂。今年今日萬事已，鮫綃翡翠看如泥。一女二夫兮妾之所羞，不忠所事兮志將何求？蛾眉皓齒兮妾之所憂，不如無生兮庶幾無尤。喓喓草蟲，趯趯阜螽，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鴛鴦于飛兮畢之羅之，人聞此恨兮何時休時。深山人跡不到處，病鸞斂翼巢空枝?！?
余嘗愛韓致光《宮詞》云：“繡裙斜立正銷魂，宮女移燈掩殿門。燕子不歸花著雨，春風(fēng)應(yīng)是怨黃昏?！?
元豐中，裕陵以元夕御樓，宰臣親王觀燈，有御制，令從臣和進(jìn)。王禹玉為左相，蔡持正為右相，蔡密叩王云：“應(yīng)制上元詩如何使事？”禹玉曰：“鰲山鳳輦外不可使?！闭伦雍駮r為黃門侍郎，面笑之云：“此誰不知?！笔呷盏菍?，裕陵獨賞禹玉詩，云：“妙于使事?！痹娫疲骸把┫A月滿仙臺，萬燭當(dāng)樓寶扇開。雙鳳云中扶輦下，六鰲海上駕山來。鎬京春酒沾周燕，汾水《秋風(fēng)》陋漢才。一曲升平人共樂，君王又進(jìn)紫霞杯。”是夕以高麗進(jìn)樂，又添一杯。
劉貢父先生元祐作少蓬，余被旨召赴本省呈試，貢父作主文，幕次中聞與顧子敦誦渠昔自校書郎出倅泰州作詩云：“璧門金闕倚天開，五見宮花落井槐。明日扁舟滄海去，卻從云氣望蓬萊?！?
魯直父名庶，字亞夫，最能詩。有《怪石二絕)云：“山鬼水怪著薜荔，天祿辟邪眠碧苔。鉤簾坐對心語口，曾見漢唐池館來?！?
狄遵度，字元規(guī)，樞密直學(xué)士棐之子，敏慧夙成。當(dāng)楊文公昆體盛行，乃獨為古文章，慕杜子美、韓退之之句法。一夕，夢子美自誦其逸詩數(shù)十章，既覺，猶記其兩句云：“夜臥北斗寒掛枕，木落霜拱雁連天?！币驎浜笤唬骸白用来嬉?？果亡耶？其肯為余來嘿誦，人未知之者，俾予知耶？觀其詞，蓋非他人所能為，真子美無疑矣。”遵度因足成其詩，號《佳城篇》。不幸年二十，為襄城簿而卒。詩云：“佳城郁郁頹寒煙，孤雛乳兔號荒阡。夜臥北斗寒掛枕，木落霜拱雁連天。浮云西去伴落日，行客東盡隨長川。乾坤未死吾尚在，肯與蟪蛄論大年？”
劉路左車，嘗收唐人新編當(dāng)時人詩冊，有老杜數(shù)十首，其間用字皆與今本不同。有《送惠二過東溪》詩，集中無有。詩云：“惠子白驢瘦，歸溪惟病身?；侍煸涎?，空谷滯斯人。崖蜜松花熟，山杯竹葉春。柴門了生事，黃綺未稱臣?！?
曾阜為蘄州黃梅令，縣有峰頂寺，去城百余里，在亂山群峰間，人跡所不到。阜按田偶至其上，梁間小榜，流塵昏晦，乃李白所題詩也，其字亦豪放可愛。詩云：“夜宿峰頂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或云王元之少年登樓詩云：“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東坡先生在嶺南，言元祐中，有見李白酒肆中誦其近詩云：“朝披夢澤云，笠釣青茫茫?！贝朔鞘廊苏Z也。少游嘗手錄其全篇。少游敘云：“觀頃在京師，有道人相訪，風(fēng)骨甚異，語論不凡。自云嘗與物外諸公往還，口誦二篇，云東華上清監(jiān)清逸真人李白作也?！痹娫疲骸叭松鸂T上花，光滅巧妍盡。春風(fēng)繞樹頭，日與化工進(jìn)。昔我飛骨時，慘見當(dāng)涂墳。青松靄朝霞，縹緲山下村。既死明月魄，無復(fù)玻璃魂。念此一脫灑，長嘯登昆侖。醉著鸞鳳衣，星斗俯可捫?！庇衷疲骸俺麎魸稍疲裔炃嗝Ｃ?。尋流得雙鯉，中有三元章。篆字若丹蛇，逸勢如飛翔。歸來問天姥，妙義不可量。金刀割青素，靈文爛煌煌。燕服十二環(huán)，想見仙人房。暮跨紫鱗去，海氣侵肌涼。龍子善變化，化作梅花妝。遺我累累珠，靡非明月光。勸我穿絳縷，系作裙間珰。揖子以疾去，談笑聞余香?！?
王平甫年十一過洪州，有《滕王閣》詩，蓋其少成如此。又再賦一首，敘其事云：“滕王平昔好追游，高閣依然枕碧流。勝地幾經(jīng)興廢事，夕陽偏照古今愁。層城樹密千家笛，江渚人孤一葉舟。悵望滄渡吟不盡，西山重疊亂云浮。”十四歲再題一首，其序云：“予始年十一時，從親還里中，道出洪州，泊滕王閣下，俯視山川之勝，而求士大夫所留之詩，凡百余篇。自唐杜紫微外，類皆世俗氣，不足矜愛，乃作一章榜之西楹。后三年，客淮上，思其幼時勇于述作，不自意其非也，輒改作一章，以志當(dāng)時之事，其舊者往往傳于江西，今故并存之。”詩云：“地勢遠(yuǎn)連徐孺亭，窮南有客兩曾經(jīng)。檐前燕雀鳴相斗，潭里蛟龍困未醒。亂靄蒼茫侵樹色，驚濤浩蕩失天形。當(dāng)時好景無同賞，對此悲歌孰為聽。”
張子野云：往歲吳興守滕子京席上見小妓兜娘，子京賞其佳色。后十年，再見于京口，絕非頃時之容態(tài)，感之，作詩云：“十載芳洲采白蘋，移舟弄水賞青春。當(dāng)時自倚青春力，不信東風(fēng)解誤人?！?
黃子思云：余嘗守官咸陽，縣廨之后，臨渭河汀嶼中，連歲秋，有孤雁來棲于葭葦中，今歲冬深，不復(fù)至矣?；蛞言诳曔?，或去而之他，皆不可知也。感而為詩，題亭壁云：“天寒霜落雁來棲，歲晚川空雁不歸。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風(fēng)明月我沾衣。”
東坡云：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與魯直、壽朋、天啟會于伯時齋舍，錄鬼仙所作或夢中所作。嘗記《太平廣記》中，有人為鬼物所引，入墟墓間，皆鮮華洞戶，忽為劫墓者所驚，遂失所見，但云“芫花半落，松風(fēng)晚清?！庇咒洝豆怼吩娫疲骸敖蠙{竿一百尺，山中樓臺十二重。老僧樓上望江上，遙指檣竿笑殺儂。”又云：“爺娘送我青楓根，不記青楓幾回落。當(dāng)時刺繡衣上花，今日為灰不堪著。”又云：“酒盡君莫沽，壺干我當(dāng)發(fā)。城市多囂塵，還山弄明月?！庇衷疲骸安返孟聧{日，秋江風(fēng)流多。巴陵一夜雨，腸斷《木蘭歌》?！庇衷疲骸捌挚诔眮沓趺炻徶廴苎苫y。芳心不愜空歸去，會等潮平更折看?！庇衷疲骸昂鋈缓掀骑w，不覺中流雨濕衣。折得荷花渾忘卻，空將荷葉蓋頭歸?！庇衷疲骸昂莅茁独?，亂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罷，寒燭與君同。”
烏鲗八足絕短者，集足在口，縮喙在腹，形類鞋囊，其名烏鲗。嗡波噀墨，迷射水慝，以衛(wèi)害焉?！逗Ｎ锂惷?
熙寧中，魯直入宮，教余兄弟。伯父五開府，酒余脫淺色番羅襖衣之。魯直醉中作詩云：“疊送番羅淺色衣，著來春氣人書幃。到家慈母驚相問，為說王孫脫贈時。”
魯直評東坡書曰：“學(xué)問文章之氣，郁郁蔥蔥，散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
卷第三
張文潛作《七夕歌》，為東坡所稱。詞云：“人間一葉梧桐飄，蓐收行秋回斗杓。神官召集役靈鵲，直渡天河橫作橋。河?xùn)|美人天帝子，機(jī)杼年年勞玉指?？棾稍旗F紫綃衣，辛苦無歡容不理。帝憐獨居無與娛，河西嫁與牽牛夫。自從嫁后廢織纴，綠鬢云鬟朝暮梳。貪歡不歸天帝怒，謫歸卻踏來時路。但令一歲一相逢，七月七夕河邊渡。別多會少知奈何，卻悔從前恩愛多。匆匆離恨說不盡，燭龍已駕隨羲和。河邊靈官曉催發(fā)，令嚴(yán)不管輕離別?？諏I作雨滂沱，淚痕有盡愁無歇。寄言織女君休嘆，天地?zé)o窮會相見。猶勝姮娥不嫁人，夜夜孤眠廣寒殿。”
東坡于閩中驛舍見一詩，錄之，不知誰氏子作。后聞乃姚嗣宗。詩云：“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
一道人敗道后，作詩云：“瑤峰一別杳難期，消渴從教醉枕欹。不信丹青能畫得，五更燈暗月來時?！?
司馬池乃文正公之父，仁廟時作待制，亦善作小詩，云：“冷于陂水淡于秋，遠(yuǎn)陌初窮見渡頭。賴得丹青無畫處，畫成應(yīng)是一生愁。”
山谷《茶磨銘》云：“楚云散盡，燕山雪飛。江湖歸夢，從此祛機(jī)?！?
參寥杭州城外題小溪詩云：“城根野水綠逶迤，裊裊輕舟掠岸過。欲采蕓蘭無覓處，渚花汀草占春多?！?
東坡在徐州，參寥自錢塘訪之，坡席上令一妓戲求詩，參寥口占一絕云：“多謝尊前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fēng)上下狂?！逼略疲骸罢茨嘈?，吾得之，被老衲又占了。”
瞿塘之下地名人鲊甕，少游嘗謂未有以對。南遷度鬼門關(guān)，乃用為絕句云：“身在鬼門關(guān)外天，命輕人鲊甕頭船。北人慟哭南人笑，日落荒村聞杜鵑?！?
古人作律詩，有當(dāng)句對者，兩句更不須對。如陸龜蒙詩云“但說漱流并枕石，不辭蟬腹與龜腸”是也。
《漢書》云：“背尊章嫖以忽?！崩隙旁娫疲骸疤蒙习莨面选！薄队衿吩啤胺卜蛑改冈绘选保隙弄毠面押我?？《正俗》云：古謂舅姑為姑嫜，今俗亦呼為姑鐘。蓋自章音轉(zhuǎn)為鐘也。
咸平三年六月詔：保州保塞縣豐歸鄉(xiāng)東安村，乃宣祖之舊里，而百姓趙加起，實派天潢，久安地著，雖為疏屬，實重宗盟。宜佩赤緺以光白社，可左屯衛(wèi)將軍。仍賜加起等妻女首飾衣服銀器有差。時遣內(nèi)侍自保州召加起至，遂有是命。
祖宗時，用唐武德故事，宗姓在異姓品上。景德四年舉行。
幾頭酒，山東風(fēng)俗，新沐訖飲酒，謂之幾頭。顏師古云：“字當(dāng)為禨，音機(jī)。禨，謂福祥也?！卑础抖Y》云：“沐稷而靧粱，櫛用椫櫛，發(fā)晞用象櫛。進(jìn)禨進(jìn)羞，工乃升歌?！编嵖党勺⒃疲骸般屐u必進(jìn)禨作樂，益氣也。此謂新沐靧體虛，故更進(jìn)食飲，而又加樂，以自輔助致福祥也?！贝斯胖z法乎？
洋者，山東謂眾多為洋?！稜栄拧罚貉螅^裒眾那多也。今謂海之中心為洋，亦水之眾多處。
露布，人多用之，亦不知其始?！洞呵镒糁凇吩唬何渎恫迹穆冻?。宋均云：甘露見其國。布，散者。人上武文采者，則甘露沉重?！冻鯇W(xué)記》。
桃實經(jīng)冬不落者，俗謂之桃奴。橘奴者，謂江陵千樹為木奴。《襄陽記》：李衡密遣十人于武陵新陽洲上作宅，種柑千樹。臨死敕其兒曰：“汝母惡吾治家窮困如是，吾洲有千頭木奴，不責(zé)汝衣食，歲上絹一匹，亦足用耳。”吳末，洲柑成，歲得絹數(shù)千匹。據(jù)此非橘明矣。又按諺曰：“本奴千，無兇年?！鄙w言果實可以市易五谷，此即木奴之號、果之都稱者也。出《北戶錄》。
謝承云：后漢李壽長為青州刺史，其所經(jīng)歷它州縣，瞻察牧守長吏治政優(yōu)劣，上言曰：“臣以為政一流，雖非所部，夫東家有犬，不忍見西家之有鼠。臣之所見，敢不以聞?！?
江淹為宗室建平王讓表，稱宗莩。
孿子，力員反?！稇?zhàn)國策》：孿子之相似，唯其母知之；利害之相似，唯智者知之。孿子，謂雙生子也。
世之嫁女三日，送食，俗謂之暖女?！稄V韻》中正有此說，使餪字。人初生產(chǎn)子，俗言首子，亦使此字。音首。俗謂以竹孤桶，古使箍字，音孤。酒杓也。
昔唐末豫章有觀音禪衲，且南方禪客多搭白，常以瓿器盛染色，勸令染之。今天下皆謂黃衲為觀音衲也。方等者，即周遍義。《止觀論》云：方等者，或言廣平。今謂方也者，法也。如般若有四種方法，即四門人清涼地，故云方也。所契之理，即平等大慧，故云等也。稟順方等二者而立戒壇也，既不拘禁忌，廣大而平等之，故謂之廣平也。
西王母見穆天子，作歌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yuǎn)，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fù)來?！蹦峦踉唬骸坝鄽w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fù)而野?！庇鄧L對東坡誦之，坡云：“決非食肉人語?！?
世言梟禿鳥，非也。唐起居郎蘇楷駁昭宗謚號，河朔士人目楷為衣冠土梟。
陸長源以勛德為宣武軍司馬，韓愈為巡官，同在使幕。或戲年輩相遼，周愿曰：“大蟲老鼠。俱是十二相屬，何遼之有?！毖詹加陂L安。
《西京雜記》云：玉之未理者為璞，死鼠未屠者亦為璞。
《刊誤》云：《禮》曰：“瓜祭上環(huán)?！庇衷唬骸拔崾秤谏偈┦隙?，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贝藙t祭物之意，謂神農(nóng)火食，德侔造化，后人追而敬之。今代崇尚佛氏之眾生，士子儒人，宜遵典教，今謂之出生也。
歐陽文忠公嘗以詩薦一士人與王渭州仲儀，仲儀待之甚厚。未幾贓敗，仲儀歸朝。見文忠公，論及此士人，文忠公笑曰：“詩不可信也如此?！?
東坡再謫惠州日，一老舉人年六十九為鄰，其妻三十歲，誕子，為具邀公，公欣然而往。酒酣乞詩，公戲一聯(lián)云：“令閣方當(dāng)而立歲，賢夫已近古希年?！?
襄陽時同官李友諒仲益贈張子齊思仲家歌人、團(tuán)茶，予題其封云：“色映宮姝粉，香傳漢殿春。團(tuán)團(tuán)明月魄，卻贈月中人?！?
瓦瓏礦殼渾沌錢，文如建瓴，外眉而內(nèi)渠，其名瓦瓏。注云：“眉，謂高為眉。渠，謂疏為渠。一名魁陸?！薄稜栄拧贰翱憽弊ⅲ骸侗静荨吩疲骸翱隣钊绾８颍瑘A而厚，外有理縱橫。”《嶺表錄異》云：“瓦殼中有肉，紫色，曰天臠炙也?！背觥逗Ｎ锂惷?。
高力士責(zé)在驩州，詠薺菜詩為魯直所稱，云：“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采。貴賤雖不同，氣味故常在。”
元微之貶江陵府士曹，少年氣俊，過襄陽，夜召名妓劇飲。將別，作詩云：“花枝臨水復(fù)臨堤，也照清江也照泥。寄語東風(fēng)好抬舉，夜來曾有鳳凰棲。”謝師厚作襄倅，聞營妓與二胥相好，此妓乞書扇子，遂改二字云：“寄語東風(fēng)好抬舉，夜來曾有老鴉棲?！?
王介甫少時作《石榴花》詩云：“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此老風(fēng)味不薄，豈鐵心木腸者哉？
東坡云：王晉卿嘗暴得耳疾，意不能堪，求方于仆。仆答之曰：“君是將種，斷頭穴胸當(dāng)無所惜。兩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睍x卿灑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詩示仆云：“老婆心急頻相勸，令嚴(yán)只得三日限。我耳已聰君不割，且喜兩家皆平善?！苯穸▏亍短舳鷪D》，得之晉卿，聊識此耳。
東坡云：琴曲有《瑤池燕》，其詞不協(xié)，而聲亦怨咽。變其詞作《閨怨》，寄陳季常去。此曲奇妙，勿妄與人云?！帮w花成陣，春心困。寸寸，別腸多少愁悶。無人問，偷啼自揾，殘妝粉?！ ”К幥?、尋出新韻，玉纖趁，《南風(fēng)》來解幽慍。低云鬢，眉峰斂暈，嬌和恨?！?
晁無咎云：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對人不可言者爾。”東坡云：“予亦記前輩有詩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搜杂杞K身守之?！?
東坡云：硯之美者必費筆，不費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硯也，大字難結(jié)密，小字常局促，真書患不放，草書患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以付之大笑也。
劉子儀侍郎三入翰林，頗不懌，詩云：“蟠桃三竊成何味，上盡鰲頭跡轉(zhuǎn)孤?！币萍膊怀觯繂柡蛘呃^至，詢之，云：“虛熱上攻。”石中立滑稽，在坐，云：“只消一服清涼散?！币庵^兩府始得用青涼傘也。
東玻云：劉十五盂父論李十八公擇草書，謂之鸚哥嬌，意謂鸚鵡能言，不過數(shù)句，大率雜以鳥語。十八其后進(jìn)以書問仆近日書如何，仆答之：“可作秦吉了矣。”然仆此書自有“公在乾侯”之態(tài)也。
東坡云：久在江湖，不見偉人。在金山，見滕元發(fā)乘小舟破巨浪來相見，出船巍然，使人神聳，好一個投興底張鎬相公。且為我致意，別后酒狂甚長進(jìn)也。杜甫詩云：“張公一生江?？停黹L九尺須眉蒼?！敝^張鎬也。蕭嵩薦云：“用之則為帝王師，不用則窮谷一迂叟耳?！?
東坡題魯直草書《爾雅》后云：“魯直以真實心出游戲法，以平等觀作欹側(cè)字，以磊落人錄細(xì)碎書，亦三反也。”
東坡書與毛國鎮(zhèn)云：“歲行盡矣，風(fēng)雨凄然，紙窗竹屋，燈火青熒。時于此有少佳趣，無緣持獻(xiàn)，獨享為愧?！毕氘?dāng)一笑也。
東坡云：皎然禪師《贈吳憑處士》詩云：“世人不知心是道，只言道在他方妙。還如瞽者望長安，長安在西東向笑?！睎|坡代答云：“寒時便是熱時風(fēng)，饑漢那知食藥功。莫怪禪師西向笑，緣師身在長安東?！?
唐東京宮城，東西四里一百八十八步，南北二里八十五步，周回十三里二百四十一步，高四丈八尺。西京宮城，東西四里，南北二里二百七十步，周回十三里八十步，高三丈五尺。本朝東京宮城，周回五里。舊城周回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即汴州城。唐建中二年，節(jié)度使李勉重筑。國初號曰闕城，亦曰里城。新城乃周世宗顯德二年四月詔別筑。新城周回四十八里二百三十三步，號曰外城，又曰羅城，亦曰新城。元豐中裕陵命內(nèi)侍宋用臣重筑之。
王介甫詭詐不通。外除，自金陵過揚(yáng)州，劉原父作守，以州郡禮邀之，遂留。方營妓列庭下，介甫作色，不肯就坐。原父辨論久之，遂去營妓，顧介甫曰：“燒車與船?！毖又献?。
元豐末，有以王介甫罷相歸金陵后資用不足，達(dá)裕陵睿聽者，上即遣使，以黃金二百兩就賜之。介甫初喜，意召己；既知賜金，不悅，即不受，舉送蔣山修寺，為朝廷祈福。裕陵聞之不喜。即有詩云：“穰侯老擅關(guān)中事，嘗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聞車馬便驚猜?！贝宋茨芡樵谇疔终咭?。
介甫熙寧初首被選擢，得君之專，前古未有。罷政歸金陵，作《日錄》七十卷，前朝舊德大臣及當(dāng)時名士不附己者，詆毀至無一完人者。其間論法度有不便于民者，皆歸于上；可以垂耀于后世者，悉己有之。故建中靖國之初，諫官陳瓘極力論其婿蔡卞之惡，曰：“安石臨終，戒其家焚之，悔其作也。卞留之。至紹圣間作尚書右丞，盡編入裕陵國史中，遂行之。”瓘所謂“遵私史而壓宗廟”是也。士大夫忠憤者有詩云：“訓(xùn)釋《詩》《書》日月明，紛紛法令下朝廷。不知心本緣何事，苦勸君王用肉刑?！庇衷疲骸懊坷⑾壬澜^倫，古來歸美是忠臣。門人李漢真堪罪，何用垂編示后人！”陳瓘進(jìn)《日錄辨表》，略云：神考之信任安石，雖成湯之于伊尹，不過如此。安石密贊之言，強(qiáng)諫之語，何必盡宣于外，然后見君臣相得之盛乎？遂就裕陵忌日，作飯僧疏文，指十事奏之。
嘗讀岑嵓起作《吉兇影響錄》，載李林甫創(chuàng)一堂，有卻月之形，名日月堂。欲破人家族，則入堂精思極慮，悅而出堂，即人家被戮矣。后有毛人，鋸牙鉤爪，以手戟林甫而怒逐之。后有斫棺之禍，惡之者有詩云：“卻月堂中喜色新，明朝應(yīng)有破家人。祿山反噬家還破，須信難欺是鬼神?！被蛴写蟪吉毴螄撸凶∽P四威儀中，念念害物，處處殺人，非止一月堂而已也。
《海物異名》云：江珧柱，厥甲美如瑤玉，肉柱膚寸，曰江珧柱。郭景純《江賦》云：“玉珧海月，吐納石華?！蓖酥^馬柱甲，是此也。世人不用此“珧”字，是未知耳。又苗蝦狀蜈蚣而擁檐，曰蝦公。
水雞，蛙也。水族中厥味可薦者。雞，郭璞注：《爾雅》云：一名水鴨。
語兒梨，果實之珍，因其地名耳。前漢封轅終古為語兒侯。孟康曰：語兒，越中地名。
陶人之為器，有酒經(jīng)焉。晉安人盛酒以瓦壺，其制，小頸，環(huán)口，修腹，受一斗，可以盛酒。凡饋人牲，兼以酒置。書云：酒一經(jīng)或二經(jīng)，至五經(jīng)焉。他境人有游于是邦，不達(dá)其義，聞五經(jīng)至，束帶迎于門，乃知是酒五瓶為五經(jīng)焉。
卷第四
韓康公絳子華謝事后，自潁入京看上元，至十六日私第會從官九人，皆門生故吏，盡一時名德，如傅欽之、胡完夫、錢穆父、東坡、劉貢父、顧子敦皆在坐。錢穆父知府至晚，子華不悅，坡云：“今日為本殿燒香人多留住?！弊痛笮?。錢形肖九子母丈夫也。方坐，出家妓十余人。中燕后，子華新寵魯生舞罷，為游蜂所螫，子華意不甚懌。久之呼出，持白圓扇從東坡乞詩。坡書云：“窗搖細(xì)浪魚吹日，舞罷花枝蜂繞衣。不覺南風(fēng)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歸?！鄙暇溆浶眨戮鋾涫??？倒笙玻略疲骸拔┛炙P賴，故云耳?！笨徒源笮?。
舊學(xué)士院壁間有題云：“李陽生，指李樹為姓，生而知之?！本脽o對者。楊大年為學(xué)士，乃對云：“馬援死，以馬革裹尸，死而后已?！苯弾自?。上句楊大年酒令，下句董宗旦對。
天圣中，《賀五王出閣啟》云：芝函曉列，星飛降天上之書；棣萼晨輝，岳立受日中之字。隱“五”字、“王”字也。
東坡云：近在蘇州，有一僧曠達(dá)好飲，以醉死。將瞑，自作祭文云：“唯靈生在閻浮提，不貪不妒，愛吃酒子，倒街臥路。想汝直待生兜率天，爾時方斷得住。何以故？凈土之中，無酒得沽。”
魯直嘗言：髯多人疏秀者必貴密，而泛短者必神氣不足。駙馬都尉王晉卿與殿帥曹貫道皆無須，每指須多者為中相法。晉卿尚貴主，嘗過鞏、洛間，道旁有后唐莊宗廟，默念始治終亂，意斯人必胡。及觀神像，兩眼外皆髭也。晉卿作詩寄貫道云：“代梁繼李號良圖，卻惑歌兒便喪軀。試拂塵埃覘遺像，元來滿面是髭須。”
熙寧中，鄭俠上書，事作下獄，悉治平時所往還厚善者，晏幾道叔原皆在數(shù)中。俠家搜得叔原與俠詩云：“小白長紅又滿枝，筑球場外獨支頤。春風(fēng)自是人間客，主張繁華得幾時？”裕陵稱之，即令釋出。
圓通禪師秀老，本關(guān)西人，立身峻潔如鐵壁，得法于義懷禪師。不肯出世，作頌云：“誰能一日三梳頭，撮得髻根牢便休。大抵是他肌骨好，不施紅粉也風(fēng)流?！?
文潛《夜直館中》詩云：“蒼龍掛斗寒垂地，翡翠浮花暖作春?！苯弾住峨s志》。
東坡游廬山湯泉，閱留題百余篇，愛遵老一偈云：“禪庭誰作石龍頭，龍口湯泉沸不休。直待眾生塵垢盡，我方清冷混常流?！逼聭蜃饕唤^云：“石龍有口卻無恨，自在流泉誰吐吞？若信眾生車無垢，此泉何處覓寒溫?！?
熙寧中，有道人過沈東老飲酒，用石榴皮寫絕句于壁，自稱回山人。東老送出門，至石橋上，先渡橋數(shù)十步，不知所在。或曰：“此呂先生也?！痹娫疲骸拔鬣徱迅粌?yōu)不足，東老雖貧樂有余。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七年，坡過晉陵，見東老之子，能道其事。時東老已歿三年矣。坡為和其詩。
唐末五代，權(quán)臣執(zhí)政，公然交賂，科第差除，各有等差。故當(dāng)時語云：“及第不必讀書，作官何須事業(yè)?！?
東坡在黃州，嘗書云：東坡居士自今日已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蓳p不可增。有召我者，預(yù)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乃止。一曰安分以養(yǎng)福，二曰寬胃以養(yǎng)氣，三曰省費以養(yǎng)財。
東坡論茶云：除煩去膩，世固不可無茶，然暗中損人不少。昔人云：自茗飲盛后，人多患?xì)獠换键S，雖損益相半，而消陽助陰，不償損也。吾有一法，常自修之：每食已，輒以濃茶漱口頰，膩既去而脾胃不知。凡肉之在齒間者，得茶漱浸乃不覺脫去，不煩刺挑也。而齒性便苦，緣此漸堅密，蠹病自已。然率用中下茶，其上者亦不常有。間數(shù)日一啜，亦不為害也。此大是有理，而人罕知者，故詳述云?！洞筇菩抡Z》曰：右補(bǔ)闕毋焸，博學(xué)有著述才。性不飲茶，著《茶飲序》云：釋滯消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累則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禍則不謂茶災(zāi)。豈非福近易知，禍遠(yuǎn)難見者乎？
東坡云：“諸葛氏筆，譬如內(nèi)庫法酒。北苑茶，他處縱有嘉者，殆難得其仿佛?！庇嗬m(xù)之曰：“上閣衙香、儀鸞司掾燭、京師婦人梳妝與腳，天下所不及?！惫笮Α?
江鄰幾《雜志》云：陳執(zhí)中館伴虜使，問隨行儀鸞司緣何有此名，不能對。或云：隋大業(yè)中，鸞集于供帳庫，遂名此。
鄰幾云：劉師顏視月占水旱，問之云：“諺有之：月如懸弓，少雨多風(fēng)。月如仰瓦，不求自下。”
同州民謂沾足為爛雨。
長安北禪寺石筍，鄭天休資政題十字云：“春到不擇地，石旁花自開?！笨?。江鄰幾《雜志》。
沈文通云：省副陳洎死后，婢附語云：“當(dāng)為貴神，坐不葬父母，今為賤鬼，足頸皆生長毛?！北葋硎看蠓蚨嗖辉嵊H，致身后子孫不振，遂不克葬，生毛必矣。余錄此事，政以勸親舊之不葬親者。
內(nèi)庫酒法，自柴世宗破河中李守正，得匠人至汴，迄今用其法。
晏公稱國初李度詩云：“醉輕浮世事，老重故鄉(xiāng)人?！?
京師元夕，放燈三夜，錢氏納土，進(jìn)錢買兩夜，今十七十八夜燈，因錢氏而添之。江鄰幾《雜志》。
滕元發(fā)云：一善醫(yī)者，唯取《本草》白字藥用之，多驗。蘇子容云：黑字者是后漢人益之。
唐人說李邕平生撰碑八百首。
藥方中一大兩，即今之三兩。隋合三兩為一兩。江鄰幾《雜志》。
唐楊巨源詩云：“爐香添柳重，宮漏出花遲?！焙髧L為詩題。
王文穆罷相，知杭州，朝士送之詩，唯陳從易學(xué)士云：“千重浪里平安過，百尺竿頭穩(wěn)下來?！奔焦珢壑?。江鄰幾《雜志》。
唐昭宗養(yǎng)一猴，衣以俳優(yōu)服，常在左右，謂之猴部頭。朱全忠篡后，因御筵引至坐側(cè)，視梁祖，忽奔走號擲，褫其冠服。全忠叱令殺之。唐之臣得不愧怍！
東坡云：吾酒后乘興作數(shù)十字，覺酒氣拂拂從十指出也。大是妙語。
東坡云：仆為吳興守，有《游飛英寺》詩云：“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見日，草術(shù)自蒼然。”非至吳越，不見此景。
東坡少時夢召入禁中，一宮人引行，見風(fēng)吹裙帶在笏上，有詩云：“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纚纚云輕。植立含風(fēng)廣殿，微聞環(huán)珮搖聲?！奔戎列〉?，裕陵坐其上脫絲鞋，令坡銘之。坡即書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步武所臨，云生雷起。”裕陵稱賞。
古語云：斛滿人概之，人滿神概之。
十月為良月者，謂盈數(shù)也。
昔人有云：古人有道去處去，世上無人行處行。
一大弓長五肘，小弓長四肘。
艾一名冰臺，一名醫(yī)草。
退之詩有“百年未滿不免死，且可勤買拋青春”。拋青春，酒名。亦有酒名松醪春，唐人酒多以“春”為名。
草之始生曰荑。小門曰閨。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有垣曰苑，無垣曰圃。帛之總名曰繒。大波為瀾，小波為淪。
天弓即虹也，又謂之帝弓。明者為虹，暗者為霓。
寺者，嗣也。治事者相嗣續(xù)于其中也。
紺者，青而含赤色也。
黃鸝，關(guān)中謂之楚雀。
年紀(jì)者，紀(jì)，記也，記其年之?dāng)?shù)。
酒所以治病，藥非酒不散。
疇匹，王逸注《楚詞》云：“二人為匹，四人為疇?！?
宗葉者，宗本也，葉世也，謂族類繁盛也。
錯綜，謂錯要其文，綜理其義也。
曾子固曰：王平甫熙寧癸丑歲直宿崇文院，夢有邀之至海上，見海水中宮殿甚盛，其中作樂，笙簫鼓吹之妓甚眾，題其名曰靈芝宮。邀之者欲俱往，有人在宮側(cè)，隔水謂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當(dāng)迎之。”至此恍惚夢覺，時禁中已鳴鐘。平甫頗自負(fù)不凡，為詩記之曰：“萬頃波濤水葉飛，笙簫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鐘聲夢覺時。”后四年，平甫病卒，其家哭訊之曰：“君嘗夢往靈芝宮，果然乎？”卜曰：“然?！蔽羧酥梁Ｉ吓钊R，見樓臺中有待樂天之宮，樂天為詩以志，與平甫之夢蓋相似。二人皆天才逸發(fā)，其精神所寓，必有異者，蓋有之而不可窮也。其家哭請書其事，故為之書。
《蒼頡解詁》云：“種樹曰園，種菜曰圃。”
埏埴者，埏，蹂也，擊也。亦和也。埴，水和土以成器。
宴饗者，黃逵曰：“不脫屨而升者曰宴。”
三王各有獄之別名：夏曰夏臺，商曰羑里，周曰囹圄。
王逸注《楚詞》云：“有菜曰羹，無菜曰臛。”
孔安國注《尚書》云：“殺敵為果，致果為毅?！?
細(xì)切曰虀，全物曰葅。今中國皆言虀，江南皆言葅。
田疇者，田，種禾稼者也。疇，耕地也。
寮，窗也?！渡n頡》云：“寮，小室也。”《說文》云：“寮，穿也?！?
脫者，可也，爾也，謂不定之詞。漢、晉人多言脫如何，亦或也。
《漢書》云：“日月薄蝕?！表f昭曰：“氣往迫之曰薄，虧毀曰蝕。”女曰嬰，男曰兒。《釋名》云：“人始生曰嬰兒。胸前曰嬰，抱之嬰前而乳養(yǎng)之，故曰嬰兒?！?
四衢，四達(dá)之謂也。郭璞曰：“交道四出也?！薄夺屆吩疲骸褒R、晉謂四齒杷為欋。欋杷地則有四處，此道似之，因名焉。”
皋盧，茶名也。皮日休云：“石盆煎皋盧?！?
唐茶，東川有神泉昌明，白公詩使“綠昌明”是也。
東坡云：予去杭十七年，復(fù)與彭城張圣涂、丹陽陳輔之同來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舊加嚴(yán)潔，茗飲芳冽。問此新茶耶？英曰：“茶新舊交則香味復(fù)?！庇鑷L見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則桐之生意不盡，緩急清濁，常與雨旸寒暑相應(yīng)。此理與茶相近，故并記之。
東坡與司馬溫公論茶墨，溫公曰：“茶與墨正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庇柙唬骸岸镏|(zhì)誠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謂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性同也。譬如賢士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韞藏，實無以異?！惫σ詾槭恰?
晏元獻(xiàn)公作相，因雪設(shè)客，如歐陽文忠公輩在坐。時西方用兵，歐公有詩云：“可憐鐵甲冷徹骨，四十余萬屯邊兵?！贝稳?，蔡襄遂言其事，晏坐此罷相。公曰：“唐裴度作相，亦曾邀文士飲，如退之但作詩云：‘園林窮勝事，鐘鼓樂清時?！瘞自绱撕萧[?！?
唐興元有知馬者李幼清，暇日常取適于馬肆。有致悍馬于肆者，結(jié)繅交絡(luò)其頭，二力士以木夾支其頤，三四輩執(zhí)撾而從之。馬氣色如將噬，有不可馭之狀。幼清迫而察之，訊于主者，且曰：“馬惡無不具也，將貨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三萬易之，馬主慚其多。既而聚觀者數(shù)百輩，詰幼清，幼清曰：“此馬氣色駿異，體骨德度，了非凡馬。是必主者不知，俾雜駑輩，槽棧陷敗，糞穢狼籍，刷滌不時，芻秣不適，蹄嚙蹂奮，蹇跂唐突．志性郁塞，終不得伸，久無所賴，發(fā)而狂躁，則無不為也?！奔汝?，觀者少間，乃別市一新絡(luò)頭，幼清自持，徐而語之曰：“爾才性不為人知，吾為汝易是鎖結(jié)穢雜之物。”馬弭耳引首。幼清自負(fù)其知，乃湯沐剪刷，別其槽棧，異其芻秣。數(shù)日而神氣小變，逾月而大變，志性如君子，步驟如俊乂，嘶如龍，顏如風(fēng)，乃天下之駿乘也。
元祐六年，汝陰久雪。一日天未明，東坡來召議事，曰：“某一夕不寐，念潁人之饑，欲出百余千造餅救之。老妻謂某曰：‘子昨過陳，見傅欽之言簽判在陳賑濟(jì)有功，何不問其賑濟(jì)之法？’某遂相召?！庇嘈χx曰：“已備之矣。今細(xì)民之困，不過食與火耳。義倉之積答數(shù)千碩，可以支散以救下民；作院有炭數(shù)萬稱，酒務(wù)有余柴數(shù)十萬稱，依原價賣之，二事可濟(jì)下民?！逼略唬骸拔崾聺?jì)矣?！彼觳莘欧e欠賑濟(jì)奏，檄上臺寺。教授陳履常聞之，有詩：“掠地沖風(fēng)敵萬人，蔽天密雪幾微塵。漫山塞壑疑無地，投隙穿帷巧致身。映積讀書今已老，閉門高臥不緣貧。遙知更上湖邊寺，一笑潛回萬寶春?！逼麓雾嵲唬骸翱蓱z擾擾雪中人，饑飽終同寓一塵。老檜作花真強(qiáng)項，凍鳶儲肉巧謀身。忍寒吟詠君堪笑，得暖歡呼我未貧。坐聽屐聲知有路，擁裘來看玉梅春?！庇璐雾嵲唬骸翱矇爸心曜鴱U人，老來貂鼎視埃塵。鐵霜帶面惟憂國，機(jī)阱當(dāng)前不為身。發(fā)廩已康諸縣命，蠲逋一洗幾年貧。歸來又掃寬民奏，慚愧毫端爾許春?！?
元祐七年正月，東坡先生在汝陰州，堂前梅花大開，月色鮮霽。先生王夫人曰：“春月色勝如秋月色，秋月色令人凄慘，春月色令人和悅，何如召趙德麟輩來飲此花下？”先生大喜，曰：“吾不知子能詩耶？此真詩家語耳?！彼煜嗾?，與二歐飲。用是語作《減字木蘭》詞云：“春庭月午，影落春醪光欲舞。步轉(zhuǎn)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p風(fēng)薄霧，都是少年行樂處。不似秋光，只共離人照斷腸?！?
延安夫人，系蘇丞相子容之妹也。有寄季玉妹《更漏子》詞云：“小闌干，深院宇，依舊當(dāng)時別處。朱戶鎖，玉樓空，一簾霜日紅?！ ∨榻?，何處是，望斷碧云無際。凝淚眼，出重城，隔溪羌笛聲?！?
卷第五
辨?zhèn)髌纡L鶯事
王性之作《傳奇辨正》云：嘗讀蘇翰林贈張子野詩，有云：“詩人老去鶯鶯在?！弊⒀运^張生，乃張籍也。仆按：元微之所傳奇鶯鶯事，在貞元十六年春；又言明年生文戰(zhàn)不利，乃在十七年。而唐《登科記》：張籍以貞元十五年商郢下登科。既先二年，決非張籍明矣。每觀其文，撫卷嘆息，未知張生果為何人，意其非微之一等人，不可當(dāng)也。會清源莊季裕為仆言：友人楊阜公嘗得微之所作《姨母鄭氏墓志》云：其既喪夫，遭軍亂，微之為保護(hù)其家備至。則所謂《傳奇》者，蓋微之自敘，特假他姓以自避耳。仆退而考微之《長慶集》，不見所謂鄭氏志文。豈仆家所收未完，或別有他本爾。然細(xì)味微之所序，及考于他書，則與季裕所說皆合。蓋昔人事有悖于義者，多托之鬼神夢寐，或假之他人，或云見他書，后世猶可考也。微之心不自聊，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為人敘事，安能委曲詳盡如此？按樂天作《微之墓志》，以大和五年薨，年五十三。則當(dāng)以大歷十四年己未生，至貞元十六年庚辰。正二十二歲矣?！秱髌妗费陨甓q，未知女色。又韓退之作《微之妻韋叢墓志》文：作婿韋氏時，微之始以選為校書郎。正《傳奇》所謂后歲余，生亦有所娶者也。貞元十八年，微之始中書判拔莘授校書郎，二十四歲矣。又微之作《陸氏姊志》云：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鄭濟(jì)。白樂天作《微之母鄭夫人志》，亦言鄭濟(jì)女。而唐《崔氏譜》：永寧尉鵬。亦娶鄭濟(jì)女。則鶯鶯者乃崔鵬之女，于微之為中表，正《傳奇》所謂鄭氏為異派之從母者也。非特此而已，仆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艷詩》百余篇，中有《春詞》二首，其間皆隱“鶯”字，《傳奇》言立綴《春詞》二首以授之，不書諱字者，即此意。及自有《鶯鶯詩》、《離思詩》、《雜憶詩》，與《傳奇》所載，猶一家說也。又有《古決絕詞》、《夢游春詞》，前敘所遇，后言舍之以義。又?jǐn)⑷㈨f氏之年，與此無少異者。《夢游春詞》云：“當(dāng)年二紀(jì)初，佳節(jié)三星度。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倍o(jì)初，謂二十四歲也。其詩中多言雙文，意謂二鶯字為雙文也。并書于后，使覽之者可考焉。又意《古艷詩》，多微之專因鶯鶯而作無疑。又微之百韻詩《寄樂天》云：“山岫當(dāng)階翠，墻花拂面枝。鶯聲愛嬌小，燕翼玩逶迤。”注云：昔予賦詩云：“為見墻頭拂面花。”時唯樂天知此事。又云：幼年與蒲中詩人楊巨源友善，日課詩。《傳奇》言生發(fā)其書于所知，予亦聞其說。生所善楊巨源為賦《崔娘》詩一絕。凡是數(shù)端，有一于此，可驗決為微之無疑，況于如是之眾也。然必更以張生者，豈元與張受姓命氏本同所自出耶？張姓出黃帝之后，元姓亦然，后為拓拔氏。后魏有國，改號元氏。仆性喜討論，考合同異，每聞一事隱而未見，或可見而事不同，如瓦礫之在懷，必欲討閱歸于一說而后已。嘗謂讀千載之書，而探千載之跡，必須盡見當(dāng)時事理，如身履其間，絲分縷解，始終備盡，乃可以置議論。若略執(zhí)一言一事，未見其余，則事之相戾者多矣。又謂前世之事，無不可考者，特學(xué)者觀書少而未見爾。微之所遇合，雖涉于流宕自放，不中禮義，然名輩風(fēng)流余韻，照映后世，亦人間可喜事，而士之臻此者特鮮也。雖巧為避就，然意微而顯，見于微之其他文辭者彰著又如此，故反復(fù)抑揚(yáng)，張而明之，以信其說。他時見所謂《姨母鄭氏志》文，當(dāng)詳載于后云。
微之《古艷詩·春詞》云：“春來頻到宋家東，垂袖開懷待好風(fēng)。鶯藏柳暗無人語，唯有墻花滿樹紅?！薄吧钤簾o人草樹光，嬌鶯不語趁陰藏。等閑弄水浮花片，流出門前賺阮郎?！薄耳L鶯詩》云：“殷紅淺碧舊衣裳，取次梳頭暗淡妝。夜合帶煙籠曉月，牡丹經(jīng)雨泣殘陽。依稀似笑還非笑，仿佛聞香不是香。頻動橫渡嗔不語，等閑教見小兒郎。”《離思》云：“自愛殘妝曉鏡中，镮釵謾篸綠絲叢。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酥旋欲融。”“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薄凹t羅著壓逐時新，杏子花紗嫩曲塵。第一莫嫌才地弱，些些紕縵最宜人?！薄霸?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薄皩こ０俜N花齊發(fā)，偏摘梨花與白人。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枝葉度殘春?！薄洞簳浴吩疲骸鞍胗烀靼胛疵鳎砺劵馑匉L。娃兒撼起鐘聲動，二十年前曉寺情?！薄豆艣Q絕詞》云：“乍可為天上牽?？椗?，不愿為庭前紅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見，相見故心終不移。那能朝開暮飛去，一任東西南北吹。分不兩相守，恨不兩相思。對面且如此，背面當(dāng)可知。春風(fēng)撩亂伯勞語，況是此時拋去時。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后期。君情既決絕，妾意已參差。借如死生別，安得長苦悲！”又云：“噫，春冰之將泮，何余懷之獨結(jié)？有美一人，于焉曠絕。一日不見，比一日于三年，況三年之間別。水得風(fēng)兮小而已波，筍在苞兮高不見節(jié)。矧桃李之當(dāng)春，競眾人而攀折。我自顧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皚皚之如雪？感破鏡之分明，睹淚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終不我奪？已焉哉！織女別黃姑，一年一度暫相見，彼此隔河何事元?！庇衷疲骸耙挂瓜啾撸膽焉谐两Y(jié)。那堪一年事，長遺一宵說。但感久相思，何暇暫相悅。虹橋薄夜成，龍駕侵晨列。生憎野鵲性遲回，死恨夭雞識時節(jié)。曙色漸曈昽，華星欲明滅。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徹。有此迢遞期，不如死生別。天公信是妒相憐，何不便教相決絕！”《雜憶》云：“今年寒食月無光，夜色才侵已上床。憶得雙文通內(nèi)里，玉櫳深處暗聞香?！薄盎ɑ\微月竹籠煙，百尺絲繩拂地懸。憶得雙文人靜后，潛教桃葉送秋千?！薄昂p夜淺繞回廊，不辨花叢暗辨香。憶得雙文籠月下，小樓前后捉迷藏?！薄吧搅袼苹鹑~相兼，半拂低墻半拂檐。憶得雙文獨披掩，滿頭花草倚新簾?！薄按罕M碧波湖，漾影殘霞似有無。憶得雙文衫子薄，鈿頭云映褪紅酥?！薄顿涬p文》云：“艷極翻含態(tài)，憐多轉(zhuǎn)自嬌。有時還暫笑，閑坐更無聊。曉月行堪墜，春酥見欲消。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薄秹粲未骸吩疲骸拔魵q夢游春，夢游何所遇？夢入深洞中，果遂平生趣。清泠淺漫流，畫舸蘭篙渡。過盡萬株桃，盤旋竹林路。長廊抱小樓，門牖相回互。樓下雜花叢，叢邊繞鹓鷺。池光漾霞影，曉日初明煦。未敢上階行，頻移曲池步。烏龍不作聲，碧玉曾相慕。漸到簾幕間，徘徊意猶懼。閑窺東西閣，奇玩參差布。隔子碧油糊，駝鉤紫金鍍。逡巡日漸高，影響人將寤。鸚鵡饑亂鳴，嬌狂睡猶怒。簾開侍兒起，見我遙相諭。鋪設(shè)繡紅裀，施張鈿裝具。潛褰翡翠帷，瞥見珊瑚樹。不辨花貌人，空驚香若霧。身回夜合偏，態(tài)斂晨霞聚。睡臉桃破風(fēng)，汗妝蓮委露。叢梳百葉髻，金蹙重臺屨。紕軟鈿頭裙，玲瓏合歡褲。鮮妍脂粉薄，暗淡衣裳故。最似紅牡丹，雨來春欲暮。夢魂良易驚，靈境難久寓。夜夜望天河，無由重沿溯。結(jié)念心所期，返如禪頓悟。覺來八九年，不向花回顧。雜合兩京春，喧闐眾禽護(hù)。我到看花時，但作懷仙句。浮生轉(zhuǎn)經(jīng)歷，道性尤堅固。近作夢仙詩，亦知勞肺腑。一夢何足云，良時事婚娶。當(dāng)年二紀(jì)初，佳節(jié)三星度。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蘿附。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痹圃?。樂天《和微之夢游仙詩序》云“斯言也，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樂天，知吾者也，吾不敢不使吾子知。予辱斯言，三復(fù)其旨，大抵悔既往而悟?qū)硪病痹圃?，正謂此事，非張籍益明矣。
微之年譜
己未代宗大歷十四年是歲微之生?！ 「甑伦诮ㄖ性辍⑿劣现良鬃优d元元年是歲崔氏生。 乙丑貞元元年、丙寅至癸酉九年是歲微之明經(jīng)及第?！ 〖仔缰良好迥晔滦廖矗虒幫鯗啲{薨于蒲，丁文雅不能御軍，遂作亂?！ 「绞晔菤q微之年二十二?！秱髌妗费裕荷甓?，未近女色。崔氏年十七。《傳奇》言：于今之貞元庚辰，十七年矣?！ ⌒了仁吣晔菤q微之年二十三?！秱髌妗费裕荷晕恼{(diào)西去，所謂文戰(zhàn)不利，遂止京師。崔氏書所謂“春氣多厲”，正次年春也?！ ∪晌缡四晔菤q微之年二十四，以中書判第四等，授校書郎?！秱髌妗费裕汉髿q余，崔亦委身于人。生亦有所娶。按退之作《微之妻韋叢志》曰：選婿得稹，始以選授校書郎。即與微之《夢游春》“二紀(jì)初”、“三星度”所謂有所娶之言同?！ 」镂词拍曛烈矣享樧谟勒?、丙戌憲宗永和元年是歲微之年二十八歲，中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第，拜左拾遺，出為河南尉?！ 《『ノ熳佣晔菤q授監(jiān)察御史?！ ∫殉笏哪晔菤q娶韋氏，年二十七?！ 「迥晔菤q貶江陵士曹?！ ⌒撩良孜缇拍晔菤q徙唐州從事?！ ∫椅词晔菤q召入都，徙通州司馬?！ ”曛良汉ナ哪晔菤q徙虢州長史，為膳部員外郎。 庚子十五年是歲穆宗即位，轉(zhuǎn)祠部郎中，知制誥?！ ⌒脸竽伦陂L慶元年是歲權(quán)翰林學(xué)士、工部侍郎、平章事?！ ∪梢晔菤q出為同州刺史。 癸卯、甲辰四年是歲移浙東觀察使、越州刺史?！ ∫宜染醋趯殮v元年、丁未文宗大和元年、己酉三年是歲召為尚書右丞，旋改鄂岳節(jié)度使?！ 「缧梁ノ迥晔菤q薨于鎮(zhèn)，年五十一。
元微之崔鶯鶯商調(diào)蝶戀花詞
夫《傳奇》者，唐元微之所述也。以不載于本集而出于小說，或疑其非是。今觀其詞，自非大手筆，孰能與于此？至今士大夫極談幽玄，訪奇述異，無不舉此以為美話；至于娼優(yōu)女子，皆能調(diào)說大略。惜乎不被之以音律，故不能播之聲樂，形之管弦。好事君子極飲肆歡之際，愿欲一聽其說，或舉其末而忘其本，或紀(jì)其略而不及終其篇，此吾曹之所共恨者也。今于暇日詳觀其文，略其煩褻，分之為十章。每章之下，屬之以詞，或全摭其文，或止取其意。又別為一曲，載之傳前，先敘前篇之義，調(diào)曰商調(diào)，曲名《蝶戀花》。句句言情，篇篇見意，奉勞歌伴，先定格調(diào)，后聽蕪詞：
麗質(zhì)仙娥生月殿，謫向人間，未免凡情亂。宋玉墻東流美盼，亂花深處曾相見?！ ∶芤鉂鈿g方有便，不奈浮名，旋遣輕分散。最恨多才情太淺，等閑不念離人怨。
《傳》曰：余所善張君，性溫茂，美豐儀，寓于蒲之普救寺。適有崔氏孀婦將歸長安，路出于蒲，亦止茲寺。崔氏婦，鄭女也。張出于鄭，緒其親乃異派之從母。是歲丁文雅不善于軍，軍人因喪而擾，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財產(chǎn)甚厚，多奴仆，旅寓惶駭，不知所措。先是，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hù)之，遂不及于難。鄭厚張之德甚，因飾饌以命張，中堂宴之。復(fù)謂張曰：“姨之孤嫠未亡，提攜幼稚，不幸屬師徒大潰，實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猶君之所生也，豈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之禮奉見，冀所以報恩也?！蹦嗣渥釉粴g郎，可十余歲，容甚溫美，次命女曰鶯鶯：“出拜爾兄，爾兄活爾?！本弥o疾。鄭怒曰：“張兄保爾之命，不然，爾且虜矣，能復(fù)遠(yuǎn)嫌乎！”又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飾，垂鬟淺黛，雙臉斷紅而已，顏色艷異，光輝動人。張驚為之禮，因坐鄭旁，凝睇怨絕，若不勝其體。張問其年幾，鄭曰：“十七歲矣。”張生稍以詞導(dǎo)之，不對。終席而罷。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錦額重簾深幾許，繡履彎彎，未省離朱戶。強(qiáng)出嬌羞都不語，絳綃頻掩酥胸素。 黛淺愁紅妝淡佇，怨絕情凝，不肯聊回顧。媚臉未勻新淚污，梅英猶帶春朝露。
張生自是惑之，愿致其情，無由得也。崔之婢曰紅娘，生私為之禮者數(shù)四，乘間遂道其衷。翌日復(fù)至，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族姻，君所詳也，何不因其媒而求娶焉？”張曰：“予始自孩提時性不茍合，昨日一席間幾不自持。數(shù)日來行忘止，食忘飯，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shù)月間，索我于枯魚之肆矣！”婢曰：“崔之貞順自保，雖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諭情詩以亂之，不然，無由得也?！睆埓笙玻⒕Y《春詞》二首以授之。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懊惱嬌癡情未慣，不道看看，役得人腸斷。萬語千言都不管，蘭房跬步如天遠(yuǎn)。 廢寢忘餐思想遍，賴有青鸞，不必憑魚雁。密寫香箋論繾綣，《春詞》一紙芳心亂。
是夕紅娘復(fù)至，持彩箋以授張曰：“崔所命也。”題其篇云“明月三五夜”，其詞曰：“待月西廂下，迎風(fēng)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狈顒诟璋?，再和前聲：
庭院黃昏春雨霽，一縷深心，百種成牽系。青翼驀然來報喜，魚箋微諭相容意?！ 〈挛鲙瞬幻?，簾影搖光，朱戶猶慵閉?；▌臃鲏t萼墜，分明疑是情人至。
張亦微諭其旨，是夕歲二月旬又四日矣。崔之東墻有杏花一樹，攀援可逾。既望之夕，張因梯其樹而逾焉。達(dá)于西廂，則戶半開矣。無幾，紅娘復(fù)來，連曰：“至矣，至矣?！睆埳蚁睬荫?，謂必獲濟(jì)。及女至，則端服儼容，大數(shù)張曰：“兄之恩活我家厚矣，由是慈母以弱子幼女見依，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泆之詞？始以護(hù)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而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誠欲寢其詞，則保人之奸不義；明之母，則背人之惠不祥；將寄于婢妾，又恐不得發(fā)其真誠。是用托于短章，愿自陳啟，猶懼兄之見難，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愿以禮自持，毋及于亂?！毖援叄欢?。張自失者久之，復(fù)逾而出，由是絕望矣。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屈指幽期唯恐誤，恰到春宵，明月當(dāng)三五。紅影壓墻花密處，花陰便是桃源路?！ 〔恢^蘭誠金石固，斂袂怡聲，恣把多才數(shù)。惆悵空回誰共語，只應(yīng)化作朝云去。
后數(shù)夕，張君臨軒獨寢，忽有人覺之，驚欻而起，則紅娘斂衾攜枕而至，撫張曰：“至矣，至矣，睡何為哉？”并枕重衾而去。張生拭目危坐，久之，猶疑夢寐。俄而紅娘捧崔而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支體，曩時之端莊不復(fù)同矣。是夕旬有八日，斜月晶熒，幽輝半床，張生飄飄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謂從人何至也。有頃，寺鐘鳴曉，紅娘促去，崔氏嬌啼宛轉(zhuǎn)，紅娘又捧而去。終夕無一言。張生辨色而興，自疑曰：“豈其夢耶？”所可明者，妝在臂，香在衣，淚光熒熒然，猶瑩于茵席而已。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數(shù)夕孤眠如度歲，將謂今生，會合終無計。正是斷腸凝望際，云心捧得嫦娥至?！ ∮窭Щㄈ嵝邟^淚，端麗妖嬈，不與前時比。人去月斜疑夢寐，衣香猶在妝留臂。
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復(fù)知。張生賦《會真詩》三十韻未畢，紅娘適至，因授之，以貽崔氏。自是復(fù)容之，朝隱而出，暮隱而入，同安于曩所謂西廂者幾一月矣。張生將之長安，先以情諭之，崔氏宛無難詞，然愁怨之容動人矣。欲行之再夕，不復(fù)可見，而張生遂西。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一夢行云還暫阻，盡把深誠，綴作新詩句。幸有青鸞堪密付，良宵從此無虛度。 兩意相歡朝又暮，爭奈郎鞭，暫指長安路。最是動人愁怨處，離情盈抱終無語。
不數(shù)月，張生復(fù)游于蒲，舍于崔氏者又累月。張雅知崔氏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雖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嘗以詞繼之。異時獨夜操琴，愁弄凄惻。張竊聽之，求之則不復(fù)鼓矣。以是愈惑之。張生俄以文調(diào)及期，又當(dāng)西去。臨去之夕，崔恭貌怡聲，徐謂張曰：“始亂之，今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始之，君終之，君之惠也，則沒身之誓，其有終矣。又何必深憾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懌，無以奉寧。君嘗謂我善鼓琴，今且往矣，既達(dá)君此誠。”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數(shù)聲，哀音怨亂，不復(fù)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歔，張亦遽止之。崔投琴擁而泣下流漣，趨歸鄭所。遂不復(fù)至。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碧沼鴛鴦交頸舞，正恁雙犧，又遣分飛去。灑翰贈言終不許，援琴請盡奴衷素?！ ∏闯陕曄仍鼓剑虦I凝情，強(qiáng)作《霓裳序》。彈到離愁凄咽處，弦腸俱斷梨花雨。
詰旦，張生遂行。明年，文戰(zhàn)不利，遂止于京，因貽書于崔，以廣其意。崔氏緘報之詞，粗載于此曰：“捧覽來問，撫愛過深，兒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飾，雖荷多惠，誰復(fù)為容？睹物增懷，但積悲嘆耳。伏承便于京中就業(yè)，于進(jìn)修之道，同在便安，但恨鄙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知復(fù)何言！自去秋以來，嘗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嘩之下，或勉為笑語，閑宵自處，無不淚零。乃至夢寐之間，亦多敘感咽離憂之思。綢繆繾綣，暫若尋常；幽會未終，驚魂已斷。雖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遙。一昨拜辭，倏逾舊歲。長安行樂之地，觸緒牽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無斁。鄙薄之志，無以奉酬，至于終始之盟，則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處，婢仆見誘，遂致私誠，兒女之情，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薦枕席，義盛恩深。愚幼之情，永謂終托，豈期既見君子，不能以禮定情，致有自獻(xiàn)之羞，不復(fù)明侍巾櫛，沒身永恨，含嘆何言？儻若仁人用心，俯遂幽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如或達(dá)士略情，舍小從大，以先配為丑行，謂要盟之可欺，則當(dāng)骨化形銷，丹忱不泯；因風(fēng)委露，猶托清塵。存沒之誠，言盡于此，臨紙嗚咽，情不能申。千萬珍重！”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別后相思心目亂，不謂芳音，忽寄南來雁。卻寫花箋和淚卷，細(xì)書方寸教伊看?！ —毭铝枷鼰o計遣，夢里依稀，暫若尋常見。幽會未終魂己斷，半衾如暖人猶遠(yuǎn)。
“玉環(huán)一枚，是兒嬰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之佩。玉取其堅潔不渝，環(huán)取其終始不絕。兼致彩絲一絇，文竹茶合碾子一枚。此數(shù)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潔，鄙志如環(huán)不解。淚痕在竹，愁緒縈絲，因物達(dá)誠，永以為好耳。心邇身遐，拜會無期，幽憤所鐘，千里神合。千萬珍重！春風(fēng)多厲，強(qiáng)飯為佳，慎言自保，毋以鄙為深念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尺素重重封錦字，未盡幽閨，別后心中事。珮玉彩絲文竹器，愿君一見知深意?！ …h(huán)玉長圓絲萬系，竹上斕斑，總是相思淚。物會見郎人永棄，心馳魂去神千里。
張之友聞之，莫不聳異，而張之志固絕之矣。歲余，崔已委身于人，張亦有所娶。適經(jīng)其所居，乃因其夫言于崔，以外兄見。夫已諾之，而崔終不為出。張怨念之誠，動于顏色。崔知之，潛賦一詩寄張，曰：“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zhuǎn)千回懶下床。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本共恢?。后數(shù)日，張君將行，崔又賦一詩以謝絕之。詞曰：“棄置今何道，當(dāng)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狈顒诟璋椋俸颓奥暎?
夢覺高唐云雨散，十二巫峰，隔斷相思眼。不為旁人移步懶，為郎憔悴羞郎見?！ ∏嘁聿粊砉嘛L(fēng)怨，路失桃源，再會終無便。舊恨新愁無計遣，情深何似情俱淺。
逍遙子曰：樂天謂微之能道人意中語，仆于是益知樂天之言為當(dāng)也。何者？夫崔之才華婉美，詞彩艷麗，則于所載緘書詩章盡之矣。如其都愉淫冶之態(tài)，則不可得而見。及觀其文，飄飄然仿佛出于人目前，雖丹青摹寫其形狀，未知能如是工且至否。仆嘗采摭其意，撰成鼓子詞十一章，示余友何東白先生。先生曰：“文則美矣，意猶有不盡者。胡不復(fù)為一章于其后，具道張之與崔既不能以理定其情，又不能合之于義，始相遇也，如是之篤，終相失也，如是之遽。必及于此，則完矣?！庇鄳?yīng)之曰：先生真為文者也，言必欲有終始箴戒而后已。大抵鄙靡之詞，止歌其事之可歌，不必如是之備。若夫聚散離合，亦人之常情，古今所共惜也。又況崔之始相得而終至相失，豈得已哉？如崔已他適而張詭計以求見，崔知張之意而潛賦詩以謝之，其情蓋有未能忘者矣。樂天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必M獨在彼者耶？予因命此意，復(fù)成一曲，綴于傳末云：
鏡破人離何處問，路隔銀河，歲會知猶近。只道新來消瘦損，玉容不見空傳信。 棄擲前歡俱未忍，豈料盟言，陡頓無憑準(zhǔn)。地久天長終有盡，綿綿不似無窮恨。
卷第六
今之秘色瓷器，世言錢氏有國，越州燒進(jìn)為供奉之物，不得臣庶用之，故云秘色。比見陸龜蒙集《越器》詩云：“九秋風(fēng)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遺杯。”乃知唐時已有秘色，非自錢氏始。
南京人家掘得一石，上有字可考，云：“豬拾柴，狗燒火，野狐掃地請客坐?！辈恢呛蔚日Z也。
宣和五六年間，上方織綾，謂之遍地桃。又急地綾，漆冠子作二桃樣，謂之并桃。天下效之，香謂之佩香。至金人犯闕，無貴賤皆逃避，多為北賊虜去，亦此讖也。
數(shù)年前，雍丘菜園人浚井，得石刻銘云：“漢代功臣銘，隱在秦城井。得到靖康春，方顯千年景。金人亂天下，諸賊皆來井。甕下有甘泉，能療人間病?！?
五代敬翔當(dāng)權(quán)時，門前一舉子白衫作舞，歌唱曰：“執(zhí)板談歌乞個錢，塵中流浪酒中仙。直饒到老常如此，猶勝危時弄化權(quán)?！?
唐馬戴詩云：“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
《春秋緯含文嘉》曰：天子墳高三仞，樹以松。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欒。士四尺，樹以槐。庶人無墳，樹以楊柳。
《韓詩外傳》云：顏回望吳門馬，見一匹練，孔子曰：“馬也，然則馬之光景長一匹耳?！惫嗜撕赳R為一匹。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曰：馬一匹，俗說相馬及君子與人相匹?；蛟获R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或曰度馬縱橫，適得一匹?；蛘f馬死賣馬，得一匹帛?；蛟啤洞呵镒笫稀氛f諸侯相贈，乘馬束帛，帛為匹，與馬相匹耳。
近見士子多使柴桑翁為陶淵明，不知劉遺民曾作柴桑令也。白樂天《宿西林寺》詩云：“木落天晴山翠開，愛山騎馬入山來。心知不及柴桑令，一宿西林便卻回。”注：“柴桑令，劉遺民是也?！?
李白開元中謁宰相，封一板，上題曰“海上釣鰲客李白”。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鉤線？”白曰：“以風(fēng)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曰：“何物為餌？”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為餌?！睍r相悚然。
新昌李相紳性暴，不禮士。鎮(zhèn)宣武，有士人遇于中道，避不及，為前騶所拘。紳鞫之，乃宗室，答曰：“勤政樓前尚容緩步，開封橋上不許徐行，汴州豈大于帝都，尚書未尊于天子?！惫?，使去。
唐李英公勣嘗言：“我年十二三時為無賴賊，逢人則殺。十四五時為難當(dāng)賊，有所不愜者殺之。十七八時為好賊，上陣殺人。二十領(lǐng)天下大將軍。用兵以救人死也?！?
唐王仲舒為郎中，與馬逢友善，每責(zé)逢曰：“貧不可堪，何不尋碑志相救？”逢笑曰：“適見人家走馬呼醫(yī)，立可待也?！?
唐宣宗舅鄭光，鎮(zhèn)河中，上封其妾為夫人，不受，表辭曰：“白屋同愁，已失鳳嗚之侶；朱門自樂，難容烏合之人?！鄙闲υ唬骸罢l教阿舅作此好詞？”左右對曰：“光多任一判官田絢者掌書記?！鄙嫌院擦止僦?，論者以不由進(jìn)士，又無引援，遂止。宣宗，唐之晚世也，猶有舅鄭光辭妾之封，宣宗又從而嘉之，至賞作文者，亦可稱也。
《封氏見聞》云：古葬無石志，近代貴賤通用之。齊太子穆妃將葬，議立石志，王儉曰：“石志不出《禮經(jīng)》，起元嘉中顏延之為王琳石志，素施無鉉策，故以紀(jì)行跡耳。遂相祖習(xí)。儲妃之重，禮絕常例，既有哀策，不煩石銘。”儉初著《喪禮》云：施石志于壙內(nèi)，古無此制。然孝子無以揚(yáng)先人之德，刻石紀(jì)功，亦不必純用古制也。
明皇至蜀，每思張曲江則淚下，遣使韶州祭之，兼赍貨幣以恤其家。其誥詞刻于白山屋壁下。
舊制，官人所服，唯黃、紫二色而已。貞觀中，始令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朱，六、七品綠，八、九品青。
陸贄文學(xué)政術(shù)俱高，但忌才太甚，如誣于公異家行不修，賜《孝經(jīng)》一卷，公異坎壈而死。忠州之貶，不無天譴也。
唐制：男子始生為黃，四歲為小，十六為中，二十為丁，六十為老。賦役之制有四：一曰租，二曰稅，三曰調(diào)，四曰役。
王彥伯醫(yī)名既著，列三四灶，煮藥于庭，老幼塞門來請。彥伯指曰：“熱者飲此，寒者飲此，風(fēng)者氣者各飲此。”皆飲而去。效者各負(fù)錢而酬，不來者亦不責(zé)之。其普眼長者之流歟？《千金》有王彥伯方。
唐吳人顧況，一見李鄴侯如舊識，待以異禮。及鄴侯卒，況感其知，作《海鷗詠》以寄懷云：“萬里飛來為客鳥，曾蒙丹鳳借枝柯。一朝鳳去梧桐死，滿目鸮鳶奈爾何？”遂為權(quán)貴所疾，貶饒州司戶。
古語云：“力能勝貧，謹(jǐn)能勝禍。”蓋言勤力不已則不貧，謹(jǐn)身可以避禍。
元載妻王氏曰：“某四道節(jié)度使女，十八年宰相妻。今日相公犯罪，死即甘心；使妾為舂婢，不如死也?！敝魉旧下?，亦賜死。載于萬年院佛堂子中謁主者，乞一快死。主者曰：“相公今日受些污泥，不怪也?！蹦嗣摲x襪塞其口而終。
荊州大歷中有馮希樂者善佞，見人家鼠穴亦佞。嘗到長林謁縣令，留宴，語令云：“仁風(fēng)所暨，感獸出境。昨初入縣界，見虎狼相尾西去?！庇许暣謇魜韴?，昨夜大蟲食人。令戲詰之，馮遽曰：“是必略食便過。”
劉夢得守連州，替高霞寓。霞寓后入為羽林將軍，自京附書：以承眷顧，請自代矣。公曰：奉感有一話。曾有一老嫗山行，遇大蟲，羸然跬而不進(jìn)，若傷其足者。嫗因即之，乃舉足以示嫗。嫗看之，有芒刺在掌下，因為拔之。俄頃奮迅而去，似感其恩者。及歸，翌日自外擲麋鹿狐兔至于庭，日無闕焉。嫗登垣視之，乃前傷足虎也。一旦，忽擲一死人入，血肉狼籍，被村人呵捕，稱為殺人。嫗說其由，始得釋縛。乃登垣，伺其虎至而語曰：“感則感矣，叩首大王，已后更莫拋人來也?！?
唐韋宙善治生，江陵田產(chǎn)極盛。除廣帥，宣宗戒之曰：“番禺珠翠之地，垂貪泉之戒?！敝嬖唬骸敖昵f積谷尚有七千堆，無所用泉?！毙谠唬骸按怂^足谷翁也。”
張巡之守睢陽，玄宗已幸蜀，胡雛方熾，孤城勢蹙。人食竭，以紙布切煮而食之。時以茶汁和之，而意自如。其《謝金吾將軍表》，詞甚忠勇。又許遠(yuǎn)亦有祭文，為時所重，所謂“太乙先鋒，蚩尤后殿。蒼龍持弓，白虎捧箭”。又《祭城隍文》，皆文武雄健，志氣不衰，真忠烈之士也。劉禹錫曰：“此二公天贊其心，俾之守死善道。向若救至身存，不過一張仆射耳，則巡、遠(yuǎn)之名，焉得以光萬古哉！”
士子初登榮達(dá)，及遷除，朋僚慰賀，必盛置酒饌音樂，以展歡宴，謂之燒尾。說者謂虎變?yōu)槿?，唯尾不化，須為焚除，乃得成人。故以初蒙除授，如虎得為人，本尾猶在，體氣既合，人為焚之，故云燒尾。一云新羊入群，乃為諸羊所觸，不相親附，火燒其尾則定。貞觀中太宗嘗問朱子奢燒尾事，以燒羊為對。出《封氏見聞錄》。
唐至德二年，敕以僧及道士入錢度有差。
進(jìn)士及第，以泥金書帖附家書中，報登科之喜。至文宗朝，遂寢此儀。出《盧氏雜說》。
錢氏時，杭州還鄉(xiāng)和尚每唱云：“還鄉(xiāng)寂寂杳無蹤，不掛征帆水陸通。踏得故鄉(xiāng)田地穩(wěn)，更無南北與西東?！比藛枺疲骸懊髂甏蠹叶既??！惫?。錢家納土還朝之兆。
蘇公《東禪院林酒仙》詩云：“門前綠樹無啼鳥，庭下蒼苔有落花。聊與東風(fēng)論個事，十分春色屬誰家？”東坡所記自作祭文中。
南宮縣君錢氏詩云：“士悲秋色女懷春，此語由來未是真。倘若有情相眷戀，四時天氣總愁人?！?
張公庠少能詩，《道中一絕》云：“一年春事已成空，擁鼻微吟半醉中。夾路桃花新雨過，馬蹄無處避殘紅?！?
仲殊《題李伯時支遁相馬圖》云：“月窟精神不受羈，白云野老太支離。當(dāng)時若也無人識，駿骨靈心各自知?！?
宗弟鵬舉言：見一驛壁上有詩云：“逢橋須下馬，過渡莫爭船?！贝苏魍舅幨玻鄲壑?，每示子孫。全詩云：“記得離家日，尊親囑付言。逢橋須下馬，過渡莫爭船。雨宿宜防夜，雞鳴更相天。若能依此語，行路免迍邅?！?
三臺者，陸翙《鄴中記》云：魏武于鄴城西北立三臺，中名銅雀，南名金獸，北名冰井。
梅圣俞詩，世稱五字之妙，其歌詞語勝理旨，大似元微之作。《花娘歌》曰：“花娘十二能歌舞，籍甚聲名居樂府。荏苒其間十四年，朝為行云暮為雨。格高氣俊能動人，人能動之無幾許。前歲適從江國來，時因宴席相微語。雖有幽情未得傳，暗結(jié)殷勤度寒暑。去春送客出東城，舟中接膝心已傾。自茲稍稍有期約，五月連航并釣行。曲堤別浦無人處，始笑鴛鴦浪得名。爾后頻逢殊嬿婉，各恨從來相見晚。月下花前不暫離，暫離已抵銀河遠(yuǎn)。青鳥傳音日幾回，雞鳴歸去暮還來。經(jīng)秋度臘無纖失，愛極情專易得猜。前年南圃尋芳卉，小忿不勝投袂起。官司乘釁作威棱，督促倉皇去閭里。瀟瀟風(fēng)雨滿長溪，一舸翩然逐流水。忽逢小史向城東，泣淚寄言心欲死。愿郎日日致青云，妾已長甘在泥滓。更悲恩意不得終，世事難憑何若此！郎聞茲語痛莫深，天地?zé)o窮恨無已。我今為爾偶成章，便欲緘之托雙鯉。”又作《翡翠詞》云：“秦女乘鸞遺翠羽，落在人間與風(fēng)舞。風(fēng)休不歸誰作主，此郎拾取妝金縷。郎家夫婦愛且憐，系向裙間同出處。朝來鄰里偶經(jīng)過，方朔鄒枚爭欲睹。主人重客苦留連，急走鈿車令去取。酒巡未匝掩閣扉，忽已聞歸報鸚鵡。重勻朱粉臨鏡臺，促息不停催出戶。正抱琵琶穩(wěn)系絳，輥作輕雷攏作雨。自解彈成啄木聲，豈唯能寫胡人語。醉眼流波入鬢時，弦慢邀郎緊絲柱。身柔柱滑郎力微，欲倩旁人頻顧主。主何磊落風(fēng)味多，就請上賓無不許。相疏情遠(yuǎn)誰稱渠？畫撥當(dāng)胸客當(dāng)去?！?
因讀禪月《有懷王慥使君》詩云：“刳剝生是為事業(yè)，巧通豪俊作梯媒。”令人嘆息，古已如此。
李白墳在太平州采石鎮(zhèn)民家菜圃中，游人亦多留詩，然州之南有青山，乃有正墳?；蛟铺灼缴鷲壑x家青山，葬其處，采石特空墳耳。世傳太白過采石，酒狂捉月，竊意當(dāng)時藁殯于此，至范侍郎為遷窆青山焉。
杜子美墳在耒陽，有碑其上。唐史言：至耒陽，以牛肉白酒，一夕醉飽而卒。然元微之作子美《墓志》曰：扁舟下荊楚，竟以寓卒，旅殯岳陽。至其子嗣業(yè)始葬偃師首陽山。當(dāng)以《墓志》為正，蓋子美自言晉當(dāng)陽杜元凱之后，故世葬偃師首陽山。又子美父閑常為鞏縣令，故子美為鞏縣人。偃師首陽山在官路，其下古冢累累，而杜元凱墓猶載《圖經(jīng)》可考，其旁元凱子孫附葬者數(shù)十，但不知孰為子美墓耳。
傅逸人名嵓，真廟時人。《贈張忠定》詩云：“忍把浮名賣卻閑，門前流水對青山。青山不語人無事，門外風(fēng)花任往還?！敝叶ù鹪疲骸笆捠捠枞斢抽T墻，見說新秋膾味長。何事輕拋來帝里，至今魂夢繞寒塘?！币萑擞帧额}壁》云：“寒蛩入夜忙催織，戴勝春深苦勸耕。人苦無心濟(jì)天下，不知蟲鳥有何情？”
孫元規(guī)最不喜僧。帥浙東，過潤州甘露寺，令僧盡去詩碑，獨留僧文灝詩云：“本為向空寬病目，卻因多見動閑心?！?
章惇元祐初簾前爭事無禮，責(zé)出知汝州，錢穆父行詞云：“怏怏非少主之臣，悻悻無大臣之節(jié)?！弊雍窈笠娔赂福?zé)其語太甚。穆父笑曰：“官人怒，雜職安敢輕行杖。”
余嘗為東坡先生言，平生當(dāng)官有三樂：兇歲檢災(zāi)，每自請行，放數(shù)得實，一樂也；聽訟為人得真情，二樂也；公家有粟，可賑饑民，三樂也。居家亦有三樂：閨門上下和平，內(nèi)外一情，一樂也；室有余財，可濟(jì)貧乏，二樂也；客至即飲，略其豐儉，終日欣然，三樂也。東坡笑以為然。
真宗東封，訪天下隱者，得杞人楊樸，能為詩。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卿否？”樸言：“獨臣妻有詩一首云：‘更休落魄貪杯酒，亦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鄙洗笮?，放還山。東坡云：“吾頃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老妻曰：‘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詩送我乎？’老妻不覺失笑而止?！?
張蕓叟作呂子固挽詩云：“大塊分勞逸，唯君獨不均。險夷安若性，金石想為人。萬卷書奚托，重泉恨莫伸。誰知丞相子，天地一窮民！”
余初到長安，有詩云：“來往長安未定居，暫將僧舍當(dāng)吾廬?？罩姓f法憑鈴語，枕上朝饑聽木魚。因果分明休問佛，行藏自信罷占書。眼前一物真堪愛，百尺長楊水滿渠?！?
南關(guān)驛上碑云：昔列御寇稱天傾西北，故河?xùn)|視諸郡最為高險，太行峙其南，羊腸處其北?！侗笔贰R紀(jì)》：詔問崔頤何處有羊腸坂，頤曰：“按《漢書·地理志》，上黨壺關(guān)有羊腸坂?！钡墼唬骸安皇?。”“又按皇甫士安《地理志》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腸坂?！钡墼唬骸笆且??！?br />
卷第七
沈存中括，元豐中入翰林為學(xué)士，有《開元樂》詞四首，裕陵賞愛之。詞云：“鸛鵲樓頭日暖，蓬萊殿里花香。草綠煙迷步輦，天高日近龍床?！薄皹巧险R宮外，人間不見仙家。寒食輕煙薄霧，滿城明月梨花。”“按舞驪山影里，回鑾渭水光中。玉笛一天明月，翠華滿陌東風(fēng)?！薄暗詈蟠浩齑卣?，樓前御隊穿花。一片紅云鬧處，外人遙認(rèn)官家?！?
欄楯，王逸注云：“縱曰欄，橫曰楯。”《楯間子》曰：“櫺，欄楯，殿上臨邊之飾，亦以防人墜墮，今言鉤欄是也?！鄙抽T玄應(yīng)撰。
唐杭州缺刺史，欲陳李遠(yuǎn)為守，宣宗曰：“遠(yuǎn)詩云：‘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如此安能治民！”此繆陋之甚也。使才臣治郡有余暇，鈴閣弈棋，未害為政，豈特一詩中言棋，便謂不能治民？有以見宣宗之度未宏遠(yuǎn)耳。
比來士大夫借人之書，不錄不讀不還，便為己有，又欲使人之無本。潁州一士子，九經(jīng)各有數(shù)十部，皆有題記，是謂借諸人之書不還者，每炫本多。余不欲言，未嘗不歸戒兒曹也。
陳叔易，崇寧中為宋喬年薦得官入館，晁以道有詩云：“處士何人為作牙，盡攜猿鶴到京華。新禾滿地秋風(fēng)起，六六峰前只一家。”未久，以道亦為勢人所引入京，適得書，寄此詩來，予次韻曰：“聞道諸公置齒牙，買韉賣屐趁年華。太平起隱無遺策，空盡嵩陽處士家。”始者以道叔易皆居嵩陽，誓不出仕云。
《傳載》曰：僧淡然者為詩曰：“到處自鑿井，不能飲常流?！迸c孟郊、退之為洛下之游，退之作《嘲淡然鼾睡》詩是也。
唐劉從諫死，其子稹請襲位，未許，發(fā)兵擾河內(nèi)，朝廷命檢校右仆射王茂元專征。會茂元卒，遣檢校太尉王宰都統(tǒng)驍卒，檢校右仆射石雄為副。未即進(jìn)討，武宗切于成功，遣內(nèi)養(yǎng)崔神召丞相李衛(wèi)公于便殿，曰：“此賊使朕鬢眉陡白。諸將不肯殺戮，卿等可為作制馭奏來，朕坐此以待。”衛(wèi)公至中書，召御史中丞李回，宣上旨，請公以行。命回為催陣使，發(fā)自右銀臺門，五十四道邸吏，戎車導(dǎo)引至近驛，觀者傾京師。公至蒲東刀荒嶺，都統(tǒng)王宰、其副石雄，鞬腰帕首，俯伏道左拜謁。公總轡受禮，顧左右，喚當(dāng)直令史處分，責(zé)破賊限狀來。二將揮汗，通六十日內(nèi)請收潞州城，違限請行軍令。五十八日，潞州送稹首請降，官軍入上黨，拜同中書侍郎平章事?；丶大A坊李相也。
老種太尉師道預(yù)知金人反覆，上進(jìn)二詩，多為張六太尉者收藏不達(dá)，已備言大金連結(jié)情狀，后果叛盟。詩曰：“外塞胡兒里黨臣，勾連數(shù)眾赴京城。團(tuán)團(tuán)闊闊孤平寨，不識皇家王氣星?！庇衷疲骸帮w蛾視火殘生滅，燕逐群鷹命不存。從今一掃胡兵盡，萬年不敢正南行?！焙蠼鹑吮纪环戈I，皆如其言。初與折可存立殊勛，后欲擊賊，不用其言，氣憤而卒。
崇寧中，特奏名狀元徐通瓊林宴罷，作詩曰：“白發(fā)青衫晚得官，瓊林頓覺酒腸寬。平康夜過無人問，留得宮花醒后看?！币嗍昵斑M(jìn)士也。
近歲林棣縣虞候張?zhí)梗┛崾壤?，卒死瘞城外月余，夜夜叫呼。村人報其家，謂復(fù)生。妻子輩開掘視之，身化巨蛇，頭尚人也。取之置荊囤中。他日體寒，要厚被。日食肉二斤許，酒一斗。復(fù)能人言，時召故舊，喻以禍福，以邀酒食，至費竭所蓄家產(chǎn)之后乃入山。唯幼子及婦能飼之。后數(shù)月，頭亦蛇矣，漸不能人言。《太平廣記》中載人化為虎多矣，未見生化為蛇也。瞿元化說。
歐陽文忠公晚年最喜陳知默詩，云：“恨不多記，但記其兩聯(lián)，一云‘平地風(fēng)煙橫白鳥，半山云木卷蒼藤’；一云‘云埋山麓藏秋雨，葉落林梢?guī)盹L(fēng)?！?
傅欽之作中丞，言劉仲馮，一日貢父逢之，曰：“小侄何過，致起臺章？”鐵之慚云：“也只三平二滿文字?！必暩甘煲?，笑曰：“七上八下人才?！?
張安道少年謫滁州，道遇一僧舍，入門悵然，便悟前生曾作寺僧，手寫《楞伽經(jīng)》四卷。問其徒，具言有老僧平生誦此經(jīng)，自書者猶匣在屋梁上。取視之，筆跡宛然，與今生一同。遂托東坡書此經(jīng)，施錢入金山寺，了元長老刻板印施，坡作后序，詳言之矣。及坡作杭倅，游壽星院，入門便悟曾到，能言其院后堂殿山石處，作詩記之。乃知性慈慧者必是大修行中來，非一世薰習(xí)所致。
先伯父洋州侯，有文學(xué)名于嘉祐、治平間。有《落花》詩云：“綠珠樓下堪惆悵，宋玉墻頭又別離?！庇帧队鶞稀吩娫疲骸耙粭l橫截紅塵斷，幾曲遙通紫禁深?！?
長安慈恩寺僧，見數(shù)女仙夜吟，詩云：“黃子陂頭好月明，忘卻華筵到曉行。煙收山低翠黛橫，折得荷花遠(yuǎn)恨生?！鄙鲆局?，化為白鵠飛去。明日，又題云：“湖水團(tuán)團(tuán)夜如鏡，碧樹紅花相掩映。北斗闌干曉柄移，有似佳期常不定?！?
孫莘老形貌古奇，熙寧中論事不合責(zé)出，世謂沒興孔夫子?？鬃诤?，宣圣之后，氣質(zhì)肥厚，劉貢父目之孔于家小二郎。元祐中，二人俱為侍郎，二部爭事于殿門外幄次中，劉貢父過而謂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坐中有悟之者，大笑。
滕元發(fā)少居鄉(xiāng)里寺中修業(yè)。一日，烹寺犬食之，僧笑曰：“能作《滕先生偷狗賦》，即不申理。”其破題云：“僧惟不凈，狗也宜偷。餅餌引來，猶掉續(xù)貂之尾；索绹牽去，難回顧兔之頭?！庇衷疲骸凹扔加趯嵏?，遂乃設(shè)于空喉。”即日傳播諸郡。空喉，取狗器也。
劉原父再娶，歐公戲作二詩云：“仙家千歲亦何長，人世空驚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庇衷疲骸拔恼侣涔P有誰先？坐上詩成海外傳。明日京都應(yīng)紙貴，開簾卻扇有新篇?！?
潁妓曹蘇哥，往歲與悅己者密約相從，而其母禁之至苦，不勝郁悒。以盛春美最，邀同約者聯(lián)騎出城，登高冢，相對慟哭。既而酣飲。諸客聞之，賞其曠絕于流輩。晏元獻(xiàn)聞之，為戲題絕句云：“蘇哥風(fēng)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綠，大家攜酒哭青春?！?
黃魯直戲作《貴耳賤目謎》云：“驢耳對軒軒，爭酬價十千。眈眈兩虎視，不直一文錢?！?
梅詢侍讀嘗從真宗東封，因卜命于岳神，夢三牛斗于庭，有稱相公通謁者，雖異之而不曉其兆。既而得濠梁守，州廨有三石牛。后呂許公夷簡以殿中丞來倅，詢見之，疑若所夢謁者，于是委遇至厚。不數(shù)年，許公大拜，梅為發(fā)運使，按部至濠上，作詩寄許公云：“十五年前忝一麾，公余嘗得預(yù)言詩。玉階步武為霖早，云路風(fēng)波得志遲。浴鳳池深春蕩蕩，觀魚臺古草離離。重來故老休相問，請揭紗籠看舊碑?！?
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陳述古作杭守，東坡作倅，述古令東坡作詩云：“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毛蒼。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柱下相君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詩人謂張籍；公子謂張祜；柱下，張蒼；安昌，張禹：皆使姓張事。
文思使，或云量銘云：“時文思索?！被蛘f殿名，聚工巧于其側(cè)，因名之曰文思使院。
東坡先生召試直言極諫科時，答《刑賞忠厚之至論》，有云“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諸主文皆不知其出處。及入謝日，引過詣兩制幕次，歐公問其出處，東坡笑曰：“想當(dāng)然爾。”數(shù)公大笑。
世以鮑昭字明遠(yuǎn)，讀李義山詩云：“嫩割周颙韭，肥烹鮑照葵?！蹦酥眨钦岩?。
唐明皇時，孫逖集中有《壽王瑁妃楊氏廢為道士制》，此可見太真妃真壽王妃也。李商隱詩云：“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hù)玉蓮房。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庇衷疲骸褒堒n酒敞云屏，羯鼓聲高眾樂停。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書此事也。
唐李義山《樊南甲乙四六集序》云：“四六之名，六博格五，四數(shù)六甲之取乙?！?
《周禮》：“閹十人?！编嵭唬骸伴帲鏆獠卣?，今謂之宦人也。主閑門戶，故閹之?！?
東坡先生嘗愛梅圣俞《和宋次道紫宸早朝》詩，云：“陸生聲譽(yù)在云間，來預(yù)簪裾謁帝顏。冠劍有容夔與契，文章全盛馬兼班。眈眈玉宇龍纏棟，靄靄金鋪獸嚙環(huán)。卻出常朝殿前過，戟衣風(fēng)動自相攀?！?
天福中，楊凝式風(fēng)子筆墨高妙，洛陽寺有題壁。李建中亦有書名，嘗題其旁云：“杉松倒?jié)狙┧?，屋壁麝煤風(fēng)雨寒。我亦平生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
濠守侯德裕侍郎，藏東坡一帖云：杭州營籍周韶，多蓄奇茗。嘗與君謨斗，勝之。韶又知作詩，子容過杭，述古飲之，韶泣求落籍。子容曰：“可作一絕?！鄙卦P立成，曰：“隴上巢空歲月驚，忍看回首自梳翎。開籠若放雪衣女，長念觀音般若經(jīng)。”韶時有服，衣白，一座嗟嘆，遂落籍。同輩皆有詩送之，二人者最善，胡楚云：“淡妝輕素鵝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yīng)笑西園桃與李，強(qiáng)勻顏色待秋風(fēng)?！饼堨n云：“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惫讨既硕嗷垡?。
王立之云：“老杜家諱閑，而詩中有‘翩翩戲蝶過閑?！蛟瓶謧髡咧?。又有‘泛愛憐霜鬢，留歡卜夜閑’。余以為皆當(dāng)以閑為正，臨文恐不自諱也。”迂叟李國老云：“余讀《新唐書》，方知杜甫父名閑，檢杜詩，果無‘閑’字。唯蜀本舊杜詩二十卷內(nèi)《寒食》詩云：‘鄰家閑不違?！笠娡蹒鞅咀鳌畣柌贿`’。又云：‘曾閃朱旗北斗閑?！笠娳w仁約說薛向家本作‘北斗殷’。由是言之，甫不用‘閑’字，明矣。”
東坡在維揚(yáng)設(shè)客十余人，皆一時名士，米元章在焉。酒半，元章忽起立云：“少事白吾丈：世人皆以芾為顛，愿質(zhì)之。”坡云：“吾從眾?！弊徒孕?。
東坡論沈傳師書云：“傳師雖學(xué)二王筆法，后欲破之自立，乃傷變主者也。近世人多學(xué)傳師，又不至，但有小人跳籬驀圈，腳手令人可憎。世人皆學(xué)，何哉？”
東坡云：“白公晚年詩極高妙?！庇嗾埰涿钐帲略疲骸叭纭L(fēng)生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此少時不到也。”
東坡云：荊公暮年詩始有合處。五字最勝，二韻小詩次之，七言詩終有晚唐氣味。如平甫七字，復(fù)為佳耳。
晉人論三教同異，曰：“將無同?！痹鴨枛|坡，坡云：“古人以將為初，是初無同，豈復(fù)有異耶？”后以此旨觀古人用初字意，皆通于此義。
《宗鏡》中有《古德環(huán)同見異頌》一首云：“于一端嚴(yán)淫女身，出家耽欲及餓狗。以前塵無決定相，三者分別各不同?！?
東坡老人在昌化，嘗負(fù)大瓢行歌于田間，有老婦年七十，謂坡云：“內(nèi)翰昔日富貴，一場春夢?！逼氯恢?。里人呼此媼為春夢婆。坡被酒獨行，遍至子云諸黎之舍，作詩云：“符老風(fēng)情老奈何，朱顏減盡鬢絲多。投梭每困東鄰女，換扇唯逢春夢婆?！笔侨眨戏悴叛該Q扇事。東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贝苏Z于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晁無咎言：晏叔原不蹈襲人語，而風(fēng)調(diào)閑雅，自是一家。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弊钥芍巳瞬簧谌掖逯幸?。
荊公云：古之歌者，皆先有詞，后有聲，故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比缃裣茸蛔?，后填詞，卻是永依聲也。
世言盧絳病，夢一白衣婦人啖以甘蔗，為歌《菩薩蠻》詞，曰：“后相見于固子陂?！逼湓~末句云：“眉黛遠(yuǎn)山攢，芭蕉生暮寒。”此詞人俱能道之。而楊大年《談苑》中末句不同，云：“獨自憑闌干，衣襟生暮寒?！辈恢胧?。予嘗謂“芭蕉生暮寒”妙甚，與“衣襟”大段相遠(yuǎn)，大年必不如此道也。
李邦直黃門在政府時，夜夢作《春詞》云：“楊花落，燕子橫穿朱閣?？嗪薮乎踩缢?，閑愁無處著?！ 【G野帶江山落角，桃葉參差殘萼。歷歷危檣沙外泊，東風(fēng)晚來惡?！?
秦少游、賀方回相繼以歌詞知名。少游有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逼浜筮w謫，卒于藤州光華亭上。方回亦有詞云：“當(dāng)年曾到王陵鋪，鼓角秋風(fēng)，千歲遼東，回首人間萬事空?！焙笞溆诒遍T，門外有王陵鋪云。
東坡云：《梁史》：劉凝之為人認(rèn)所著屐，即與之。后得所失屐，復(fù)還之，不肯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rèn)所著屐，麟士笑曰：“是卿屐耶？”即與之。后得所失屐，麟士笑曰：“非卿屐耶？”復(fù)受之。士大夫處世當(dāng)如麟士，不當(dāng)如凝之也。
契丹天柞文妃喜文墨，嘗作史詩以諷諫云：“丞相朝來劍佩鳴，千官側(cè)目寂無聲。養(yǎng)成寇盜謀將及，害盡忠良諫不行。親戚盡連藩屏翰，私門潛蓄爪牙兵?？蓱z二世秦天子，猶向官中望太平?！蔽腻徽D后，其子晉王誦經(jīng)受誅，母子俱賢也。
東坡守杭州時，有縣官貪而無恥，欲黜之，凂張父政解其事。公厲聲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其斯人耶！”張問其故，“掌政名曰有司，掌教名曰儒臣，有司惟欲得之于己，儒官惟欲成就于人?！甭?wù)咝Φ埂?br />
卷第八
司馬文正公言行俱高，然亦每有謔語。嘗作詩云：“由來獄吏少和氣，皋陶之狀如削瓜?！毙l(wèi)有長短句云：“寶髻匆匆梳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紫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嘁姞幦绮灰?，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憋L(fēng)味極不淺，乃《西江月》詞也。
今人謂拙直者名方頭。陸魯望作《有懷》詩云：“頭方不會王門事，塵土空緇白苧衣。”亦有此出處矣。
范堯夫丞相嘗教子弟云：文正公有言，常調(diào)官好做，家常飯好吃。
南唐給事中喬舜知舉，進(jìn)士及第者五人，即丘旭、樂史、王則、程渥、陳皋也。皆以舉數(shù)升降等甲。無名子以為喬之榜類陳橘皮，以年多者居上。
宣城守呂士隆，好緣微罪杖營妓。后樂籍中得一客娼，名麗華，善歌，有聲于江南，士隆眷之。一日，復(fù)欲杖營妓，妓泣訴曰：“某不敢避杖，但恐新到某人者不安此耳?！笔柯⌒Χ鴱闹?。麗華短肥，故梅圣俞作《莫打鴨》詩以解之曰：“莫打鴨，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自南池落，不比孤洲老禿鸧。禿鸧尚欲遠(yuǎn)飛去，何況鴛鴦羽翼長。”
《集韻》云：鱔，音駞。魚也。皮可冒鼓。今多以鼉鼓使鼉字，非也。此水蟲耳。
馮夷者，《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xiāng)堤伯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一云以八月庚子浴于河而溺死，一云渡河溺死。
詹玠，南方人。有《詠梅》詩云：“只有雪爭白，更無花似香。”全似裴說《詩格》?！墩f棋》詩云：“人心無算處，國手有輸時?！庇帧赌档ぁ吩娫疲骸拔磭L貧處見，不似土中生?！庇謬L有詩云：“入山不避虎，當(dāng)路卻防人?！备耠m不高，真入理之言。
金陵人謂中酒曰酒惡，則知李后主詩云“酒惡時拈花蕊嗅”，用鄉(xiāng)人語也。
江州村民呼父曰大老。孟子所謂“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于此可驗。
揚(yáng)州山光寺一小室中，有題二絕于壁上者，曰：“馬蹄輕蹙柳花浮，醉入淮南第一州。不是青樓羞薄幸，自緣無錦不纏頭。”又曰：“高臺已傾池已平，隋家宮殿春草生。千年往事何足嘆，廣陵非復(fù)舊時城?！倍姽P法秀勁，不題名氏。荊公后題云：“此沈文通詩?！?
劉原父晚守長安，眷官妓蔡嬌，所謂添酥者也。其召還，作詩別之曰：“玳筵銀燭徹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更盡一杯須起舞，關(guān)河秋月不勝情?！?
韓退之以論佛骨貶潮州，給事中馮宿亦貶歙州刺史，論者謂前一日馮宿于韓家，蓋宿教令上疏，遂貶焉。嗚呼！如退之者不免人疑受他人風(fēng)旨，君子使人必信，難矣！
愁，音曹。憂也。《集韻》：揚(yáng)雄有《畔牢愁》，音曹。令人言心中不快為“心曹”，當(dāng)用此愁字，即憂也。
宣宗深懲閹宦恣橫，以訪令孤绹。绹密奏榜子云：“但有罪莫舍，有闕莫填，自然無遺類矣?！?
關(guān)東鄙語曰：“人聞長安樂，出門向西笑?！?
富鄭公守青，值荒歲艱食，從朝廷乞斛斗濟(jì)民，作書與執(zhí)政云：“伏念人生好事，難得入手，今方遇之，幸樂成此志也。”
富鄭公與歐公書云：“某在青州作得一實頭事，全活數(shù)萬人，大勝如二十四考在中書也。謂賑濟(jì)事?！?
唐末五季，士大夫有言曰：“貴不如賤，富不如貧，智不如愚，仕不如閑?！敝^嚴(yán)刑、征科、責(zé)任、驅(qū)役四事也，其深有旨。
東坡自黃移汝，過金陵，見舒王，適陳和叔作守，多同飲會。一日游蔣山，和叔被召將行，舒王顧江山曰：“子瞻可作歌?！逼伦碇袝疲骸扒Ч琵報床⒒⒕?，從公一吊興亡處。渺渺斜風(fēng)吹細(xì)雨，芳草路，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駕飛軿凌紫霧，紅鸞驂乘青鸞馭。卻訝此洲名白鷺，非吾侶，翩然欲下還飛去。”和叔到任，數(shù)日而去。舒王笑曰：“白鷺者，得無意乎？”
張文潛每見親友書后無月日，便擲于地，更不復(fù)觀。
川中一士人作《食菜》詩十余韻，其警句云：“溲頻傾綠水，溷急走青蛇。渾家青菜子，一肚晚蠶沙。”
張文潛《戲作雪獅絕句》云：“六出裝來百獸王，日頭出后便郎當(dāng)。爭眉霍眼人誰怕，想你應(yīng)無熱肺腸。”
韓魏王晚謝事歸相州，有詩云：“花散曉叢蜂蝶亂，雨勻春圃桔槔閑?！庇衷疲骸安恍呃掀郧锶菔荩铱袋S花晚節(jié)香?！苯晕鯇幖姼ǘ?，爭之不勝所作也。
東坡在黃岡，與張從惠吉老同一州。吉老妻，予從姑也。遇生日，請坡夫婦飲，適有新桃，食之見雙仁，坡戲作《獻(xiàn)壽》詩云：“終須跨個玉麒麟，方丈蓬萊走一巡。敢獻(xiàn)些兒長壽物，蟠桃核里有雙仁?！?
有士人誤中秋賦，求人作謝啟?；驊蚺c一對云：“蓮花里點燈，偶然而已；草屋上失火，茅著可知?！?
東坡云：予飲少輒醉，臥則鼻鼾如雷，旁舍為厭，而己不知也。一日因醉臥，有魚頭鬼身者，自海中來告云：“廣利王來請端明?！庇璞缓植輰拯S冠而去，亦不知身步在水中，但聞風(fēng)雷聲暴如觸石，意亦知在深水處。有頃，豁然明白，真所謂水精宮殿相照耀也。其下則有驪目、夜光、文犀、尺璧、南金、火齊，眩目不可仰視，而琥珀、珊瑚又不知多少也。廣利少間佩冠劍而出，從以二青衣，予對以海上逐客，重?zé)┭V利且歡且笑。頃南溟夫人亦造焉，東華真人亦造焉，自知不在人世。少間，出素鮫綃丈余，命予題詩。予乃賦之曰：“天地雖虛廓，淮海為最大。圣王時祀事，位尊河伯拜。祝融為異號，恍惚聚百怪。三氣變流光，萬里風(fēng)雨快。靈旗搖紅纛，赤虬噴滂湃。家近玉皇樓，彤光照無界。若得明月珠，可償逐客債?！睂懢?，進(jìn)廣利，諸仙遞看，咸稱妙。獨廣利旁一冠篸水族，謂之鱉相公，進(jìn)言：“蘇軾不避忌諱，祝融字犯王諱?！蓖醮笈?。予退而嘆曰：“到處被相公廝壞?！?
錢唐一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東坡先生適是邦，闕守權(quán)攝。九尾野狐者，一日下狀解籍，遂判云：“五日京兆，判斷自由，九尾野狐，從良任便?！睆?fù)有一名娼亦援此例，遂判云：“敦《召南》之化，此意誠可佳；空冀北之群，所請宜不允。”
大中二年，李衛(wèi)公謫廣州，歷宣宗、懿宗兩朝，無宗相。至乾符二年，李蔚為相，俄罷去，歷乾符、廣明、中和、光啟、文德、龍化、大順、景祐、乾寧，悉無宗相，而宗室陵遲尤甚，居官者不過郡縣長，處鄉(xiāng)里者或為里胥族。出《嵐齋集》。
《東觀奏記》云：于延陵授建州刺史，中謝，宣宗問之曰：“建去京師遠(yuǎn)近？”延陵曰：“八千里?！鄙显唬骸半拮笥仪昂蠖嘟ㄈ艘?，郡極不惡。卿若潔己奉公，綏輯凋瘵，常若在朕前。或撓法度，使遠(yuǎn)人無聊，即三尺階前，便是萬里?！?
賀監(jiān)為禮部侍郎，祁王贈惠昭太子，補(bǔ)齋挽郎，賀大納苞苴，為豪子相率詬辱之，吏遽掩門。賀梯墻謂曰：“諸君且散，見說寧王亦甚菼摻矣?！?
唐白岑遇異人傳發(fā)背方，其驗十全，岑賣弄以求利。為淮南小將高適脅取其方，然不甚效。后岑至九江，為虎所食。驛吏于其囊中得真本，太原王升之寫以傳布。岑得異方，秘之求利，無濟(jì)人之心，宜為虎食。王升之者，必有善報乎！
黃魯直云：爛蒸同州羊羔，沃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抹南京面作槐葉冷淘，糝以襄邑熟豬肉，炊共城香稻，用吳人膾，松江之鱸。既飽，以康山谷簾泉烹曾坑斗品，少焉臥北窗下，使人誦東坡《赤壁》前后賦，亦足少快。
甲胄者，《廣雅》云：“兜鍪謂之胄?！?
商賈，《白虎通》云：“商之言商也，商其遠(yuǎn)近，通四方之物以聚之也。賈者，固也，固物以待民來求其利也?！?
銘者，刻金石以紀(jì)德也?！抖Y》曰：“銘者，自名也。銘義稱美不稱惡。”鄭玄曰：“銘者，名也?！?
山谷云：金華俞清老，字子忠，三十年前與予共學(xué)于淮南。元豐甲子，相見于廣陵，自云荊公欲用之，脫掖逢，著僧伽梨，奉香火于半山宅寺，所謂報寧禪院也。予命之僧名曰紫琳，字清老。無妻子累，去作半山道人，似不為難事，然生龜脫簡，亦難堪忍。后數(shù)年見之，儒冠自若也。因戲和清老詩云：“索索葉自雨，月寒遙夜闌。馬嘶車鐸鳴，群動不遑安。有人夢超俗，去發(fā)脫儒冠。平明視青鏡，政爾良獨難。”東坡常哦此詩以為戲。
田承君云：東人王居卿在揚(yáng)州，孫巨源、蘇子瞻適相會，居卿置酒，曰：“‘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和靖《梅花》詩，然而為詠杏花與桃李，皆可用也?！睎|坡曰：“可則可，恐杏花與桃花不敢承當(dāng)。”一坐為之大笑。
曾讜，孝序之子，元符中上書論元符之政，論編人邪，為中等。后為二蔡客，上書詆元祐、美崇寧政事，為正論上等。后因陛對作圣語，令進(jìn)擢，又背京從卞，言章及之，遂貶丹陽閑居。嘗送新茶與蔡天啟，天啟于簡后批一詩云：“欲言正焙香全少，便道沙溪味卻嘉。半正半邪誰可會，似君書疏正交加?！?
客有自丹陽來過潁見東坡先生，說章子厚學(xué)書，日臨《蘭亭》一本。坡笑云：“從門入者非寶，章七終不高耳?！?
東坡嘗作《韓幹馬》詩云：“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此畫此詩今已矣，人間駑驥謾爭馳。”余以為若論詩畫，于此盡矣，每誦數(shù)過，殆欲常以為法也。
蘇二處見東坡先生與其書云：“二郎侄，得書知安，并議論可喜，書字亦進(jìn)，文字亦若無難處。止有一事與汝說：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采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學(xué)此樣，何不取舊日應(yīng)舉時文字看，高下抑揚(yáng)，如龍蛇捉不住。當(dāng)且學(xué)此。只書字亦然。善思吾言?！痹圃?。此一帖乃斯文之秘，學(xué)者宜深味之。
張乖崖自成都召還華山，寄陳摶詩云：“世人大抵重官榮，見我西歸夾路迎。應(yīng)被華山高士笑，天真喪盡得浮名?！?
山谷建中靖國間例復(fù)官職，有詩十首。一曰：“陽城論事蓋當(dāng)世，陸贄草詔傾諸公。翰林若要真學(xué)士，喚取儋州禿鬢翁?！敝^東坡也。
韓退之不喜僧，每為僧作詩，必隨其淺深侮之。如《送靈師》詩云：“圍棋斗白黑，生死隨機(jī)權(quán)。六博在一擲，梟盧叱回旋。戰(zhàn)詩誰與敵，祛汗橫戈鋋。飲酒盡百盞，嘲諧思逾鮮。有時醉花月，高唱清且綿?！毖陨?，乃云圍棋、飲酒、六博、醉花、唱曲，良為不雅，可謂出丑矣。又《送澄觀》詩，乃清涼國師者，雖不敢如此深詆，亦有“向風(fēng)長嘆不可見，我欲收斂加冠巾”，亦欲令其還俗，是終不喜僧也。
歐陽永叔《浣溪沙》云：“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陽樓外出秋千?！贝宋陶Z甚妙絕，只一“出”字，是后人著意道不到處。
魯直云：東坡居士曲，世所見者數(shù)百首，或謂于音律小不諧。居士詞橫放杰出，自是曲子縛不住者。
無咎云：張子野與柳耆卿齊名，人以為子野不及耆卿富，而子野韻高，是耆卿所乏處。
無咎云：比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鴉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也。
黃魯直間為小詞，固高妙，然不是當(dāng)行家語，乃著腔子唱好詩也。
《晉世家》云：“叔虞，武王之子，姜太公之外孫。”今晉祠是也。
山谷在涪溪，詠水仙花詩云：“凌波仙子生塵襪，波上盈盈步微月。被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山谷云：東坡墨戲，水活石潤，與予草書三昧，所謂閉門合轍。
桃黃事，東坡書云：“有棋人山居，夜夢溪邊有一人溺水，棋人援而出之。飯后縱步至一溪邊，真夢中見者，獵人縛一鹿來，棋人數(shù)千得之。鹿逐棋人，跬步不可離。后于所居林間地上得桃一枚，甚大，樵婦過而食之，棄其核而去。棋人取之，破其核，得雄黃一塊，棋人吞之，自此不復(fù)食?！睎|坡名此鹿為山客。
《國史補(bǔ)》云：酒有郢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梁春，劍南之燒香春。老杜亦云：“聞道云安曲米春，才傾一盞即醺人?！迸犴首鳌秱髌妗酚浥岷绞拢嘤芯泼甚泊?。唐人多以“春”名酒也。
熊執(zhí)易為補(bǔ)闕，上疏極諫，竊示僚友，歸登慘然曰：“愿列一名。雷霆之怒，足下豈可獨當(dāng)？”今之士大夫，有同為朝廷言事，或不從，即先變其議以合之者；或變之不及，即自辨非出己意，傾害同列而幸自脫者，于登良愧矣！
江南道中，壁上有人題云：“蛇蝎性靈生便毒，蕙蘭根異死猶香?！辈恢稳嗽姡嗝钫Z也。
東坡作詩，妙于使事，如“剩欲去為湯餅客，卻愁錯寫弄麞書”，“弄麞”乃李林甫事；“湯餅客”出劉禹錫贈張盥詩，云：“憶爾懸弧日，余為坐上賓。舉箸食湯餅，祝辭天麒麟。”若以為明皇王后事，則不見坐食湯餅之意。公在黃州，邀一隱士相見，但視傳舍，不言而去。坡曰：“豈非以身世為傳舍乎？”因贈詩云：“士廉豈識桃椎妙，妄意稱量未必然?！鄙w用朱桃椎事。高士廉備禮請見，與之語，不答，瞪目而去。士廉再拜曰：“祭酒其使我以無事治蜀耶？”乃簡條目，州遂大治。東坡取隱士相見不言之意為詩，真切當(dāng)也。
提要
序
卷第一
卷第二
卷第三
卷第四
卷第五
卷第六
卷第七
卷第八
提要
《侯鯖錄》八卷，宋趙令畤撰。令畤字德麟，燕王德昭玄孫。元祐中簽書潁州公事。坐與蘇軾交通，罰金入黨籍。紹興初襲封安定郡王，同知行在大宗正事。是書采錄故事詩話，頗為精贍。然如第五卷辨?zhèn)髌纡L鶯事凡數(shù)十條，每條綴之以詞，未免失之冶蕩。歐陽修以艷曲數(shù)闋被誣，釋文瑩著《湘山野錄》尚辨其枉，而令畤此書，乃著其居汝陰時挾妓事，載其詩於卷中，未免近誣。朱翌《猗覺寮雜記》亦稱上元放燈增十七、十八兩夜，為建隆五年，詔書以時和歲豐之故，見《太祖實錄》、《三朝國史》諸書，令畤乃云：錢氏納土進(jìn)錢買兩夜，亦屬妄傳。翌又稱令畤雖因蘇軾入黨籍，而後附內(nèi)侍譚稹以進(jìn)，頗違清議，此書乃稱余為元祐黨人牽復(fù)過陳，舉王叡昭君怨詩示張文潛，文潛云，此真先生所謂篤行而剛者云云。尤不免愧詞。然令畤所與游處皆元祐勝流，諸所記錄多尚有典型，是固不以人廢言矣。
序
漢樓護(hù)，字君卿，精辨議論，聽者皆竦，有樓君卿唇舌之號，為王氏五侯上客。會五侯競致奇膳，護(hù)合以為鯖，蓋天下之至味矣夫！
聊復(fù)翁趙德麟，名令畤，為前宋宗室安定郡王，以才美見喜于蘇文忠公。嘗取諸儒先佳詩緒論逸事，與夫書傳中及人所嘗談隱語奇字世共聞見而未知出處者，冥搜遠(yuǎn)證，著之為書，名曰《侯鯖錄》，意亦以書之味比鯖也。
余未第時，每以不獲一經(jīng)目，迨今深置恨焉。正德歲乙亥冬，乃以應(yīng)天之高淳令有政于府，過南都前義烏尹趙士亨，時以母憂家居。酒間，人取是編，出授余使閱，恍若登李膺之門而揖宋纖之面目也。士亨因告余以且將諸木，俾見于世，子盍一言以弁厥首。余搖手曰：“姑舍是，姑與士亨嚌二公之鯖以求其味。夫天下有有味之味，有無味之味。有味之味，能味乎一時，而不能味于時時與天下后世。無味之味細(xì)咀而始知，愈嚼而愈美，達(dá)可以調(diào)商家之鼎，窮可以樂顏巷之瓢，其天下之至味乎！德麟之鯖，厥味之能然與否，知味者固能辨之。若樓護(hù)之所味，則以權(quán)貴之味為味。其味也，正子思所謂犬馬畜，伋而下陳仲子一等人所不食者，于德麟之所味，其為人賢不肖何如也?！笔亢嚯甲鞫鴮υ唬骸拔?！唯！誠若先生之言，請錄為敘?！庇嗦犎恍υ唬骸坝惺窃眨 ?
涿鹿頓銳識。
卷第一
《文選·古詩》云：“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jié)不解?！弊ⅲ骸氨恢兄d，謂之長相思，綿綿之意。緣，被四邊綴以絲縷，結(jié)而不解之意。”余得一古被，四邊有緣，真此意也。著，謂充以絮。出《文選》第五卷。
《正俗》云：或問今以臥氈著里施緣者，何以呼為池氈？答曰：《禮》云：“魚躍拂池?！背卣?，緣飾之名，謂其形象水池耳。左太沖《嬌女》詩云：“衣被皆重池?！奔雌渥C也。今人被頭別施帛為緣者，猶呼為被池。此氈亦為有緣，故得名池耳。俗間不知根本，競為異說，當(dāng)時已少有知者，況比來士大夫耶？獨宋子京博學(xué)，嘗用作詩云：“曉日侵簾壓，春寒到被池?！庇嗟靡还疟唬翘莆?，四幅紅錦外緣以青花錦，與此說正合。
綠沉事，人多不知。老杜云：“雨拋金鎖甲，苔臥綠沉槍?！庇制と招荨吨瘛吩娫疲骸耙患苋俦?，綠沉森冥冥?！笔贾衩?。又見吳淑《事類·弓賦》云：“綠沉亦復(fù)精堅?！弊⒁稄V志》曰：“綠沉，古弓名。”又引劉劭《趙郡賦》曰：“其器用則六弓四弩，綠沉黃間，堂溪、魚腸，丁令、角端。”
李賀詩中用小憐事，北齊馮淑妃名也。
宋子京博學(xué)，作詩云：“何但魚知丙，非徒字識丁?！碧茝埡刖冈唬骸疤煜聼o事，汝輩挽兩石弓，不如識一丁字?！北?，左太沖《蜀都賦》云：“嘉魚出于丙穴?！弊ⅲ骸氨ㄔ跐h中沔陽縣北，有魚穴二所，常以三、八月取之。丙，地名也?！被蛟启~以丙日出穴，故陳藏器云：“嘉魚，乳穴中小魚，能久食，力強(qiáng)于乳。丙者，向陽穴，多生魚。魚復(fù)何能擇丙日出入耶？”酈善長云：“穴口向丙?！庇忠刂ι街杏斜?，穴方數(shù)丈，有嘉魚嘗以春末游渚，冬入穴。故知丙穴之魚，不獨漢有也。老杜詩云：“魚知丙穴由來美。”
廣南呼食為頭，梁元帝賜功德饌一頭。魚為斗，梁科律，生魚若于斗。茗為薄、為夾，溫貢茗二百大薄。梁科律，茗薄若干夾。筆為雙、為床、為枚。南朝呼筆四管為一床。梁簡文答徐摛書：時設(shè)書幌，中置筆床。梁令云：寫書筆一枚一萬字。
竹生花，其年便枯，六十年一易。根必結(jié)實而枯死，實落土復(fù)生，六年還成町也。《竹譜》云：“竹不剛不柔，非草非木，篈必六十，亦六年也?！?
白樂天《琵琶行》云：“曲罷曾令善才伏。”而“善才”不知出處。《琵琶錄》云：元和中，王芬、曹保，保有子善才，其孫曹綱，皆習(xí)此藝。次有裴興奴與曹同時，其曹綱善為運撥若風(fēng)雷，不長于提弦；興奴則長于攏捻，下?lián)苌攒洝r人謂綱有右手，興奴有左手。樂天又有《聽曹綱琵琶示重蓮》詩云：“撥撥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語兩玲瓏。誰能截得曹綱手，插向重蓮紅袖中？”
桃茢，以除不詳。茢，苕也。今人以桃枝灑地辟鬼。
漢明帝聽陽城侯劉峻等出家，僧之始也。濟(jì)陽婦女阿潘等出家，尼之始也。
字，小束也，音繭。絨，音戎，細(xì)毛也，今絨，氈字。
潘普官切，淅汁也。瀋呂枕切，汁也。二字，皆汁也，但潘字不通用耳。
余家有古鏡，背銘云：“漢有善銅，出丹陽，取為鏡，清如明。左龍右虎?！毖a(bǔ)之不知“丹陽”何語，問東坡，亦不解。后見《神仙藥名隱訣》云，銅亦名丹陽。又一銘云：“尚方作鏡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浮云天下散四海，壽如金石佳且好?！睎|坡云：“清如明，‘如’，而也，若《左傳》‘星隕如雨’?！睗}州頓氏一鏡銘云：“鳳皇雙鏡南金裝，陰陽合為配，日月常相會，白玉芙蓉匣，翠羽瓊瑤帶，同心相親，照心照膽壽千春?！薄段骶╇s記》云：“漢有方鏡，廣四尺九寸，高五尺，表里有明。人直來照之，影則倒見。以手覆心而來，則見腸胃五臟，歷歷無礙。人有疾病在內(nèi)，則掩心照之，知人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則膽張心動。始皇以照宮人，膽張心動者即殺之?！庇杓矣幸荤R云：“蔡氏作鏡佳且好，明而日月世少有，刻治六官悉皆在，長保二親利孫子，傳之后世樂無極?！焙笥值靡幻嬖圃?。二皆大鼻，此一鼻上有八篆文，中有“魯國”二字可識之，奇古如鐘鼎樣，亦深入字，惟背上者突出。又見一鏡背花妙麗，又有“貞字飛霜”四篆字，鏡名或人名耶，不可得而辨。
老蘇作《雷太簡墓銘》云：“嗚呼太簡，不顯祖考，不有不承。隱居南山，德積聲施，為取于人，不獻(xiàn)不求。既獲不庸，有功不多，我銘孔悲。”此大語妙，有三代文章骨氣，為文之法也。
東坡云：“世之對偶，如‘紅生白熟’、‘手文腳色’二對，無復(fù)加也?！庇衷疲骸芭c我周旋寧作我，為郎憔悴卻羞郎。”亦的矣。予詩中有“青州從事”對“白水真人”，公極稱之，云二物皆不道破為妙。
唐梨園弟子，以置院近于禁苑之梨園也。女妓入宜春院，謂之內(nèi)人，亦曰前頭人，謂在上前也。骨肉居教坊，謂之內(nèi)人家。有請俸，其得幸者，謂之十家。故鄭嵎《津陽門》詩云“十家三國爭光輝”是也。家雖多，亦以十家呼之。三國，謂秦、韓、虢國三夫人也。
唐太宗貞觀初，內(nèi)宴長孫無忌，造《傾杯曲》。又《樂府雜錄》云：“宣宗善吹蘆管，自制此曲?！?
唐高宗龍翔中，置三國子監(jiān)。
唐德宗建中三年，用韋都賓、陳京請，借京城官商錢，大索得八十萬貫。時度支杜佑曰：“月費錢一百萬。”本朝元豐中，畢仲衍編備對，月支六十二萬余貫，金帛不在數(shù)。自大觀之后，不知月用幾何。
閬州有三雅池，出潘遠(yuǎn)《紀(jì)聞譚》，云昔有人修此池，得三銅器，狀如杯盞，上各有二篆字，一云“伯雅”，二云“仲雅”，三云“紀(jì)雅”。不知所由，乃名此池為三雅池。予嘗覽魏文《典論》云：“靈帝末斗酒直萬錢，劉表一子好飲，乃制三爵，大曰伯雅，注云一斗。次曰中雅，注云七升。小曰季雅。注云五升?！苯袢懦厮茫藙⑹暇破饕?。恐盛酒器，非飲器也。
崔趙公嘗問徑山曰：“弟子出家得否？”徑山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為?！?
李直方嘗第果實，若貢士者以綠李為首榜，梨為副，櫻桃為三，甘子為四，蒲桃為五?；蛩]荔枝，曰：“寄舉之首?！庇衷唬骸袄跞缰?？”曰：“取其實，事不出八九。”始范曄以諸香品味時輩，后侯朱虛撰《百官本草》，皆此類也。
唐李肇《國史補(bǔ)》書宋清事云：賣藥長安西市，朝官出入移貶，輒賣藥迎送之。貧士請藥，常多折券。人有急難，傾財救之。歲計所入，利亦百倍。故長安有義債賣藥宋清。此柳子厚所以作清傳云：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xiāng)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然則清非獨異于市人也。
唐元微之《行李從易宗正丞制詞》云:“昔劉氏子孫，在屬籍者十余萬人?！庇鑷L考王莽居攝時作大誥云:“宗室之雋有四百人?！泵峡底⒃?“謂諸劉見在者。”何多寡之不同如此？豈莽時殘啄之余，所謂四百人，皆贊莽以盜漢，偷生嗜利之徒歟？不然，安得生存于斯，至為莽稱雋耶？
《文選》古樂府《名都篇》:“寒鱉炙熊蹯?！庇植茏咏ā镀邌ⅰ吩?“寒芳蓮之巢龜，膾西海之飛鱗?！弊⒅^“今之鯖寒也?！币尔}鐵論》云:“煎魚切肝，羊淹雞寒。”又《資暇》云:“今之涪肉謂之寒?！庇帧稄V韻》云:“煮魚煎食曰鯖?！?
天下生齒之?dāng)?shù)，前漢戶千二百二十三萬，舉其成數(shù)。后漢千六十七萬，魏九十四萬，晉二百四十五萬，宋九十萬，后魏三百三十七萬，北齊三百三萬，后周三百五十九萬，隋八百九十萬，唐九百六萬。國朝藝祖二百五十六萬，太宗三百五十七萬，真宗八百六十七萬，仁宗一千九百九萬，英宗一千二百四十八萬，神宗一千七百二十一萬。出今國史。
長沙道林岳麓寺，老杜所賦詩者。沈傳師有詩碑見于世，其序云：奉酬唐侍御、姚員外道林寺題，示姚員外。詩不復(fù)見之。今得唐侍御詩，題云“儒林郎監(jiān)察御史唐扶?！痹娫疲骸暗懒衷缆粗倥c昆，卓犖請從先后論。松根踏云二千步，始見大屋開三門。泉清或戲蛟龍窟，殿豁數(shù)盡高帆掀。即今異鳥聲不斷，聞道看花春更繁。從容一衲分若有，蕭瑟兩鬢吾能髡。逢迎侯伯轉(zhuǎn)覺貴，膜拜佛像心加尊。稍揖皇英颒濃淚，試與屈賈招清魂?；奶拼髽湎ら?，細(xì)碎枯草多蘭蓀。沙彌去學(xué)五印字，靜女來懸千尺旛。主人念我塵眼昏，半夜號令期至暾。遲回雖得上白舫，羈紲不敢言綠尊。兩祠物色采拾盡，壁間杜甫真少恩。晚來光彩又騰射，筆鋒正健如可吞。”
近時詩僧難得佳者。余杭參寥云：“風(fēng)蒲獵獵弄輕柔，欲立蜻蜓不自由。六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shù)滿汀洲?！?
蘇州僧仲殊，本文士也，因事出家。有《潤州》詩云：“北固樓前一笛風(fēng)，斷云飛出建昌宮。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濛濛細(xì)雨中。”
元祐中，館職諸公賦《韓幹馬》詩，獨張文潛最高勝，云：“頭如翔鸞月頰光，背如安輿鳧臆方。心知不載田舍郎，尚帶開元天子紅袍香。韓幹寫時國無事，天閑樹蔭春晝長。雙髯執(zhí)轡儼在傍，如瞻馳道黃屋張。北風(fēng)揚(yáng)塵燕賊狂，廄中萬馬驅(qū)范陽。天子乘騾蜀山險，滿川苜蓿為誰芳？”
王令逢源，荊公王深父兄弟交游也。嘗賦《韓幹馬》詩云：“天寶天子盛天廄，吐番人馬上天壽。紫衣馭吏遍坐前，騎入金門不容驟。西極苜蓿為誰肥，六閑飛黃臥嗟瘦。乾元殿下誰把筆，當(dāng)年人無出幹右。傳聞三馬同日死，死魄到紙氣方就。鐵勒夾口重兩銜，墨絲丱尾合雙紐。天門未上人就觀，老胡驚嗟失開口。生搜朔野空毛群，死斷世工無后手。當(dāng)時天子惜不傳，送入御府置官守。胡塵勃郁燕薊來，宮闕蕭騷既焚后。誰棄千金出手收，足踏萬里避奔走。幾經(jīng)蹂棄道邊塵，今日寧無紙上垢？尊前病客不識畫，但驚骨氣世未有。冀北駿足無時無，生不逢幹死空朽。世工無手不肯休，往往氣骨陋如狗?！?
余往在中都，見一士大夫家收江南李后主書一詞，下云“馮延巳”三字，詞中復(fù)云“圣壽南山永同”，恐延巳作也。詞云：“銅壺漏滴初盡，高閣雞鳴半空。催啟五門金鎖，猶垂三殿珠櫳。階前御柳搖綠，仗下宮花散紅。鴛瓦數(shù)行曉日，鸞旗百尺春風(fēng)。侍臣蹈舞重拜，圣壽南山永同?！?
東坡年十余歲，在鄉(xiāng)里見老蘇誦歐公《謝宣召赴學(xué)士院仍謝對衣并馬表》，老蘇令坡擬之。其間有云：“匪伊垂之帶有余，非敢后也馬不進(jìn)。”老蘇喜曰：“此子他日當(dāng)自用之?！敝猎v中再召入院作承旨，仍益之云：“枯羸之質(zhì)，匪伊垂之帶有余；斂退之心，非敢后也馬不進(jìn)?！?
《閣下法帖》十卷，淳化中朝廷所集，其中多吊喪問疾，人多疑之。比見《刊誤》，乃唐國子祭酒李涪所撰。短啟出于晉、宋兵革之間，時國禁書疏，非吊喪問疾，不得輒行尺犢。故羲之書首云“死罪”，是違制令故也。且啟事論兵，皆短而緘之，貴易于藏隱。
《刊誤》云：古無文刺，唯書竹簡以代結(jié)繩，謂之簡冊也。魏禰衡處士致名于紙，是紙上題名，投刺公侯。自后相承，刺謁者見通名紙為公狀也。至今士子之家存焉。
《西京雜記》載陸賈云:“目瞤得酒食，燈花見錢財，干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
董仲舒曰：太平之世，則風(fēng)不鳴條，開甲散萌而已；雨不破塊，濡葉津根而已；雷不驚人，號令啟發(fā)而已；電不眩目，宣示光耀而已；霧不塞望，浸淫被泊而已；雪不封陵，弭害消毒而已。云則五色而為慶，雨則三日而成膏，露則結(jié)珠而為液。此圣人在上，則陰陽和而風(fēng)雨時也。政多紕繆，則陰陽不調(diào)，風(fēng)發(fā)屋，雨溢河，雹至牛目，雪殺驢，此皆陰陽相蕩，為祲診之故也。
李廣與兄弟獵于宜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頭為枕，示服猛也；鑄銅象其形為溲器，示厭辱之也。至今溲器謂之虎子，或為虎枕。
《西京雜記》云：長安巧工丁緩者，為臥褥香爐，一名被中爐。本出房風(fēng)，其法后絕，至緩始更為機(jī)環(huán)，轉(zhuǎn)運四周，爐體常平，可置之被褥，故取“被中”為名。今謂之袞球。
余嘗和劉景文詩云：“我識之無?？s舌，君能競病且低顏?！睎|坡笑曰：“吾嘗贈雷勝將軍詩曰：‘太守?zé)o何唯日飲，將軍競病自詩鳴?！娢嶙哟藢?，覺吾用‘無何’二字體慢矣?！?
杜牧之《宮人》詩云：“絳蠟猶封系臂紗?！焙髮W(xué)不解。常見《服飾變古錄》云：始于晉武帝選士庶女子有姿色者，叫緋彩系其臂。大將軍胡奮女泣叫，不伏系臂，左右掩其口。今定親之家亦有系臂者，續(xù)古事也。
歐陽文忠公謫滁州，令幕中謝判官幽各種花。謝請要束，公批紙尾云：“淺紅深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
歐公閑居汝陰時，一妓甚韻，文公歌詞盡記之。筵上戲約，他年當(dāng)來作守。后數(shù)年，公自維揚(yáng)果移汝陰，其人已不復(fù)見矣。視事之明日，飲同官湖上，種黃楊樹子，有詩《留擷芳亭》云：“柳絮已將春去遠(yuǎn)，海棠應(yīng)恨我來遲?！焙笕?，東坡作守，見詩笑曰：“杜牧之‘綠葉成陰’之句耶？”
歐陽公自維揚(yáng)移守汝陰，作《西湖》詩云：“綠芰紅蓮畫舸浮，使君寧復(fù)憶揚(yáng)州？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東坡復(fù)自潁移維揚(yáng)，作詩寄予曰：“二十四橋亦何有，換此十頃玻璃風(fēng)?！笔箽W公詩也。
張文潛初官通許，喜營妓劉淑女，為作詩曰：“可是相逢意便深，為郎巧笑不須金。門前一尺春風(fēng)髻，窗外三更夜雨衾。別燕從教燈見淚，夜船惟有月知心。東西芳草皆相似，欲望高樓何處尋。”又云：“未說蝤蠐如素領(lǐng)，固應(yīng)新月學(xué)蛾眉。引成密約因言笑，認(rèn)得真情是別離。尊酒且傾濃琥珀，淚痕更著薄胭脂。北城月落烏啼后，便是孤舟腸斷時?！?
孫賁公素居京師，大病，予數(shù)往存撫之。又?jǐn)?shù)日，見東坡云：“聞曾見孫公素，病如何？”予曰：“大病方安。”坡云：“這漢病中瘦則瘦，儼然風(fēng)雅?！焙笠姽?，道此語，公素應(yīng)曰:“那娘意下恨則恨，無奈思量。”坡大奇之。
公素畏內(nèi)，眾所共知。嘗求坡公書扇，坡題云：“披扇當(dāng)年笑溫嶠，握刀晚歲戰(zhàn)劉郎。不須戚戚如馮衍，但與時時說李陽?！惫匚魹槌绦臻T賓，后娶程公之女，性極妒悍，故云。
東坡在黃州日，作《雪》詩云：“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比瞬恢涫故乱?。后移汝海，過金陵，見王荊公，論詩及此，云：“道家以兩肩為玉樓，以目為銀海，是使此否？”坡笑之。退謂葉致遠(yuǎn)曰：“學(xué)荊公者，豈有此博學(xué)哉！”
熙寧中，士大夫猶能詩，盧秉《題汴河驛中》云：“蒼顏白發(fā)老參軍，剩糶官糧置酒樽。但得有錢供客醉，準(zhǔn)能騎馬傍人門？”荊公見而愛之，遂獲進(jìn)用。
東坡在徐州，送鄭彥能還都下，問其所游，因作詞云：“十五年前，我是風(fēng)流帥，花枝缺處留名字?！庇涀腥苏Z，嘗題于壁。后秦少游薄游京師，見此詞，遂和之，其中有“我曾從事風(fēng)流府”，公聞而笑之。
魯直戲東坡曰：“昔王右軍字為換鵝書。韓宗儒性饕餮,每得公一帖，于殿帥姚麟許換羊肉十?dāng)?shù)斤，可名二丈書為換羊書矣?！逼麓笮?。一日，公在翰苑，以圣節(jié)制撰紛冗，宗儒日作數(shù)簡，以圖報書，使人立庭下督索甚急。公笑謂曰：“傳語本官，今日斷屠?！?
卷第二
前世錢未有草書者，淳化中，太宗皇帝始以宸翰為之，既成，以賜近臣。崇寧、大觀御書錢，蓋襲故事也。王元之責(zé)商于，有詩云：“謫官無俸突無煙，唯擁琴書盡日眠。還有一般勝趙壹，囊中猶貯御書錢?！?
蘇邁伯達(dá)，東坡長子，豪邁雖不及其父，而問學(xué)語言亦勝他人子也。少年作詩云：“葉隨流水知何處，牛帶寒鴉過別村?！毕壬娭?，笑曰：“此村長官詩?！焙髺|坡貶惠州，伯達(dá)求潮之安化令，以便饋親。果卒于官。
王欽臣仲至，仁宗時名儒，原叔之子。大臣薦文藝，召試學(xué)士院，試罷詩云：“翠木陰陰白玉堂，老來方此試文章。官檐日永揮毫罷，閑拂塵?？串媺?。”《宿華岳觀》詩云：“凌空老樹云垂葉，壓屋梨花雪照人。深愧地仙教俗客，殷勤留看華山春?！庇侄杲?jīng)此，再題云：“石壇流水共蒼苔，青竹林間一徑開?？上Ю婊w已盡，前年游客始重來?！?
黃魯直《讀太真外傳》詩云：“扶風(fēng)喬木夏陰合，斜谷鈴聲秋夜深。人到愁來無處會，不關(guān)情處總傷心?！币嗝钫Z也。
滕達(dá)道長于五言，《省試》詩云：“寒日邊聲斷，春風(fēng)塞草長?！薄督Y(jié)客》詩云：“結(jié)客結(jié)英豪，莫同兒女曹。黃金裝劍佩，猛獸畫旌旄。北極狼星落，中原王氣高。終令賀蘭賊，不著赭黃袍?！?
宋莒公兄弟皆以高名擢用。仁廟時，本朝文章多人，未有二公比者。少時作《落花》詩，為時膾炙。莒公詩云：“一夜東風(fēng)拂苑墻，歸來無處剩凄涼。漢皋佩冷臨江濕，金谷樓危到地香。淚臉補(bǔ)痕勞獺髓，舞臺收影費鸞腸。南朝樂府休賡曲，桃葉桃根盡可傷?！本拔脑娫疲骸皦嬎胤t各自傷，青樓煙雨忍相望。欲飛更作回風(fēng)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滄海客歸珠迸淚，章臺人去骨遺香?？蓱z無意傳雙蝶，盡委芳心與蜜房。”
潁昌西湖展江亭成，公作詩云：“綠鴨東陂已可憐，更因云竇注新泉。鑿開魚鳥忘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向夕舊灘都浸月，遏空新樹便留煙。使君直欲稱漁叟，愿賜閑州不計年?！?
晁次膺薄游南京，嘗作詞云：“花前月下堪垂淚，水邊樓上總關(guān)心。”后過其家，已與客飲，復(fù)作詩曰：“去日玉刀封斷恨，見來金斗熨愁眉。黃昏飲散歌闌后，懊惱水邊樓上時。”
唐武宗即位，獨奮怒曰：“窮吾天下者，佛也！”始去其山臺野邑四萬所，冠其徒幾至十萬人。至?xí)迥?，始命西京留佛寺四，僧唯十人；東京二寺；節(jié)度觀察同華、汝三十四治所，得留一寺，僧準(zhǔn)西京數(shù)。其余刺史州不得有寺。出四御史里行以督之。御史乘驲未出，開天下寺至于屋基，耕而刓之。凡除寺四千六百，僧尼笄冠二十六萬五百，其奴婢至十五萬。良人枝附為使令者，倍笄冠之?dāng)?shù)。良田數(shù)千頃，奴婢日率以百畝編入農(nóng)籍。其余賤取民直，歸于有司，寺材州縣得以恣新其公宇傳舍。后二年，宣宗即位，詔曰:“佛尚不殺而仁，且來中國久，亦可助以為治。天下率興三寺，用齒衰男女為其徒，各止三十人，兩京倍其數(shù)四五焉?！敝鵀槎睿葬咂淞?xí)，且使后世不得復(fù)加也。本朝景德中，天下二萬五千寺。嘉祐間三萬九千寺。陳襄述古判詞部日說云。出江鄰幾《雜志》。
杜牧之《和裴杰新櫻桃》詩云：“忍用烹酥酪，從將玩玉盤。流年如可駐，何必九華丹。”遂知唐人已用櫻桃薦酪也。
李商隱《江之嫣賦》云：“豈如河畔牛星，隔歲只聞一過。不及苑中人柳，終朝剩得三眠?！睗h苑有人形柳，一日三起三倒。
長安南山下書生作小圃，時蒔花木，以待游子。一日，有金犢車從數(shù)女奴，皆玉色麗人。車中人下，飲于庭，邀書生同坐。生意當(dāng)時貴人家，不出。既見款甚，將別，出小碧箋書詩為贈云：“相思無路莫相思，風(fēng)里楊花只片時。惆悵深閨獨歸處，曉鶯啼斷綠楊枝?！?
東坡嘗言鬼詩有佳者，誦一篇云：“流水涓涓芹吐芽，織烏西飛客還家。深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眹L不解“織烏”義，王性之少年博學(xué)，問之。乃云：“織烏，日也，往來如梭之織?！逼掠峙e云：“楊柳楊柳，裊裊隨風(fēng)急，西樓美人春睡濃，繡簾斜卷千條人。”又誦一詩云：“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贝吮靥?、子建鬼也。
王性之云：舒州下寨驛中所題詩，余以永感之人，讀之垂涕。云：“北堂無老信來稀，十載秋風(fēng)雁自飛。今日滿頭生白發(fā)，千山鄉(xiāng)路為誰歸？”
鄭猶詠王子安應(yīng)城新亭二詩云：“一簪華發(fā)一床書，盡日新亭適意無？莫道長安天樣遠(yuǎn)，長官自不厭江湖?！庇衷疲骸扒澳曛G獵出長楊。乞得新亭作醉鄉(xiāng)。好把青衫送酒媼，從教人識御爐香?！?
余少從李慎言希古學(xué)，自言昔夢中至一宮殿，有儀衛(wèi)，中數(shù)百妓拋球，人唱一詩。覺而記得三首云：“侍宴黃昏未肯休，玉階夜色月如流。朝來自覺承恩最，笑倩旁人認(rèn)繡球。”又云：“隋家宮殿鎖清秋，曾見蟬娟飏繡球。金鑰玉簫俱寂寂，一天明月照高樓。”又云：“堪恨隋家?guī)椎弁?，舞腰挪盡繡鴛鴦。如今重到拋球處，不見熏爐舊日香?！?
蔡持正謫新州，侍兒從焉，善琵琶。嘗養(yǎng)一鸚鵡，甚慧，丞相呼琵琶，即扣一響板，鸚鵡傳呼之。琵琶逝后，誤扣響板，鸚鵡猶傳言，丞相太慟，感疾不起。嘗為詩云：“鸚鵡言猶在，琵琶事已非。傷心瘴江水，同渡不同歸。”
少游嘗作《游仙詞》，坡稱之，云：“陰風(fēng)一夜攪青冥，風(fēng)定霏霏雪霰零。想見玉清真境上，白虛光里誦《黃庭》?！庇衷疲骸耙股顦巧蠐軙?，天在闌干四角邊。風(fēng)掃亂云毫發(fā)盡，獨留璧月照人圓?！庇衷疲骸疤祜L(fēng)吹月入闌干，烏鵲無聲子夜閑?？椗餍莵碚砩?，了知身不在人間?！庇衷疲骸氨臼菑]山種杏人，出山來事碧虛君。上清欲問因何到，請看仙家十賚文?！庇嗦勏杉沂l，猶人間九錫也。
紹圣中，有人過臨江軍驛舍，題二詩，不書姓名。時貶東坡，毀上清宮碑，令蔡京別撰。詩云：“李白當(dāng)年謫夜郎，中原不復(fù)漢文章。納官贖罪何人在，壯士悲歌淚兩行。”又云：“晉公功業(yè)冠皇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余崇寧中坐章疏，入籍為元祐黨人，后四年牽復(fù)過陳，張文潛、常希古皆在陳居，相見慰勞之。余答曰：“炙轂子王睿作《解昭君怨》，殊有意思，能到人妙處。詞云：‘莫怨工人丑畫身，莫嫌明主遣和親。當(dāng)時若不嫁胡虜，只是宮中一舞人?！蔽臐撛疲骸按苏嫦壬^‘篤行而剛’者也?！?
浮休居士張舜民蕓叟，忠義人也。紹圣中人，元祐責(zé)籍為黨人，系潭州，赦書中獨元祐人不赦，有《宣赦》詩云：“擊鼓填街道，傳聲過水濱。國嚴(yán)三歲祀，恩洗萬方春。舟楫隨南斗，衣冠拱北辰。嶺南并嶺北，多少望歸人！”
四明狂客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二首》云：“離別家鄉(xiāng)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鑒湖水，春風(fēng)不減舊時波?！庇衷疲骸坝仔‰x家老大回，鄉(xiāng)音難改面毛。兒童相見不相識，卻問客從何處來?！币徽f云黃拱作。
少游《題大年小景四首》云：“本自江湖客，宦游何苦心。因君小平遠(yuǎn)，還我舊登臨。”又云：“公子歌鐘里，何曾識渺茫。唯應(yīng)斗帳夢，曾入水云鄉(xiāng)?！庇衷疲骸皶云譄熁\樹，晴江水拍空。煩君添小艇，畫我作漁翁?！庇衷疲骸皪u外云峰晚，沙邊水樹明。想當(dāng)揮灑就，侍女一時驚。”
徐仲車嘗作《愛愛歌》云：“吳越佳人古云好，破家亡國何勝道。昨夜閑觀《愛愛歌》，坐中嘆息無如何。愛愛本是娼家女，金魂玉魄沉塵土。歌舞吳中第一人，綠鬢雙鬟才十五。耳聞目見是何事，不謂其人乃如許。操心危兮厲志深，半夜窗前淚如雨。假饒一笑得千金，何如嫁作良人婦。桃李不為當(dāng)路花，芙蓉開向秋風(fēng)渚。忽然一日逢張氏，便約終身不相棄。山可磨兮?？煽?，生唯一兮死無二。有如樗櫟叢中木，忽然化作瀟湘竹。又如黃鳥春風(fēng)時，遷喬林兮出幽谷。文君走馬來成都，弄玉吹簫能幾曲？不聞馬上琵琶聲，忽作山頭望夫哭。去年春風(fēng)還滿房，昨夜月明還滿床，行人一去不復(fù)返，不念關(guān)山歧路長。前年猶惜縷金衣，去年不畫深胭脂。今年今日萬事已，鮫綃翡翠看如泥。一女二夫兮妾之所羞，不忠所事兮志將何求？蛾眉皓齒兮妾之所憂，不如無生兮庶幾無尤。喓喓草蟲，趯趯阜螽，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鴛鴦于飛兮畢之羅之，人聞此恨兮何時休時。深山人跡不到處，病鸞斂翼巢空枝?！?
余嘗愛韓致光《宮詞》云：“繡裙斜立正銷魂，宮女移燈掩殿門。燕子不歸花著雨，春風(fēng)應(yīng)是怨黃昏?！?
元豐中，裕陵以元夕御樓，宰臣親王觀燈，有御制，令從臣和進(jìn)。王禹玉為左相，蔡持正為右相，蔡密叩王云：“應(yīng)制上元詩如何使事？”禹玉曰：“鰲山鳳輦外不可使?！闭伦雍駮r為黃門侍郎，面笑之云：“此誰不知?！笔呷盏菍?，裕陵獨賞禹玉詩，云：“妙于使事?！痹娫疲骸把┫A月滿仙臺，萬燭當(dāng)樓寶扇開。雙鳳云中扶輦下，六鰲海上駕山來。鎬京春酒沾周燕，汾水《秋風(fēng)》陋漢才。一曲升平人共樂，君王又進(jìn)紫霞杯。”是夕以高麗進(jìn)樂，又添一杯。
劉貢父先生元祐作少蓬，余被旨召赴本省呈試，貢父作主文，幕次中聞與顧子敦誦渠昔自校書郎出倅泰州作詩云：“璧門金闕倚天開，五見宮花落井槐。明日扁舟滄海去，卻從云氣望蓬萊?！?
魯直父名庶，字亞夫，最能詩。有《怪石二絕)云：“山鬼水怪著薜荔，天祿辟邪眠碧苔。鉤簾坐對心語口，曾見漢唐池館來?！?
狄遵度，字元規(guī)，樞密直學(xué)士棐之子，敏慧夙成。當(dāng)楊文公昆體盛行，乃獨為古文章，慕杜子美、韓退之之句法。一夕，夢子美自誦其逸詩數(shù)十章，既覺，猶記其兩句云：“夜臥北斗寒掛枕，木落霜拱雁連天?！币驎浜笤唬骸白用来嬉?？果亡耶？其肯為余來嘿誦，人未知之者，俾予知耶？觀其詞，蓋非他人所能為，真子美無疑矣。”遵度因足成其詩，號《佳城篇》。不幸年二十，為襄城簿而卒。詩云：“佳城郁郁頹寒煙，孤雛乳兔號荒阡。夜臥北斗寒掛枕，木落霜拱雁連天。浮云西去伴落日，行客東盡隨長川。乾坤未死吾尚在，肯與蟪蛄論大年？”
劉路左車，嘗收唐人新編當(dāng)時人詩冊，有老杜數(shù)十首，其間用字皆與今本不同。有《送惠二過東溪》詩，集中無有。詩云：“惠子白驢瘦，歸溪惟病身?；侍煸涎?，空谷滯斯人。崖蜜松花熟，山杯竹葉春。柴門了生事，黃綺未稱臣?！?
曾阜為蘄州黃梅令，縣有峰頂寺，去城百余里，在亂山群峰間，人跡所不到。阜按田偶至其上，梁間小榜，流塵昏晦，乃李白所題詩也，其字亦豪放可愛。詩云：“夜宿峰頂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或云王元之少年登樓詩云：“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東坡先生在嶺南，言元祐中，有見李白酒肆中誦其近詩云：“朝披夢澤云，笠釣青茫茫?！贝朔鞘廊苏Z也。少游嘗手錄其全篇。少游敘云：“觀頃在京師，有道人相訪，風(fēng)骨甚異，語論不凡。自云嘗與物外諸公往還，口誦二篇，云東華上清監(jiān)清逸真人李白作也?！痹娫疲骸叭松鸂T上花，光滅巧妍盡。春風(fēng)繞樹頭，日與化工進(jìn)。昔我飛骨時，慘見當(dāng)涂墳。青松靄朝霞，縹緲山下村。既死明月魄，無復(fù)玻璃魂。念此一脫灑，長嘯登昆侖。醉著鸞鳳衣，星斗俯可捫?！庇衷疲骸俺麎魸稍疲裔炃嗝Ｃ?。尋流得雙鯉，中有三元章。篆字若丹蛇，逸勢如飛翔。歸來問天姥，妙義不可量。金刀割青素，靈文爛煌煌。燕服十二環(huán)，想見仙人房。暮跨紫鱗去，海氣侵肌涼。龍子善變化，化作梅花妝。遺我累累珠，靡非明月光。勸我穿絳縷，系作裙間珰。揖子以疾去，談笑聞余香?！?
王平甫年十一過洪州，有《滕王閣》詩，蓋其少成如此。又再賦一首，敘其事云：“滕王平昔好追游，高閣依然枕碧流。勝地幾經(jīng)興廢事，夕陽偏照古今愁。層城樹密千家笛，江渚人孤一葉舟。悵望滄渡吟不盡，西山重疊亂云浮。”十四歲再題一首，其序云：“予始年十一時，從親還里中，道出洪州，泊滕王閣下，俯視山川之勝，而求士大夫所留之詩，凡百余篇。自唐杜紫微外，類皆世俗氣，不足矜愛，乃作一章榜之西楹。后三年，客淮上，思其幼時勇于述作，不自意其非也，輒改作一章，以志當(dāng)時之事，其舊者往往傳于江西，今故并存之。”詩云：“地勢遠(yuǎn)連徐孺亭，窮南有客兩曾經(jīng)。檐前燕雀鳴相斗，潭里蛟龍困未醒。亂靄蒼茫侵樹色，驚濤浩蕩失天形。當(dāng)時好景無同賞，對此悲歌孰為聽。”
張子野云：往歲吳興守滕子京席上見小妓兜娘，子京賞其佳色。后十年，再見于京口，絕非頃時之容態(tài)，感之，作詩云：“十載芳洲采白蘋，移舟弄水賞青春。當(dāng)時自倚青春力，不信東風(fēng)解誤人?！?
黃子思云：余嘗守官咸陽，縣廨之后，臨渭河汀嶼中，連歲秋，有孤雁來棲于葭葦中，今歲冬深，不復(fù)至矣?；蛞言诳曔?，或去而之他，皆不可知也。感而為詩，題亭壁云：“天寒霜落雁來棲，歲晚川空雁不歸。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風(fēng)明月我沾衣。”
東坡云：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與魯直、壽朋、天啟會于伯時齋舍，錄鬼仙所作或夢中所作。嘗記《太平廣記》中，有人為鬼物所引，入墟墓間，皆鮮華洞戶，忽為劫墓者所驚，遂失所見，但云“芫花半落，松風(fēng)晚清?！庇咒洝豆怼吩娫疲骸敖蠙{竿一百尺，山中樓臺十二重。老僧樓上望江上，遙指檣竿笑殺儂。”又云：“爺娘送我青楓根，不記青楓幾回落。當(dāng)時刺繡衣上花，今日為灰不堪著。”又云：“酒盡君莫沽，壺干我當(dāng)發(fā)。城市多囂塵，還山弄明月?！庇衷疲骸安返孟聧{日，秋江風(fēng)流多。巴陵一夜雨，腸斷《木蘭歌》?！庇衷疲骸捌挚诔眮沓趺炻徶廴苎苫y。芳心不愜空歸去，會等潮平更折看?！庇衷疲骸昂鋈缓掀骑w，不覺中流雨濕衣。折得荷花渾忘卻，空將荷葉蓋頭歸?！庇衷疲骸昂莅茁独?，亂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罷，寒燭與君同。”
烏鲗八足絕短者，集足在口，縮喙在腹，形類鞋囊，其名烏鲗。嗡波噀墨，迷射水慝，以衛(wèi)害焉?！逗Ｎ锂惷?
熙寧中，魯直入宮，教余兄弟。伯父五開府，酒余脫淺色番羅襖衣之。魯直醉中作詩云：“疊送番羅淺色衣，著來春氣人書幃。到家慈母驚相問，為說王孫脫贈時。”
魯直評東坡書曰：“學(xué)問文章之氣，郁郁蔥蔥，散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
卷第三
張文潛作《七夕歌》，為東坡所稱。詞云：“人間一葉梧桐飄，蓐收行秋回斗杓。神官召集役靈鵲，直渡天河橫作橋。河?xùn)|美人天帝子，機(jī)杼年年勞玉指?？棾稍旗F紫綃衣，辛苦無歡容不理。帝憐獨居無與娛，河西嫁與牽牛夫。自從嫁后廢織纴，綠鬢云鬟朝暮梳。貪歡不歸天帝怒，謫歸卻踏來時路。但令一歲一相逢，七月七夕河邊渡。別多會少知奈何，卻悔從前恩愛多。匆匆離恨說不盡，燭龍已駕隨羲和。河邊靈官曉催發(fā)，令嚴(yán)不管輕離別?？諏I作雨滂沱，淚痕有盡愁無歇。寄言織女君休嘆，天地?zé)o窮會相見。猶勝姮娥不嫁人，夜夜孤眠廣寒殿。”
東坡于閩中驛舍見一詩，錄之，不知誰氏子作。后聞乃姚嗣宗。詩云：“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
一道人敗道后，作詩云：“瑤峰一別杳難期，消渴從教醉枕欹。不信丹青能畫得，五更燈暗月來時?！?
司馬池乃文正公之父，仁廟時作待制，亦善作小詩，云：“冷于陂水淡于秋，遠(yuǎn)陌初窮見渡頭。賴得丹青無畫處，畫成應(yīng)是一生愁。”
山谷《茶磨銘》云：“楚云散盡，燕山雪飛。江湖歸夢，從此祛機(jī)?！?
參寥杭州城外題小溪詩云：“城根野水綠逶迤，裊裊輕舟掠岸過。欲采蕓蘭無覓處，渚花汀草占春多?！?
東坡在徐州，參寥自錢塘訪之，坡席上令一妓戲求詩，參寥口占一絕云：“多謝尊前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fēng)上下狂?！逼略疲骸罢茨嘈?，吾得之，被老衲又占了。”
瞿塘之下地名人鲊甕，少游嘗謂未有以對。南遷度鬼門關(guān)，乃用為絕句云：“身在鬼門關(guān)外天，命輕人鲊甕頭船。北人慟哭南人笑，日落荒村聞杜鵑?！?
古人作律詩，有當(dāng)句對者，兩句更不須對。如陸龜蒙詩云“但說漱流并枕石，不辭蟬腹與龜腸”是也。
《漢書》云：“背尊章嫖以忽?！崩隙旁娫疲骸疤蒙习莨面选！薄队衿吩啤胺卜蛑改冈绘选保隙弄毠面押我?？《正俗》云：古謂舅姑為姑嫜，今俗亦呼為姑鐘。蓋自章音轉(zhuǎn)為鐘也。
咸平三年六月詔：保州保塞縣豐歸鄉(xiāng)東安村，乃宣祖之舊里，而百姓趙加起，實派天潢，久安地著，雖為疏屬，實重宗盟。宜佩赤緺以光白社，可左屯衛(wèi)將軍。仍賜加起等妻女首飾衣服銀器有差。時遣內(nèi)侍自保州召加起至，遂有是命。
祖宗時，用唐武德故事，宗姓在異姓品上。景德四年舉行。
幾頭酒，山東風(fēng)俗，新沐訖飲酒，謂之幾頭。顏師古云：“字當(dāng)為禨，音機(jī)。禨，謂福祥也?！卑础抖Y》云：“沐稷而靧粱，櫛用椫櫛，發(fā)晞用象櫛。進(jìn)禨進(jìn)羞，工乃升歌?！编嵖党勺⒃疲骸般屐u必進(jìn)禨作樂，益氣也。此謂新沐靧體虛，故更進(jìn)食飲，而又加樂，以自輔助致福祥也?！贝斯胖z法乎？
洋者，山東謂眾多為洋?！稜栄拧罚貉螅^裒眾那多也。今謂海之中心為洋，亦水之眾多處。
露布，人多用之，亦不知其始?！洞呵镒糁凇吩唬何渎恫迹穆冻?。宋均云：甘露見其國。布，散者。人上武文采者，則甘露沉重?！冻鯇W(xué)記》。
桃實經(jīng)冬不落者，俗謂之桃奴。橘奴者，謂江陵千樹為木奴。《襄陽記》：李衡密遣十人于武陵新陽洲上作宅，種柑千樹。臨死敕其兒曰：“汝母惡吾治家窮困如是，吾洲有千頭木奴，不責(zé)汝衣食，歲上絹一匹，亦足用耳。”吳末，洲柑成，歲得絹數(shù)千匹。據(jù)此非橘明矣。又按諺曰：“本奴千，無兇年?！鄙w言果實可以市易五谷，此即木奴之號、果之都稱者也。出《北戶錄》。
謝承云：后漢李壽長為青州刺史，其所經(jīng)歷它州縣，瞻察牧守長吏治政優(yōu)劣，上言曰：“臣以為政一流，雖非所部，夫東家有犬，不忍見西家之有鼠。臣之所見，敢不以聞?！?
江淹為宗室建平王讓表，稱宗莩。
孿子，力員反?！稇?zhàn)國策》：孿子之相似，唯其母知之；利害之相似，唯智者知之。孿子，謂雙生子也。
世之嫁女三日，送食，俗謂之暖女?！稄V韻》中正有此說，使餪字。人初生產(chǎn)子，俗言首子，亦使此字。音首。俗謂以竹孤桶，古使箍字，音孤。酒杓也。
昔唐末豫章有觀音禪衲，且南方禪客多搭白，常以瓿器盛染色，勸令染之。今天下皆謂黃衲為觀音衲也。方等者，即周遍義。《止觀論》云：方等者，或言廣平。今謂方也者，法也。如般若有四種方法，即四門人清涼地，故云方也。所契之理，即平等大慧，故云等也。稟順方等二者而立戒壇也，既不拘禁忌，廣大而平等之，故謂之廣平也。
西王母見穆天子，作歌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yuǎn)，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fù)來?！蹦峦踉唬骸坝鄽w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fù)而野?！庇鄧L對東坡誦之，坡云：“決非食肉人語?！?
世言梟禿鳥，非也。唐起居郎蘇楷駁昭宗謚號，河朔士人目楷為衣冠土梟。
陸長源以勛德為宣武軍司馬，韓愈為巡官，同在使幕。或戲年輩相遼，周愿曰：“大蟲老鼠。俱是十二相屬，何遼之有?！毖詹加陂L安。
《西京雜記》云：玉之未理者為璞，死鼠未屠者亦為璞。
《刊誤》云：《禮》曰：“瓜祭上環(huán)?！庇衷唬骸拔崾秤谏偈┦隙?，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贝藙t祭物之意，謂神農(nóng)火食，德侔造化，后人追而敬之。今代崇尚佛氏之眾生，士子儒人，宜遵典教，今謂之出生也。
歐陽文忠公嘗以詩薦一士人與王渭州仲儀，仲儀待之甚厚。未幾贓敗，仲儀歸朝。見文忠公，論及此士人，文忠公笑曰：“詩不可信也如此?！?
東坡再謫惠州日，一老舉人年六十九為鄰，其妻三十歲，誕子，為具邀公，公欣然而往。酒酣乞詩，公戲一聯(lián)云：“令閣方當(dāng)而立歲，賢夫已近古希年?！?
襄陽時同官李友諒仲益贈張子齊思仲家歌人、團(tuán)茶，予題其封云：“色映宮姝粉，香傳漢殿春。團(tuán)團(tuán)明月魄，卻贈月中人?！?
瓦瓏礦殼渾沌錢，文如建瓴，外眉而內(nèi)渠，其名瓦瓏。注云：“眉，謂高為眉。渠，謂疏為渠。一名魁陸?！薄稜栄拧贰翱憽弊ⅲ骸侗静荨吩疲骸翱隣钊绾８颍瑘A而厚，外有理縱橫。”《嶺表錄異》云：“瓦殼中有肉，紫色，曰天臠炙也?！背觥逗Ｎ锂惷?。
高力士責(zé)在驩州，詠薺菜詩為魯直所稱，云：“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采。貴賤雖不同，氣味故常在。”
元微之貶江陵府士曹，少年氣俊，過襄陽，夜召名妓劇飲。將別，作詩云：“花枝臨水復(fù)臨堤，也照清江也照泥。寄語東風(fēng)好抬舉，夜來曾有鳳凰棲。”謝師厚作襄倅，聞營妓與二胥相好，此妓乞書扇子，遂改二字云：“寄語東風(fēng)好抬舉，夜來曾有老鴉棲?！?
王介甫少時作《石榴花》詩云：“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此老風(fēng)味不薄，豈鐵心木腸者哉？
東坡云：王晉卿嘗暴得耳疾，意不能堪，求方于仆。仆答之曰：“君是將種，斷頭穴胸當(dāng)無所惜。兩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睍x卿灑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詩示仆云：“老婆心急頻相勸，令嚴(yán)只得三日限。我耳已聰君不割，且喜兩家皆平善?！苯穸▏亍短舳鷪D》，得之晉卿，聊識此耳。
東坡云：琴曲有《瑤池燕》，其詞不協(xié)，而聲亦怨咽。變其詞作《閨怨》，寄陳季常去。此曲奇妙，勿妄與人云?！帮w花成陣，春心困。寸寸，別腸多少愁悶。無人問，偷啼自揾，殘妝粉?！ ”К幥?、尋出新韻，玉纖趁，《南風(fēng)》來解幽慍。低云鬢，眉峰斂暈，嬌和恨?！?
晁無咎云：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對人不可言者爾。”東坡云：“予亦記前輩有詩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搜杂杞K身守之?！?
東坡云：硯之美者必費筆，不費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硯也，大字難結(jié)密，小字常局促，真書患不放，草書患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以付之大笑也。
劉子儀侍郎三入翰林，頗不懌，詩云：“蟠桃三竊成何味，上盡鰲頭跡轉(zhuǎn)孤?！币萍膊怀觯繂柡蛘呃^至，詢之，云：“虛熱上攻。”石中立滑稽，在坐，云：“只消一服清涼散?！币庵^兩府始得用青涼傘也。
東玻云：劉十五盂父論李十八公擇草書，謂之鸚哥嬌，意謂鸚鵡能言，不過數(shù)句，大率雜以鳥語。十八其后進(jìn)以書問仆近日書如何，仆答之：“可作秦吉了矣。”然仆此書自有“公在乾侯”之態(tài)也。
東坡云：久在江湖，不見偉人。在金山，見滕元發(fā)乘小舟破巨浪來相見，出船巍然，使人神聳，好一個投興底張鎬相公。且為我致意，別后酒狂甚長進(jìn)也。杜甫詩云：“張公一生江?？停黹L九尺須眉蒼?！敝^張鎬也。蕭嵩薦云：“用之則為帝王師，不用則窮谷一迂叟耳?！?
東坡題魯直草書《爾雅》后云：“魯直以真實心出游戲法，以平等觀作欹側(cè)字，以磊落人錄細(xì)碎書，亦三反也。”
東坡書與毛國鎮(zhèn)云：“歲行盡矣，風(fēng)雨凄然，紙窗竹屋，燈火青熒。時于此有少佳趣，無緣持獻(xiàn)，獨享為愧?！毕氘?dāng)一笑也。
東坡云：皎然禪師《贈吳憑處士》詩云：“世人不知心是道，只言道在他方妙。還如瞽者望長安，長安在西東向笑?！睎|坡代答云：“寒時便是熱時風(fēng)，饑漢那知食藥功。莫怪禪師西向笑，緣師身在長安東?！?
唐東京宮城，東西四里一百八十八步，南北二里八十五步，周回十三里二百四十一步，高四丈八尺。西京宮城，東西四里，南北二里二百七十步，周回十三里八十步，高三丈五尺。本朝東京宮城，周回五里。舊城周回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即汴州城。唐建中二年，節(jié)度使李勉重筑。國初號曰闕城，亦曰里城。新城乃周世宗顯德二年四月詔別筑。新城周回四十八里二百三十三步，號曰外城，又曰羅城，亦曰新城。元豐中裕陵命內(nèi)侍宋用臣重筑之。
王介甫詭詐不通。外除，自金陵過揚(yáng)州，劉原父作守，以州郡禮邀之，遂留。方營妓列庭下，介甫作色，不肯就坐。原父辨論久之，遂去營妓，顧介甫曰：“燒車與船?！毖又献?。
元豐末，有以王介甫罷相歸金陵后資用不足，達(dá)裕陵睿聽者，上即遣使，以黃金二百兩就賜之。介甫初喜，意召己；既知賜金，不悅，即不受，舉送蔣山修寺，為朝廷祈福。裕陵聞之不喜。即有詩云：“穰侯老擅關(guān)中事，嘗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聞車馬便驚猜?！贝宋茨芡樵谇疔终咭?。
介甫熙寧初首被選擢，得君之專，前古未有。罷政歸金陵，作《日錄》七十卷，前朝舊德大臣及當(dāng)時名士不附己者，詆毀至無一完人者。其間論法度有不便于民者，皆歸于上；可以垂耀于后世者，悉己有之。故建中靖國之初，諫官陳瓘極力論其婿蔡卞之惡，曰：“安石臨終，戒其家焚之，悔其作也。卞留之。至紹圣間作尚書右丞，盡編入裕陵國史中，遂行之。”瓘所謂“遵私史而壓宗廟”是也。士大夫忠憤者有詩云：“訓(xùn)釋《詩》《書》日月明，紛紛法令下朝廷。不知心本緣何事，苦勸君王用肉刑?！庇衷疲骸懊坷⑾壬澜^倫，古來歸美是忠臣。門人李漢真堪罪，何用垂編示后人！”陳瓘進(jìn)《日錄辨表》，略云：神考之信任安石，雖成湯之于伊尹，不過如此。安石密贊之言，強(qiáng)諫之語，何必盡宣于外，然后見君臣相得之盛乎？遂就裕陵忌日，作飯僧疏文，指十事奏之。
嘗讀岑嵓起作《吉兇影響錄》，載李林甫創(chuàng)一堂，有卻月之形，名日月堂。欲破人家族，則入堂精思極慮，悅而出堂，即人家被戮矣。后有毛人，鋸牙鉤爪，以手戟林甫而怒逐之。后有斫棺之禍，惡之者有詩云：“卻月堂中喜色新，明朝應(yīng)有破家人。祿山反噬家還破，須信難欺是鬼神?！被蛴写蟪吉毴螄撸凶∽P四威儀中，念念害物，處處殺人，非止一月堂而已也。
《海物異名》云：江珧柱，厥甲美如瑤玉，肉柱膚寸，曰江珧柱。郭景純《江賦》云：“玉珧海月，吐納石華?！蓖酥^馬柱甲，是此也。世人不用此“珧”字，是未知耳。又苗蝦狀蜈蚣而擁檐，曰蝦公。
水雞，蛙也。水族中厥味可薦者。雞，郭璞注：《爾雅》云：一名水鴨。
語兒梨，果實之珍，因其地名耳。前漢封轅終古為語兒侯。孟康曰：語兒，越中地名。
陶人之為器，有酒經(jīng)焉。晉安人盛酒以瓦壺，其制，小頸，環(huán)口，修腹，受一斗，可以盛酒。凡饋人牲，兼以酒置。書云：酒一經(jīng)或二經(jīng)，至五經(jīng)焉。他境人有游于是邦，不達(dá)其義，聞五經(jīng)至，束帶迎于門，乃知是酒五瓶為五經(jīng)焉。
卷第四
韓康公絳子華謝事后，自潁入京看上元，至十六日私第會從官九人，皆門生故吏，盡一時名德，如傅欽之、胡完夫、錢穆父、東坡、劉貢父、顧子敦皆在坐。錢穆父知府至晚，子華不悅，坡云：“今日為本殿燒香人多留住?！弊痛笮?。錢形肖九子母丈夫也。方坐，出家妓十余人。中燕后，子華新寵魯生舞罷，為游蜂所螫，子華意不甚懌。久之呼出，持白圓扇從東坡乞詩。坡書云：“窗搖細(xì)浪魚吹日，舞罷花枝蜂繞衣。不覺南風(fēng)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歸?！鄙暇溆浶眨戮鋾涫??？倒笙玻略疲骸拔┛炙P賴，故云耳?！笨徒源笮?。
舊學(xué)士院壁間有題云：“李陽生，指李樹為姓，生而知之?！本脽o對者。楊大年為學(xué)士，乃對云：“馬援死，以馬革裹尸，死而后已?！苯弾自?。上句楊大年酒令，下句董宗旦對。
天圣中，《賀五王出閣啟》云：芝函曉列，星飛降天上之書；棣萼晨輝，岳立受日中之字。隱“五”字、“王”字也。
東坡云：近在蘇州，有一僧曠達(dá)好飲，以醉死。將瞑，自作祭文云：“唯靈生在閻浮提，不貪不妒，愛吃酒子，倒街臥路。想汝直待生兜率天，爾時方斷得住。何以故？凈土之中，無酒得沽。”
魯直嘗言：髯多人疏秀者必貴密，而泛短者必神氣不足。駙馬都尉王晉卿與殿帥曹貫道皆無須，每指須多者為中相法。晉卿尚貴主，嘗過鞏、洛間，道旁有后唐莊宗廟，默念始治終亂，意斯人必胡。及觀神像，兩眼外皆髭也。晉卿作詩寄貫道云：“代梁繼李號良圖，卻惑歌兒便喪軀。試拂塵埃覘遺像，元來滿面是髭須。”
熙寧中，鄭俠上書，事作下獄，悉治平時所往還厚善者，晏幾道叔原皆在數(shù)中。俠家搜得叔原與俠詩云：“小白長紅又滿枝，筑球場外獨支頤。春風(fēng)自是人間客，主張繁華得幾時？”裕陵稱之，即令釋出。
圓通禪師秀老，本關(guān)西人，立身峻潔如鐵壁，得法于義懷禪師。不肯出世，作頌云：“誰能一日三梳頭，撮得髻根牢便休。大抵是他肌骨好，不施紅粉也風(fēng)流?！?
文潛《夜直館中》詩云：“蒼龍掛斗寒垂地，翡翠浮花暖作春?！苯弾住峨s志》。
東坡游廬山湯泉，閱留題百余篇，愛遵老一偈云：“禪庭誰作石龍頭，龍口湯泉沸不休。直待眾生塵垢盡，我方清冷混常流?！逼聭蜃饕唤^云：“石龍有口卻無恨，自在流泉誰吐吞？若信眾生車無垢，此泉何處覓寒溫?！?
熙寧中，有道人過沈東老飲酒，用石榴皮寫絕句于壁，自稱回山人。東老送出門，至石橋上，先渡橋數(shù)十步，不知所在。或曰：“此呂先生也?！痹娫疲骸拔鬣徱迅粌?yōu)不足，東老雖貧樂有余。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七年，坡過晉陵，見東老之子，能道其事。時東老已歿三年矣。坡為和其詩。
唐末五代，權(quán)臣執(zhí)政，公然交賂，科第差除，各有等差。故當(dāng)時語云：“及第不必讀書，作官何須事業(yè)?！?
東坡在黃州，嘗書云：東坡居士自今日已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蓳p不可增。有召我者，預(yù)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乃止。一曰安分以養(yǎng)福，二曰寬胃以養(yǎng)氣，三曰省費以養(yǎng)財。
東坡論茶云：除煩去膩，世固不可無茶，然暗中損人不少。昔人云：自茗飲盛后，人多患?xì)獠换键S，雖損益相半，而消陽助陰，不償損也。吾有一法，常自修之：每食已，輒以濃茶漱口頰，膩既去而脾胃不知。凡肉之在齒間者，得茶漱浸乃不覺脫去，不煩刺挑也。而齒性便苦，緣此漸堅密，蠹病自已。然率用中下茶，其上者亦不常有。間數(shù)日一啜，亦不為害也。此大是有理，而人罕知者，故詳述云?！洞筇菩抡Z》曰：右補(bǔ)闕毋焸，博學(xué)有著述才。性不飲茶，著《茶飲序》云：釋滯消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累則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禍則不謂茶災(zāi)。豈非福近易知，禍遠(yuǎn)難見者乎？
東坡云：“諸葛氏筆，譬如內(nèi)庫法酒。北苑茶，他處縱有嘉者，殆難得其仿佛?！庇嗬m(xù)之曰：“上閣衙香、儀鸞司掾燭、京師婦人梳妝與腳，天下所不及?！惫笮Α?
江鄰幾《雜志》云：陳執(zhí)中館伴虜使，問隨行儀鸞司緣何有此名，不能對。或云：隋大業(yè)中，鸞集于供帳庫，遂名此。
鄰幾云：劉師顏視月占水旱，問之云：“諺有之：月如懸弓，少雨多風(fēng)。月如仰瓦，不求自下。”
同州民謂沾足為爛雨。
長安北禪寺石筍，鄭天休資政題十字云：“春到不擇地，石旁花自開?！笨?。江鄰幾《雜志》。
沈文通云：省副陳洎死后，婢附語云：“當(dāng)為貴神，坐不葬父母，今為賤鬼，足頸皆生長毛?！北葋硎看蠓蚨嗖辉嵊H，致身后子孫不振，遂不克葬，生毛必矣。余錄此事，政以勸親舊之不葬親者。
內(nèi)庫酒法，自柴世宗破河中李守正，得匠人至汴，迄今用其法。
晏公稱國初李度詩云：“醉輕浮世事，老重故鄉(xiāng)人?！?
京師元夕，放燈三夜，錢氏納土，進(jìn)錢買兩夜，今十七十八夜燈，因錢氏而添之。江鄰幾《雜志》。
滕元發(fā)云：一善醫(yī)者，唯取《本草》白字藥用之，多驗。蘇子容云：黑字者是后漢人益之。
唐人說李邕平生撰碑八百首。
藥方中一大兩，即今之三兩。隋合三兩為一兩。江鄰幾《雜志》。
唐楊巨源詩云：“爐香添柳重，宮漏出花遲?！焙髧L為詩題。
王文穆罷相，知杭州，朝士送之詩，唯陳從易學(xué)士云：“千重浪里平安過，百尺竿頭穩(wěn)下來?！奔焦珢壑?。江鄰幾《雜志》。
唐昭宗養(yǎng)一猴，衣以俳優(yōu)服，常在左右，謂之猴部頭。朱全忠篡后，因御筵引至坐側(cè)，視梁祖，忽奔走號擲，褫其冠服。全忠叱令殺之。唐之臣得不愧怍！
東坡云：吾酒后乘興作數(shù)十字，覺酒氣拂拂從十指出也。大是妙語。
東坡云：仆為吳興守，有《游飛英寺》詩云：“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見日，草術(shù)自蒼然。”非至吳越，不見此景。
東坡少時夢召入禁中，一宮人引行，見風(fēng)吹裙帶在笏上，有詩云：“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纚纚云輕。植立含風(fēng)廣殿，微聞環(huán)珮搖聲?！奔戎列〉?，裕陵坐其上脫絲鞋，令坡銘之。坡即書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步武所臨，云生雷起。”裕陵稱賞。
古語云：斛滿人概之，人滿神概之。
十月為良月者，謂盈數(shù)也。
昔人有云：古人有道去處去，世上無人行處行。
一大弓長五肘，小弓長四肘。
艾一名冰臺，一名醫(yī)草。
退之詩有“百年未滿不免死，且可勤買拋青春”。拋青春，酒名。亦有酒名松醪春，唐人酒多以“春”為名。
草之始生曰荑。小門曰閨。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有垣曰苑，無垣曰圃。帛之總名曰繒。大波為瀾，小波為淪。
天弓即虹也，又謂之帝弓。明者為虹，暗者為霓。
寺者，嗣也。治事者相嗣續(xù)于其中也。
紺者，青而含赤色也。
黃鸝，關(guān)中謂之楚雀。
年紀(jì)者，紀(jì)，記也，記其年之?dāng)?shù)。
酒所以治病，藥非酒不散。
疇匹，王逸注《楚詞》云：“二人為匹，四人為疇?！?
宗葉者，宗本也，葉世也，謂族類繁盛也。
錯綜，謂錯要其文，綜理其義也。
曾子固曰：王平甫熙寧癸丑歲直宿崇文院，夢有邀之至海上，見海水中宮殿甚盛，其中作樂，笙簫鼓吹之妓甚眾，題其名曰靈芝宮。邀之者欲俱往，有人在宮側(cè)，隔水謂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當(dāng)迎之。”至此恍惚夢覺，時禁中已鳴鐘。平甫頗自負(fù)不凡，為詩記之曰：“萬頃波濤水葉飛，笙簫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鐘聲夢覺時。”后四年，平甫病卒，其家哭訊之曰：“君嘗夢往靈芝宮，果然乎？”卜曰：“然?！蔽羧酥梁Ｉ吓钊R，見樓臺中有待樂天之宮，樂天為詩以志，與平甫之夢蓋相似。二人皆天才逸發(fā)，其精神所寓，必有異者，蓋有之而不可窮也。其家哭請書其事，故為之書。
《蒼頡解詁》云：“種樹曰園，種菜曰圃。”
埏埴者，埏，蹂也，擊也。亦和也。埴，水和土以成器。
宴饗者，黃逵曰：“不脫屨而升者曰宴。”
三王各有獄之別名：夏曰夏臺，商曰羑里，周曰囹圄。
王逸注《楚詞》云：“有菜曰羹，無菜曰臛。”
孔安國注《尚書》云：“殺敵為果，致果為毅?！?
細(xì)切曰虀，全物曰葅。今中國皆言虀，江南皆言葅。
田疇者，田，種禾稼者也。疇，耕地也。
寮，窗也?！渡n頡》云：“寮，小室也。”《說文》云：“寮，穿也?！?
脫者，可也，爾也，謂不定之詞。漢、晉人多言脫如何，亦或也。
《漢書》云：“日月薄蝕?！表f昭曰：“氣往迫之曰薄，虧毀曰蝕。”女曰嬰，男曰兒。《釋名》云：“人始生曰嬰兒。胸前曰嬰，抱之嬰前而乳養(yǎng)之，故曰嬰兒?！?
四衢，四達(dá)之謂也。郭璞曰：“交道四出也?！薄夺屆吩疲骸褒R、晉謂四齒杷為欋。欋杷地則有四處，此道似之，因名焉。”
皋盧，茶名也。皮日休云：“石盆煎皋盧?！?
唐茶，東川有神泉昌明，白公詩使“綠昌明”是也。
東坡云：予去杭十七年，復(fù)與彭城張圣涂、丹陽陳輔之同來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舊加嚴(yán)潔，茗飲芳冽。問此新茶耶？英曰：“茶新舊交則香味復(fù)?！庇鑷L見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則桐之生意不盡，緩急清濁，常與雨旸寒暑相應(yīng)。此理與茶相近，故并記之。
東坡與司馬溫公論茶墨，溫公曰：“茶與墨正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庇柙唬骸岸镏|(zhì)誠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謂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性同也。譬如賢士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韞藏，實無以異?！惫σ詾槭恰?
晏元獻(xiàn)公作相，因雪設(shè)客，如歐陽文忠公輩在坐。時西方用兵，歐公有詩云：“可憐鐵甲冷徹骨，四十余萬屯邊兵?！贝稳?，蔡襄遂言其事，晏坐此罷相。公曰：“唐裴度作相，亦曾邀文士飲，如退之但作詩云：‘園林窮勝事，鐘鼓樂清時?！瘞自绱撕萧[?！?
唐興元有知馬者李幼清，暇日常取適于馬肆。有致悍馬于肆者，結(jié)繅交絡(luò)其頭，二力士以木夾支其頤，三四輩執(zhí)撾而從之。馬氣色如將噬，有不可馭之狀。幼清迫而察之，訊于主者，且曰：“馬惡無不具也，將貨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三萬易之，馬主慚其多。既而聚觀者數(shù)百輩，詰幼清，幼清曰：“此馬氣色駿異，體骨德度，了非凡馬。是必主者不知，俾雜駑輩，槽棧陷敗，糞穢狼籍，刷滌不時，芻秣不適，蹄嚙蹂奮，蹇跂唐突．志性郁塞，終不得伸，久無所賴，發(fā)而狂躁，則無不為也?！奔汝?，觀者少間，乃別市一新絡(luò)頭，幼清自持，徐而語之曰：“爾才性不為人知，吾為汝易是鎖結(jié)穢雜之物。”馬弭耳引首。幼清自負(fù)其知，乃湯沐剪刷，別其槽棧，異其芻秣。數(shù)日而神氣小變，逾月而大變，志性如君子，步驟如俊乂，嘶如龍，顏如風(fēng)，乃天下之駿乘也。
元祐六年，汝陰久雪。一日天未明，東坡來召議事，曰：“某一夕不寐，念潁人之饑，欲出百余千造餅救之。老妻謂某曰：‘子昨過陳，見傅欽之言簽判在陳賑濟(jì)有功，何不問其賑濟(jì)之法？’某遂相召?！庇嘈χx曰：“已備之矣。今細(xì)民之困，不過食與火耳。義倉之積答數(shù)千碩，可以支散以救下民；作院有炭數(shù)萬稱，酒務(wù)有余柴數(shù)十萬稱，依原價賣之，二事可濟(jì)下民?！逼略唬骸拔崾聺?jì)矣?！彼觳莘欧e欠賑濟(jì)奏，檄上臺寺。教授陳履常聞之，有詩：“掠地沖風(fēng)敵萬人，蔽天密雪幾微塵。漫山塞壑疑無地，投隙穿帷巧致身。映積讀書今已老，閉門高臥不緣貧。遙知更上湖邊寺，一笑潛回萬寶春?！逼麓雾嵲唬骸翱蓱z擾擾雪中人，饑飽終同寓一塵。老檜作花真強(qiáng)項，凍鳶儲肉巧謀身。忍寒吟詠君堪笑，得暖歡呼我未貧。坐聽屐聲知有路，擁裘來看玉梅春?！庇璐雾嵲唬骸翱矇爸心曜鴱U人，老來貂鼎視埃塵。鐵霜帶面惟憂國，機(jī)阱當(dāng)前不為身。發(fā)廩已康諸縣命，蠲逋一洗幾年貧。歸來又掃寬民奏，慚愧毫端爾許春?！?
元祐七年正月，東坡先生在汝陰州，堂前梅花大開，月色鮮霽。先生王夫人曰：“春月色勝如秋月色，秋月色令人凄慘，春月色令人和悅，何如召趙德麟輩來飲此花下？”先生大喜，曰：“吾不知子能詩耶？此真詩家語耳?！彼煜嗾?，與二歐飲。用是語作《減字木蘭》詞云：“春庭月午，影落春醪光欲舞。步轉(zhuǎn)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p風(fēng)薄霧，都是少年行樂處。不似秋光，只共離人照斷腸?！?
延安夫人，系蘇丞相子容之妹也。有寄季玉妹《更漏子》詞云：“小闌干，深院宇，依舊當(dāng)時別處。朱戶鎖，玉樓空，一簾霜日紅?！ ∨榻?，何處是，望斷碧云無際。凝淚眼，出重城，隔溪羌笛聲?！?
卷第五
辨?zhèn)髌纡L鶯事
王性之作《傳奇辨正》云：嘗讀蘇翰林贈張子野詩，有云：“詩人老去鶯鶯在?！弊⒀运^張生，乃張籍也。仆按：元微之所傳奇鶯鶯事，在貞元十六年春；又言明年生文戰(zhàn)不利，乃在十七年。而唐《登科記》：張籍以貞元十五年商郢下登科。既先二年，決非張籍明矣。每觀其文，撫卷嘆息，未知張生果為何人，意其非微之一等人，不可當(dāng)也。會清源莊季裕為仆言：友人楊阜公嘗得微之所作《姨母鄭氏墓志》云：其既喪夫，遭軍亂，微之為保護(hù)其家備至。則所謂《傳奇》者，蓋微之自敘，特假他姓以自避耳。仆退而考微之《長慶集》，不見所謂鄭氏志文。豈仆家所收未完，或別有他本爾。然細(xì)味微之所序，及考于他書，則與季裕所說皆合。蓋昔人事有悖于義者，多托之鬼神夢寐，或假之他人，或云見他書，后世猶可考也。微之心不自聊，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為人敘事，安能委曲詳盡如此？按樂天作《微之墓志》，以大和五年薨，年五十三。則當(dāng)以大歷十四年己未生，至貞元十六年庚辰。正二十二歲矣?！秱髌妗费陨甓q，未知女色。又韓退之作《微之妻韋叢墓志》文：作婿韋氏時，微之始以選為校書郎。正《傳奇》所謂后歲余，生亦有所娶者也。貞元十八年，微之始中書判拔莘授校書郎，二十四歲矣。又微之作《陸氏姊志》云：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鄭濟(jì)。白樂天作《微之母鄭夫人志》，亦言鄭濟(jì)女。而唐《崔氏譜》：永寧尉鵬。亦娶鄭濟(jì)女。則鶯鶯者乃崔鵬之女，于微之為中表，正《傳奇》所謂鄭氏為異派之從母者也。非特此而已，仆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艷詩》百余篇，中有《春詞》二首，其間皆隱“鶯”字，《傳奇》言立綴《春詞》二首以授之，不書諱字者，即此意。及自有《鶯鶯詩》、《離思詩》、《雜憶詩》，與《傳奇》所載，猶一家說也。又有《古決絕詞》、《夢游春詞》，前敘所遇，后言舍之以義。又?jǐn)⑷㈨f氏之年，與此無少異者。《夢游春詞》云：“當(dāng)年二紀(jì)初，佳節(jié)三星度。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倍o(jì)初，謂二十四歲也。其詩中多言雙文，意謂二鶯字為雙文也。并書于后，使覽之者可考焉。又意《古艷詩》，多微之專因鶯鶯而作無疑。又微之百韻詩《寄樂天》云：“山岫當(dāng)階翠，墻花拂面枝。鶯聲愛嬌小，燕翼玩逶迤。”注云：昔予賦詩云：“為見墻頭拂面花。”時唯樂天知此事。又云：幼年與蒲中詩人楊巨源友善，日課詩。《傳奇》言生發(fā)其書于所知，予亦聞其說。生所善楊巨源為賦《崔娘》詩一絕。凡是數(shù)端，有一于此，可驗決為微之無疑，況于如是之眾也。然必更以張生者，豈元與張受姓命氏本同所自出耶？張姓出黃帝之后，元姓亦然，后為拓拔氏。后魏有國，改號元氏。仆性喜討論，考合同異，每聞一事隱而未見，或可見而事不同，如瓦礫之在懷，必欲討閱歸于一說而后已。嘗謂讀千載之書，而探千載之跡，必須盡見當(dāng)時事理，如身履其間，絲分縷解，始終備盡，乃可以置議論。若略執(zhí)一言一事，未見其余，則事之相戾者多矣。又謂前世之事，無不可考者，特學(xué)者觀書少而未見爾。微之所遇合，雖涉于流宕自放，不中禮義，然名輩風(fēng)流余韻，照映后世，亦人間可喜事，而士之臻此者特鮮也。雖巧為避就，然意微而顯，見于微之其他文辭者彰著又如此，故反復(fù)抑揚(yáng)，張而明之，以信其說。他時見所謂《姨母鄭氏志》文，當(dāng)詳載于后云。
微之《古艷詩·春詞》云：“春來頻到宋家東，垂袖開懷待好風(fēng)。鶯藏柳暗無人語，唯有墻花滿樹紅?！薄吧钤簾o人草樹光，嬌鶯不語趁陰藏。等閑弄水浮花片，流出門前賺阮郎?！薄耳L鶯詩》云：“殷紅淺碧舊衣裳，取次梳頭暗淡妝。夜合帶煙籠曉月，牡丹經(jīng)雨泣殘陽。依稀似笑還非笑，仿佛聞香不是香。頻動橫渡嗔不語，等閑教見小兒郎。”《離思》云：“自愛殘妝曉鏡中，镮釵謾篸綠絲叢。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酥旋欲融。”“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薄凹t羅著壓逐時新，杏子花紗嫩曲塵。第一莫嫌才地弱，些些紕縵最宜人?！薄霸?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薄皩こ０俜N花齊發(fā)，偏摘梨花與白人。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枝葉度殘春?！薄洞簳浴吩疲骸鞍胗烀靼胛疵鳎砺劵馑匉L。娃兒撼起鐘聲動，二十年前曉寺情?！薄豆艣Q絕詞》云：“乍可為天上牽?？椗?，不愿為庭前紅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見，相見故心終不移。那能朝開暮飛去，一任東西南北吹。分不兩相守，恨不兩相思。對面且如此，背面當(dāng)可知。春風(fēng)撩亂伯勞語，況是此時拋去時。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后期。君情既決絕，妾意已參差。借如死生別，安得長苦悲！”又云：“噫，春冰之將泮，何余懷之獨結(jié)？有美一人，于焉曠絕。一日不見，比一日于三年，況三年之間別。水得風(fēng)兮小而已波，筍在苞兮高不見節(jié)。矧桃李之當(dāng)春，競眾人而攀折。我自顧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皚皚之如雪？感破鏡之分明，睹淚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終不我奪？已焉哉！織女別黃姑，一年一度暫相見，彼此隔河何事元?！庇衷疲骸耙挂瓜啾撸膽焉谐两Y(jié)。那堪一年事，長遺一宵說。但感久相思，何暇暫相悅。虹橋薄夜成，龍駕侵晨列。生憎野鵲性遲回，死恨夭雞識時節(jié)。曙色漸曈昽，華星欲明滅。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徹。有此迢遞期，不如死生別。天公信是妒相憐，何不便教相決絕！”《雜憶》云：“今年寒食月無光，夜色才侵已上床。憶得雙文通內(nèi)里，玉櫳深處暗聞香?！薄盎ɑ\微月竹籠煙，百尺絲繩拂地懸。憶得雙文人靜后，潛教桃葉送秋千?！薄昂p夜淺繞回廊，不辨花叢暗辨香。憶得雙文籠月下，小樓前后捉迷藏?！薄吧搅袼苹鹑~相兼，半拂低墻半拂檐。憶得雙文獨披掩，滿頭花草倚新簾?！薄按罕M碧波湖，漾影殘霞似有無。憶得雙文衫子薄，鈿頭云映褪紅酥?！薄顿涬p文》云：“艷極翻含態(tài)，憐多轉(zhuǎn)自嬌。有時還暫笑，閑坐更無聊。曉月行堪墜，春酥見欲消。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薄秹粲未骸吩疲骸拔魵q夢游春，夢游何所遇？夢入深洞中，果遂平生趣。清泠淺漫流，畫舸蘭篙渡。過盡萬株桃，盤旋竹林路。長廊抱小樓，門牖相回互。樓下雜花叢，叢邊繞鹓鷺。池光漾霞影，曉日初明煦。未敢上階行，頻移曲池步。烏龍不作聲，碧玉曾相慕。漸到簾幕間，徘徊意猶懼。閑窺東西閣，奇玩參差布。隔子碧油糊，駝鉤紫金鍍。逡巡日漸高，影響人將寤。鸚鵡饑亂鳴，嬌狂睡猶怒。簾開侍兒起，見我遙相諭。鋪設(shè)繡紅裀，施張鈿裝具。潛褰翡翠帷，瞥見珊瑚樹。不辨花貌人，空驚香若霧。身回夜合偏，態(tài)斂晨霞聚。睡臉桃破風(fēng)，汗妝蓮委露。叢梳百葉髻，金蹙重臺屨。紕軟鈿頭裙，玲瓏合歡褲。鮮妍脂粉薄，暗淡衣裳故。最似紅牡丹，雨來春欲暮。夢魂良易驚，靈境難久寓。夜夜望天河，無由重沿溯。結(jié)念心所期，返如禪頓悟。覺來八九年，不向花回顧。雜合兩京春，喧闐眾禽護(hù)。我到看花時，但作懷仙句。浮生轉(zhuǎn)經(jīng)歷，道性尤堅固。近作夢仙詩，亦知勞肺腑。一夢何足云，良時事婚娶。當(dāng)年二紀(jì)初，佳節(jié)三星度。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蘿附。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痹圃?。樂天《和微之夢游仙詩序》云“斯言也，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樂天，知吾者也，吾不敢不使吾子知。予辱斯言，三復(fù)其旨，大抵悔既往而悟?qū)硪病痹圃?，正謂此事，非張籍益明矣。
微之年譜
己未代宗大歷十四年是歲微之生?！ 「甑伦诮ㄖ性辍⑿劣现良鬃优d元元年是歲崔氏生。 乙丑貞元元年、丙寅至癸酉九年是歲微之明經(jīng)及第?！ 〖仔缰良好迥晔滦廖矗虒幫鯗啲{薨于蒲，丁文雅不能御軍，遂作亂?！ 「绞晔菤q微之年二十二?！秱髌妗费裕荷甓?，未近女色。崔氏年十七。《傳奇》言：于今之貞元庚辰，十七年矣?！ ⌒了仁吣晔菤q微之年二十三?！秱髌妗费裕荷晕恼{(diào)西去，所謂文戰(zhàn)不利，遂止京師。崔氏書所謂“春氣多厲”，正次年春也?！ ∪晌缡四晔菤q微之年二十四，以中書判第四等，授校書郎?！秱髌妗费裕汉髿q余，崔亦委身于人。生亦有所娶。按退之作《微之妻韋叢志》曰：選婿得稹，始以選授校書郎。即與微之《夢游春》“二紀(jì)初”、“三星度”所謂有所娶之言同?！ 」镂词拍曛烈矣享樧谟勒?、丙戌憲宗永和元年是歲微之年二十八歲，中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第，拜左拾遺，出為河南尉?！ 《『ノ熳佣晔菤q授監(jiān)察御史?！ ∫殉笏哪晔菤q娶韋氏，年二十七?！ 「迥晔菤q貶江陵士曹?！ ⌒撩良孜缇拍晔菤q徙唐州從事?！ ∫椅词晔菤q召入都，徙通州司馬?！ ”曛良汉ナ哪晔菤q徙虢州長史，為膳部員外郎。 庚子十五年是歲穆宗即位，轉(zhuǎn)祠部郎中，知制誥?！ ⌒脸竽伦陂L慶元年是歲權(quán)翰林學(xué)士、工部侍郎、平章事?！ ∪梢晔菤q出為同州刺史。 癸卯、甲辰四年是歲移浙東觀察使、越州刺史?！ ∫宜染醋趯殮v元年、丁未文宗大和元年、己酉三年是歲召為尚書右丞，旋改鄂岳節(jié)度使?！ 「缧梁ノ迥晔菤q薨于鎮(zhèn)，年五十一。
元微之崔鶯鶯商調(diào)蝶戀花詞
夫《傳奇》者，唐元微之所述也。以不載于本集而出于小說，或疑其非是。今觀其詞，自非大手筆，孰能與于此？至今士大夫極談幽玄，訪奇述異，無不舉此以為美話；至于娼優(yōu)女子，皆能調(diào)說大略。惜乎不被之以音律，故不能播之聲樂，形之管弦。好事君子極飲肆歡之際，愿欲一聽其說，或舉其末而忘其本，或紀(jì)其略而不及終其篇，此吾曹之所共恨者也。今于暇日詳觀其文，略其煩褻，分之為十章。每章之下，屬之以詞，或全摭其文，或止取其意。又別為一曲，載之傳前，先敘前篇之義，調(diào)曰商調(diào)，曲名《蝶戀花》。句句言情，篇篇見意，奉勞歌伴，先定格調(diào)，后聽蕪詞：
麗質(zhì)仙娥生月殿，謫向人間，未免凡情亂。宋玉墻東流美盼，亂花深處曾相見?！ ∶芤鉂鈿g方有便，不奈浮名，旋遣輕分散。最恨多才情太淺，等閑不念離人怨。
《傳》曰：余所善張君，性溫茂，美豐儀，寓于蒲之普救寺。適有崔氏孀婦將歸長安，路出于蒲，亦止茲寺。崔氏婦，鄭女也。張出于鄭，緒其親乃異派之從母。是歲丁文雅不善于軍，軍人因喪而擾，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財產(chǎn)甚厚，多奴仆，旅寓惶駭，不知所措。先是，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hù)之，遂不及于難。鄭厚張之德甚，因飾饌以命張，中堂宴之。復(fù)謂張曰：“姨之孤嫠未亡，提攜幼稚，不幸屬師徒大潰，實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猶君之所生也，豈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之禮奉見，冀所以報恩也?！蹦嗣渥釉粴g郎，可十余歲，容甚溫美，次命女曰鶯鶯：“出拜爾兄，爾兄活爾?！本弥o疾。鄭怒曰：“張兄保爾之命，不然，爾且虜矣，能復(fù)遠(yuǎn)嫌乎！”又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飾，垂鬟淺黛，雙臉斷紅而已，顏色艷異，光輝動人。張驚為之禮，因坐鄭旁，凝睇怨絕，若不勝其體。張問其年幾，鄭曰：“十七歲矣。”張生稍以詞導(dǎo)之，不對。終席而罷。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錦額重簾深幾許，繡履彎彎，未省離朱戶。強(qiáng)出嬌羞都不語，絳綃頻掩酥胸素。 黛淺愁紅妝淡佇，怨絕情凝，不肯聊回顧。媚臉未勻新淚污，梅英猶帶春朝露。
張生自是惑之，愿致其情，無由得也。崔之婢曰紅娘，生私為之禮者數(shù)四，乘間遂道其衷。翌日復(fù)至，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族姻，君所詳也，何不因其媒而求娶焉？”張曰：“予始自孩提時性不茍合，昨日一席間幾不自持。數(shù)日來行忘止，食忘飯，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shù)月間，索我于枯魚之肆矣！”婢曰：“崔之貞順自保，雖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諭情詩以亂之，不然，無由得也?！睆埓笙玻⒕Y《春詞》二首以授之。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懊惱嬌癡情未慣，不道看看，役得人腸斷。萬語千言都不管，蘭房跬步如天遠(yuǎn)。 廢寢忘餐思想遍，賴有青鸞，不必憑魚雁。密寫香箋論繾綣，《春詞》一紙芳心亂。
是夕紅娘復(fù)至，持彩箋以授張曰：“崔所命也。”題其篇云“明月三五夜”，其詞曰：“待月西廂下，迎風(fēng)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狈顒诟璋?，再和前聲：
庭院黃昏春雨霽，一縷深心，百種成牽系。青翼驀然來報喜，魚箋微諭相容意?！ 〈挛鲙瞬幻?，簾影搖光，朱戶猶慵閉?；▌臃鲏t萼墜，分明疑是情人至。
張亦微諭其旨，是夕歲二月旬又四日矣。崔之東墻有杏花一樹，攀援可逾。既望之夕，張因梯其樹而逾焉。達(dá)于西廂，則戶半開矣。無幾，紅娘復(fù)來，連曰：“至矣，至矣?！睆埳蚁睬荫?，謂必獲濟(jì)。及女至，則端服儼容，大數(shù)張曰：“兄之恩活我家厚矣，由是慈母以弱子幼女見依，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泆之詞？始以護(hù)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而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誠欲寢其詞，則保人之奸不義；明之母，則背人之惠不祥；將寄于婢妾，又恐不得發(fā)其真誠。是用托于短章，愿自陳啟，猶懼兄之見難，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愿以禮自持，毋及于亂?！毖援叄欢?。張自失者久之，復(fù)逾而出，由是絕望矣。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屈指幽期唯恐誤，恰到春宵，明月當(dāng)三五。紅影壓墻花密處，花陰便是桃源路?！ 〔恢^蘭誠金石固，斂袂怡聲，恣把多才數(shù)。惆悵空回誰共語，只應(yīng)化作朝云去。
后數(shù)夕，張君臨軒獨寢，忽有人覺之，驚欻而起，則紅娘斂衾攜枕而至，撫張曰：“至矣，至矣，睡何為哉？”并枕重衾而去。張生拭目危坐，久之，猶疑夢寐。俄而紅娘捧崔而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支體，曩時之端莊不復(fù)同矣。是夕旬有八日，斜月晶熒，幽輝半床，張生飄飄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謂從人何至也。有頃，寺鐘鳴曉，紅娘促去，崔氏嬌啼宛轉(zhuǎn)，紅娘又捧而去。終夕無一言。張生辨色而興，自疑曰：“豈其夢耶？”所可明者，妝在臂，香在衣，淚光熒熒然，猶瑩于茵席而已。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數(shù)夕孤眠如度歲，將謂今生，會合終無計。正是斷腸凝望際，云心捧得嫦娥至?！ ∮窭Щㄈ嵝邟^淚，端麗妖嬈，不與前時比。人去月斜疑夢寐，衣香猶在妝留臂。
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復(fù)知。張生賦《會真詩》三十韻未畢，紅娘適至，因授之，以貽崔氏。自是復(fù)容之，朝隱而出，暮隱而入，同安于曩所謂西廂者幾一月矣。張生將之長安，先以情諭之，崔氏宛無難詞，然愁怨之容動人矣。欲行之再夕，不復(fù)可見，而張生遂西。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一夢行云還暫阻，盡把深誠，綴作新詩句。幸有青鸞堪密付，良宵從此無虛度。 兩意相歡朝又暮，爭奈郎鞭，暫指長安路。最是動人愁怨處，離情盈抱終無語。
不數(shù)月，張生復(fù)游于蒲，舍于崔氏者又累月。張雅知崔氏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雖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嘗以詞繼之。異時獨夜操琴，愁弄凄惻。張竊聽之，求之則不復(fù)鼓矣。以是愈惑之。張生俄以文調(diào)及期，又當(dāng)西去。臨去之夕，崔恭貌怡聲，徐謂張曰：“始亂之，今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始之，君終之，君之惠也，則沒身之誓，其有終矣。又何必深憾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懌，無以奉寧。君嘗謂我善鼓琴，今且往矣，既達(dá)君此誠。”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數(shù)聲，哀音怨亂，不復(fù)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歔，張亦遽止之。崔投琴擁而泣下流漣，趨歸鄭所。遂不復(fù)至。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碧沼鴛鴦交頸舞，正恁雙犧，又遣分飛去。灑翰贈言終不許，援琴請盡奴衷素?！ ∏闯陕曄仍鼓剑虦I凝情，強(qiáng)作《霓裳序》。彈到離愁凄咽處，弦腸俱斷梨花雨。
詰旦，張生遂行。明年，文戰(zhàn)不利，遂止于京，因貽書于崔，以廣其意。崔氏緘報之詞，粗載于此曰：“捧覽來問，撫愛過深，兒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飾，雖荷多惠，誰復(fù)為容？睹物增懷，但積悲嘆耳。伏承便于京中就業(yè)，于進(jìn)修之道，同在便安，但恨鄙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知復(fù)何言！自去秋以來，嘗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嘩之下，或勉為笑語，閑宵自處，無不淚零。乃至夢寐之間，亦多敘感咽離憂之思。綢繆繾綣，暫若尋常；幽會未終，驚魂已斷。雖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遙。一昨拜辭，倏逾舊歲。長安行樂之地，觸緒牽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無斁。鄙薄之志，無以奉酬，至于終始之盟，則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處，婢仆見誘，遂致私誠，兒女之情，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薦枕席，義盛恩深。愚幼之情，永謂終托，豈期既見君子，不能以禮定情，致有自獻(xiàn)之羞，不復(fù)明侍巾櫛，沒身永恨，含嘆何言？儻若仁人用心，俯遂幽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如或達(dá)士略情，舍小從大，以先配為丑行，謂要盟之可欺，則當(dāng)骨化形銷，丹忱不泯；因風(fēng)委露，猶托清塵。存沒之誠，言盡于此，臨紙嗚咽，情不能申。千萬珍重！”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別后相思心目亂，不謂芳音，忽寄南來雁。卻寫花箋和淚卷，細(xì)書方寸教伊看?！ —毭铝枷鼰o計遣，夢里依稀，暫若尋常見。幽會未終魂己斷，半衾如暖人猶遠(yuǎn)。
“玉環(huán)一枚，是兒嬰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之佩。玉取其堅潔不渝，環(huán)取其終始不絕。兼致彩絲一絇，文竹茶合碾子一枚。此數(shù)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潔，鄙志如環(huán)不解。淚痕在竹，愁緒縈絲，因物達(dá)誠，永以為好耳。心邇身遐，拜會無期，幽憤所鐘，千里神合。千萬珍重！春風(fēng)多厲，強(qiáng)飯為佳，慎言自保，毋以鄙為深念也。”奉勞歌伴，再和前聲：
尺素重重封錦字，未盡幽閨，別后心中事。珮玉彩絲文竹器，愿君一見知深意?！ …h(huán)玉長圓絲萬系，竹上斕斑，總是相思淚。物會見郎人永棄，心馳魂去神千里。
張之友聞之，莫不聳異，而張之志固絕之矣。歲余，崔已委身于人，張亦有所娶。適經(jīng)其所居，乃因其夫言于崔，以外兄見。夫已諾之，而崔終不為出。張怨念之誠，動于顏色。崔知之，潛賦一詩寄張，曰：“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zhuǎn)千回懶下床。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本共恢?。后數(shù)日，張君將行，崔又賦一詩以謝絕之。詞曰：“棄置今何道，當(dāng)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狈顒诟璋椋俸颓奥暎?
夢覺高唐云雨散，十二巫峰，隔斷相思眼。不為旁人移步懶，為郎憔悴羞郎見?！ ∏嘁聿粊砉嘛L(fēng)怨，路失桃源，再會終無便。舊恨新愁無計遣，情深何似情俱淺。
逍遙子曰：樂天謂微之能道人意中語，仆于是益知樂天之言為當(dāng)也。何者？夫崔之才華婉美，詞彩艷麗，則于所載緘書詩章盡之矣。如其都愉淫冶之態(tài)，則不可得而見。及觀其文，飄飄然仿佛出于人目前，雖丹青摹寫其形狀，未知能如是工且至否。仆嘗采摭其意，撰成鼓子詞十一章，示余友何東白先生。先生曰：“文則美矣，意猶有不盡者。胡不復(fù)為一章于其后，具道張之與崔既不能以理定其情，又不能合之于義，始相遇也，如是之篤，終相失也，如是之遽。必及于此，則完矣?！庇鄳?yīng)之曰：先生真為文者也，言必欲有終始箴戒而后已。大抵鄙靡之詞，止歌其事之可歌，不必如是之備。若夫聚散離合，亦人之常情，古今所共惜也。又況崔之始相得而終至相失，豈得已哉？如崔已他適而張詭計以求見，崔知張之意而潛賦詩以謝之，其情蓋有未能忘者矣。樂天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必M獨在彼者耶？予因命此意，復(fù)成一曲，綴于傳末云：
鏡破人離何處問，路隔銀河，歲會知猶近。只道新來消瘦損，玉容不見空傳信。 棄擲前歡俱未忍，豈料盟言，陡頓無憑準(zhǔn)。地久天長終有盡，綿綿不似無窮恨。
卷第六
今之秘色瓷器，世言錢氏有國，越州燒進(jìn)為供奉之物，不得臣庶用之，故云秘色。比見陸龜蒙集《越器》詩云：“九秋風(fēng)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遺杯。”乃知唐時已有秘色，非自錢氏始。
南京人家掘得一石，上有字可考，云：“豬拾柴，狗燒火，野狐掃地請客坐?！辈恢呛蔚日Z也。
宣和五六年間，上方織綾，謂之遍地桃。又急地綾，漆冠子作二桃樣，謂之并桃。天下效之，香謂之佩香。至金人犯闕，無貴賤皆逃避，多為北賊虜去，亦此讖也。
數(shù)年前，雍丘菜園人浚井，得石刻銘云：“漢代功臣銘，隱在秦城井。得到靖康春，方顯千年景。金人亂天下，諸賊皆來井。甕下有甘泉，能療人間病?！?
五代敬翔當(dāng)權(quán)時，門前一舉子白衫作舞，歌唱曰：“執(zhí)板談歌乞個錢，塵中流浪酒中仙。直饒到老常如此，猶勝危時弄化權(quán)?！?
唐馬戴詩云：“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
《春秋緯含文嘉》曰：天子墳高三仞，樹以松。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欒。士四尺，樹以槐。庶人無墳，樹以楊柳。
《韓詩外傳》云：顏回望吳門馬，見一匹練，孔子曰：“馬也，然則馬之光景長一匹耳?！惫嗜撕赳R為一匹。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曰：馬一匹，俗說相馬及君子與人相匹?；蛟获R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或曰度馬縱橫，適得一匹?；蛘f馬死賣馬，得一匹帛?；蛟啤洞呵镒笫稀氛f諸侯相贈，乘馬束帛，帛為匹，與馬相匹耳。
近見士子多使柴桑翁為陶淵明，不知劉遺民曾作柴桑令也。白樂天《宿西林寺》詩云：“木落天晴山翠開，愛山騎馬入山來。心知不及柴桑令，一宿西林便卻回。”注：“柴桑令，劉遺民是也?！?
李白開元中謁宰相，封一板，上題曰“海上釣鰲客李白”。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鉤線？”白曰：“以風(fēng)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曰：“何物為餌？”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為餌?！睍r相悚然。
新昌李相紳性暴，不禮士。鎮(zhèn)宣武，有士人遇于中道，避不及，為前騶所拘。紳鞫之，乃宗室，答曰：“勤政樓前尚容緩步，開封橋上不許徐行，汴州豈大于帝都，尚書未尊于天子?！惫?，使去。
唐李英公勣嘗言：“我年十二三時為無賴賊，逢人則殺。十四五時為難當(dāng)賊，有所不愜者殺之。十七八時為好賊，上陣殺人。二十領(lǐng)天下大將軍。用兵以救人死也?！?
唐王仲舒為郎中，與馬逢友善，每責(zé)逢曰：“貧不可堪，何不尋碑志相救？”逢笑曰：“適見人家走馬呼醫(yī)，立可待也?！?
唐宣宗舅鄭光，鎮(zhèn)河中，上封其妾為夫人，不受，表辭曰：“白屋同愁，已失鳳嗚之侶；朱門自樂，難容烏合之人?！鄙闲υ唬骸罢l教阿舅作此好詞？”左右對曰：“光多任一判官田絢者掌書記?！鄙嫌院擦止僦?，論者以不由進(jìn)士，又無引援，遂止。宣宗，唐之晚世也，猶有舅鄭光辭妾之封，宣宗又從而嘉之，至賞作文者，亦可稱也。
《封氏見聞》云：古葬無石志，近代貴賤通用之。齊太子穆妃將葬，議立石志，王儉曰：“石志不出《禮經(jīng)》，起元嘉中顏延之為王琳石志，素施無鉉策，故以紀(jì)行跡耳。遂相祖習(xí)。儲妃之重，禮絕常例，既有哀策，不煩石銘。”儉初著《喪禮》云：施石志于壙內(nèi)，古無此制。然孝子無以揚(yáng)先人之德，刻石紀(jì)功，亦不必純用古制也。
明皇至蜀，每思張曲江則淚下，遣使韶州祭之，兼赍貨幣以恤其家。其誥詞刻于白山屋壁下。
舊制，官人所服，唯黃、紫二色而已。貞觀中，始令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朱，六、七品綠，八、九品青。
陸贄文學(xué)政術(shù)俱高，但忌才太甚，如誣于公異家行不修，賜《孝經(jīng)》一卷，公異坎壈而死。忠州之貶，不無天譴也。
唐制：男子始生為黃，四歲為小，十六為中，二十為丁，六十為老。賦役之制有四：一曰租，二曰稅，三曰調(diào)，四曰役。
王彥伯醫(yī)名既著，列三四灶，煮藥于庭，老幼塞門來請。彥伯指曰：“熱者飲此，寒者飲此，風(fēng)者氣者各飲此。”皆飲而去。效者各負(fù)錢而酬，不來者亦不責(zé)之。其普眼長者之流歟？《千金》有王彥伯方。
唐吳人顧況，一見李鄴侯如舊識，待以異禮。及鄴侯卒，況感其知，作《海鷗詠》以寄懷云：“萬里飛來為客鳥，曾蒙丹鳳借枝柯。一朝鳳去梧桐死，滿目鸮鳶奈爾何？”遂為權(quán)貴所疾，貶饒州司戶。
古語云：“力能勝貧，謹(jǐn)能勝禍。”蓋言勤力不已則不貧，謹(jǐn)身可以避禍。
元載妻王氏曰：“某四道節(jié)度使女，十八年宰相妻。今日相公犯罪，死即甘心；使妾為舂婢，不如死也?！敝魉旧下?，亦賜死。載于萬年院佛堂子中謁主者，乞一快死。主者曰：“相公今日受些污泥，不怪也?！蹦嗣摲x襪塞其口而終。
荊州大歷中有馮希樂者善佞，見人家鼠穴亦佞。嘗到長林謁縣令，留宴，語令云：“仁風(fēng)所暨，感獸出境。昨初入縣界，見虎狼相尾西去?！庇许暣謇魜韴?，昨夜大蟲食人。令戲詰之，馮遽曰：“是必略食便過。”
劉夢得守連州，替高霞寓。霞寓后入為羽林將軍，自京附書：以承眷顧，請自代矣。公曰：奉感有一話。曾有一老嫗山行，遇大蟲，羸然跬而不進(jìn)，若傷其足者。嫗因即之，乃舉足以示嫗。嫗看之，有芒刺在掌下，因為拔之。俄頃奮迅而去，似感其恩者。及歸，翌日自外擲麋鹿狐兔至于庭，日無闕焉。嫗登垣視之，乃前傷足虎也。一旦，忽擲一死人入，血肉狼籍，被村人呵捕，稱為殺人。嫗說其由，始得釋縛。乃登垣，伺其虎至而語曰：“感則感矣，叩首大王，已后更莫拋人來也?！?
唐韋宙善治生，江陵田產(chǎn)極盛。除廣帥，宣宗戒之曰：“番禺珠翠之地，垂貪泉之戒?！敝嬖唬骸敖昵f積谷尚有七千堆，無所用泉?！毙谠唬骸按怂^足谷翁也。”
張巡之守睢陽，玄宗已幸蜀，胡雛方熾，孤城勢蹙。人食竭，以紙布切煮而食之。時以茶汁和之，而意自如。其《謝金吾將軍表》，詞甚忠勇。又許遠(yuǎn)亦有祭文，為時所重，所謂“太乙先鋒，蚩尤后殿。蒼龍持弓，白虎捧箭”。又《祭城隍文》，皆文武雄健，志氣不衰，真忠烈之士也。劉禹錫曰：“此二公天贊其心，俾之守死善道。向若救至身存，不過一張仆射耳，則巡、遠(yuǎn)之名，焉得以光萬古哉！”
士子初登榮達(dá)，及遷除，朋僚慰賀，必盛置酒饌音樂，以展歡宴，謂之燒尾。說者謂虎變?yōu)槿?，唯尾不化，須為焚除，乃得成人。故以初蒙除授，如虎得為人，本尾猶在，體氣既合，人為焚之，故云燒尾。一云新羊入群，乃為諸羊所觸，不相親附，火燒其尾則定。貞觀中太宗嘗問朱子奢燒尾事，以燒羊為對。出《封氏見聞錄》。
唐至德二年，敕以僧及道士入錢度有差。
進(jìn)士及第，以泥金書帖附家書中，報登科之喜。至文宗朝，遂寢此儀。出《盧氏雜說》。
錢氏時，杭州還鄉(xiāng)和尚每唱云：“還鄉(xiāng)寂寂杳無蹤，不掛征帆水陸通。踏得故鄉(xiāng)田地穩(wěn)，更無南北與西東?！比藛枺疲骸懊髂甏蠹叶既??！惫?。錢家納土還朝之兆。
蘇公《東禪院林酒仙》詩云：“門前綠樹無啼鳥，庭下蒼苔有落花。聊與東風(fēng)論個事，十分春色屬誰家？”東坡所記自作祭文中。
南宮縣君錢氏詩云：“士悲秋色女懷春，此語由來未是真。倘若有情相眷戀，四時天氣總愁人?！?
張公庠少能詩，《道中一絕》云：“一年春事已成空，擁鼻微吟半醉中。夾路桃花新雨過，馬蹄無處避殘紅?！?
仲殊《題李伯時支遁相馬圖》云：“月窟精神不受羈，白云野老太支離。當(dāng)時若也無人識，駿骨靈心各自知?！?
宗弟鵬舉言：見一驛壁上有詩云：“逢橋須下馬，過渡莫爭船?！贝苏魍舅幨玻鄲壑?，每示子孫。全詩云：“記得離家日，尊親囑付言。逢橋須下馬，過渡莫爭船。雨宿宜防夜，雞鳴更相天。若能依此語，行路免迍邅?！?
三臺者，陸翙《鄴中記》云：魏武于鄴城西北立三臺，中名銅雀，南名金獸，北名冰井。
梅圣俞詩，世稱五字之妙，其歌詞語勝理旨，大似元微之作。《花娘歌》曰：“花娘十二能歌舞，籍甚聲名居樂府。荏苒其間十四年，朝為行云暮為雨。格高氣俊能動人，人能動之無幾許。前歲適從江國來，時因宴席相微語。雖有幽情未得傳，暗結(jié)殷勤度寒暑。去春送客出東城，舟中接膝心已傾。自茲稍稍有期約，五月連航并釣行。曲堤別浦無人處，始笑鴛鴦浪得名。爾后頻逢殊嬿婉，各恨從來相見晚。月下花前不暫離，暫離已抵銀河遠(yuǎn)。青鳥傳音日幾回，雞鳴歸去暮還來。經(jīng)秋度臘無纖失，愛極情專易得猜。前年南圃尋芳卉，小忿不勝投袂起。官司乘釁作威棱，督促倉皇去閭里。瀟瀟風(fēng)雨滿長溪，一舸翩然逐流水。忽逢小史向城東，泣淚寄言心欲死。愿郎日日致青云，妾已長甘在泥滓。更悲恩意不得終，世事難憑何若此！郎聞茲語痛莫深，天地?zé)o窮恨無已。我今為爾偶成章，便欲緘之托雙鯉。”又作《翡翠詞》云：“秦女乘鸞遺翠羽，落在人間與風(fēng)舞。風(fēng)休不歸誰作主，此郎拾取妝金縷。郎家夫婦愛且憐，系向裙間同出處。朝來鄰里偶經(jīng)過，方朔鄒枚爭欲睹。主人重客苦留連，急走鈿車令去取。酒巡未匝掩閣扉，忽已聞歸報鸚鵡。重勻朱粉臨鏡臺，促息不停催出戶。正抱琵琶穩(wěn)系絳，輥作輕雷攏作雨。自解彈成啄木聲，豈唯能寫胡人語。醉眼流波入鬢時，弦慢邀郎緊絲柱。身柔柱滑郎力微，欲倩旁人頻顧主。主何磊落風(fēng)味多，就請上賓無不許。相疏情遠(yuǎn)誰稱渠？畫撥當(dāng)胸客當(dāng)去?！?
因讀禪月《有懷王慥使君》詩云：“刳剝生是為事業(yè)，巧通豪俊作梯媒。”令人嘆息，古已如此。
李白墳在太平州采石鎮(zhèn)民家菜圃中，游人亦多留詩，然州之南有青山，乃有正墳?；蛟铺灼缴鷲壑x家青山，葬其處，采石特空墳耳。世傳太白過采石，酒狂捉月，竊意當(dāng)時藁殯于此，至范侍郎為遷窆青山焉。
杜子美墳在耒陽，有碑其上。唐史言：至耒陽，以牛肉白酒，一夕醉飽而卒。然元微之作子美《墓志》曰：扁舟下荊楚，竟以寓卒，旅殯岳陽。至其子嗣業(yè)始葬偃師首陽山。當(dāng)以《墓志》為正，蓋子美自言晉當(dāng)陽杜元凱之后，故世葬偃師首陽山。又子美父閑常為鞏縣令，故子美為鞏縣人。偃師首陽山在官路，其下古冢累累，而杜元凱墓猶載《圖經(jīng)》可考，其旁元凱子孫附葬者數(shù)十，但不知孰為子美墓耳。
傅逸人名嵓，真廟時人。《贈張忠定》詩云：“忍把浮名賣卻閑，門前流水對青山。青山不語人無事，門外風(fēng)花任往還?！敝叶ù鹪疲骸笆捠捠枞斢抽T墻，見說新秋膾味長。何事輕拋來帝里，至今魂夢繞寒塘?！币萑擞帧额}壁》云：“寒蛩入夜忙催織，戴勝春深苦勸耕。人苦無心濟(jì)天下，不知蟲鳥有何情？”
孫元規(guī)最不喜僧。帥浙東，過潤州甘露寺，令僧盡去詩碑，獨留僧文灝詩云：“本為向空寬病目，卻因多見動閑心?！?
章惇元祐初簾前爭事無禮，責(zé)出知汝州，錢穆父行詞云：“怏怏非少主之臣，悻悻無大臣之節(jié)?！弊雍窈笠娔赂福?zé)其語太甚。穆父笑曰：“官人怒，雜職安敢輕行杖。”
余嘗為東坡先生言，平生當(dāng)官有三樂：兇歲檢災(zāi)，每自請行，放數(shù)得實，一樂也；聽訟為人得真情，二樂也；公家有粟，可賑饑民，三樂也。居家亦有三樂：閨門上下和平，內(nèi)外一情，一樂也；室有余財，可濟(jì)貧乏，二樂也；客至即飲，略其豐儉，終日欣然，三樂也。東坡笑以為然。
真宗東封，訪天下隱者，得杞人楊樸，能為詩。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卿否？”樸言：“獨臣妻有詩一首云：‘更休落魄貪杯酒，亦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鄙洗笮?，放還山。東坡云：“吾頃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老妻曰：‘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詩送我乎？’老妻不覺失笑而止?！?
張蕓叟作呂子固挽詩云：“大塊分勞逸，唯君獨不均。險夷安若性，金石想為人。萬卷書奚托，重泉恨莫伸。誰知丞相子，天地一窮民！”
余初到長安，有詩云：“來往長安未定居，暫將僧舍當(dāng)吾廬?？罩姓f法憑鈴語，枕上朝饑聽木魚。因果分明休問佛，行藏自信罷占書。眼前一物真堪愛，百尺長楊水滿渠?！?
南關(guān)驛上碑云：昔列御寇稱天傾西北，故河?xùn)|視諸郡最為高險，太行峙其南，羊腸處其北?！侗笔贰R紀(jì)》：詔問崔頤何處有羊腸坂，頤曰：“按《漢書·地理志》，上黨壺關(guān)有羊腸坂?！钡墼唬骸安皇?。”“又按皇甫士安《地理志》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腸坂?！钡墼唬骸笆且??！?br />
卷第七
沈存中括，元豐中入翰林為學(xué)士，有《開元樂》詞四首，裕陵賞愛之。詞云：“鸛鵲樓頭日暖，蓬萊殿里花香。草綠煙迷步輦，天高日近龍床?！薄皹巧险R宮外，人間不見仙家。寒食輕煙薄霧，滿城明月梨花。”“按舞驪山影里，回鑾渭水光中。玉笛一天明月，翠華滿陌東風(fēng)?！薄暗詈蟠浩齑卣?，樓前御隊穿花。一片紅云鬧處，外人遙認(rèn)官家?！?
欄楯，王逸注云：“縱曰欄，橫曰楯。”《楯間子》曰：“櫺，欄楯，殿上臨邊之飾，亦以防人墜墮，今言鉤欄是也?！鄙抽T玄應(yīng)撰。
唐杭州缺刺史，欲陳李遠(yuǎn)為守，宣宗曰：“遠(yuǎn)詩云：‘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如此安能治民！”此繆陋之甚也。使才臣治郡有余暇，鈴閣弈棋，未害為政，豈特一詩中言棋，便謂不能治民？有以見宣宗之度未宏遠(yuǎn)耳。
比來士大夫借人之書，不錄不讀不還，便為己有，又欲使人之無本。潁州一士子，九經(jīng)各有數(shù)十部，皆有題記，是謂借諸人之書不還者，每炫本多。余不欲言，未嘗不歸戒兒曹也。
陳叔易，崇寧中為宋喬年薦得官入館，晁以道有詩云：“處士何人為作牙，盡攜猿鶴到京華。新禾滿地秋風(fēng)起，六六峰前只一家。”未久，以道亦為勢人所引入京，適得書，寄此詩來，予次韻曰：“聞道諸公置齒牙，買韉賣屐趁年華。太平起隱無遺策，空盡嵩陽處士家。”始者以道叔易皆居嵩陽，誓不出仕云。
《傳載》曰：僧淡然者為詩曰：“到處自鑿井，不能飲常流?！迸c孟郊、退之為洛下之游，退之作《嘲淡然鼾睡》詩是也。
唐劉從諫死，其子稹請襲位，未許，發(fā)兵擾河內(nèi)，朝廷命檢校右仆射王茂元專征。會茂元卒，遣檢校太尉王宰都統(tǒng)驍卒，檢校右仆射石雄為副。未即進(jìn)討，武宗切于成功，遣內(nèi)養(yǎng)崔神召丞相李衛(wèi)公于便殿，曰：“此賊使朕鬢眉陡白。諸將不肯殺戮，卿等可為作制馭奏來，朕坐此以待。”衛(wèi)公至中書，召御史中丞李回，宣上旨，請公以行。命回為催陣使，發(fā)自右銀臺門，五十四道邸吏，戎車導(dǎo)引至近驛，觀者傾京師。公至蒲東刀荒嶺，都統(tǒng)王宰、其副石雄，鞬腰帕首，俯伏道左拜謁。公總轡受禮，顧左右，喚當(dāng)直令史處分，責(zé)破賊限狀來。二將揮汗，通六十日內(nèi)請收潞州城，違限請行軍令。五十八日，潞州送稹首請降，官軍入上黨，拜同中書侍郎平章事?；丶大A坊李相也。
老種太尉師道預(yù)知金人反覆，上進(jìn)二詩，多為張六太尉者收藏不達(dá)，已備言大金連結(jié)情狀，后果叛盟。詩曰：“外塞胡兒里黨臣，勾連數(shù)眾赴京城。團(tuán)團(tuán)闊闊孤平寨，不識皇家王氣星?！庇衷疲骸帮w蛾視火殘生滅，燕逐群鷹命不存。從今一掃胡兵盡，萬年不敢正南行?！焙蠼鹑吮纪环戈I，皆如其言。初與折可存立殊勛，后欲擊賊，不用其言，氣憤而卒。
崇寧中，特奏名狀元徐通瓊林宴罷，作詩曰：“白發(fā)青衫晚得官，瓊林頓覺酒腸寬。平康夜過無人問，留得宮花醒后看?！币嗍昵斑M(jìn)士也。
近歲林棣縣虞候張?zhí)梗┛崾壤?，卒死瘞城外月余，夜夜叫呼。村人報其家，謂復(fù)生。妻子輩開掘視之，身化巨蛇，頭尚人也。取之置荊囤中。他日體寒，要厚被。日食肉二斤許，酒一斗。復(fù)能人言，時召故舊，喻以禍福，以邀酒食，至費竭所蓄家產(chǎn)之后乃入山。唯幼子及婦能飼之。后數(shù)月，頭亦蛇矣，漸不能人言。《太平廣記》中載人化為虎多矣，未見生化為蛇也。瞿元化說。
歐陽文忠公晚年最喜陳知默詩，云：“恨不多記，但記其兩聯(lián)，一云‘平地風(fēng)煙橫白鳥，半山云木卷蒼藤’；一云‘云埋山麓藏秋雨，葉落林梢?guī)盹L(fēng)?！?
傅欽之作中丞，言劉仲馮，一日貢父逢之，曰：“小侄何過，致起臺章？”鐵之慚云：“也只三平二滿文字?！必暩甘煲?，笑曰：“七上八下人才?！?
張安道少年謫滁州，道遇一僧舍，入門悵然，便悟前生曾作寺僧，手寫《楞伽經(jīng)》四卷。問其徒，具言有老僧平生誦此經(jīng)，自書者猶匣在屋梁上。取視之，筆跡宛然，與今生一同。遂托東坡書此經(jīng)，施錢入金山寺，了元長老刻板印施，坡作后序，詳言之矣。及坡作杭倅，游壽星院，入門便悟曾到，能言其院后堂殿山石處，作詩記之。乃知性慈慧者必是大修行中來，非一世薰習(xí)所致。
先伯父洋州侯，有文學(xué)名于嘉祐、治平間。有《落花》詩云：“綠珠樓下堪惆悵，宋玉墻頭又別離?！庇帧队鶞稀吩娫疲骸耙粭l橫截紅塵斷，幾曲遙通紫禁深?！?
長安慈恩寺僧，見數(shù)女仙夜吟，詩云：“黃子陂頭好月明，忘卻華筵到曉行。煙收山低翠黛橫，折得荷花遠(yuǎn)恨生?！鄙鲆局?，化為白鵠飛去。明日，又題云：“湖水團(tuán)團(tuán)夜如鏡，碧樹紅花相掩映。北斗闌干曉柄移，有似佳期常不定?！?
孫莘老形貌古奇，熙寧中論事不合責(zé)出，世謂沒興孔夫子?？鬃诤?，宣圣之后，氣質(zhì)肥厚，劉貢父目之孔于家小二郎。元祐中，二人俱為侍郎，二部爭事于殿門外幄次中，劉貢父過而謂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坐中有悟之者，大笑。
滕元發(fā)少居鄉(xiāng)里寺中修業(yè)。一日，烹寺犬食之，僧笑曰：“能作《滕先生偷狗賦》，即不申理。”其破題云：“僧惟不凈，狗也宜偷。餅餌引來，猶掉續(xù)貂之尾；索绹牽去，難回顧兔之頭?！庇衷疲骸凹扔加趯嵏?，遂乃設(shè)于空喉。”即日傳播諸郡。空喉，取狗器也。
劉原父再娶，歐公戲作二詩云：“仙家千歲亦何長，人世空驚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庇衷疲骸拔恼侣涔P有誰先？坐上詩成海外傳。明日京都應(yīng)紙貴，開簾卻扇有新篇?！?
潁妓曹蘇哥，往歲與悅己者密約相從，而其母禁之至苦，不勝郁悒。以盛春美最，邀同約者聯(lián)騎出城，登高冢，相對慟哭。既而酣飲。諸客聞之，賞其曠絕于流輩。晏元獻(xiàn)聞之，為戲題絕句云：“蘇哥風(fēng)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綠，大家攜酒哭青春?！?
黃魯直戲作《貴耳賤目謎》云：“驢耳對軒軒，爭酬價十千。眈眈兩虎視，不直一文錢?！?
梅詢侍讀嘗從真宗東封，因卜命于岳神，夢三牛斗于庭，有稱相公通謁者，雖異之而不曉其兆。既而得濠梁守，州廨有三石牛。后呂許公夷簡以殿中丞來倅，詢見之，疑若所夢謁者，于是委遇至厚。不數(shù)年，許公大拜，梅為發(fā)運使，按部至濠上，作詩寄許公云：“十五年前忝一麾，公余嘗得預(yù)言詩。玉階步武為霖早，云路風(fēng)波得志遲。浴鳳池深春蕩蕩，觀魚臺古草離離。重來故老休相問，請揭紗籠看舊碑?！?
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陳述古作杭守，東坡作倅，述古令東坡作詩云：“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毛蒼。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柱下相君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詩人謂張籍；公子謂張祜；柱下，張蒼；安昌，張禹：皆使姓張事。
文思使，或云量銘云：“時文思索?！被蛘f殿名，聚工巧于其側(cè)，因名之曰文思使院。
東坡先生召試直言極諫科時，答《刑賞忠厚之至論》，有云“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諸主文皆不知其出處。及入謝日，引過詣兩制幕次，歐公問其出處，東坡笑曰：“想當(dāng)然爾。”數(shù)公大笑。
世以鮑昭字明遠(yuǎn)，讀李義山詩云：“嫩割周颙韭，肥烹鮑照葵?！蹦酥眨钦岩?。
唐明皇時，孫逖集中有《壽王瑁妃楊氏廢為道士制》，此可見太真妃真壽王妃也。李商隱詩云：“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hù)玉蓮房。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庇衷疲骸褒堒n酒敞云屏，羯鼓聲高眾樂停。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書此事也。
唐李義山《樊南甲乙四六集序》云：“四六之名，六博格五，四數(shù)六甲之取乙?！?
《周禮》：“閹十人?！编嵭唬骸伴帲鏆獠卣?，今謂之宦人也。主閑門戶，故閹之?！?
東坡先生嘗愛梅圣俞《和宋次道紫宸早朝》詩，云：“陸生聲譽(yù)在云間，來預(yù)簪裾謁帝顏。冠劍有容夔與契，文章全盛馬兼班。眈眈玉宇龍纏棟，靄靄金鋪獸嚙環(huán)。卻出常朝殿前過，戟衣風(fēng)動自相攀?！?
天福中，楊凝式風(fēng)子筆墨高妙，洛陽寺有題壁。李建中亦有書名，嘗題其旁云：“杉松倒?jié)狙┧?，屋壁麝煤風(fēng)雨寒。我亦平生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
濠守侯德裕侍郎，藏東坡一帖云：杭州營籍周韶，多蓄奇茗。嘗與君謨斗，勝之。韶又知作詩，子容過杭，述古飲之，韶泣求落籍。子容曰：“可作一絕?！鄙卦P立成，曰：“隴上巢空歲月驚，忍看回首自梳翎。開籠若放雪衣女，長念觀音般若經(jīng)。”韶時有服，衣白，一座嗟嘆，遂落籍。同輩皆有詩送之，二人者最善，胡楚云：“淡妝輕素鵝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yīng)笑西園桃與李，強(qiáng)勻顏色待秋風(fēng)?！饼堨n云：“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惫讨既硕嗷垡?。
王立之云：“老杜家諱閑，而詩中有‘翩翩戲蝶過閑?！蛟瓶謧髡咧?。又有‘泛愛憐霜鬢，留歡卜夜閑’。余以為皆當(dāng)以閑為正，臨文恐不自諱也。”迂叟李國老云：“余讀《新唐書》，方知杜甫父名閑，檢杜詩，果無‘閑’字。唯蜀本舊杜詩二十卷內(nèi)《寒食》詩云：‘鄰家閑不違?！笠娡蹒鞅咀鳌畣柌贿`’。又云：‘曾閃朱旗北斗閑?！笠娳w仁約說薛向家本作‘北斗殷’。由是言之，甫不用‘閑’字，明矣。”
東坡在維揚(yáng)設(shè)客十余人，皆一時名士，米元章在焉。酒半，元章忽起立云：“少事白吾丈：世人皆以芾為顛，愿質(zhì)之。”坡云：“吾從眾?！弊徒孕?。
東坡論沈傳師書云：“傳師雖學(xué)二王筆法，后欲破之自立，乃傷變主者也。近世人多學(xué)傳師，又不至，但有小人跳籬驀圈，腳手令人可憎。世人皆學(xué)，何哉？”
東坡云：“白公晚年詩極高妙?！庇嗾埰涿钐帲略疲骸叭纭L(fēng)生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此少時不到也。”
東坡云：荊公暮年詩始有合處。五字最勝，二韻小詩次之，七言詩終有晚唐氣味。如平甫七字，復(fù)為佳耳。
晉人論三教同異，曰：“將無同?！痹鴨枛|坡，坡云：“古人以將為初，是初無同，豈復(fù)有異耶？”后以此旨觀古人用初字意，皆通于此義。
《宗鏡》中有《古德環(huán)同見異頌》一首云：“于一端嚴(yán)淫女身，出家耽欲及餓狗。以前塵無決定相，三者分別各不同?！?
東坡老人在昌化，嘗負(fù)大瓢行歌于田間，有老婦年七十，謂坡云：“內(nèi)翰昔日富貴，一場春夢?！逼氯恢?。里人呼此媼為春夢婆。坡被酒獨行，遍至子云諸黎之舍，作詩云：“符老風(fēng)情老奈何，朱顏減盡鬢絲多。投梭每困東鄰女，換扇唯逢春夢婆?！笔侨眨戏悴叛該Q扇事。東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贝苏Z于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晁無咎言：晏叔原不蹈襲人語，而風(fēng)調(diào)閑雅，自是一家。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弊钥芍巳瞬簧谌掖逯幸?。
荊公云：古之歌者，皆先有詞，后有聲，故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比缃裣茸蛔?，后填詞，卻是永依聲也。
世言盧絳病，夢一白衣婦人啖以甘蔗，為歌《菩薩蠻》詞，曰：“后相見于固子陂?！逼湓~末句云：“眉黛遠(yuǎn)山攢，芭蕉生暮寒。”此詞人俱能道之。而楊大年《談苑》中末句不同，云：“獨自憑闌干，衣襟生暮寒?！辈恢胧?。予嘗謂“芭蕉生暮寒”妙甚，與“衣襟”大段相遠(yuǎn)，大年必不如此道也。
李邦直黃門在政府時，夜夢作《春詞》云：“楊花落，燕子橫穿朱閣?？嗪薮乎踩缢?，閑愁無處著?！ 【G野帶江山落角，桃葉參差殘萼。歷歷危檣沙外泊，東風(fēng)晚來惡?！?
秦少游、賀方回相繼以歌詞知名。少游有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逼浜筮w謫，卒于藤州光華亭上。方回亦有詞云：“當(dāng)年曾到王陵鋪，鼓角秋風(fēng)，千歲遼東，回首人間萬事空?！焙笞溆诒遍T，門外有王陵鋪云。
東坡云：《梁史》：劉凝之為人認(rèn)所著屐，即與之。后得所失屐，復(fù)還之，不肯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rèn)所著屐，麟士笑曰：“是卿屐耶？”即與之。后得所失屐，麟士笑曰：“非卿屐耶？”復(fù)受之。士大夫處世當(dāng)如麟士，不當(dāng)如凝之也。
契丹天柞文妃喜文墨，嘗作史詩以諷諫云：“丞相朝來劍佩鳴，千官側(cè)目寂無聲。養(yǎng)成寇盜謀將及，害盡忠良諫不行。親戚盡連藩屏翰，私門潛蓄爪牙兵?？蓱z二世秦天子，猶向官中望太平?！蔽腻徽D后，其子晉王誦經(jīng)受誅，母子俱賢也。
東坡守杭州時，有縣官貪而無恥，欲黜之，凂張父政解其事。公厲聲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其斯人耶！”張問其故，“掌政名曰有司，掌教名曰儒臣，有司惟欲得之于己，儒官惟欲成就于人?！甭?wù)咝Φ埂?br />
卷第八
司馬文正公言行俱高，然亦每有謔語。嘗作詩云：“由來獄吏少和氣，皋陶之狀如削瓜?！毙l(wèi)有長短句云：“寶髻匆匆梳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紫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嘁姞幦绮灰?，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憋L(fēng)味極不淺，乃《西江月》詞也。
今人謂拙直者名方頭。陸魯望作《有懷》詩云：“頭方不會王門事，塵土空緇白苧衣。”亦有此出處矣。
范堯夫丞相嘗教子弟云：文正公有言，常調(diào)官好做，家常飯好吃。
南唐給事中喬舜知舉，進(jìn)士及第者五人，即丘旭、樂史、王則、程渥、陳皋也。皆以舉數(shù)升降等甲。無名子以為喬之榜類陳橘皮，以年多者居上。
宣城守呂士隆，好緣微罪杖營妓。后樂籍中得一客娼，名麗華，善歌，有聲于江南，士隆眷之。一日，復(fù)欲杖營妓，妓泣訴曰：“某不敢避杖，但恐新到某人者不安此耳?！笔柯⌒Χ鴱闹?。麗華短肥，故梅圣俞作《莫打鴨》詩以解之曰：“莫打鴨，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自南池落，不比孤洲老禿鸧。禿鸧尚欲遠(yuǎn)飛去，何況鴛鴦羽翼長。”
《集韻》云：鱔，音駞。魚也。皮可冒鼓。今多以鼉鼓使鼉字，非也。此水蟲耳。
馮夷者，《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xiāng)堤伯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一云以八月庚子浴于河而溺死，一云渡河溺死。
詹玠，南方人。有《詠梅》詩云：“只有雪爭白，更無花似香。”全似裴說《詩格》?！墩f棋》詩云：“人心無算處，國手有輸時?！庇帧赌档ぁ吩娫疲骸拔磭L貧處見，不似土中生?！庇謬L有詩云：“入山不避虎，當(dāng)路卻防人?！备耠m不高，真入理之言。
金陵人謂中酒曰酒惡，則知李后主詩云“酒惡時拈花蕊嗅”，用鄉(xiāng)人語也。
江州村民呼父曰大老。孟子所謂“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于此可驗。
揚(yáng)州山光寺一小室中，有題二絕于壁上者，曰：“馬蹄輕蹙柳花浮，醉入淮南第一州。不是青樓羞薄幸，自緣無錦不纏頭。”又曰：“高臺已傾池已平，隋家宮殿春草生。千年往事何足嘆，廣陵非復(fù)舊時城?！倍姽P法秀勁，不題名氏。荊公后題云：“此沈文通詩?！?
劉原父晚守長安，眷官妓蔡嬌，所謂添酥者也。其召還，作詩別之曰：“玳筵銀燭徹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更盡一杯須起舞，關(guān)河秋月不勝情?！?
韓退之以論佛骨貶潮州，給事中馮宿亦貶歙州刺史，論者謂前一日馮宿于韓家，蓋宿教令上疏，遂貶焉。嗚呼！如退之者不免人疑受他人風(fēng)旨，君子使人必信，難矣！
愁，音曹。憂也。《集韻》：揚(yáng)雄有《畔牢愁》，音曹。令人言心中不快為“心曹”，當(dāng)用此愁字，即憂也。
宣宗深懲閹宦恣橫，以訪令孤绹。绹密奏榜子云：“但有罪莫舍，有闕莫填，自然無遺類矣?！?
關(guān)東鄙語曰：“人聞長安樂，出門向西笑?！?
富鄭公守青，值荒歲艱食，從朝廷乞斛斗濟(jì)民，作書與執(zhí)政云：“伏念人生好事，難得入手，今方遇之，幸樂成此志也。”
富鄭公與歐公書云：“某在青州作得一實頭事，全活數(shù)萬人，大勝如二十四考在中書也。謂賑濟(jì)事?！?
唐末五季，士大夫有言曰：“貴不如賤，富不如貧，智不如愚，仕不如閑?！敝^嚴(yán)刑、征科、責(zé)任、驅(qū)役四事也，其深有旨。
東坡自黃移汝，過金陵，見舒王，適陳和叔作守，多同飲會。一日游蔣山，和叔被召將行，舒王顧江山曰：“子瞻可作歌?！逼伦碇袝疲骸扒Ч琵報床⒒⒕?，從公一吊興亡處。渺渺斜風(fēng)吹細(xì)雨，芳草路，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駕飛軿凌紫霧，紅鸞驂乘青鸞馭。卻訝此洲名白鷺，非吾侶，翩然欲下還飛去。”和叔到任，數(shù)日而去。舒王笑曰：“白鷺者，得無意乎？”
張文潛每見親友書后無月日，便擲于地，更不復(fù)觀。
川中一士人作《食菜》詩十余韻，其警句云：“溲頻傾綠水，溷急走青蛇。渾家青菜子，一肚晚蠶沙。”
張文潛《戲作雪獅絕句》云：“六出裝來百獸王，日頭出后便郎當(dāng)。爭眉霍眼人誰怕，想你應(yīng)無熱肺腸。”
韓魏王晚謝事歸相州，有詩云：“花散曉叢蜂蝶亂，雨勻春圃桔槔閑?！庇衷疲骸安恍呃掀郧锶菔荩铱袋S花晚節(jié)香?！苯晕鯇幖姼ǘ?，爭之不勝所作也。
東坡在黃岡，與張從惠吉老同一州。吉老妻，予從姑也。遇生日，請坡夫婦飲，適有新桃，食之見雙仁，坡戲作《獻(xiàn)壽》詩云：“終須跨個玉麒麟，方丈蓬萊走一巡。敢獻(xiàn)些兒長壽物，蟠桃核里有雙仁?！?
有士人誤中秋賦，求人作謝啟?；驊蚺c一對云：“蓮花里點燈，偶然而已；草屋上失火，茅著可知?！?
東坡云：予飲少輒醉，臥則鼻鼾如雷，旁舍為厭，而己不知也。一日因醉臥，有魚頭鬼身者，自海中來告云：“廣利王來請端明?！庇璞缓植輰拯S冠而去，亦不知身步在水中，但聞風(fēng)雷聲暴如觸石，意亦知在深水處。有頃，豁然明白，真所謂水精宮殿相照耀也。其下則有驪目、夜光、文犀、尺璧、南金、火齊，眩目不可仰視，而琥珀、珊瑚又不知多少也。廣利少間佩冠劍而出，從以二青衣，予對以海上逐客，重?zé)┭V利且歡且笑。頃南溟夫人亦造焉，東華真人亦造焉，自知不在人世。少間，出素鮫綃丈余，命予題詩。予乃賦之曰：“天地雖虛廓，淮海為最大。圣王時祀事，位尊河伯拜。祝融為異號，恍惚聚百怪。三氣變流光，萬里風(fēng)雨快。靈旗搖紅纛，赤虬噴滂湃。家近玉皇樓，彤光照無界。若得明月珠，可償逐客債?！睂懢?，進(jìn)廣利，諸仙遞看，咸稱妙。獨廣利旁一冠篸水族，謂之鱉相公，進(jìn)言：“蘇軾不避忌諱，祝融字犯王諱?！蓖醮笈?。予退而嘆曰：“到處被相公廝壞?！?
錢唐一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東坡先生適是邦，闕守權(quán)攝。九尾野狐者，一日下狀解籍，遂判云：“五日京兆，判斷自由，九尾野狐，從良任便?！睆?fù)有一名娼亦援此例，遂判云：“敦《召南》之化，此意誠可佳；空冀北之群，所請宜不允。”
大中二年，李衛(wèi)公謫廣州，歷宣宗、懿宗兩朝，無宗相。至乾符二年，李蔚為相，俄罷去，歷乾符、廣明、中和、光啟、文德、龍化、大順、景祐、乾寧，悉無宗相，而宗室陵遲尤甚，居官者不過郡縣長，處鄉(xiāng)里者或為里胥族。出《嵐齋集》。
《東觀奏記》云：于延陵授建州刺史，中謝，宣宗問之曰：“建去京師遠(yuǎn)近？”延陵曰：“八千里?！鄙显唬骸半拮笥仪昂蠖嘟ㄈ艘?，郡極不惡。卿若潔己奉公，綏輯凋瘵，常若在朕前。或撓法度，使遠(yuǎn)人無聊，即三尺階前，便是萬里?！?
賀監(jiān)為禮部侍郎，祁王贈惠昭太子，補(bǔ)齋挽郎，賀大納苞苴，為豪子相率詬辱之，吏遽掩門。賀梯墻謂曰：“諸君且散，見說寧王亦甚菼摻矣?！?
唐白岑遇異人傳發(fā)背方，其驗十全，岑賣弄以求利。為淮南小將高適脅取其方，然不甚效。后岑至九江，為虎所食。驛吏于其囊中得真本，太原王升之寫以傳布。岑得異方，秘之求利，無濟(jì)人之心，宜為虎食。王升之者，必有善報乎！
黃魯直云：爛蒸同州羊羔，沃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抹南京面作槐葉冷淘，糝以襄邑熟豬肉，炊共城香稻，用吳人膾，松江之鱸。既飽，以康山谷簾泉烹曾坑斗品，少焉臥北窗下，使人誦東坡《赤壁》前后賦，亦足少快。
甲胄者，《廣雅》云：“兜鍪謂之胄?！?
商賈，《白虎通》云：“商之言商也，商其遠(yuǎn)近，通四方之物以聚之也。賈者，固也，固物以待民來求其利也?！?
銘者，刻金石以紀(jì)德也?！抖Y》曰：“銘者，自名也。銘義稱美不稱惡。”鄭玄曰：“銘者，名也?！?
山谷云：金華俞清老，字子忠，三十年前與予共學(xué)于淮南。元豐甲子，相見于廣陵，自云荊公欲用之，脫掖逢，著僧伽梨，奉香火于半山宅寺，所謂報寧禪院也。予命之僧名曰紫琳，字清老。無妻子累，去作半山道人，似不為難事，然生龜脫簡，亦難堪忍。后數(shù)年見之，儒冠自若也。因戲和清老詩云：“索索葉自雨，月寒遙夜闌。馬嘶車鐸鳴，群動不遑安。有人夢超俗，去發(fā)脫儒冠。平明視青鏡，政爾良獨難。”東坡常哦此詩以為戲。
田承君云：東人王居卿在揚(yáng)州，孫巨源、蘇子瞻適相會，居卿置酒，曰：“‘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和靖《梅花》詩，然而為詠杏花與桃李，皆可用也?！睎|坡曰：“可則可，恐杏花與桃花不敢承當(dāng)。”一坐為之大笑。
曾讜，孝序之子，元符中上書論元符之政，論編人邪，為中等。后為二蔡客，上書詆元祐、美崇寧政事，為正論上等。后因陛對作圣語，令進(jìn)擢，又背京從卞，言章及之，遂貶丹陽閑居。嘗送新茶與蔡天啟，天啟于簡后批一詩云：“欲言正焙香全少，便道沙溪味卻嘉。半正半邪誰可會，似君書疏正交加?！?
客有自丹陽來過潁見東坡先生，說章子厚學(xué)書，日臨《蘭亭》一本。坡笑云：“從門入者非寶，章七終不高耳?！?
東坡嘗作《韓幹馬》詩云：“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此畫此詩今已矣，人間駑驥謾爭馳。”余以為若論詩畫，于此盡矣，每誦數(shù)過，殆欲常以為法也。
蘇二處見東坡先生與其書云：“二郎侄，得書知安，并議論可喜，書字亦進(jìn)，文字亦若無難處。止有一事與汝說：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采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學(xué)此樣，何不取舊日應(yīng)舉時文字看，高下抑揚(yáng)，如龍蛇捉不住。當(dāng)且學(xué)此。只書字亦然。善思吾言?！痹圃?。此一帖乃斯文之秘，學(xué)者宜深味之。
張乖崖自成都召還華山，寄陳摶詩云：“世人大抵重官榮，見我西歸夾路迎。應(yīng)被華山高士笑，天真喪盡得浮名?！?
山谷建中靖國間例復(fù)官職，有詩十首。一曰：“陽城論事蓋當(dāng)世，陸贄草詔傾諸公。翰林若要真學(xué)士，喚取儋州禿鬢翁?！敝^東坡也。
韓退之不喜僧，每為僧作詩，必隨其淺深侮之。如《送靈師》詩云：“圍棋斗白黑，生死隨機(jī)權(quán)。六博在一擲，梟盧叱回旋。戰(zhàn)詩誰與敵，祛汗橫戈鋋。飲酒盡百盞，嘲諧思逾鮮。有時醉花月，高唱清且綿?！毖陨?，乃云圍棋、飲酒、六博、醉花、唱曲，良為不雅，可謂出丑矣。又《送澄觀》詩，乃清涼國師者，雖不敢如此深詆，亦有“向風(fēng)長嘆不可見，我欲收斂加冠巾”，亦欲令其還俗，是終不喜僧也。
歐陽永叔《浣溪沙》云：“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陽樓外出秋千?！贝宋陶Z甚妙絕，只一“出”字，是后人著意道不到處。
魯直云：東坡居士曲，世所見者數(shù)百首，或謂于音律小不諧。居士詞橫放杰出，自是曲子縛不住者。
無咎云：張子野與柳耆卿齊名，人以為子野不及耆卿富，而子野韻高，是耆卿所乏處。
無咎云：比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鴉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也。
黃魯直間為小詞，固高妙，然不是當(dāng)行家語，乃著腔子唱好詩也。
《晉世家》云：“叔虞，武王之子，姜太公之外孫。”今晉祠是也。
山谷在涪溪，詠水仙花詩云：“凌波仙子生塵襪，波上盈盈步微月。被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山谷云：東坡墨戲，水活石潤，與予草書三昧，所謂閉門合轍。
桃黃事，東坡書云：“有棋人山居，夜夢溪邊有一人溺水，棋人援而出之。飯后縱步至一溪邊，真夢中見者，獵人縛一鹿來，棋人數(shù)千得之。鹿逐棋人，跬步不可離。后于所居林間地上得桃一枚，甚大，樵婦過而食之，棄其核而去。棋人取之，破其核，得雄黃一塊，棋人吞之，自此不復(fù)食?！睎|坡名此鹿為山客。
《國史補(bǔ)》云：酒有郢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梁春，劍南之燒香春。老杜亦云：“聞道云安曲米春，才傾一盞即醺人?！迸犴首鳌秱髌妗酚浥岷绞拢嘤芯泼甚泊?。唐人多以“春”名酒也。
熊執(zhí)易為補(bǔ)闕，上疏極諫，竊示僚友，歸登慘然曰：“愿列一名。雷霆之怒，足下豈可獨當(dāng)？”今之士大夫，有同為朝廷言事，或不從，即先變其議以合之者；或變之不及，即自辨非出己意，傾害同列而幸自脫者，于登良愧矣！
江南道中，壁上有人題云：“蛇蝎性靈生便毒，蕙蘭根異死猶香?！辈恢稳嗽姡嗝钫Z也。
東坡作詩，妙于使事，如“剩欲去為湯餅客，卻愁錯寫弄麞書”，“弄麞”乃李林甫事；“湯餅客”出劉禹錫贈張盥詩，云：“憶爾懸弧日，余為坐上賓。舉箸食湯餅，祝辭天麒麟。”若以為明皇王后事，則不見坐食湯餅之意。公在黃州，邀一隱士相見，但視傳舍，不言而去。坡曰：“豈非以身世為傳舍乎？”因贈詩云：“士廉豈識桃椎妙，妄意稱量未必然?！鄙w用朱桃椎事。高士廉備禮請見，與之語，不答，瞪目而去。士廉再拜曰：“祭酒其使我以無事治蜀耶？”乃簡條目，州遂大治。東坡取隱士相見不言之意為詩，真切當(dāng)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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