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恥歸來意可憐，只因食子淚難乾；非求度難傷天性，不為成忠賊愛緣。天數(shù)凌來誰個(gè)是，劫灰聚處若為愆；從來莫道人問事，自古分離總在天。

　　且說二將策馬當(dāng)先，只見雷震子怎生模樣？有詩為證：

　　“天降雷鳴現(xiàn)虎軀，燕山出世托遺孤；侯姬應(yīng)產(chǎn)螟蛉子，仙宅當(dāng)藏不世珠。授七年玄妙訣，長生兩翅有風(fēng)雷；桃園傳得黃金棍，雞嶺先將圣主扶。目似金光飛閃電，面如藍(lán)靛發(fā)如朱；肉身成圣仙家體，功業(yè)齊天帝子圖。漫道姬侯生百子，名稱雷震豈凡夫？”

　　話說殷破敗、雷開，仗其膽氣，厲聲言曰：“汝是何人，敢攔住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賢德丈夫，事君盡忠，事親盡孝，交友以信，視臣以義，治民以禮，處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盡臣節(jié)。無故而羈里，七載守命待時(shí)，全無怒。今既放歸，為何又來追襲？反復(fù)無常，豈是天子之所為？因此奉吾師此旨，下山特來迎接我父王歸國，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你你回去，不必言勇。我?guī)熢愿溃骸豢蓚碎g眾生?！式倘晁倩乇懔??！币笃茢⌒υ唬骸昂贸笃シ颍⊙筛铱诔龃笱?，煽惑叁軍，欺吾不勇？”乃縱馬舞刀來取雷震子，雷震子將手中棍架住曰：“不要來，你想必要與我定個(gè)雌雄，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師父之命，不敢有違。且試一試與你看。”雷震子將脅下翅一聲響，飛起空中，有風(fēng)雷之聲；腳登山頭，望下看見西邊有一山嘴往外撲看。雷震子說：“待我把這山嘴打一棍你看?！币宦曧懥?，山嘴塌下一半；雷震子轉(zhuǎn)身落下來，對二將言曰：“你的頭可有這山結(jié)實(shí)？”二將見此兇惡，魂不附體。雷震子曰：“二將軍聽我之言；汝等暫回朝歌見駕，且讓你回去?！币?、雷二將軍見此光景，料不能勝他，怎得回去。有詩為證：

　　“一怒飛云起在空，黃金棍擺氣如虹；剎時(shí)風(fēng)響來天地，頃刻雷鳴遍宇中。猛烈恍如鵬翅鳥，猙獰渾似鬼山熊；從今喪卻殷雷膽，束手歸商勢已窮?！?

　　話說殷、雷二將見雷震子這等驍，況且脅生雙翼，遍體風(fēng)雷，料知決不能取勝，免得空喪性命無益，故此將機(jī)就計(jì)，轉(zhuǎn)回人馬不表。且說雷震子上山來見文王。文王嚇得癡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趕父王二將，一名殷破敗，一名雷開，他二人被孩兒以好言勸回去了。如今孩兒要送父王出五關(guān)?！蔽耐踉唬骸拔译S身自有銅符令箭，到關(guān)照驗(yàn)，即可出關(guān)?！崩渍鹱釉唬骸案竿醪槐厝绱耍粽浙~符，有誤父王歸期。如今事急勢迫，恐後面又有兵來，終是不了之局。待孩兒背父王一時(shí)飛出五關(guān)，免得又有事端。”文王聽說：“我兒話雖是好，此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父王且顧出關(guān)，馬匹之事甚小?！蔽耐踉唬骸按笋R隨我患難七年，今日一旦棄他，我心何忍?！崩渍鹱釉唬骸笆乱训酱?，豈是好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棄小而全大?！蔽耐跎锨笆峙鸟R背曰：“非昌不仁，舍你出關(guān)，奈恐追兵復(fù)至，我命難逃，我今別你，任憑你去罷，另擇良主。”文王道罷，淚別馬。有詩曰：

　　“奉敕朝歌來諫主，同吾里七年囚，臨潼一別歸西地，任你逍遙擇主投?！?

　　且說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羈?！蔽耐踉唬骸氨持遥阕屑?xì)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日緊閉，耳聞風(fēng)聲，不過一刻，已出了五關(guān)。來到金雞嶺落將下來，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關(guān)了?！蔽耐醣犻_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復(fù)見我故鄉(xiāng)之地，皆賴孩兒之力?！崩渍鹱釉唬骸案竿跚巴颈Ｖ?，孩兒就此告歸?！蔽耐躞@問曰：“我兒你為何中途拋我，這是何說？”雷震子曰：“奉師父之命，止救父王出關(guān)，即歸山洞。今不敢有違，恐負(fù)師言，孩兒有罪。父王先歸家國，孩兒學(xué)全道術(shù)，不久下山，再拜尊顏?！崩渍鹱舆殿^，與文王淚而別。正是：世間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雷震子回終南山覆師父之命不題。且說文王獨(dú)自一人，又無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紀(jì)高邁，跋履艱難。抵暮見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無資，店小二曰：“歇房與酒飯錢，為何一文不與？”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權(quán)且暫記，俟到西岐著人加利送來。”店小二怒曰：“此處比別處不同，俺西岐撒不得野，騙不得人，西伯侯千歲以仁義而化萬民；行人讓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萬民安生樂業(yè)，湛湛堯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銀子，算還明白教你去，若是遲延，送到西岐見上大夫散宜生老爺，那時(shí)悔之晚矣?！蔽耐踉唬骸拔覜Q不失信?！敝灰姷曛魅顺鰜韱柕溃骸盀楹问鲁橙?？”店小二把文王欠少飯錢說了一遍。店主人見文王年雖高邁，精神相貌不凡，問曰：“你往西岐來做甚麼事？因何盤費(fèi)也無？我又不相識(shí)你，怎麼記飯錢，說得明白，方可與你去記。”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別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里七年，蒙圣恩赦宥歸國，幸逢吾兒雷震子救我出五關(guān)，因此囊內(nèi)空虛，權(quán)記你數(shù)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來，決不相負(fù)?！蹦堑昙衣牭梦鞑?，慌忙倒身下拜；口稱：“大王千歲！子民肉眼，有失接駕之罪。復(fù)請大王入內(nèi)，進(jìn)獻(xiàn)壺漿，子民親送大王歸國?！蔽耐鯁栐唬骸澳阈丈趺l？”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杰，五代世居於此?！蔽耐醮笙玻瑔柹杲茉唬骸澳憧捎旭R借一匹與我騎了好行，俟歸國必當(dāng)厚謝。”申杰曰：“子民皆小戶之家，那有馬匹？家下有磨面驢兒，收拾鞍轡，大王暫借此行，小人親隨伏侍。”文王大悅，離了金雞嶺，過了首陽山，一路上曉行夜宿。時(shí)借深秋天氣，只見金風(fēng)颯颯，楓林翠色；景物雖是堪觀，怎奈寒烏悲風(fēng)，蛩聲慘切。況西伯早是久離故鄉(xiāng)，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時(shí)就到西岐，與母子夫妻相會(huì)，以慰愁懷。按下文王在路不表。且說文王母太姜，在宮中思想西伯，忽然風(fēng)過叁陣，竟帶吼聲；太姜命侍兒焚香，取金錢演先天數(shù)，早知西伯某日某時(shí)已至西岐。太姜大喜，忙傳令百官眾世子往西岐接駕。眾文武與各位公子無不歡喜，人人大悅。西岐萬民牽羊擔(dān)酒，戶戶焚香，氤氳拂道；文武百官與各位公子，各穿大紅吉服。此時(shí)骨肉完聚，龍虎重逢，倍增喜氣。有詩為證：

　　“萬民歡忭出西岐，迎接龍車過九逵；里七年今已滿，金雞一戰(zhàn)斷窮追。從今圣化過堯舜，目下靈臺(tái)立帝基；自古賢良周代盛，臣忠君正見雍熙?！?

　　且說文王同申杰往西岐來，行了許多路徑，依然又見故園。文王不覺心中凄然，想昔日朝歌之時(shí)，遭此大難，不意今日回歸，已是七載，青山依舊，人面已非。正嗟嘆間，只見兩桿紅招展，大炮一聲，擁出一隊(duì)人馬。文王大喜曰：“此乃眾文武來迎孤的?！敝灰姶髮④娔蠈m、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賢八俊。叁十六杰，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公、伏于道傍，次子姬發(fā)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shí)月屢更，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復(fù)觀慈顏，不勝欣慰?！蔽耐跻娦宰颖娢奈洳挥X淚下：“孤想今日心中不勝凄然，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復(fù)能完聚，睹此反覺凄然?！贝蠓蛏⒁松鷨⒃唬骸拔舫蓽嘁蛴谙呐_(tái)，一旦還國，而有事于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yǎng)生民，俟時(shí)而動(dòng)，安知今日之里，非昔時(shí)之夏臺(tái)乎？”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當(dāng)誅，蒙圣恩而不殺，雖七載之因，亦天子浩蕩洪恩。今赦孤歸國，復(fù)荷優(yōu)償，進(jìn)爵加封；賜黃鉞白旄，得專征伐，此何等殊恩，當(dāng)克盡臣節(jié)，此生決不敢萌二心。何得以夏臺(tái)相比？大夫忽發(fā)此言，豈昌之所望哉？此後慎勿復(fù)言也。”諸臣悅服。姬發(fā)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杰隨進(jìn)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jié)彩。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zhí)事成行，幢蔽日，只見眾民大叫曰：“七年遠(yuǎn)隔，未睹天顏，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睹天顏，愚民欣慰?！蔽耐趼犚姳娒袢绱?，方騎逍遙馬。眾民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比巳藲g悅，各各傾心。文王方出小山口，見兩傍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dú)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尸之苦，里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文王將衣掩面作歌曰：

　　“盡臣節(jié)兮，奉旨朝商；直諫君兮，欲正綱常。讒臣陷兮，因於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為父贖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傷骨髓；感圣恩兮，位至文王?？涔偬与y兮，路逢雷震；命不絕兮，幸至吾疆。今歸西士兮，團(tuán)圓母子；獨(dú)不見邑考兮，碎裂肝腸。”

　　文王作歌罷，大叫一聲：“痛殺我也?！钡洛羞b馬來，面如白紙；慌壞世子并文武諸人，急忙扶起，擁在懷中，連取茶湯連灌數(shù)口，只見文王十二重樓中一聲響，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叁次叁個(gè)兔兒走了。眾臣扶起文王，乘鑾輿至西岐城，進(jìn)端門至大殿。公子姬發(fā)扶文王入後宮調(diào)理湯藥，也非一日，文王之恙已愈。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生拜伏于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此乃天數(shù)，荷蒙圣恩特赦歸國，加位文王，又命夸官叁日，深感鎮(zhèn)國武成王大德，送銅符五道，放孤出關(guān)。不期殷、雷二將奉旨追龔，使孤勢窮力盡，無計(jì)可施；束手待舞之時(shí)，多虧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了一嬰兒。路逢終南山氣士云中子帶去，起名雷震。不覺七載，誰想追兵緊急，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關(guān)?！鄙⒁松唬骸拔尻P(guān)豈無將官把守，焉能得出關(guān)來？”文王曰：“若說起雷震子之形，險(xiǎn)些兒嚇殺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面如藍(lán)靛，發(fā)似朱砂，脅生雙翼，飛騰半空，勢如風(fēng)雷之狀；用一棍金棍，勢似熊羆。他將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塊來，故此殷、雷二將不敢相爭，諾諾而退。雷震子回來，背著孤家飛出五關(guān)；不須半個(gè)時(shí)辰，即是金雞嶺地面，他方告歸終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他道：‘師命不敢違，孩兒不久下山，再見父王?！蚀怂慊厝?。孤獨(dú)自行了一日，行至申杰店中；感申杰以驢兒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賞，使申杰回家。”宜生跪啟曰：“主公德貫天下，仁布四方，叁分天下，二分歸周。萬民受其安康，百姓無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鞴褮w西士，真如龍歸大海，虎復(fù)深山，自宜養(yǎng)時(shí)待動(dòng)。況天下已反四方諸侯，而紂王肆行無道，殺妻誅子，制炮烙蠆盆，醢大臣廢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殺宮嬪，聽妲己之所讒，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拒諫誅忠，沉湎酒色，謂上天不足畏。謂善不足為，一意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屬他人矣?！毖晕串?，殿西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歸放土，當(dāng)為公子報(bào)醢尸之□（“雙”字將“又”換成“言”）。況今西岐雄兵四十萬，戰(zhàn)將六十員，正宜殺進(jìn)五關(guān)，圍住朝歌，斬費(fèi)仲、妲己於市曹，廢棄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蔽耐趼牰粣傇唬骸肮乱远錇橹伊x之士，西土賴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處於不赦之地，而尚敢言報(bào)怨滅讎之語。天子乃萬國之元首，縱有過，臣且不敢言，倘敢正君之過；父有失，子亦不敢語，況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為人臣子者，先以忠孝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諫於君，故囚昌於里雖有七戴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歸善於己，古語有云：‘君子見難而不避，惟天命是從?！癫谢噬现鳎糍n文王榮歸西土，孤正當(dāng)早晚祈祝當(dāng)今；但愿八方寧息兵戈，萬民安阜樂業(yè)，方是為人臣之道。從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倫，遺譏萬世，豈仁人君子之所言也?！蹦蠈m曰：“公子進(jìn)寶，代父贖罪，非有謀逆，如何竟遭醢尸之慘？情法難容，故當(dāng)無道以正天下，此亦萬民之心也?！蔽耐踉唬骸扒渲粓?zhí)一時(shí)之見，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臨行曾對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數(shù)，算有七年之災(zāi)，切不可以一卒前來問安。候七年災(zāi)滿，自然榮歸。邑考不遵父訓(xùn)，自恃驕拗，執(zhí)忠孝之大節(jié)，不知從權(quán)，又失打聽，不知時(shí)務(wù)進(jìn)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執(zhí)；不順天時(shí)，致遭此醢身之禍。孤今奉公守法，不妄為，不悖德，以盡臣節(jié)。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諸侯自有公論。何必二卿首為亂階，自恃強(qiáng)梁，先取滅亡哉？古云：‘五倫之中，惟有君親恩最重；百行之本，當(dāng)存忠孝義為先?！录葰w國，當(dāng)以化行俗美為先，民豐物阜為務(wù)，則百姓自受安康，孤與卿等共享太平；耳不聞兵戈之聲，眼不見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馬之勞，心不懸勝敗之?dāng)_。但愿叁軍，身無披甲胄之苦，民不受驚慌之災(zāi)，即此是福，即此是樂；又何必勞民傷財(cái)，糜爛其民，然後以為功哉?！蹦蠈m、散宜生聽文王之訓(xùn)，頓首叩謝。文王曰：“孤思西北正南欲造一臺(tái)，名曰：‘靈臺(tái)?！驴稚夏局?，非諸侯所宜，勞傷百姓。然造此靈臺(tái)，可以觀災(zāi)祥之兆?！鄙⒁松嘣唬骸按笸踉齑遂`臺(tái)，既為觀災(zāi)祥而設(shè)，乃為西土之民，非為游觀之樂，何為勞民哉？況主公仁愛，功及昆蟲草木，萬姓無不銜恩。若大王出示萬民自然樂從。若大王不輕用民力，仍給工銀二錢，任民自便，隨具所欲，不去強(qiáng)他，這也無害于事。況又是為西士人民觀災(zāi)祥之故，民何不樂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彪S出示張掛各門。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