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元則　李元平　劉參　閆敬立　崔書生　李則　陸憑　潯陽李生

　　羅元則　　

　　歷陽羅元則，嘗乘舟往廣陵，道遇雨，有一人求寄載，元則引船載之。察其似長者，供待甚厚。無他裝囊，但有書函一枚，元則竊異之。夜與同臥，旦至一村，乃求"暫下岸，少頃當(dāng)還。君可駐船見待，慎無發(fā)我函中書也。"許之乃下去。須臾，聞村中哭聲，則知有異。乃竊其書視之，曰："某日至某村，當(dāng)取其乙，某村名良是。"元則名次在某下，元則甚懼而鬼還。責(zé)曰："君何視我書函？"元則乃前自陳伏，因乞哀甚苦。鬼愍然，謂："君嘗負(fù)人否？"元則熟思之曰："平生唯有奪同縣張明道十畝田，遂至失業(yè)，其人身已死矣。"鬼曰："此人訴君耳。"元則泣曰："父母年老，惟恃元則一身，幸見恩貸。"良久曰："念君厚恩相載，今舍去，君當(dāng)趨歸。三年無出門，此后可延十年耳。"即下船去。元則歸家中，歲余，其父使至田中收稻，即固辭之。父怒曰："田家當(dāng)自力，乃欲偷安甘寢，妄為妖辭耶？"將杖之，元則不得已。乃出門，即見前鬼，髡頭裸體，背盡瘡爛，前持曰："吾為君至此，又不能自保惜。今即相逢，不能相置。"元則曰："舍我辭二親。"鬼許，具以白父。言訖，奄然遂絕。其父方痛恨之，月余亦卒。（出《廣異記》）

　　【譯文】

　　歷陽的羅元則，曾經(jīng)乘船到廣陵去，途中遇雨。有一人要求搭乘，羅元則將船靠岸讓他上船，看他象個長者，供奉對待他特別好。他沒有什么行裝，只有書套一個，元則暗自驚異。夜間與他一起睡覺。第二天早晨到達(dá)一個村莊，那人要求暫時下船上岸，說："一會兒就回來，你可停船等一下，小心不要打開我封套中的信。"元則答應(yīng)，那人就下船離去。一會兒，聽到村中有哭聲，元則明白有異常情況，就私自打開他的信看，上面寫道：某日到某村，應(yīng)該取某人，那村名正是這個村。元則的名字排在某人的下面。元則非?？謶帜枪砭突貋砹?。責(zé)備道："你為什么看我的書信？"元則上前陳訴認(rèn)錯，苦苦哀求。鬼露出憐憫的樣子，問他曾經(jīng)有過違背人意否。元則細(xì)細(xì)想后說："一生只有搶奪過同縣張明通十畝田地，于是造成他失去生計，那人已經(jīng)死了。"鬼說："那人告你了。"元則哭著說："父母年老，只靠我一人，希望你發(fā)發(fā)慈悲。"過了很久才說："念你厚恩讓我乘船，現(xiàn)在放你離去，你趕緊回家，三年內(nèi)不要出家門，此后可延長十年壽命。"鬼就下船離去。元則回到家中，過了一年多，他的父親讓他到田里去收割稻谷。元則堅決推辭。父憤怒道："種田人家應(yīng)當(dāng)出力，你只想偷安做美夢，不要聽信鬼話！"要用杖打他。元則沒有辦法，才出門，就看見了以前的那個鬼，光頭裸體，背上都是爛瘡。上前抓住說："我為你達(dá)到這種程度，又不能保護(hù)自己，今即相遇，不能放過。"元則說："放我辭別二老雙親"。鬼答應(yīng)。把全部情況告訴父親。說完，氣息奄奄接著就斷了氣。他的父親才痛苦悔恨，過了一個多月也死了。

　　李元平　　

　　李元平者，睦州刺史伯成之子，以大歷五年客于東陽精舍讀書。歲余暮際，忽有一美女服紅羅裙襦，容色甚麗，有青衣婢隨來。入元平所居院他僧房中，平悅而趨之，問以所適，及其姓氏。青衣怒云："素未相識，遽爾見逼，非所望王孫也。"元平初不酬對，但求拜見。須臾，女從中出，相見忻悅，有如舊識，歡言者久之，謂元平曰："所以來者，亦欲見君，論宿昔事，我已非人，君無懼乎？"元平心既相悅，略無疑阻，謂女曰："任當(dāng)言之，仆亦何懼？"女云："己大人昔任江州刺史，君前生是江州門夫，恒在君家長直，雖生于貧賤，而容止可悅。我以因緣之故，私與交，通君才百日，患霍亂沒。故我不敢哭，哀倍常情。素持千手千眼菩薩呪，所愿后身各生貴家，重為婚姻。以朱筆涂君左股為志，君試看之。若有朱者，我言驗矣。"元平自視如其言，益信，因留之宿。久之，情契既洽，歡愜亦甚。欲曙，忽謂元平曰："詫生時至，不得久留，意甚恨恨。"言訖悲涕，云："后身父為今縣令，及我年十六，當(dāng)?shù)梅讲?。此時方合為婚姻，未間。幸無婚也。然天命已定，君雖欲婚，亦不可得。"言訖訣去。（出《廣異記》）

　　【譯文】

　　李元平是睦州刺史伯成的兒子。于大歷五年客居在東陽精舍讀書。一年后的一個傍晚，忽然有一個美女穿著紅羅衣裙，容貌姿色甚美，有青衣女婢跟隨而來，進(jìn)入元平所住院子其他僧房中。元平高興而奔去。問她們要到哪里去和她的姓名。青衣女婢怒道："素不相識，就來逼問，真不是所盼望的貴家子弟啊。元平開始不答對，只求拜見。一會兒，那女人從屋里出來，相見很高興，好象是舊相識，歡快地談了好久。她對元平說："我來的原因，就是要見你，談?wù)勍舻氖?，我已?jīng)不是人，你不害怕嗎？"元平內(nèi)心喜悅，沒有一點凝慮。對女人說："任憑你說，我有什么害怕的。"女人說："我父親從前做江州刺史，你前生是江州門夫。我長期在刺史家培育長大，你雖然生長在貧賤人家，可是容貌舉止令人喜歡。我因為這個緣故，私自與你交往。你僅僅百日，你就患霍亂死亡。但我不敢哭，倍感哀傷。經(jīng)常拿著千手千眼菩薩禱告，但愿來世各自投生到高貴人家，重新結(jié)為婚姻。我用紅筆涂你左大腿做為記號。你看著，如有紅的，我說的就驗證了。"元平自己看后象她說的，更加相信。于是留她住下，過了很久，情投意合，非常歡愉。天將亮，她忽然對元平說："投生時辰已到，不能久留，感到非常遺憾。"說完悲傷痛哭。又說："投生后的父親現(xiàn)在做縣今，到我十六歲時，你能做地方長官，那時才能完婚，不到時候，希望你不要結(jié)婚。天命已定，你雖然想結(jié)婚，也是辦不到的。"說完告別離去。

　　劉參　　

　　唐建中二年，江淮訛言有厲鬼自湖南來，或曰毛鬼，或曰毛人，或曰棖，（"或曰棖"原作"報"，據(jù)明抄本改）不恒其稱。而鬼變化無方。人言鬼好食人心，少女稚男，全取之。民恐懼，多聚居，夜烈火不敢寐，持弓刀以備。每鬼入一家，萬家擊板及銅器為聲，聲振天地。人有狂懾而死者。所在如此，官禁不能息。前兗州功曹劉參者，舊業(yè)淮泗，因家廣陵。有男六人，皆好勇，劉氏率其子，操弓矢夜守。有數(shù)女閉堂內(nèi)，諸郎巡外。夜半后，天色暝晦，忽聞堂中驚叫，言鬼已在堂中，諸郎駭。既閉戶，無因入就，乃守窺之。見一物方如床，毛鬣如蝟，高三四尺，四面有足，（明抄本"足"作"眼"。）轉(zhuǎn)走堂內(nèi)。旁又有鬼，玄毛披體，爪牙如劍，把小女置床上，更擒次女。事且迫矣，諸郎壞壁面而入，以射毛床，毛床走，其鬼亦走。須臾，失鬼所在，而毛床東奔，中鏃百數(shù)，且不能走。一人擒得，抱其毛，力扦之。食頃，俱墮河梁，大呼曰："我今抱得鬼。"鬼困。急以火相救，及以火照之，但見抱橋柱耳。劉子盡爪損，小女遺于路。居數(shù)日，營中一卒夜見毛鬼飛馳屋上，射之不可，叫呼頗動眾，明日伏罪。以令百姓，因而有盜，竊托以妖妄。既而自彌。亦不知其然。（出《通幽記》）

　　【譯文】

　　唐朝建中二年，江淮一帶謠傳有厲鬼從湖南來。有的說是毛鬼，有的說是毛人，有的說象木柱子。說法不一，鬼變化無常。人傳鬼喜歡吃人心，少女少男，全都抓取。老百姓害怕，大多數(shù)都聚集起來居住，夜間點燃烈火不敢睡覺，拿著弓箭大刀以備不測。每當(dāng)鬼進(jìn)入一家，各家都擊打木板和銅器制造聲響，響聲震天動地。有人狂嚇而死的。到處都是如此，官府禁止也不能平息。前兗州功曹劉參，原先在淮泗，家遷廣陵，有六個兒子，都好斗。劉氏率領(lǐng)他的兒子，操持弓箭守夜。有幾個女的關(guān)在屋內(nèi)。各兒郎在外巡視。半夜后，天色昏暗，忽然聽到屋內(nèi)驚叫，說鬼已在屋里，各兒郎驚懼。門已關(guān)閉，無法進(jìn)入救人，就守在外面往里看，看見一物方形象床，剛毛象刺猬，高有三四尺，四面有腳，在屋內(nèi)轉(zhuǎn)跑。旁邊有一鬼，赤黑的毛披散在身體上，爪和牙象利劍。把小女兒放在毛床上，接著去抓次女。情況緊急，各兒郎破墻而入，用箭射毛床。毛床跑，那鬼也跑。一會兒，失去鬼的蹤影，毛床向東奔跑，中箭數(shù)百，不能跑。一個人捉到，抱住他的毛，用力拽他。一頓飯的工夫，一起掉到河里，大叫道："我現(xiàn)在抱住鬼了！鬼已困乏，趕緊用火援助我。"等到用火照時，只見他抱著橋柱而已。劉參的兒子都被抓壞了，小女兒被扔在路上。過了幾天，軍營中有一士兵，夜間看見一個毛鬼飛奔到屋上，射它沒有射著，叫喊驚動了很多人，第二天受到懲處，用以使百姓明白，由于有盜賊盜竊，借故推托是妖怪。以后自行消失，也不知那是怎么回事。

　　閆敬立　　

　　興元元年，朱泚亂長安。有閆敬立為段秀實告密使，潛途出鳳翔山，夜欲抵太平館。其館移十里，舊館無人已久，敬立誤入之，但訝萊蕪鯁澀。即有二皂衫人迎門而拜，控轡至廳。即問此館何以寂寞如是，皂衫人對曰："亦可住。"既坐，亦如當(dāng)館驛之禮。須臾，皂衫人通曰："知館官前鳳州河池縣尉劉俶。"敬立見之，問曰："此館甚荒蕪，何也？"對曰："今天下榛莽，非獨此館，宮闕尚生荊棘矣。"敬立奇其言，語論皆出人右。俶乃云："此館所由（"由"原作"用"，據(jù)明抄本改。）并散逃。"因指二皂衫人曰："此皆某家昆侖奴，一名道奴，一名知遠(yuǎn)，權(quán)且應(yīng)奉爾。"敬立因于燭下，細(xì)目其奴。皂衫下皆衣紫白衣，面皆昆侖，兼以白字印面分明，信是俶家人也。令覘廚中，有三數(shù)婢供饌具，甚忙，信是無所由。（"由"原作"用"，據(jù)明抄本改。）良久，盤筵至。食精。敬立與俶同飡，甚飽。畜仆等皆如法，乃寢。敬立問俶曰："緣倍程行，馬瘦甚，可別假一馬耶？"答曰："小事耳。"至四更，敬立命駕欲發(fā)，俶又具饌，亦如法。俶處分知遠(yuǎn)，以西槽馬，送大使至前館。兼令道奴被東槽馬："我餞送大使至上路。"須臾馬至，敬立乃乘西槽馬而行，俶亦行。可二里，俶即卻回執(zhí)別，異于常館官。別后數(shù)里，敬立覺所借馬，有人糞之穢，俄而漸盛，乃換己馬被馱。（"被馱"明抄本作"乘之"。）而行四五里，東方似明。前館方有吏迎拜，敬立驚曰："吾才發(fā)館耳。"曰："前館無人。"大使何以宿，大訝。及問所送仆馬，俱已不見，其所馱輜重，已卻回百余步置路側(cè)。至前館，館吏曰："昔有前官鳳州河池縣尉劉少府殯宮，在彼館后園，久已頹毀。"敬立卻回驗之，廢館更無物，唯墻后有古殯宮。東廠前有搭鞍木馬，西側(cè)中有高腳木馬，門前廢堠子二，殯宮前有冥器數(shù)人。漸覺喉中有生食氣，須臾吐昨夜所食，皆作杇爛氣。如黃衣曲塵之色。斯乃櫬中送亡人之食也。童仆皆大吐，三日方復(fù)舊。（出《博異記》）

　　【譯文】

　　興元元年，朱泚作亂長安。閆敬立作段秀實的告密使，秘密離開鳳翔山，夜晚要到達(dá)太平館。那館已遷移了十里，舊館無人已很久。敬立誤入舊館，只是驚奇荒蕪枯澀。有兩個穿黑衣服的人迎門行拜，控制馬轡到大廳，就問此館因為什么寂寞到如此地步。穿黑衣人回答說："也可以住。"坐后，一切都遵照館驛的禮數(shù)進(jìn)行著。過了一會兒，黑衣人通報說："知館官前鳳州河池縣尉劉俶到。"敬立接見他。問道："這館很荒蕪，為什么？"回答說："現(xiàn)在天下草木叢雜，不單單這個驛館，宮殿還生荊棘呢。"敬立認(rèn)為他的話奇特，談?wù)撛谝话闳酥?。叔說"此館所用的人都已逃走。"指著兩個穿黑衣人說："這都是我家的昆侖奴，一個叫道奴，一個叫知遠(yuǎn)，暫且來侍奉你。"敬立于是在燈燭下，細(xì)看那奴仆，黑衫下都穿著紫白衣服，面上都有昆侖，再加上用白字印面上很分明，確實是劉俶家的人。讓看廚房，有幾個女仆陳設(shè)食具，很忙，確實沒有其他的人。過了很久，筵席擺上，食物精美。敬立和劉俶一起進(jìn)餐，很飽。仆人等也都如此，才睡覺。敬立問俶道："由于加倍兼程，馬累得很瘦，能另外借一匹馬嗎？"回答說："小事罷了。"到了四更天，敬立命令整理車馬準(zhǔn)備出發(fā)。劉俶又準(zhǔn)備了飯菜，也象那種方法。劉俶安排知遠(yuǎn)，取西槽的馬，送大使到前邊的驛館，并讓道奴備好東槽的馬，親自送大使上路。一會兒馬到，敬立騎西槽的馬而行。劉俶也跟著走。走了二里地，劉俶就執(zhí)手告別返回，和平常的館官不同。分別后走了幾里，敬立感覺所借的馬，有人糞的穢氣，一會兒漸漸味大，于是換自己的馬騎。走了四五里，東方像要亮了，前邊驛館正好有官吏迎拜。敬立吃驚的說："我才出驛館呀。"說："前館沒有人，大使憑什么住宿？"大驚。到問所送的馬匹，全都不見了，那所馱的輜重，已退回百余步放到路邊。到了前館，館吏說："從前有原做鳳州河池縣尉的劉少府的殯宮，在那驛館的后園，早已廢毀。"敬立回去驗證它，廢館再無什么東西，只是墻后有個古殯宮，東廠前有個搭鞍的木馬，西側(cè)中有個高腳木馬，門前有廢土堡兩座，殯宮前有殉葬品數(shù)人。敬立漸漸感覺嗓子眼有生食味，一會兒，吐出昨夜所吃的食物，都是腐爛味，象黃衣曲塵的顏色，這是棺材里送給死人的食物，童仆等人都大吐，三日后才復(fù)舊。

　　崔書生　　

　　博陵崔書生，往長安永樂里。先有舊業(yè)在渭南。貞元中，嘗因清明節(jié)歸渭南，行至昭應(yīng)北墟垅之間，日已晚，歇馬于古道左。比百余步，見一女人，靚粧華服，穿越榛莽，似失路于松柏間。崔閑步劘（明抄本"閑"作"踵"，"劘"作"覷"。）逼漸近，乃以袂掩面，而足趾跌蹶，屢欲仆地。崔使小童逼而覘之，乃二八絕代之姝也。遂令小童詰之曰："日暮何無儔侶，而愴惶於墟間耶？"默不對。又令一童，將所乘馬逐之，更以仆馬奉送。美人回顧，意似微納，崔乃僂而緩逐之，以觀其近遠(yuǎn)耳。美人上馬，一仆控之而前。才數(shù)百步，忽見女奴三數(shù)人。哆口坌息，踉蹌而謂女郎曰："何處來？數(shù)處求之不得。"擁馬行十余步，則長年青衣駐立以俟。崔漸近，乃拜謝崔曰："郎君憫小娘失路，脫驂仆以濟(jì)之，今日色已暮，邀郎君至莊可矣？"崔曰："小娘子何忽獨步凄惶如此？"青衣曰："因被酒興酣至此。"取北行一二里，復(fù)到一樹林，室屋甚盛，桃李甚芳。又有青衣七八人，迎女郎而入。少頃，一青衣出，傳主母命曰："小外生因避醉，逃席失路，賴遇君子，卹以仆馬。不然日暮，或值惡狼狐媚，何所不加。闔室戴佩。且憩，即當(dāng)奉邀。"青衣數(shù)人更出候問，如親戚之密。頃之，邀崔入宅。既見，乃命食。食畢（畢原作果。據(jù)明抄本改。）酒至，從容敘言："某王氏外生女，麗艷精巧，人間無雙，欲待君子巾櫛，何如？"崔放（"放"原作"逐"，據(jù)明抄本改）逸者，因酒拜謝于座側(cè)。俄命生出，實神仙也。一住三日，宴游歡洽，無不酣暢。王氏常呼其姨曰玉姨。玉姨好與崔生長行，愛崔口脂合子。玉姨輸，則有玉環(huán)相酬。崔輸且多，先于長安買得合子六七枚，半已輸玉姨，崔亦贏玉指環(huán)二枚。忽一日，一家大驚曰："有賊至。"其妻推崔生于后門出。才出，妻已不見，但自于一穴中。唯見芫花半落，松風(fēng)晚清，黃萼紫英，草露沾衣而已。其贏玉指環(huán)猶在衣帶。卻省初見美人之路而行，見童仆以鍬鍤發(fā)掘一塞穴，已至櫬中，見銘記曰："原周趙王女玉姨之墓。平生憐重王氏外生，外生先歿，后令與生同葬。棺柩儼然，開櫬，中有一合，合內(nèi)有玉環(huán)六七枚。崔比其睹者，略無異矣。又一合，中有口脂合子數(shù)枚，乃崔生輸者也。崔生問仆人，"但見郎君入柏林，尋覓不得，方尋掘此穴，果不誤也。"玉姨呼崔生奴仆為賊耳。崔生感之，急為掩瘞仍舊矣。（出《博物志》）

　　【譯文】

　　博陵姓崔的書生，到長安永樂里。祖先有舊業(yè)在渭南。貞元年間，曾經(jīng)在清明節(jié)回渭南，走到昭應(yīng)北，荒墳之間，天已晚，在古道旁歇馬。百余步外，看見一女子，濃妝華服，穿越在芫雜叢生的草木中，好象在松柏間迷失了路。崔漫步前行漸漸走近，那女子用衣袖遮臉。而腳跟不穩(wěn)要跌倒，多次要倒地。崔讓小童走近看她，是個年方二八的絕代美人。于是讓小童問她："天已晚為什么沒有伴侶，凄愴驚慌地在荒墳之中行走呢？"默默地不回答。又讓另一童，騎馬追她，又把仆人和馬匹送她使用，美人回頭看看，意思是象同意接受。崔就曲背而慢慢地追她，看她到何處去。美人上馬，一仆人牽馬在前。才走了幾百步，忽然看見個女奴，張口喘息，踉蹌而來對女郎說："從何處來？多處找你找不到。"簇?fù)碇R走了十余步，看見一年長的婢女站立等待。崔漸漸走近，青衣拜謝崔說："你憐憫小娘子失路，讓出馬匹和仆人幫助她，現(xiàn)在天色已晚，邀請你到莊上可以嗎？"崔曰："小娘子為什么獨自行走凄愴驚慌到如此程度？"青衣說："因喝酒盡興過量達(dá)到如此地步。"取道向北走了一二里，又到一樹林，房屋很美，桃李香氣很濃。又有青衣七八個人，迎接女郎進(jìn)去。片刻，一青衣出來，傳女主人命令說："小外甥女因逃避酒醉，逃離宴席迷失了路，全靠遇著你，周濟(jì)了仆人和馬匹，不這樣的話，天晚如果遇上惡狼狐貍精，怎么能不遇害?，F(xiàn)關(guān)在屋里穿戴打扮，你暫且休息，馬上邀你進(jìn)入。"青衣多人連續(xù)出來問候，象親戚那樣親密。一會兒，邀請崔生進(jìn)屋。進(jìn)見后，命令上食品，吃完又上酒宴。青衣舒緩地說："王氏是我的外甥女，姿色艷麗，性情精巧，人間無二，想要侍候你，怎么樣？"崔生是個豪放的人，靠著酒興在座側(cè)拜謝。一會兒命外甥女出來，確實是神仙。一住就是三天，飲宴游玩歡樂融洽，無比的暢快。王氏常叫她姨為玉姨。玉姨喜歡與崔生賭長行。喜愛崔生的口脂合子，玉姨輸了，就給玉環(huán)酬對。崔生輸?shù)亩?，先前在長安買的合子六七個，一半已輸給玉姨，崔生也贏了玉環(huán)二個。忽然一天，全家大驚說，來賊了，他的妻子推崔生從后門出去。才出去，妻子已經(jīng)不見了，只是自己在一個洞穴中。只見芫花半落，松間夜晚的清風(fēng)，黃萼紫英，草上的露水沾濕了衣服罷了。那贏的玉指環(huán)還在衣帶上。沿著當(dāng)初見美人的路而去?？匆娡陀面@挖掘一個墓穴，已挖到棺材，發(fā)現(xiàn)那上面刻記著，后周趙王女玉姨之墓。平生愛憐王氏這個外甥女，外甥女先死，后讓與外甥女同葬，棺柩整齊完好。打開棺材，里面有一個合子，合子里有玉環(huán)六七個。崔生和他賭贏的比較，沒有一點差異。另一合，里面有口脂合子數(shù)個，是崔生輸?shù)?。崔生問仆人，仆人說只見你進(jìn)入柏林，尋找不著，才追尋挖掘這個墓穴，果然不錯。玉姨叫崔生的奴仆是個賊，崔生感謝她，立刻掩埋如舊。

　　李則　　

　　貞元初，河南少尹李則卒，未斂，有一朱衣人來，投刺申吊，自稱蘇郎中。既入，哀慟尤甚。俄頃尸起，與之相搏。家人子驚走出堂，二人閉門毆擊，及暮方息，孝子乃敢入。見二尸共臥在床，長短形狀，姿貌須髯衣服，一無差異。於是聚族不能識，遂同棺葬之。（出《獨異志》）

　　【譯文】

　　貞元年初，河南少尹李則死，未下葬。有一個穿紅衣的人來，投上名片進(jìn)行吊唁。自稱是蘇郎中。進(jìn)去后，哀傷慟哭特別厲害。一會兒尸體起來，與他搏斗。全家人嚇跑出屋。二人關(guān)門毆打，到晚上才平息。戴孝的兒子才敢進(jìn)去，見兩具尸體一起躺在床上，長短形狀，姿態(tài)容貌胡須衣服，沒有一點差別。于是聚集全族的人都不能辨別，就同棺埋葬了他們。

　　陸憑　　

　　吳郡陸憑少有志行，神彩秀澈，篤信謙讓。家于湖州長城，性悅山水，一聞奇麗，千里而往，其縱逸未嘗寧居。貞元乙丑三月，游永嘉，遘疾而歿。憑素與吳興沈萇友善，萇夢憑顏色憔悴，曰："我游至永嘉，苦疾將困。君為知我者，愿托家事。"萇悲之。又?jǐn)⑴f歡，宴語久之。因述文章，話虛無之事，乃謂萇曰：贈君《浮云詩》一篇，以寄其懷。詩曰：'虛虛復(fù)空空，瞬息天地中。假合成此像，吾亦非吾躬，"悲吟數(shù)四。臨去曰："憑船已發(fā)來，明日午時到此。"執(zhí)手而去。及覺，所記甚分明，乃書而錄之。如期而憑喪船至。萇撫孤而慟，賻助倍禮。詞人楊丹為之誌，具旌神感，銘曰："篤生府君，美秀而文。沒而不起，寄音浮云。"（出《通幽記》）

　　【譯文】

　　吳郡的陸憑年少就有志向和品行，神彩秀美，忠實謙讓，家在湖州長城。天性喜歡山水，一聽到有奇麗的景觀，不遠(yuǎn)千里而往，他恣縱豪放未曾安穩(wěn)住過。貞元乙丑年三月，游覽永嘉，得病而死。憑平時與吳興的沈萇友好。萇夢見憑臉色憔悴，說："我游覽到永嘉，苦于疾病將睡去，你是我的知己，愿把家事托付于你。"萇很悲痛。又?jǐn)⒄f過去的歡樂，平靜地說了很久，于是談?wù)撐恼?，說些虛無的事，對萇說："贈送你浮云詩一篇，用來寄托我的情懷。"詩寫道："虛虛復(fù)空空，瞬息天地中。假合成此象，吾亦非吾躬。"悲吟多遍。臨去時說："我的船已開來，明天午時到這里。"招手離去，到醒覺，記憶特別清楚，就寫下記錄它。按期憑的喪船到。萇撫摸著遺孤而痛哭。加倍拿禮物資助辦喪事。詞人楊丹為他寫墓志，備辦表彰讓神感知。墓志銘寫道："篤生府君，美秀而文。沒而不起，寄音浮云。"

　　潯陽李生　　

　　李生者，貞元中，舉進(jìn)士，下第歸潯陽，途次商洛。會漢南節(jié)使入覲，為道騎所迫。四顧唯蒼山萬重，不知所適。時日暮馬劣，無仆徒。見荊棘之深，有殯宮在焉，生遂投匿其中。使既過，方將前去，又不知道途之幾何，乃嘆曰："吾之寄是，豈非命哉？"于是止于殯宮中，先拜而祝曰："某家廬山，下第南歸，至此為府公前驅(qū)所迫，既不得進(jìn)，又不得退，是以來?；耆缬兄溉菀幌χ?。"既而閑望，時風(fēng)月澄霽。雖郊原數(shù)里，皆可洞見。又有殯宮，在百步外，仿佛見一人，漸近，乃一女子，妝飾嚴(yán)麗，短不盡尺，至殯宮南，入穴中。生且聽之，聞其言曰："金華夫人奉白崔女郎，今夕風(fēng)月好，可以肆目，時難再得，愿稍留念。"穴中應(yīng)曰："屬有貴客，寄吾之舍，吾不忍去，乖一夕之歡，不足甚矣。"其人乃去，歸殯宮下。生明日至逆族問之，有知者，是博陵崔氏女也，隨父為尉江南，至此而歿，遂藁葬焉。生感之，乃以酒膳致奠而去。（出宣室志）

　　【譯文】

　　李生，貞元年間，考舉進(jìn)士，落榜回潯陽，途經(jīng)商洛，適逢漢南節(jié)使入京會見天子，被道騎所逼迫，四外望去只有蒼山萬重，不知道應(yīng)到哪里去。當(dāng)時天晚馬累，沒有仆人，只見深深的荊棘，有殯宮在那里。李生于是藏匿在那里，節(jié)使已經(jīng)過去，才向前去。又不知道路途多少，就嘆息說："我就住在這里，難道不是命嗎？"于是停止在殯宮中。先拜謝而禱告說："我家住在廬山，落第向南回家，到這被府公前驅(qū)所逼迫，既不能前進(jìn)，又不能后退，這才來到這里，鬼魂如果有知，希望能容納一個夜晚的安歇。"接著四下閑看，當(dāng)時風(fēng)清月朗，即使郊野幾里，都可以看見。另有殯宮，在百步以外，仿佛看見一人，漸漸走近。是一個女子，妝飾端整美麗，身高不足一尺，到殯宮南面，進(jìn)入墓穴中。李生聽之，聽到她說："金華夫人奉告崔女郎，今晚風(fēng)月美好，可以觀望，時機(jī)再難得到，希望稍微留作紀(jì)念。"穴中應(yīng)答說："適值有貴客，住在我的館舍，我不忍心離去，違背一夕的歡樂，不是特別可惜的。"那人才離去。李生第二天到客舍打聽，有了解的，這是博陵崔氏女兒，跟隨父親做江南尉，到這而死，于是埋葬在那里，李生感激她，用酒食祭奠后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