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三 權(quán)謀

說苑 作者:漢·劉向


  圣王之舉事,必先諦之于謀慮,而后考之于蓍龜。白屋之士,皆關(guān)其謀;芻蕘之役,咸盡其心。故萬舉而無遺籌失策。傳曰:“眾人之智,可以測天,兼聽獨斷,惟在一人?!贝舜笾\之術(shù)也。謀有二端:上謀知命,其次知事。知命者預(yù)見存亡禍福之原,早知盛衰廢興之始,防事之未萌,避難于無形,若此人者,居亂世則不害于其身,在乎太平之世則必得天下之權(quán);彼知事者亦尚矣,見事而知得失成敗之分,而究其所終極,故無敗業(yè)廢功。孔子曰:“可與適道,未可與權(quán)也?!狈蚍侵抡撸肽艿脵?quán)謀之術(shù)。夫權(quán)謀有正有邪;君子之權(quán)謀正,小人之權(quán)謀邪。夫正者,其權(quán)謀公,故其為百姓盡心也誠;彼邪者,好私尚利,故其為百姓也詐。夫詐則亂,誠則平,是故堯之九臣誠而興于朝,其四臣詐而誅于野。誠者隆至后世;詐者當(dāng)身而滅。知命知事而能于權(quán)謀者,必察誠詐之原而以處身焉,則是亦權(quán)謀之術(shù)也。夫知者舉事也,滿則慮溢,平則慮險,安則慮危,曲則慮直。由重其豫,惟恐不及,是以百舉而不陷也?! 钭釉唬骸笆轮梢灾殻梢灾徽?,其傷行者也;事之可以之生,可以之死者,其傷勇者也。”仆子曰:“楊子智而不知命,故其知多疑,語曰:‘知命者不惑?!虌胧且?。”  趙簡子曰:“晉有澤鳴、犢●,魯有孔丘,吾殺此三人,則天下可圖也?!庇谑悄苏贊渗Q、犢●,任之以政而殺之。使人聘孔子于魯??鬃又梁?,臨水而觀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于此,命也夫!”子路趨進曰:“敢問奚謂也?”孔子曰:“夫澤鳴、犢●,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之未得志也,與之同聞見,及其得志也,殺之而后從政,故丘聞之:刳胎焚夭,則麒麟不至;干澤而漁,蛟龍不游;覆巢毀卵,則鳳凰不翔。丘聞之:君子重傷其類者也。”

  孔子與齊景公坐,左右白曰:“周使來言廟燔?!饼R景公出問曰:“何廟也?”孔子曰:“是厘王廟也。”景公曰:“何以知之?”孔子曰:“詩云:‘皇皇上帝,其命不忒。’天之與人,必報有德,禍亦如之。夫厘王變文武之制而作玄黃宮室,輿馬奢侈,不可振也。故天殃其廟,是以知之?!本肮唬骸疤旌尾谎昶渖矶昶鋸R乎?”子曰:“天以文王之故也。若殃其身,文王之祀,無乃絕乎?故殃其廟以章其過也。”左右入報曰:“周厘王廟也?!本肮篌@,起拜曰:“善哉!圣人之智,豈不大乎!”

  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fā)而聞于國?;腹种?,以問管仲。管仲曰:“國必有圣人也?!被腹珖@曰:“歖!日之役者,有執(zhí)柘杵而上視者,意其是邪!”乃令復(fù)役,無得相代。少焉,東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蹦肆顑喺哐佣M之,分級而立。管仲曰:“子言伐莒者也?”對曰:“然?!惫苤僭唬骸拔也谎苑ボ?,子何故言伐莒?”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意之也?!惫苤僭唬骸拔也谎苑ボ?,子何以意之?”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優(yōu)然喜樂者,鐘鼓之色;愀然清凈者,缞绖之色;勃然充滿者,此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臺上也,勃然充滿,此兵革之色也,君吁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舉臂而指所當(dāng)者莒也。臣竊慮小諸侯之未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本釉唬骸胺捕?,以聲也。今不聞其聲而以其容與臂,是東郭垂不以耳聽而聞也?;腹?、管仲雖善謀,不能隱圣人之聽于無聲,視于無形,東郭垂有之矣。故桓公乃尊祿而禮之?!薄 x太史屠余見晉國之亂,見晉平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國法歸周。周威公見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其孰先亡?!睂υ唬骸皶x先亡。”威公問其說。對曰:“臣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不當(dāng),曰:‘是何能然?’示以人事多義,百姓多怨,曰:‘是何傷?’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與,曰:‘是何害?’是不知所以存,所以亡。故臣曰:‘晉先亡?!尤?,晉果亡。威公又見屠余而問焉。曰:“孰次之?!睂υ唬骸爸猩酱沃?。”威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令有辨,有辨,人之義也。所以異于禽獸麋鹿也,君臣上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晝?yōu)橐梗砸估^日,男女切踦,固無休息,淫昏康樂,歌謳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fēng)也。臣故曰:‘中山次之?!佣辏猩焦?。威公又見屠余而問曰:“孰次之?!蓖烙嗖粚?。威公固請。屠余曰:“君次之?!蓖珣?,求國之長者,得锜疇、田邑而禮之,又得史理、趙巽以為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余。屠余曰:“其尚終君之身。臣聞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之極諫之士;國之亡也,天與之亂人與善諛者。”威公薨,九月不得葬。周乃分而為二,故有道者言,不可不重也。

  齊侯問于晏子曰:“當(dāng)今之時,諸侯孰危?”對曰:“莒其亡乎?”公曰:“奚故?”對曰:“地侵于齊,貨竭于晉,是以亡也?!薄 ≈遣畯捻n、魏之兵以攻趙,圍晉陽之城而溉之,城不沒者三板。絺疵謂智伯曰:“韓、魏之君必反矣。”智伯曰:“何以知之?”對曰:“夫勝趙而三分其地,今城未沒者三板,臼灶生
,人馬相食,城降有日矣。而韓、魏之君無喜志而有憂色,是非反何也?”明日,智伯謂韓、魏之君曰:“疵言君之反也?!表n、魏之君曰:“必勝趙而三分其地,今城將勝矣。夫二家雖愚,不棄美利而偝約為難不可成之事,其勢可見也。是疵必為趙說君,且使君疑二主之心,而解于攻趙也。今君聽讒臣之言而離二主之交,為君惜之?!敝遣?,欲殺絺疵,絺疵逃。韓、魏之君果反。

  魯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鬃勇勚唬骸肮魇媳燃叭瓯赝鲆?。”后一年而亡。弟子問曰:“昔公索氏亡牲,夫子曰:‘比及三年必亡矣?!衿谀甓?。夫子何以知其將亡也?!笨鬃釉唬骸凹乐疄檠运饕玻饕舱弑M也,乃孝子所以自盡于親也。至祭而亡其牲,則余所亡者多矣。吾以此知其將亡矣?!薄 〔毯?、宋公、鄭伯朝于晉。蔡侯謂叔向曰:“子亦奚以語我?”對曰:“蔡言地計眾,不若宋鄭。其車馬衣裘侈于二國,諸侯其有圖蔡者乎?”處期年,荊伐蔡而殘之?! “坠缰猩?,中山王欲留之,固辭而去。又之齊,齊王亦欲留之,又辭而去,人問其辭。白圭曰:“二國將亡矣。所學(xué)者國有五盡,故莫之必忠,則言盡矣;莫之必譽,則名盡矣;莫之必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財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國有此五者,毋幸,必亡。中山與齊皆當(dāng)此。若使中山之與齊也,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也,其患在不聞也,雖聞又不信也。然則人主之務(wù),在善聽而已矣。”

  下蔡威公閉門而哭,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以血,旁鄰窺墻而問之。曰:“子何故而哭,悲若此乎?”對曰:“吾國且亡?!痹唬骸昂我灾??”應(yīng)之曰:“吾聞病之將死也,不可為良醫(yī);國之將亡也,不可為計謀;吾數(shù)諫吾君,吾君不用,是以知國之將亡也?!庇谑歉Q墻者聞其言,則舉宗而去之楚。居數(shù)年,楚王果舉兵伐蔡。窺墻者為司馬,將兵而往來,虜甚眾。問曰:“得無有昆弟故人乎?”見威公縛在虜中,問曰:“若何以至于此?”應(yīng)曰:“吾何以不至于此?且吾聞之也,言之者行之役也,行之者言之主也。汝能行我言,汝為主,我為役,吾亦何以不至于此哉?”窺墻者乃言之于楚王,遂解其縛,與俱之楚。故曰:“能言者未必能行,能行者未必能言。”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若棄寡人,豎刁可使從政乎?”對曰:“不可。豎刁自刑以求入君,其身之忍,將何有于君?!惫唬骸叭粍t易牙可乎?”對曰:“易牙解其子以食君,其子之忍,將何有于君,若用之必為諸侯笑?!奔盎腹珰{,豎刁易牙乃作難?;腹懒?,蟲出于戶而不收?! ∈蚴套谇?。屈建曰:“白公其為亂乎?”石乞曰:“是何言也?白公至于室無營所,下士者三人與己相若,臣者五人,所與同衣者千人。白公之行若此,何故為亂?”屈建曰:“此建之所謂亂也。以君子行,則可于國家行。過禮則國家疑之,且茍不難下其臣,必不難高其君矣。建是以知夫子將為亂也?!碧幨?,白公果為亂。

  韓昭侯造作高門。屈宜咎曰:“昭侯不出此門。”曰:“何也?”曰:“不時。吾所謂不時者,非時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昭侯嘗利矣,不作高門。往年秦拔宜陽,明年大旱民饑,不以此時恤民之急也,而顧反益奢,此所謂福不重至,禍必重來者也!”高門成,昭侯卒。竟不出此門。

  田子顏自大術(shù)至乎平陵城下,見人子問其父,見人父問其子。田子方曰:“其以平陵反乎?吾聞行于內(nèi),然后施于外。外顏欲使其眾甚矣?!焙蠊云搅昱选! x人已勝智氏,歸而繕甲砥兵。楚王恐,召梁公弘曰:“晉人已勝智氏矣。歸而繕甲兵,其以我為事乎?”梁公曰:“不患,害其在吳乎?夫吳君恤民而同其勞,使其民重上之令,而人輕其死以從上,使如虜之戰(zhàn),臣登山以望之,見其用百姓之信,必也勿已乎?其備之若何?”不聽,明年,闔廬襲郢。

  楚莊王欲伐陳,使人視之。使者曰:“陳不可伐也。”莊王曰:“何故?”對曰:“其城郭高,溝壑深,蓄積多,其國寧也?!蓖踉唬骸瓣惪煞ヒ?。夫陳,小國也,而蓄積多,蓄積多則賦斂重,賦斂重則民怨上矣。城郭高,溝壑深,則民力罷矣?!迸d兵伐之,遂取陳。

  石益謂孫伯曰:“吳將亡矣!吾子亦知之乎?”孫伯曰:“晚矣,子之知之也。吾何為不知?”石益曰:“然則子何不以諫?”孫伯曰:“昔桀罪諫者,紂焚圣人,剖王子比干之心。袁氏之婦,絡(luò)而失其紀(jì),其妾告之,怒棄之。夫亡者,豈斯人知其過哉?”

  孝宣皇帝之時,霍氏奢靡,茂陵徐先生曰:“霍氏必亡。夫在人之右而奢,亡之道也??鬃釉唬骸輨t不遜?!虿贿d者必侮上,侮上者,逆之道也。出人之右,人必害之。今霍氏秉權(quán),天下之人疾害之者多矣。夫天下害之而又以逆道行之,不亡何待?”乃上書言霍氏奢靡,陛下即愛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于亡。書三上,輒報:“聞?!逼浜蠡羰瞎麥?。董忠等以其功封。人有為徐先生上書者,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灶直●,傍有積薪??椭^主人曰:‘曲其●,遠其積薪,不者將有火患?!魅四徊粦?yīng),居無幾何,家果失火。鄉(xiāng)聚里中人哀而救之,火幸息。于是殺牛置酒,燔發(fā)灼爛者在上行,余各用功次坐,而反不錄言曲●者。向使主人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無火患。今茂陵徐福數(shù)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向使福說得行,則無裂地出爵之費,而國安平自如。今往事既已,而福獨不得與其功,惟陛下察客徙薪曲●之策,而使居燔發(fā)灼爛之右?!睍?,上使人賜徐福帛十匹,拜為郎。

  齊桓公將伐山戎、孤竹,使人請助于魯。魯君進群臣而謀,皆曰:“師行數(shù)十里,入蠻夷之地,必不反矣?!庇谑囚斣S助之而不行。齊已伐山戎、孤竹,而欲移兵于魯。管仲曰:“不可。諸侯未親,今又伐遠而還誅近鄰,鄰國不親,非霸王之道,君之所得山戎之寶器者,中國之所鮮也,不可不進周公之廟乎?”桓公乃分山戎之寶,獻之周公之廟。明年起兵伐莒。魯下令丁男悉發(fā),五尺童子皆至??鬃釉唬骸笆ト宿D(zhuǎn)禍為福,報怨以德?!贝酥^也。

  中行文子出亡至邊,從者曰:“為此嗇夫者君人也,胡不休焉,且待后車者。”文子曰:“異日吾好音,此子遺吾琴,吾好佩,又遺吾玉,是不非吾過者也,自容于我者也。吾恐其以我求容也,遂不入。”后車入門,文子問嗇夫之所在,執(zhí)而殺之。仲尼聞之,曰:“中行文子背道失義以亡其國,然后得之,猶活其身,道不可遺也,若此?!薄 ⌒l(wèi)靈公襜被以與婦人游,子貢見公。公曰:“衛(wèi)其亡乎?”對曰:“昔者夏桀,殷紂不任其過故亡;成湯、文武知任其過故興,衛(wèi)奚其亡也?”  智伯請地于魏宣子,宣子不與。任增曰:“何為不與?”宣子曰:“彼無故而請地,吾是以不與?!比卧鲈唬骸氨藷o故而請地者,無故而與之,是重欲無厭也。彼喜,必又請地于諸侯,諸侯不與,必怒而伐之?!毙釉唬骸吧??!彼炫c地。智伯喜,又請地于趙,趙不與,智伯怒,圍晉陽。韓、魏合趙而反智氏,智氏遂滅。

  楚莊王與晉戰(zhàn),勝之,懼諸侯之畏己也,乃筑為五仞之臺,臺成而觴諸侯,諸侯請約。莊王曰:“我薄德之人也?!敝T侯請為觴。乃仰而曰:“將將之臺,窅窅其謀,我言而不當(dāng),諸侯伐之。”于是遠者來朝,近者入賓。

  吳王夫差破越,又將伐陳。楚大夫皆懼,曰:“昔闔廬能用其眾,故破我于柏舉。今聞夫差又甚焉?!弊游髟唬骸岸?,恤不相睦也,無患吳矣,昔闔廬食不貳味,處不重席,擇不取費。在國,天有災(zāi),親戚乏困而供之;在軍,食熟者半而后食。其所嘗者,卒乘必與焉。是以民不罷勞,死知不曠。今夫差,次有臺榭陂池焉;宿有妃嬙嬪御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從,珍異是聚,夫差先自敗己,焉能敗我?”

  越破吳,請師于楚以伐晉。楚王與大夫皆懼,將許之。左史倚相曰:“此恐吾攻己,故示我不病。請為長轂千乘,卒三萬,與分吳地也。”莊王聽之,遂取東國。

  陽虎為難于魯,走之齊,請師于魯,齊侯許之。鮑文子曰:“不可也。陽虎欲齊師破,齊師破,大臣必多死,于是欲奮其詐謀。夫虎有寵于季氏而將殺季孫,以不利魯國而容其求焉。今君富于季氏而大于魯國,茲陽虎所欲傾覆也。魯免其疾,而君又收之,毋乃害乎?”齊君乃執(zhí)之,免而奔晉?! ヨ?。伊尹曰:“請阻乏貢職以觀其動?!辫钆鹁乓闹畮熞苑ブ?。伊尹曰:“未可。彼尚猶能起九夷之師,是罪在我也。”湯乃謝罪請服,復(fù)入貢職。明年,又不供貢職。桀怒,起九夷之師,九夷之師不起。伊尹曰:“可矣?!睖伺d師,伐而殘之。遷桀南巢氏焉。

  武王伐紂,過隧斬岸,過水折舟,過谷發(fā)梁,過山焚萊,示民無返志也。至于有戎之隧,大風(fēng)折
。散宜生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落兵也。”風(fēng)霽而乘以大雨,水平地而嗇。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灑兵也?!辈范敓?。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不利以禱祠,利以擊眾,是熸之已?!惫饰渫蹴樚斓?,犯三妖而禽紂于牧野,其所獨見者精也。

  晉文公與荊人戰(zhàn)于城濮,君問于咎犯。咎犯對曰:“服義之君,不足于信;服戰(zhàn)之君,不足于詐,詐之而已矣?!本龁栍谟杭?,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得獸雖多,而明年無復(fù)也;干澤而漁,得魚雖多,而明年無復(fù)也。詐猶可以偷利,而后無報。”遂與荊軍戰(zhàn),大敗之。及賞,先雍季而后咎犯。侍者曰:“城濮之戰(zhàn),咎犯之謀也!”君曰:“雍季之言,百世之謀也;咎犯之言,一時之權(quán)也,寡人既行之矣?!?br />
  城濮之戰(zhàn),文公謂咎犯曰:“吾卜戰(zhàn)而龜熸。我迎歲,彼背歲。彗星見,彼操其柄,我操其標(biāo)。吾又夢與荊王搏,彼在上,我在下,吾欲無戰(zhàn),子以為何如?”咎犯對曰:“十戰(zhàn)龜熸,是荊人也。我迎歲,彼背歲,彼去我從之也。彗星見,彼操其柄,我操其標(biāo),以掃則彼利,以擊則我利。君夢與荊王搏,彼在上,君在下,則君見天而荊王伏其罪也。且吾以宋衛(wèi)為主,齊秦輔我,我合天道,獨以人事固將勝之矣。”文公從之,荊人大敗。

  越饑,句踐懼。四水進諫曰:“夫饑,越之福也,而吳之禍也。夫吳國甚富而財有余,其君好名而不思后患。若我卑辭重幣以請糴于吳,吳必與我,與我則吳可取也?!痹酵鯊闹菍⑴c之,子胥諫曰:“不可。夫吳越接地鄰境,道易通,仇讎敵戰(zhàn)之國也。非吳有越,越必有吳矣,夫齊晉不能越三江五湖以亡吳越,不如因而攻之,是吾先王闔廬之所以霸也。且夫饑何哉?亦猶淵也,敗伐之事,誰國無有?君若不攻而輸之糴,則利去而兇至,財匱而民怨,悔無及也?!眳峭踉唬骸拔崧劻x兵不服仁人,不以餓饑而攻之,雖得十越,吾不為也。”遂與糴,三年,吳亦饑,請糴于越,越王不與而攻之,遂破吳。

  趙簡子使成何、涉他與衛(wèi)靈公盟于鄟澤。靈公未喋盟。成何、涉他捘靈公之手而撙之,靈公怒,欲反趙。王孫商曰:“君欲反趙,不如與百姓同惡之?!惫唬骸叭艉??”對曰:“請命臣令于國曰:‘有姑姊妹女者家一人,質(zhì)于趙。’百姓必怨,君因反之矣。”君曰:“善。”乃令之三日,遂征之五日,而令畢國人巷哭。君乃召國大夫而謀曰:“趙為無道,反之可乎?”大夫皆曰:“可。”乃出西門,閉東門,越王聞之,縛涉他而斬之,以謝于衛(wèi),成何走燕。子貢曰:“王孫商可謂善謀矣。憎人而能害之;有患而能處之;欲用民而能附之;一舉而三物俱至,可謂善謀矣。”  楚成王贊諸屬諸侯,使魯君為仆,魯君致大夫而謀曰:“我雖小,亦周之建國也。今成王以我為仆,可乎?”大夫皆曰:“不可?!惫珒x休曰:“不可不聽楚王,身死國亡,君之臣乃君之有也;為民,君也!”魯君遂為仆。

  齊景公以其子妻闔廬,送諸郊。泣曰:“余死不汝見矣?!备邏糇釉唬骸褒R負海而縣山,縱不能全收天下,誰干我君?愛則勿行!”公曰:“余有齊國之固,不能以令諸侯,又不能聽,是生亂也。寡人聞之,不能令則莫若從,且夫吳若蜂蠆然,不棄毒于人則不靜,余恐棄毒于我也。”遂遣之。

  齊欲妻鄭太子忽,太子忽辭,人問其故,太子曰:“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詩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矣?!焙笕址R,齊請師于鄭。鄭太子忽率師而救齊,大敗戎師,齊又欲妻之。太子固辭,人問其故。對曰:“無事于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救齊之急,受室以歸,人其以我為師婚乎?”終辭之。

  孔子問漆雕馬人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孺子容,三大夫者,孰為賢?”漆雕馬人對曰:“臧氏家有龜焉,名曰蔡;文仲立三年為一兆焉;武仲立三年為二兆焉;孺子容立三年為三兆焉,馬人立之矣。若夫三大夫之賢不賢,馬人不識也?!笨鬃釉唬骸熬釉眨∑岬袷现?,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其言人之過也,微而著。故智不能及,明不能見,得無數(shù)卜乎?”

  安陵纏以顏色美壯,得幸于楚共王。江乙往見安陵纏,曰:“子之先人豈有矢石之功于王乎?”曰:“無有?!苯以唬骸白又碡M亦有乎?”曰:“無有?!苯以唬骸白又F何以至于此乎?”曰:“仆不知所以?!苯以唬骸拔崧勚?,以財事人者,財盡而交疏;以色事人者,華落而愛衰。今子之華,有時而落,子何以長幸無解于王乎?”安陵纏曰:“臣年少愚陋,愿委智于先生?!苯以唬骸蔼殢臑檠晨啥??!卑擦昀p曰:“敬聞命矣!”江乙去。居
年,逢安陵纏,謂曰:“前日所諭子者,通于王乎?”曰:“未可也?!本?br />年。江乙復(fù)見安陵纏曰:“子豈諭王乎?”安陵纏曰:“臣未得王之間也?!苯以唬骸白映雠c王同車,入與王同坐。居三年,言未得王之間,子以吾之說未可耳?!辈粣偠?。其年,共王獵江渚之野,野火之起若云蜺,虎狼之嗥若雷霆。有狂兕從南方來,正觸王左驂,王舉旌旄,而使善射者射之,一發(fā),兕死車下,王大喜,拊手而笑,顧謂安陵纏曰:“吾萬歲之后,子將誰與斯樂乎?”安陵纏乃逡巡而卻,泣下沾衿,抱王曰:“萬歲之后,臣將從為殉,安知樂此者誰?”于是共王乃封安陵纏于車下三百戶。故曰:“江乙善謀,安陵纏知時?!?br />
  太子商臣怨令尹子上也。楚攻陳,晉救之。夾泜水而軍。陽處父知商臣之怨子上也,因謂子上曰:“少卻,吾涉而從子。”子上卻。因令晉軍曰:“楚遁矣?!笔谷烁嫔坛荚唬骸白由鲜軙x賂而去之。”商臣訴之成王,成王遂殺之。

  智伯欲襲衛(wèi),故遺之乘馬,先之一璧,衛(wèi)君大悅,酌酒,諸大夫皆喜。南文子獨不喜,有憂色。衛(wèi)君曰:“大國禮寡人,寡人故酌諸大夫酒,諸大夫皆喜,而子獨不喜,有憂色者,何也?”南文子曰:“無方之禮,無功之賞,禍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來,是以憂也?!庇谑切l(wèi)君乃修梁津而擬邊城。智伯聞衛(wèi)兵在境上,乃還。

  智伯欲襲衛(wèi),乃佯亡其太子顏,使奔衛(wèi)。南文子曰:“太子顏之為其君子也,甚愛。非有大罪也,而亡之?必有故!然人亡而不受不祥?!笔估裟嬷?,曰:“車過五乘,慎勿內(nèi)也。”智伯聞之,乃止?! ∈逑蛑畾⑷O弘也,數(shù)見萇弘于周。因佯遺書曰:“萇弘謂叔向曰:‘子起晉國之兵以攻周,吾廢劉氏而立單氏?!眲⑹险堉?。君曰:“此萇弘也。”乃殺之。

  楚公子午使于秦,秦囚之,其弟獻三百金于叔向,叔向謂平公曰:“何不城壺丘?秦楚患壺丘之城。若秦恐而歸公子午,以止吾城也,君乃止,難亦未構(gòu),楚必德君?!逼焦唬骸吧啤!蹦顺侵?。秦恐,遂歸公子午使之晉,晉人輟城,楚獻晉賦三百車。

  趙簡子使人以明白之乘六,先以一璧,為遺于衛(wèi)。衛(wèi)叔文子曰:“見不意,可以生,故此小之所以事大也。今我未以往,而簡子先以來,必有故。”于是斬林除圍,聚斂蓄積,而后遣使者。簡子曰:“吾舉也,為不可知也。今既已知之矣,乃輟圍衛(wèi)也?!?br />
  鄭桓公將欲襲鄶,先問鄶之辨智果敢之士,書其名姓,擇鄶之良臣而與之,為官爵之名而書之,因為設(shè)壇于門外而埋之。釁之以猳,若盟狀。鄶君以為內(nèi)難也,盡殺其良臣?;腹蛞u之,遂取鄶。

  鄭桓公東會封于鄭,暮舍于宋東之逆旅,逆旅之叟從外來,曰:“客將焉之?”曰:“會封于鄭?!蹦媛弥旁唬骸拔崧勚簳r難得而易失也。今客之寢安,殆非封也。”鄭桓公聞之,援轡自駕,其仆接淅而載之,行十日夜而至。厘何與之爭封。故以鄭桓公之賢,微逆旅之叟,幾不會封也?! x文公伐衛(wèi),入郭,坐士令食,曰:“今日必得大垣?!惫討]俛而笑之。文公曰:“奚笑?”對曰:“臣之妻歸,臣送之,反見桑者而助之。顧臣之妻則亦有送之者矣?!蔽墓珣郑€師而歸,至國,而貉人攻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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