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回 賽舉鼎秦武王絕脛 莽赴會楚懷王陷秦

東周列國志 作者:(明)余邵魚 馮夢龍(清)蔡元放 等


  話說楚懷王恨張儀欺詐,愿自獻(xiàn)黔中之地,只要換張儀一人。左右忌嫉張儀者,皆曰:“以一人而易數(shù)百里之地,利莫大焉!”秦惠文王曰:“張儀吾股肱之臣,寡人寧不得地,何忍棄之?”張儀自請?jiān)唬骸拔⒊荚竿?!”惠文王曰:“楚王含盛怒以待先生,往必見殺,故寡人不忍遣也。”張儀奏曰:“殺臣一人,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死有馀榮矣!況未必死乎?”惠文王曰:“先生何計(jì)自脫?試為寡人言之?!睆垉x曰:“楚夫人鄭袖,美而有智,得王之寵。臣昔在楚時,聞楚王新幸一美人,鄭袖謂美人曰:‘大王惡人以鼻氣觸之,子見王必掩其鼻?!廊诵牌溲浴3鯁栍卩嵭湓唬骸廊艘姽讶耍m掩鼻,何也?”鄭袖曰:‘嫌大王體臭,故惡聞之?!醮笈婷廊酥?。袖遂專寵。又有嬖臣靳尚,媚事鄭袖,內(nèi)外用事。而臣與靳尚相善,臣自料能借其庇,可以不死。大王但詔魏章等留兵漢中,遙為進(jìn)取之勢,楚必然不敢殺臣矣?!鼻赝跄饲矁x行。

  儀既至楚國,懷王即命使者執(zhí)而囚之,將擇日告于太廟,然后行誅。張儀別遣人打靳尚關(guān)節(jié)。靳尚入言于鄭袖曰:“夫人之寵不終矣,奈何!”鄭袖曰:“何故?”靳尚曰:“秦不知楚王之怒張儀,故遣使楚。今聞楚王欲殺儀,秦將還楚侵地,使親女下嫁于楚,以美人善歌者為媵,以贖張儀之罪。秦女至,楚王必尊而禮之,夫人雖欲擅寵,得乎?”鄭袖大驚曰:“子有何計(jì),可止其事?”靳尚曰:“夫人若為不知者,而以利害言于大王,使出張儀還秦,事宜可已?!编嵭淠酥幸固槠?,言于懷王曰:“大王欲以地易張儀,地未入秦,而張儀先至,是秦之有禮于大王也。秦兵一舉而席卷漢中,有吞楚之勢,若殺張儀以怒之,必將益兵攻楚。我夫婦不能相保,妾中心如刺,飲食不甘者,累日矣。且人臣各為其主,張儀天下智士,其相秦國久,與秦偏厚,何怪其然?大王若厚待儀,儀之事楚,亦猶秦也。”懷王曰:“卿勿憂,容寡人從長計(jì)議?!苯袕?fù)乘間言曰:“殺一張儀,何損于秦?而又失黔中數(shù)百里之地。不如留儀,以為和秦之地?!睉淹跻庖嘞兄兀豢吓c秦,于是出張儀,因厚禮之。張儀遂說懷王以事秦之利。懷王即遣張儀歸秦,通兩國之好。

  屈平出使齊國而歸,聞張儀已去,乃諫曰:“前大王見欺于張儀,儀至,臣以為大王必烹食其肉,今赦之不誅,又欲聽其邪說,率先事秦。夫匹夫猶不忘仇讎,況君乎?未得秦歡,而先觸天下之公憤,臣竊以為非計(jì)也?!睉淹趸冢谷笋{軺車追之,張儀已星馳出郊二日矣。張儀既還秦,魏章亦班師而歸。史臣有詩云:

  張儀反覆為嬴秦,朝作俘囚暮上賓; 

  堪笑懷王如木偶,不從忠計(jì)聽讒人。

  張儀謂秦王曰:“儀萬死一生,得復(fù)見大王之面。楚王誠畏秦甚,雖然,不可使臣失信于楚。大王誠割漢中之半,以為楚德,與為婚姻,臣請借楚為端,說六國連袂以事秦?!鼻赝踉S之。遂割漢中五縣,遣人往楚修好。因求懷王之女為太子蕩妃,復(fù)以秦女許妻懷王之少子蘭。懷王大喜,以為張儀果不欺楚也。秦王念張儀之勞,封以五邑,號武信君。因具黃金白璧,高車駟馬,使以“連衡”之術(shù),往說列國。

  張儀東見齊湣王,曰:“大王自料土地孰與秦廣?甲兵孰與秦強(qiáng)?從人為齊計(jì)者,皆謂齊去秦遠(yuǎn),可以無患。此但狃目前,不顧后患。今秦、楚嫁女娶婦,結(jié)昆弟之好,三晉莫不悚懼,爭獻(xiàn)地以事秦。大王獨(dú)與秦為仇,秦驅(qū)韓、魏攻齊之南境,悉趙兵渡黃河,以乘臨淄、即墨之敝,大王雖欲事秦,尚可得乎?今日之計(jì),事秦者安,背秦者危!”。齊湣王曰:“寡人愿以國聽于先生?!蹦撕褓洀垉x。儀復(fù)西說趙王曰:“敝邑秦王,有敝甲凋兵,愿與君會于邯鄲之下,使微臣先聞于左右。大王所恃者,蘇秦之約耳。秦背燕逃齊,又以反誅,一身不保,而人猶信之,誤矣!今秦、楚結(jié)婚,齊獻(xiàn)魚鹽之地,韓、魏稱東藩之臣,是五國為一也。大王欲以孤趙抗五國之鋒,萬無一幸!故臣為大王計(jì),莫如事秦?!壁w王許諾。儀復(fù)北往燕國,說燕昭王曰:“大王所最親者,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夫人,襄子欲并代國,約與代王為好會,令工人制為長柄金斗,方宴,廚人進(jìn)羹,反斗柄以擊代王,破胸而死,遂襲據(jù)代國。其姊聞之,泣而呼天,因摩笄以自刺。后人因號其山曰摩笄山。夫親姊猶欺之以取利,況他人哉?今趙王已割地謝過于秦,將入朝秦王于澠池。一旦驅(qū)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燕昭王恐懼,愿獻(xiàn)恒山之東五城以和秦。

  張儀“連衡”之說既行,將歸報(bào)秦。未至咸陽,秦惠文王已病薨,太子蕩即位,是為武王。齊湣王初聽張儀之說,以為三晉皆已獻(xiàn)地事秦,故不敢自異。及聞儀說齊之后,方往說趙,以儀為欺,大怒。又聞秦惠文王之薨,乃使孟嘗君致書列國,約共背秦,復(fù)為“合從”。疑楚已結(jié)婚于秦,恐其不從,先欲伐之。楚懷王遣其太子橫為質(zhì)于齊,齊兵乃止。湣王自為“從約長”,連結(jié)諸侯,約能得張儀者,賞以十城。秦武王生性粗直,自為太子時,素惡張儀之多詐。群臣先忌儀寵者,至是皆讒譖之。儀懼禍,乃入見武王曰:“儀有愚計(jì),愿效于左右?!蔽渫踉唬骸熬?jì)安出?”張儀曰:“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儀愿辭大王,東往大梁,齊之伐梁,必矣。梁、齊兵連而不解,大王乃乘間伐韓,通三川以窺周室,此王業(yè)也?!蔽渫跻詾槿弧D司吒镘嚾?,送張儀入大梁。魏哀王用為相國,以代公孫衍之位。衍乃去魏入秦。

  齊湣王知儀相魏,果然大怒,興師伐魏。魏哀王大懼,謀于張儀。儀乃使其舍人馮喜,偽為楚客,往見湣王曰:“聞大王甚憎張儀,信乎?”湣王曰:“然?!瘪T喜曰:“大王如憎儀,愿無伐魏也。臣適從咸陽來,聞儀去秦時,與秦王有約,言‘齊王惡儀,儀所在,必興師伐之?!是赝蹙哕嚦耍蛢x于魏,欲以挑齊、魏之斗。齊、魏兵連而不解,秦乃得乘間而圖事于北方。王今伐魏,中儀計(jì)。王不如無伐,使秦不信張儀,儀雖在魏,亦無能為矣?!睖⊥跛炝T兵,不伐魏。魏哀王益厚張儀。踰年,張儀病卒于魏。是歲,齊無鹽后死。

  卻說秦武王長大多力,好與勇士角力為戲。烏獲、任鄙自先世已為秦將,武王復(fù)寵任之,益其祿秩。有齊人孟賁字說,以力聞,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虎狼,發(fā)怒吐氣,聲響動天。嘗于野外見兩牛相斗,孟賁從中以手分之,一牛伏地,一牛猶觸不止。賁怒,左手按牛頭,以右手拔其角,角出,牛死。人畏其勇,莫敢與抗。聞秦王招致天下勇力之士,乃西渡黃河。岸上人待渡者甚眾,常日,以次上船。賁最后至,強(qiáng)欲登船先渡。船人怒其不遜,以楫擊其頭曰:“汝用強(qiáng)如此,豈孟說耶?”賁瞋目而視,發(fā)植目裂,舉聲一喝,波濤頓作。舟中之人,惶懼顛倒,盡揚(yáng)播入于河。賁振橈頓足,一去數(shù)丈,須臾過岸,竟入咸陽,來見武王。武王試知其勇,亦拜大官,與烏獲、任鄙,并見寵任。──時周赧王六年,秦武王之二年也。

  秦以六國皆有相國之名,不屑與同,乃特置丞相,左右各一人,以甘茂為左丞相,樗里疾為右丞相。魏章忿其不得相位,奔梁國去了。武王思張儀之言,謂樗里疾曰:“寡人生于西戎,未睹中原之盛。若得通三川,一游鞏、洛之間,雖死無恨!二卿誰能為寡人伐韓乎?”樗里疾曰:“王之伐韓,欲取宜陽以通三川之道也。宜陽路險(xiǎn)而遠(yuǎn),勞師費(fèi)財(cái),梁、趙之救將至,臣竊以為不可?!蔽渫鯊?fù)問于甘茂,茂曰:“臣請為王使梁,約共伐韓。”武王大喜,使甘茂往說梁王,梁王許秦助兵。

  甘茂初與樗里疾相左,恐從中阻撓其事,先遣副使向壽回報(bào)秦王,言:“魏已聽命矣。然雖如此,勸王勿伐韓為便?!鼻匚渫跻善溲裕擞H往迎甘茂,至息壤,與甘茂相遇。武王曰:“相國許為寡人約魏攻韓,今魏人聽命,相國又曰:‘勿伐韓為便?!我??”甘茂曰:“夫越千里之險(xiǎn),以攻勁韓之大邑,此不可以歲月計(jì)也。昔曾參居費(fèi),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奔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方織,應(yīng)曰:‘吾子不殺人?!椚绻省N磶?,又一人奔告曰:‘曾參殺人!’其母停梭而思,曰:‘吾子必?zé)o此事。’復(fù)織如故。少頃,又一人奔告曰:‘殺人者,果曾參也!’其母投杼下機(jī),踰墻走匿。夫以曾參之賢,其母信之;然而三人言殺人,而慈母亦疑矣。今臣之賢,不及曾參,王之信臣,未必如曾參之母,而謗臣?xì)⑷苏撸植恢谷?,臣恐大王之投杼也。”武王曰:“寡人不聽人言也,請與子盟!”于是君臣歃血為誓,藏誓書于息壤。遂發(fā)兵五萬,使甘茂為大將,向壽副之。

  兵至宜陽,圍其城五月,宜陽守臣固守不能拔,右相樗里疾言于武王曰:“秦師老矣,不撤回,恐有變?!蔽渫跽俑拭鄮煛8拭藶闀缓?,以謝武王。武王啟函視之,書中惟“息壤”二字。武王悟曰:“甘茂固嘗言之,是寡人之過也?!备姹迦f,使烏獲往助甘茂。韓王亦使大將公叔嬰率師救宜陽,大戰(zhàn)于城下。烏獲持鐵戟一雙,重一百八十斤,獨(dú)入韓軍,軍士皆披靡,莫敢御者。甘茂與向壽各率一軍,乘勢并進(jìn)。韓兵大敗,斬首七萬有馀。烏獲一躍登城,手攀城堞,堞毀,獲墮于石上,折肋而死。秦兵乘之,遂拔宜陽。韓王恐懼,乃使相國公仲侈,持寶器入秦乞和。武王大喜,許之。詔甘茂班師,留向壽安戢宜陽地方。使右丞相樗里疾先往三川開路。隨后引任鄙、孟賁一班勇士起程,直入雒陽。

  周赧王遣使郊迎,親具賓主之禮。秦武王謝弗敢見,知九鼎在太廟之旁室,遂往觀之。見九位寶鼎一字排列,果然整齊。那九鼎是禹王收取九州的貢金,各鑄成一鼎,載其本州山川人物,及貢賦田土之?dāng)?shù),足耳俱有龍文,又謂之“九龍神鼎”。夏傳于商,為鎮(zhèn)國之重器。及周武王克商,遷之于雒邑。遷時,用卒徒牽挽,舟車負(fù)載,分明是九座小鐵山相似,正不知重多少斤兩。武王周覽了一回,贊嘆不已。鼎腹有荊、梁、雍、豫、徐、揚(yáng)、青、兗、冀等九字分別,武王指雍字一鼎嘆曰:“此雍州,乃秦鼎也!寡人當(dāng)攜歸咸陽耳。”因問守鼎吏曰:“此鼎曾有人能舉之否?”吏叩首對曰:“自有鼎以來,未曾移動。聞人傳說每鼎有千鈞之重,誰人能舉?”武王遂問任鄙、孟賁曰:“二卿多力,能舉此鼎否?”任鄙知武王恃力好勝,辭曰:“臣力止可勝百鈞,此鼎十倍之重,臣不能勝。”孟賁攘臂而前曰:“臣請?jiān)囍?,若不能舉,休得見罪?!奔疵笥胰∏嘟z為巨索,寬寬的系于鼎耳之上,孟賁將腰帶束緊,揎起雙袖,用兩枝鐵臂,套入絲絡(luò),狠狠的喝一聲:“起!”那鼎離起約有半尺,仍還于地。用力過猛,眼珠迸出,目眥流血。武王笑曰:“卿大費(fèi)力。既然卿能舉起此鼎,寡人難道不如!”任鄙諫曰:“大王萬乘之軀,不可輕試!”武王不聽。即時卸下錦袍玉帶,束縛腰身,更用大帶扎縛其袖。任鄙拖袖固諫。武王曰:“汝自不能,乃妒寡人耶?”鄙遂不敢復(fù)言。武王大踏步向前,亦將雙臂套入絲絡(luò),想道:“孟賁止能舉起,我偏要行動數(shù)步,方可夸勝?!蹦吮M生平神力,屏一口氣,喝聲:“起!”那鼎亦離地半尺。方欲轉(zhuǎn)步,不覺力盡失手,鼎墜于地,正壓在武王右足上,趷札一聲,將脛骨壓個平斷。武王大叫:“痛哉!”登時悶絕。左右慌忙扶歸公館。血流床席,痛極難忍,捱至夜半而薨。武王自言:“得游鞏雒,雖死無恨?!苯袢展凰烙邛藐?,前言豈非讖乎。

  周赧王聞變大驚,急備美棺,親往視殮,哭吊盡禮。樗里疾奉其喪以歸。武王無子,迎其異母弟稷嗣位,是為昭襄王。樗里疾討舉鼎之罪,磔孟賁,族滅其家,以任鄙能諫,用為漢中太守。疾復(fù)宣言于朝曰:“通三川者,甘茂之謀也!”甘茂懼為疾所害,遂奔魏國,后死于魏。

  再說秦昭襄王聞楚送質(zhì)子于齊,疑其背秦而向齊,乃使樗里疾為大將,興兵伐楚。楚使大將景快迎戰(zhàn),兵敗被殺。楚懷王恐懼。昭襄王乃遣使遺懷王書,略云:

  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結(jié)為婚姻,相親久矣。王棄寡人而納質(zhì)于齊,寡人誠不勝其憤!是以侵王之邊境,然非寡人之情也。今天下大國,惟楚與秦,吾兩君不睦,何以令于諸侯?寡人愿與王會于武關(guān),面相訂約,結(jié)盟而散。還王之侵地,復(fù)遂前好,惟王許之。王如不從,是明絕寡人也,寡人不能以兵退矣。

  懷王覽書,即召群臣計(jì)議曰:“寡人欲勿往,恐激秦之怒;欲往,恐被秦之欺。二者孰善?”屈原進(jìn)曰:“秦,虎狼之國也。楚之見欺于秦,非一二次矣,王往必不歸?!毕鄧仰略唬骸办`均乃忠言也!王其勿行。速發(fā)兵自守,以防秦兵之至?!苯性唬骸安蝗?。楚惟不能敵秦,故兵敗將死,輿地日削。今歡然結(jié)好,而復(fù)拒之,倘秦王震怒,益兵伐楚,奈何?”懷王之少子蘭,娶秦女為婦,以為婚姻可恃,力勸王行,曰:“秦、楚之女,互相嫁娶,親莫過于此。彼以兵來,尚欲請和,況歡然求為好會乎?上官大夫所言最當(dāng),王不可不聽?!睉淹跻虺聰?,心本畏秦,又被靳尚子蘭二人攛掇不過,遂許秦王赴會。擇日起程,只有靳尚相隨。

  秦昭王使其弟涇陽君悝,乘王車羽旄,侍衛(wèi)畢具,詐為秦王,居武關(guān);使將軍白起引兵一萬,伏于關(guān)內(nèi),以劫楚王;使將軍蒙驁引兵一萬,伏于關(guān)外,以備非常。一面遣使者為好語,前迎楚王,往來不絕。楚懷王信之不疑,遂至武關(guān)之下。只見關(guān)門大開,秦使者復(fù)出迎曰:“寡君候大王于關(guān)內(nèi)三日矣。不敢辱車從于草野,請至敝館,成賓主之禮?!睉淹跻阎燎貒瑒莶蝗蒉o,遂隨使者入關(guān)。懷王剛剛進(jìn)了關(guān)門,一聲炮響,關(guān)門已緊閉矣。懷王心疑,問使者曰:“閉關(guān)何太急也?”使者曰:“此秦法也。戰(zhàn)爭之世,不得不然?!睉淹鯁枺骸盃柾鹾卧??”對曰:“先在公館伺候車駕?!奔催秤咚亳Y。

  約行二里許,望見秦王侍衛(wèi),排列公館之前,使者吩咐停車。館中一人出迎,懷王視之,雖然錦袍玉帶,舉動卻不像秦王。懷王心下躊躇,未肯下車。那人鞠躬致詞曰:“大王勿疑,臣實(shí)非秦王,乃王弟涇陽君也。請大王至館,自有話講。”懷王只得就館。涇陽君與懷王相見。方欲就坐,只聽得外面一片聲喊起,秦兵萬馀,圍住公館。懷王曰:“寡人赴秦王之約,奈何以兵見困耶?”涇陽君曰:“無傷也。寡君適有微恙,不能出門,又恐失信于君王,故使微臣悝奉迎君王,屈至咸陽,與寡君一會。以些少軍卒,為君侍衛(wèi),萬勿推辭?!蹦菚r不由楚王做主,擁之登車。留蒙驁一軍于關(guān)上。涇陽君陪乘,白起領(lǐng)兵四下?lián)硇l(wèi),西望咸陽而去。靳尚逃歸楚國。懷王嘆曰:“悔不聽昭雎、屈平之言,乃為靳尚所誤!”流淚不已。

  懷王既至咸陽,昭襄王大集群臣及諸侯使者于章臺之上。秦王南面上坐,使懷王北面參謁,如藩臣禮。懷王大怒,抗聲大言曰:“寡人信婚姻之好,輕身赴會。今君王假稱有疾,誘寡人至于咸陽,復(fù)不以禮相接,此何意也?”昭襄王曰:“向者蒙君許我黔中之地,已而不果。今日相屈,欲遂前約耳!倘君王朝許割地,暮即送王歸楚矣?!睉淹踉唬骸扒乜v欲得地,亦當(dāng)善言,何必詭計(jì)如此?”昭襄王曰:“不如此,君必不從。”懷王曰:“寡人愿割黔中矣!請與君王為盟,以一將軍隨寡人至楚受地,何如?”昭襄王曰:“盟不可信也。必須先遣使回楚,將地界交割分明,方與王餞行耳。”秦之群臣,皆前勸懷王。懷王益怒曰:“汝詐誘我至此,復(fù)強(qiáng)要我以割地,寡人死即死耳,不受汝脅也!”昭襄王乃留懷王于咸陽城中,不放回國。

  再說靳尚逃回,報(bào)與昭雎,如此恁般:“秦王欲得楚黔中之地,拘留在彼?!闭仰略唬骸拔嵬踉谇夭坏眠€,而太子又質(zhì)于齊,倘齊人與秦合謀,復(fù)留太子,則楚國無君矣!”靳尚曰:“公子蘭見在,何不立之?”昭雎曰:“太子之立已久,今王猶在秦,遽棄其命,舍嫡立庶,異日王幸歸國,何以自解?吾今詐訃于齊,以請?zhí)?,齊必信從?!苯性唬骸拔岵荒転榫y,此行當(dāng)效微勞耳!”昭雎即遣靳尚使齊,詐稱楚王已薨,迎太子奔喪嗣位。齊湣王謂其相國孟嘗君田文曰:“楚國無君,吾欲留太子以求淮北之地,何如?”孟嘗君曰:“不可。楚王固非一子,吾留太子,而彼以地來贖,可也;倘彼別立一人為王,我無尺寸之利,而徒抱不義之名,將安用之?”湣王以為然。乃以禮歸太子橫于楚。

  橫即楚王位,是為頃襄王。子蘭、靳尚用事如故。遣使告于秦曰:“賴社稷神靈,國已有王矣!”秦王空留懷王,不可得地,乃大慚怒,使白起為將,蒙驁副之,帥師十萬攻楚,取十五城而歸。楚懷王留秦歲馀,秦守者久而懈怠,懷王變服,逃出咸陽,欲東歸楚國。秦王發(fā)兵追之,懷王不敢東行,遂轉(zhuǎn)北路,間道走趙。

  不知趙國肯納懷王否,且看下回分解。

  【史料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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