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趙太和九年，石虎、程遐平定三齊，奏凱還朝，趙主石勒大喜，升賞將士，設(shè)宴慶賀。席上與眾將議曰：“今中原之地，漸皆入朕。意欲轉(zhuǎn)都洛陽，奈有滎陽、司州二郡還為李矩、郭默所占，必須奪取，使地不缺，方好移駕。何將肯去建立此功？”右席上一將起立應(yīng)曰：“某雖不才，愿領(lǐng)兵去攻取二郡，以擒李矩、郭默來獻(xiàn)。”眾視之，乃右翼虎賁將軍石生也。石勒大喜，曰：“吾兒肯去，必定成功?！蹦它c精兵五萬，以大將李隆、王華為左軍，張賀度、張越度為右軍，石瞻為后軍，六將領(lǐng)旨，望滎陽河內(nèi)而進(jìn)。巡軍聽知，報入滎陽，李矩慌使使請郭默商議退敵。郭誦曰：“且自將兵出境，與戰(zhàn)一陣，以試虛實，然后再議?！崩罹厝恢?，即使張皮、江霸、馬尚、李秀等出城退敵。行不十五里，石生兵至相遇。各駐軍馬，兩陣對圓。趙陣上一員首將，捧鞭而出，生得：額如懸鼓眼如鈴，色似瓜皮須似針。闊面雄身威赫燁，賽過玄壇黑虎神。滎陽兵士看之，盡皆驚愕。只見對陣上李滎陽帶領(lǐng)眾將擂鼓而出，左右列數(shù)員戰(zhàn)將，當(dāng)先開言謂石生曰：“吾守本郡，未嘗擾汝，何乃起兵侵我？”生曰：“汝晉已過江東，河南盡歸于我，只此二郡，汝何苦要分割據(jù)占？今我特取漢之舊業(yè)，怎言侵你？”李矩曰：“你家又非中都劉后，焉得妄言漢業(yè)？且不說汝等邊胡竊據(jù)大晉之地乎？”石生聽言，更不再答，輪起虎尾剛鞭，打過晉陣。郭誦欲出，馬尚厲聲叫曰：“待我與他比對鞭稍，試別高下。汝等休要與戰(zhàn)。”言訖，跑馬指石生曰：“我和你較試鞭法何如？若不能勝者，即下馬拜為師傅?！鄙唬骸叭羧?，何不早先下馬，免受傷打？”尚怒，喝生出戰(zhàn)。于是二人放開馬轡頭，約退三軍眾，揚威奮戰(zhàn)。但聽得鏗鏗聲不斷，恨恨勢無容。兩將戰(zhàn)上四十馀合，并無差失。攪得塵沙似霧，兵士目瞇，盡皆喝彩。李矩見其敵住，自舞雙刀趕出助戰(zhàn)。趙將怒喝，于是石瞻、李隆一齊殺出。郭誦亟往幫助。矩、誦怎能抵得瞻、?。窟厬?zhàn)邊退，卻好郭默引兵又到，殺回前來接應(yīng)。趙將張賀度、張越度又出，晉將張皮、江霸亦進(jìn)，兩邊混戰(zhàn)有二時將近，王華催兵掠陣而入，張皮欲來阻敵，被張越度自背后趕上，一槍刺死。郭默看見，搶上報仇，三合之中，格殺越度。賀度來報弟冤，與默斗十馀合之間，只見石生戰(zhàn)到身旁，即便并上。郭默怒恨，一槍當(dāng)胸戳去。生見勢急，慌忙將手一搶，帶住槍頭，到轉(zhuǎn)身軀，一鞭打去，稍中背心。郭默棄槍，吐血而走。李隆、王華見勝郭默，呼石瞻沖入晉陣。晉兵把持不住，大敗而走。趙兵喊聲震天，隨后奮擊。晉兵自相踏倒，被其所殺，猶如砍瓜切菜一般，尸骸疊疊。日暗得免，折兵將半，收集入城。石瞻獨領(lǐng)精兵五千追趕，直至城下，把住城門，催石生乘夜圍攻。李矩見勢敗，不敢出戰(zhàn)。乃與郭誦、郭默議曰：“今江東遠(yuǎn)隔，國難未息，焉能有兵來救？且去求之不迭，茲被圍極，必為所困。弗若將此河內(nèi)之地，獻(xiàn)與西趙劉曜，求討救兵來此，待他兩自相爭，我等于中看緊慢而行，免被所破，使賊生得志?！惫唬骸按酥\甚通。劉曜久思貪并，見吾去附，必然應(yīng)允。待他兩國互相爭戰(zhàn)，我自得安矣。”即日修表，令郭誦偷墜出城，徑望長安而去。途中無阻，至虎牢關(guān)覓馬趲程前進(jìn)，不日到咸陽。次早，入朝見曜上表，又奏言：“臣舅李矩與郭默，為晉據(jù)守司州、滎陽二郡，以盡臣職。今被后趙貪圖，暗遣石生將兵圍城，思欲奪之。我等惡其橫，愿以河內(nèi)中原要地歸于大國，不欲歸于石氏，使其得肆謀心也。乞陛下早與一旅之師，速解倒懸之急。”趙主曜見奉大喜，即點精兵五萬，令親將軍劉岳并呼延攸之子呼延謨、石琮、翟楷、劉咸、劉震等往救李矩。姜發(fā)、關(guān)心、游光遠(yuǎn)三人知其事，急入諫曰：“兵者不可以屢戰(zhàn)，仇者不可以屢結(jié)。今石趙兵勢地土三倍于我，前與約取河南，聊相通好，兵戈少息，正與再共結(jié)納，以固孫劉之勢。何得聽信李矩奸謀，即擅與兵以結(jié)冤仇？”曜曰：“今人以城來歸，省我數(shù)萬兵力，可不救乎？”關(guān)心曰：“今去救矩，反與石勒成敵，焉得為省兵力？”曜曰：“石奴兒乃朕之輔臣，豈容他吞并界上之地？且朕爭此地數(shù)次，俱未能遂意，費多少錢糧，不獲保守。今彼真心歸款，若聽汝等之言，是杜他人向順之心也?！比擞衷唬骸拔羧諠h主玄明不聽我等之言，后來悉從臣料。今陛下不納臣等，異日必然有悔?！标自唬骸叭甑燃茸砸詾楦咭姡尾簧凭葎N于未亡之時，而苦阻朕于得土之助？事勢有異，休要妄言！”叱使出外，三人只得且退。關(guān)心曰：“明日會合眾有智識者，一同上勸。此事決不自去惹禍者。”游光遠(yuǎn)曰：“彼意已決，諫則反觸其怒，愈見不美。且和、喬二子不在朝內(nèi)，再無直言之人，難以使聽。吾觀永明好戰(zhàn)少謀，不恤軍士，良言逆耳，無世龍之大度，納諫慮遠(yuǎn)，豈守國之善計？吾聞好殺者必亡，寡謀者必敗。若此所為，禍患不遠(yuǎn)矣！宜當(dāng)避去，免被所累?！苯l(fā)曰：“公言是也。歲中彗星出東井，白氣臨長安，此為脫形之兆，趙王不久當(dāng)敗。惟蜀中無兵，先人墳?zāi)乖谘?，吾欲乘此而去。二公心下若何？”關(guān)心曰：“大廈將傾，一木難撐。哲人貴先知機。吾侄河、濤已同諸葛侍中、呼延都尉保護(hù)家眷入川覓居久矣。今當(dāng)速去，毋得再延。游太師將回故鄉(xiāng)，憩隱他處，難忍相棄，如之奈何？”光遠(yuǎn)曰：“吾今年老無子，老妻近喪，無所倚望，亦不歸故鄉(xiāng)，同入川中，與故舊優(yōu)游宴樂，以終馀年可也，焉用他行？宗祀之事，有弟子遠(yuǎn)在此，自能承值。吾亦不忍相離二位老友，即請同去?！庇谑鞘帐敖鸩瘮?shù)車，與姜飛、楊繼勛悄悄出城，望梁州路進(jìn)發(fā)。劉曜不知此數(shù)人竟自棄官而歸。后人有詩嘆其違諫致失云：

　　三國英雄逐鹿秋，干戈日夜互相仇。寡謀劉曜違忠諫，自惹鋒爭霸業(yè)休。

　　次日，西趙主劉曜欲使內(nèi)侍前往游、關(guān)、姜三人府中安慰，以釋其恥，回報已與楊殿帥俱乘夜遁去，不知何往了。趙主聽言，亦不追悔，竟命劉岳等將兵五萬，東救李矩，徑望滎陽而進(jìn)。石生探得西趙來救，心中大怒曰：“吾曾屢取潼關(guān)，思念一家，又且回兵。今汝反助晉人與吾作對，當(dāng)先破之?！彼斐穱蜃琛绍娤嘤?，各排陣勢。劉岳當(dāng)先出馬，謂石生曰：“吾等所謂者，不過嫌憎李矩稱晉，間于此中耳。今已臣服我國，你可罷兵回去，降我即降你也。”石生曰：“我用心力而困李矩，汝到來搶我現(xiàn)成之功，反教我們回兵！”即便揮鞭打出。劉岳將刀架住。兩個抖擻神威，各施英勇，挺向陣前。喊聲起處，但則見：刀卷茫茫白雪，鞭翻滾滾烏風(fēng)。馬如平地騁雙龍，塵似云騰擁從。戰(zhàn)勢猙獰狠猛，鋒威咭咶喧轟。鼓聲交戛殺聲雄，險把天關(guān)震動。二將一連對上五十馀合，全無高下。兩邊眾將叫曰：“兩位將軍且自少息，待某等也出馬聊戰(zhàn)一回?！焙筅w張賀度橫槊進(jìn)前叫曰：“不許混戰(zhàn)，能者單出?！庇谑鞘?、劉岳各回本陣。劉將呼延謨挺槍呼曰：“適間小將何名？敢戰(zhàn)呼延將軍否？”石將應(yīng)曰：“吾乃張賀度也。有三百合之能者，方可來對。”呼延謨曰：“口說無憑，放馬試看?！庇谑歉髡?，交鋒狠戰(zhàn)。二人亦斗上五十馀合，不分勝敗。劉岳、石生見日晚天昏，乃各鳴金收軍。次日又戰(zhàn)，又無高下。相持?jǐn)?shù)日，各折兵馬，互相勝負(fù)。劉岳與劉咸等議曰：“我今到此，雖能解一時之圍，不得石生兵退，怎生計較？”呼延謨曰：“我有一策可破石生。若還只與明戰(zhàn)，雖在累月，亦是這等。今日趁此天時，半夜月落之際，將軍與翟左軍從前而進(jìn)，某與劉左督從后而進(jìn)，劉后軍緊守寨柵，以防他來暗算，石右軍引兵一萬接應(yīng)二路。每路首將，各只用精兵五千，徑去劫他大營，出其不意，兩頭一齊殺入，自然勝矣?！眲⒃缽闹?，乃與眾將整頓齊備，至二更時分，銜枚而進(jìn)，直至趙寨。石生兵士皆在睡中，有一巡軍在外急叫有賊，早被翟楷趕上，一刀砍死，即便殺入寨門。喊聲大震，呼延謨后面炮聲又起。石趙之兵不曾防備，慌起覓械之時，滿營大亂，各自互相混殺，不分你我。劉趙是有意去劫者，旁觀甚審，殺得石生、石瞻等大敗而走，劉岳等隨后掩殺。但見尸骸滿路，器杖盈途，寨中輜重盡被劉家所得。走到金墉城，計點人馬，折兵大半。石生忿恨，連夜使人上襄國求救。劉岳得勝，即欲收兵回朝。眾將曰：“石生退在金墉城，定然請兵再進(jìn)。我若一去，滎陽司州必失，前功廢矣?！痹涝唬骸叭羧?，當(dāng)趁此圍困金墉，大破石生，免其再至?！焙粞又冊唬骸拔丛弥迹豢赏潜?，此處乃石趙界內(nèi)之地。吾等乃救滎陽，非是爭并也。但宜且住，看石生進(jìn)止何如，再作道理?！庇谑琴p兵扎下，只差人報捷入長安。

　　卻說石生飛使先到襄國奏上求救表章，趙主勒看之大怒曰：“叵耐長安劉趙奪我功績，殺我軍兵。何人領(lǐng)兵前去救助石生，以報此恨？”石虎攘臂向前曰：“待兒帶一哨人馬，徑從滎陽擒拿劉岳、李矩以取其地，管教唱凱而回?！笔章犙源笙?，即命石虎為督帥，統(tǒng)領(lǐng)石閔、石堪、朱保、魏?為前部，呼延謨、支屈六、石匆等為后部，點兵十萬，往救石生。石虎與眾望滎陽而進(jìn)。劉岳每日使人察探后趙消息，忽然報到，言：“石虎領(lǐng)兵十萬來至，可急打點?！眲⒃缆犝f，聚眾議曰：“石虎此來，其鋒必盛。須當(dāng)去會李矩、郭默，一同協(xié)力相助，方可與敵?！焙粞又冊唬骸耙贿吳踩巳?，一邊領(lǐng)兵前途阻住，莫使入界?！眲⒃廊蛔h，即便移兵出界。行不十馀里，后趙之兵旗幡亂舞，卷地而至。岳將人馬扎下，布擺伺候。石虎見有阻兵，即于對面排陣。三通鼓罷，兩扇旗開，石虎當(dāng)先叫曰：“劉家賊將昨以詭計殺敗我兵，今日大都督親來在此，好好下馬受死，免禍軍人?！眲⒃涝唬骸白蛘呤幻鬟M(jìn)退，以致大敗。今你復(fù)又妄來，獨不記河?xùn)|之日乎？”石虎怒曰：“汝曹無能及吾十合，敢此妄說？今日生擒賊子，方知我季龍將軍手段！”拍馬舞刀殺出。劉將呼延謨挺槍接戰(zhàn)。二人一回一合，斗了半個時辰，呼延謨一槍刺中石虎衣幅，抽之不轉(zhuǎn)，反被石虎躋上，一刀斬于馬下。劉岳見謨被砍首級回陣，隨后趕去報仇。石虎不曾顧看，徑進(jìn)門旗。岳馬至近，石家老將呼延?；琶ν寔砭堋?zhàn)不五合，亦為劉岳砍翻下馬。方欲找首，只見趙兵呼叫石虎，虎回頭一看，雙眉倒豎，兩目橫睜，怒揮大刀忿砍而進(jìn)，劉岳遂與交戰(zhàn)。二人各喝：“不許歇息，盡見本事，都在今日！”于是一連斗上了七十馀合，并無退意。石閔放馬出助，劉震抵住。石堪又到，震退入陣。劉岳見之，帶馬落荒而去。石虎獨自追趕，卻好李矩當(dāng)先兵到，諸將在后，矩乃少住。石虎看見滎陽旗號，遂撇劉岳，直取李矩。矩慌，只得抵?jǐn)?，知虎英勇，奮力而戰(zhàn)，不及二十合，矩漸遮攔不住，將欲退走。卻好郭默趕到，石虎即與郭默又戰(zhàn)，二十合之內(nèi)，被石虎一刀砍中腿上，甲為砍壞，默負(fù)痛而走。石虎徑?jīng)_入陣，欲斬郭默。一將厲聲叫曰：“破胡大將軍馬志高在此，不得無禮！”石虎聽言不答，怒揮大刀便砍，馬尚以鞭稍架住。二人酣戰(zhàn)上五十馀合，不分勝敗。石堪、石瞻恐虎戰(zhàn)久有失，雙馬出助，矩將張肇、范勝、江霸、李鑫亦皆向前截住，石閔、朱保、魏¨、石匆等催兵擁進(jìn)，矩乃大敗，奔回滎陽。劉岳知石虎兵盛，亦與石琮等退入滎陽，協(xié)助李、郭共守。石虎乘勝進(jìn)兵圍城，石生亦至。劉岳遣使連夜上長安求救。西趙主劉曜見本大驚，慌聚眾臣商議，欲起大兵親救劉、李，以爭滎陽。游子遠(yuǎn)諫曰：“國內(nèi)災(zāi)異不祥，圣駕不可妄動。前者未央宮上一奇鳥，人目長尾，五色有彩，高大五尺，生五子而出五雛。人言是鳳。后來平陳安，服楊難，降張茂，亦可云瑞矣。今者五雛一夕皆死，母鳥悲鳴五日，不食亦死，此一不祥也。大風(fēng)驟雨轟雷猛雹，三日不止，城里城外，打死人民近萬，壽陵崩壞，二不祥也。陛下詔令壽陵前栽植樹木，今盡枯死，三不祥也。上邽劉襲軍營之中，馬生兩角，四不祥也。長安三月，日酷如火，人畜大疫，此乃春夏反常，五不祥也。姜、關(guān)、游、楊諸哲人遁去，連喪大將數(shù)員，是皆不吉。正宜省身修德，守國保民，以禳天災(zāi)，不可與石趙結(jié)冤，以構(gòu)仇怨。宜修書通好，召回劉岳，方可以轉(zhuǎn)禍為福也。否則石趙勢焰不忝于關(guān)中，恐此事一時難息?！眲㈥撞宦?，強語諭眾曰：“鳳鳥雖亡，滎陽來附。姜、關(guān)雖去，吾兒還歸，勇略邁于數(shù)人，何懼石勒？”即封劉胤為正先鋒，平先為副先鋒，劉貢、呂中伯領(lǐng)左軍，康平、呼延瑜領(lǐng)右軍，河西降將張閬、辛晏為后軍，秦州降將張選、辛滔為救應(yīng)使，以劉雅、劉黑共總中軍，親自救援滎陽。留游子遠(yuǎn)、劉綏、卜泰、蔣英、辛恕、喬泰、梁胥、朱紀(jì)等，輔太子劉熙監(jiān)國。趙主曜自將大兵二十萬，直出潼關(guān)以退石虎。未知此回二趙爭衡，勝敗若何。后人有詩一首嘆曰：

　　勒圖吞并寇滎陽，曜信奸投起禍殃。因爭此地傷多命，至今名作殺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