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諶 盧李二生 薛肇
裴諶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
隋大業(yè)中，相與入白鹿山學(xué)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云飛羽化，無非積學(xué)。
辛勤采練，手足胼胝，十?dāng)?shù)年間。無何，梁芳死。敬伯謂諶曰：“吾所以去國忘家，耳絕絲竹，口厭肥豢，目棄奇色，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豈非凱乘云駕鶴，游戲蓬壺?？v其不成，亦望長生，壽畢天地耳。今仙海無涯，長生未致，辛勤于云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游于京洛。意足然后求達(dá)，建功立事，以榮耀人寰?？v不能憩三山，飲瑤池，驂龍衣霞，歌鸞舞鳳，與仙官為侶，且腰金拖紫，圖形凌煙，廁卿大夫之間，何如哉！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br />
諶曰：“吾乃夢醒者，不復(fù)低迷。”
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diào)授左武衛(wèi)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shù)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制使之行，呵叱風(fēng)生，舟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fēng)。敬伯以為吾乃制使，威振遠(yuǎn)近，此漁父敢突過。試視之，乃諶也，遂令追之。因請維舟，延之坐內(nèi)，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到此極也。夫風(fēng)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長，尚秉燭游，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敬伯自出山數(shù)年，今廷尉評事矣。昨者推獄平允，乃天錫命服?；茨弦瑟z，今讞于有司，上擇詳明吏覆訊之，敬伯預(yù)其選，故有是行。雖未可言宦達(dá)，比之山叟，自謂差勝。兄甘勞苦，竟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須，當(dāng)以奉給。”
諶曰：“吾儕野人，心近云鶴，未可以腐鼠嚇也。吾沉子浮，魚鳥各適，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須者，吾當(dāng)給爾，子何以贈我？吾與山中之友，市藥于廣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園橋東，有數(shù)里櫻桃園，園北車門，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當(dāng)尋我于此。”遂倏然而去。
敬伯到廣陵十余日，事少閑，思諶言，因出尋之。果有車門，試問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涼，移步愈佳。行數(shù)百步，方及大門，樓閣重復(fù)，花木鮮秀，似非人境。煙翠蔥籠，景色妍媚，不可形狀。香風(fēng)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凌云之意，不復(fù)以使車為重，視其身若腐鼠，視其徒若螻蟻。
既而稍聞劍佩之聲，二青衣出曰：“裴朗來。”俄有一人，衣冠偉然，儀貌奇麗。敬伯前拜，視之乃諶也。裴慰之曰：“塵界仕宦，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負(fù)之而行，固甚勞困?！彼煲疽匀耄谥刑?。
窗戶棟梁，飾以異寶，屏帳皆畫云鶴。有頃，四青衣捧碧玉臺盤而至，器物珍異，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饌，目所未窺。既而日將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燈，光華滿坐。女樂二十人，皆絕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顧小黃頭曰：“王評事者，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棄吾下山，別近十年，才為廷尉。屬今俗心已就，須俗妓以樂之。顧伶家女無足召者，當(dāng)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如近無姝麗，五千里內(nèi)，皆可擇之。”小黃頭唯唯而去。
諸妓調(diào)碧玉箏，調(diào)未諧，而黃頭已復(fù)命，引一妓自西階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參評事。”敬伯答拜。細(xì)視之，乃敬伯妻趙氏。而敬伯驚訝不敢言，妻亦甚駭，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階下，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趙素所善也，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間，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趙顧敬伯，潛系于衣帶。妓奏之曲，趙皆不能逐，裴乃令隨趙所奏，時時停之，以呈其曲。其歌雖非云韶九奏之樂，而清亮宛轉(zhuǎn)，酬獻(xiàn)極歡。
天將曙，裴召前黃頭曰：“送趙夫人?！鼻抑^曰：“此堂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憐其為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于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今日之會，誠再難得。亦夫人宿命，乃得暫游。云山萬重，復(fù)往勞苦，無辭也?！壁w拜而去。
斐謂敬伯曰：“評公使車留此一宿，得無驚郡將乎，宜且就館。未赴闕閑時，訪我可也。塵路遐遠(yuǎn)，萬愁攻人，努力自愛?！本床葜x而去。復(fù)五日將還，潛詣取別。其門不復(fù)有宅，乃荒涼之地，煙草極目，惆悵而返。
及京奏事畢，將歸私第，諸趙競怒曰：“女子誠陋，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禮，亦宜敬之，夫上以承先祖，下以繼后事，豈茍而已哉。奈何以妖術(shù)致之萬里，而娛人之視聽乎？朱李尚在，其言足徵，何諱乎！”敬伯盡言之，且曰：“當(dāng)此之時，敬伯亦自不測。此蓋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記得裴言，遂不復(fù)責(zé)。吁，神仙之變化，誠如此乎？將幻者鬻術(shù)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且夫雀為蛤，雉為蜃，人為虎，腐草為螢，蜣螂為蟬，鯤為鵬，萬物之變化，書傳之記者，不可以智達(dá)，況耳目之外乎？（出《續(xù)玄怪錄》）
【譯文】
裴諶、王敬伯、李芳三個人結(jié)為超脫世俗的好友。
隋煬帝大業(yè)年間，三個朋友一齊進(jìn)白鹿山學(xué)道。他們認(rèn)為用銅煉金用汞煉銀的方術(shù)一定能得到，長生不老的仙藥一定能求著。至于騰云駕霧，羽化成仙的功夫，只要苦修苦煉，也是早晚能成功的。
然而，他們經(jīng)過十幾年的修煉內(nèi)功，采集仙藥，歷盡了辛苦艱難，手、腳都磨起了老繭，卻仍然什么也沒得到。
后來梁芳死了，王敬伯對裴諶說：“咱們背井離鄉(xiāng)，拋棄了世間豪華富貴的生活進(jìn)了這深山老林，聽不見美妙的音樂，吃不到美味的佳飲，看不到美麗的女色。離開華美的府第住進(jìn)茅屋，以享樂為恥，自甘寂寞過著如此清苦的生活，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得了道，成了仙，有朝一日能騎鶴駕云到蓬萊仙宮去過上神仙的日子。就算成不了仙，也希望能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然而如今仙境渺渺不知在哪里，長生也沒什么指望，我們?nèi)绻^續(xù)在這里苦熬，只能死在山中了。我打算立刻出山去重新過豪華的生活，乘肥馬穿輕裘，欣賞音樂親近美女。游遍京城勝地，玩夠了再去追求功名宦位，以求在世間顯身揚(yáng)名。縱然不能飲宴于天宮瑤池，不能乘著天馬神龍聽鳳歌看鸞舞，不能日日與神仙為伴，但是在人世上身居高官，身穿紫袍腰系金帶，每天和高官顯貴在一起，還能使自己的圖像掛在天子為功臣特建的，‘凌煙閣’上，該多么榮耀。咱們?yōu)槭裁床换厝ツ?？何必白白死在這空山里！”
裴諶說：“我早已看破人間的榮華富貴如過眼煙云。大夢初醒的人怎么可能再回到夢境中去呢？”
王敬伯任憑裴諶怎樣挽留也不聽，一個人出了山。
當(dāng)時是唐太宗真觀初年，王敬伯不但恢復(fù)了原任的官職，而且在舊職的級別上被新任為左武衛(wèi)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不到幾年他就升任為大理寺的廷評，穿上了紅袍。
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坐船走到高郵，當(dāng)時他的船隊(duì)儀仗森嚴(yán)，威風(fēng)十足，江上的民船都躲著不敢走。這時天下著小雨，忽然有一只小漁舟出現(xiàn)在官家船隊(duì)前面，船上是一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漁夫。劃著槳很快地駛過船隊(duì)，像一陣疾風(fēng)。王敬伯心里很不高興，心想我是朝里派出的使臣，誰都對我敬畏回避，怎么這個漁夫敢為此放肆？仔細(xì)一看。那漁夫意是當(dāng)年和他一起在山中修道的裴諶。
于是趕快派船追上去。把裴諶追到后，王敬伯命手下人把裴諶的漁船連在自己大船的后面，請裴諶上了大船，進(jìn)艙坐下，握著裴諶的手說：“老兄當(dāng)初堅(jiān)持不和我一起出山，拋開了世上的功名利祿，一意修道，但到如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不還是個江上的漁夫嗎？所以我看修道的事如同捕風(fēng)捉影，太坑人了。古人尚懂得人生苦短抓緊享樂，甚至點(diǎn)著燈燭不讓夜晚虛度，何況青春年少白白扔掉歲月呢？我出山后才幾年就做到了廷尉評事，由于我辦案公正受到朝廷贊賞，天子特賜我穿紅袍系金腰帶。最近淮南有一件疑案一直定不了案，案情上報到大理寺，皇上命令派一個干練的官員到淮南復(fù)審疑案，我被選中，所以才有這次淮南之行。我現(xiàn)在雖然還算不上飛黃騰達(dá)，但比起山中的老翁還是要強(qiáng)得多吧。裴兄你卻仍像從前那樣甘心在山中埋沒了自己，我真是不能理解??！不知裴兄需要什么東西，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br />
裴諶說：“我雖是個山中的平民，但早把心寄托于閑云野鶴，我怎么會像《莊子》中說得那樣。讓只腐爛的死鼠引起我的興趣呢？我像魚一樣在江里游，你像鳥一樣在天上飛，各有各的樂趣，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人世間需要的東西我都非常充足，你能送我什么呢？我和山里的朋友一同到廣陵賣藥，也有個歇腳的地方。在青園樓的東邊，有一個幾里寬的櫻桃園，園北有個行車的門，那就是我家。你公余之后如果有空，可以到那里找我?！迸嶂R說完，就瀟灑地離去了。
王敬伯到廣陵十幾天后，空閑時想起了裴諶的話。就去找裴諶，找到了櫻桃園，果然有個車門，一打聽，果然是裴家。門上領(lǐng)王敬伯往里去。起初周圍挺荒涼，越走景色越好。走了幾百步后，又近了一個大門，門內(nèi)樓閣重重，花草繁茂，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霧氣籠罩，景色無比秀麗，無法形容，陣陣香風(fēng)襲人，令人神清氣爽，飄飄然好像身在云中。
王敬伯此時的心情也大大轉(zhuǎn)變了，覺得做官為宦實(shí)在沒什么意思，自己的肉體像只死老鼠一樣卑賤，看他那些同僚也像螞蟻一樣卑微了。不一會兒，聽見輕微的佩劍撞擊的聲音，兩個青衣女子出來說：“裴郎來了?！?br />
只見一個儀表堂堂衣冠華貴的人來到面前，王敬伯趕快下拜，抬頭一看，竟是裴諶。
裴諶安慰王敬伯說：“你長期在人間做官，久吃腥膻的魚肉，心中盡是貪欲私心，像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使你步履艱難哪。”裴諶把王敬伯請到客廳，只見門窗屋梁都裝飾著奇珍異寶，屏風(fēng)帳幕都畫著仙鶴。
不一會兒，四個青衣女子捧著碧玉的盤子進(jìn)來，其中的器皿光彩照人，不是人間有的東西，擺上來的美酒佳肴也從來沒吃過。天快黑時，裴諶請王敬伯入席，在室內(nèi)點(diǎn)起了放射多種彩色的燈，照得室中光彩迷離。又叫來了二十個奏樂的女子，一個個都是絕代佳麗，列坐在王敬伯面前。
裴諶告訴管家說：“王敬伯是我山中的朋友，由于修道的意志不堅(jiān)，扔下我下了山，離別十年了，他才做到廷尉，他的心已經(jīng)完全歸于凡俗了，所以就叫世間的妓女來讓他取樂吧。我看花街柳巷的那些女子也太差了，你不妨在書香門第和官宦人家給他找一個女子來。如果近處沒有美貌的，在五千里之內(nèi)為他請一個也行?！?br />
管家答應(yīng)著出去了。那些奏樂女子就給碧玉箏調(diào)弦，弦還沒調(diào)好。管家已經(jīng)領(lǐng)了一個女子進(jìn)來，向裴諶下拜。裴諶說：“快拜見王評事?！蓖蹙床策B忙向那女子還禮。仔細(xì)一看，竟是自己的妻子趙氏。
王敬伯大吃一驚，但沒敢說什么，他妻子也很驚恐，不斷地看他。裴諶讓趙氏坐在玉石臺階下，一名侍女捧著玳瑁鑲嵌的箏給了她。趙氏平時就很會彈箏，裴諶就讓她和那些女子一起合奏以助酒興。王敬伯趁裴諶不注意，從盤子里拿了一枚深色的紅李子扔給妻子趙氏，趙氏看了看，把李子偷放在衣帶里。那些女子演奏的曲子趙氏跟不上，裴諶就叫她們隨著趙氏演奏，并常常讓其余的女子停下演奏以顯出趙氏的獨(dú)奏。歌曲和音樂雖然不像《云門大卷》和《韶樂》這些古代名曲那樣演奏后能引來鳳凰，但旋律十分清亮，宛轉(zhuǎn)動聽，賓主敬酒酬答十分快活。
到天快亮?xí)r，裴諶召來管家讓他送趙氏回去。并說：“這個廳堂是九天畫堂，凡人是不能進(jìn)的。但我過去和王敬伯是修道時的朋友，可憐他為世上的榮華迷了心竅，自己甘心赴湯蹈火，聰明反被聰明誤，工于心計(jì)反害了自己，從此將在生生死死的苦海中沉浮，看不到彼岸，所以才故意請他到這里來，想使他開竅醒悟。今天一見之后，將來很難重逢。夫人你也是命中有緣到這里一游。你來往一次經(jīng)過了萬重云山，十分辛苦，我就不再說什么了。”
趙氏就拜別了裴諶。裴諶又對王敬伯說：“你身有公務(wù)卻在這里住了一宿，你的下屬和郡里的官員會因找不到你而驚惶的，你就先回你的驛館吧。在你沒有回京復(fù)命前，還可以再來看我，塵世上的路漫長遙遠(yuǎn)。人在世上常常會有千愁萬慮，望你多多珍重吧?！?br />
王敬伯也拜謝辭別了裴諶。
五天后，王敬伯公務(wù)完畢要回京了，就偷偷又去找裴諶，想向他辭行。但到了櫻桃園，車門內(nèi)再也沒有裴諶的華貴府邸，只是一塊長滿野草的荒地，心中十分惆悵他回去了。
王敬伯到京城復(fù)命之后，回到自己家去時，妻子趙氏全家都怒氣沖沖找他理論，說：“我家女兒盡管丑陋配不上你，但既然行了大理和你成婚你就應(yīng)該敬重她，這樣才能上以繼承祖業(yè)，下以傳繼后代，這是決不能有一點(diǎn)茍且的?？墒悄銥槭裁从醚g(shù)把她弄到萬里之外，讓她當(dāng)樂伎讓外人取樂呢？那顆紅李子還在，她說得也有根有據(jù)，你還想隱瞞嗎？”王敬伯只好說了全部詳情，并說：“當(dāng)時我也沒有辦法，不知是怎么回事?？磥硎桥嶂R已經(jīng)得道成仙，故意顯示道術(shù)給我看看的?！逼拮于w氏也記得裴諶當(dāng)時說的那些話，說絕不是王敬伯用了妖術(shù)，大家才不再責(zé)罵王敬伯。
天哪，神仙的法術(shù)能達(dá)到這個程度，就是為了制造幻境來迷惑人嗎？當(dāng)然不是，而是為啟迪人們堅(jiān)定修道的意志，這是平常人不能理解的。書上記載著雀可以變蛙、野雞變蚌、人變虎、腐草變螢火蟲、屎克螂變蟬、大魚變鵬，這些事人們都不理解不相信，何況那些更玄妙的事情呢？
盧李二生
昔有盧李二生，隱居太白山讀書，兼習(xí)吐納導(dǎo)引之術(shù)。一旦，李生告歸曰：“某不能甘此寒苦，且浪跡江湖，訣別而去?！焙罄钌圩訄@，人吏隱欺，欠折官錢數(shù)萬貫，羈縻不得東歸，貧甚。偶過揚(yáng)州阿使橋，逢一人，草蹻布衫，視之乃盧生。生昔號二舅，李生與語，哀其襤縷。盧生大罵曰：“我貧賤何畏？公不作好，棄身凡弊之所，又有欠負(fù)，且被囚拘，尚有面目以相見乎？”李生厚謝，二舅笑曰：“居處不遠(yuǎn)，明日即將奉迎?！敝恋幸黄驼?，馳駿足來云：“二舅遣迎郎君?！奔热ィR疾如風(fēng)，過城南數(shù)十里，路側(cè)朱門斜開，二舅出迎。星冠霞帔，容貌光澤，侍婢數(shù)十人，與橋下儀狀全別。邀李生中堂宴饌，名花異木，若在云霄。又累呈藥物，皆殊美。既夜，引李生入北亭命酌，曰：“兼與公求得佐酒者，頗善箜篌?！表汈?，紅燭引一女子至，容色極艷，新聲甚嘉。李生視箜篌上，有朱字一行云：“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罷酒，二舅曰：“莫愿作婚姻否？此人名家，質(zhì)貌若此?！崩钌唬骸澳嘲哺遥俊倍嗽S為成之，又曰：“公所欠官錢多少？”曰：“二萬貫。”乃與一拄杖曰：“將此于波斯店取錢，可從此學(xué)道，無自穢身陷鹽鐵也?！辈艜?，前馬至，二舅令李生去。送出門（門字下有脫文，《云笈七簽》一一三下有“洎歸，頗疑訝為神仙矣。即以拄杖詣波斯店”十七字）。波斯見拄杖，驚曰：“此盧二舅拄杖，何以得之？”依言付錢，遂得無事。其年，往汴州，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既婚，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復(fù)能箜篌，果有朱書字，視之，天際之詩兩句也。李生具說揚(yáng)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妻曰：“少年兄弟戲書此。昨夢見使者云：‘仙官追’，一如公所言也。”李生嘆訝，卻尋二舅之居，唯見荒草，不復(fù)睹亭臺也。（出《逸史》）
【譯文】
從前有兩個書生，一個姓李一個姓盧，隱居在太白山，兼學(xué)呼濁氣吸清氣的“吐故納新”養(yǎng)生術(shù)和不食五谷的“導(dǎo)引術(shù)”。有一天，李生對盧生說：“我實(shí)在受不了這樣清苦的修道生活，不想在山里呆下去了，準(zhǔn)備出山到各地好好游一游?！比缓缶娃o別下山了。后來李生受命管理一個桔園子，由于人們買桔子時騙他，再加上過往行人偷竊桔子，使桔子大大虧損，李生欠了官錢好幾萬貫，被欠債拖累得不能往東走，十分貧困。有一天，李生偶爾經(jīng)過揚(yáng)州的阿使橋時，遇見一個穿布衫草鞋的人，一看原來是盧生。李生過去曾稱盧生為二舅，就叫住了盧生，并對他的衣衫破舊表示同情可憐。沒想到盧生卻大罵道：“我窮有什么可怕的？不像你那樣不往好道走，為鉆營些蠅頭小利而與那些凡夫俗子為伍，又弄得一屁股債，被人家限制不許動地方，你有什么臉面見我！”李生再三向盧生謝罪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初不該出山使修道半途而廢，盧生這才緩和了，笑著說：“我的住處不遠(yuǎn)，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家玩玩?！钡诙旃槐R生派了個仆人騎著一匹駿馬來說：“我家老爺讓我接您?！崩钌狭笋R，馬快如飛，出了城南又跑了幾十里，路旁一所府第的大紅門開了，盧生在門口迎接李生。只見他戴著綴有星飾的高冠穿著繡著彩云的袍子，容光煥發(fā)，身邊有幾十個仆人婢女簇?fù)碇驮诎⑹箻蛏嫌鲆姇r完全不同了。盧生讓李生到堂屋里飲酒，見屋子周圍都是奇花異草，好像仙境。盧生又讓他服用了一些藥物，味道十分甘美。到了晚上，又領(lǐng)著李生到北面的一個亭子里喝酒，并說：“我給你找個能彈箜篌的女子陪你喝酒吧?！辈灰粫海腥伺e著紅燭領(lǐng)來一個絕色女子，說話聲音似鶯啼燕語十分好聽。李生看箜篌上有一行紅字“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喝完酒，盧生說：“你想不想和彈箜篌的女子成婚？她是大家閨秀，資容也很出色?！崩钌f：“我怎敢有這個念頭呢？”盧生就作主把那女子許配了他，又問他欠人家多少錢，李生說兩萬貫。盧生就給李生一根木杖說：“你拿這個到城內(nèi)一家波斯人開的商店里去取錢還債吧，今后希望你繼續(xù)學(xué)道，不要再去陷入經(jīng)商的泥潭里了?！碧靹偭粒腿藸恐永钌鸟R又來了，盧生讓李生騎上回家，送他出了門。李生拿著那木杖去了波斯商店，店主一看就驚奇地說：“這不是盧二舅的木杖嗎？你是從哪兒拿來的？”李生說了詳情，波斯人就照付了錢，李生拿錢去還了賬，得到了人身自由。當(dāng)年李生去了汴州，在汴州當(dāng)行軍的陸長源把女兒嫁給了他，嫁后一看，妻子非常像盧生當(dāng)初在北亭上叫來彈箜篌的那個女子，而且也彈一手好箜篌。再一看妻子的箜篌上竟也有一行紅字，仔細(xì)一看正是那兩句詩。李生就對妻子詳細(xì)說了在揚(yáng)州去盧生家做客的事。妻子說：“箜篌上的字是我的小弟弟刻著玩的。昨天我夢見天上的使者對我說仙官讓我去揚(yáng)州赴宴彈琴，情景和你說的完全一樣?！崩钌煮@又嘆，再去找盧生的住處，只見荒草一地，什么也沒有了。
薛肇
薛肇，不知何許人也，與進(jìn)士崔宇，于廬山讀書。同志四人，二人業(yè)未成而去，崔宇勤苦，尋已擢第。唯肇獨(dú)以修道為務(wù)，不知師匠何人。數(shù)年之間，已得神仙之道。廬山下有患風(fēng)勞者，積年醫(yī)藥不效，尸居候時而已。肇過其門，憩樹陰下，因語及疾者，肇欲視之。既見曰：“此甚易耳，可以愈也。”留丹一粒，小于粒米，謂疾者所親曰：“明晨掐半粒，水吞之，自當(dāng)有應(yīng)。未愈，三日外更服半粒也。”其家自以久疾求醫(yī)，所費(fèi)鉅萬，尚未致愈，疾者柴立，僅存余喘，豈此半粟而能救耶。明日試服之，疾者已起，洎午能飲食，策杖而行。如此三日，充盛康壯。又服半粒，即神氣邁逸，肌膚如玉，髭發(fā)青鬒，狀可二十歲許人。月余，肇復(fù)來曰：“子有骨箓，值吾此藥，不唯愈疾，兼可得道矣。”乃授其所修之要，此人遂登五老峰，訪洞府而去。崔宇既及第，尋授東畿尉，赴任，過三縙驛，忽逢薛肇。下馬敘舊，見肇顏貌風(fēng)塵，頗有哀嗟之色。宇自以擢第拜官，揚(yáng)揚(yáng)矜負(fù)。會話久之，日已晡矣，薛謂崔曰：“貧居不遠(yuǎn)，難于相逢，過所居宵話，可乎？”崔許之。隨薛而行，仆乘皆留店中。初入一小徑，甚荒梗，行一二里間，田疇花木，皆異凡境。良久已及，高樓大門，殿閣森沉，若王者所理。崔心驚異之。薛先入，有數(shù)十人擁接升殿。然后召崔升階，與坐款話。久之，謂崔曰：“子有好官，未可此住，但一宵話舊可爾?！贝倭钫贅烽_筵。頃刻，即于別殿宴樂。更無諸客，唯崔薛二人。女樂四十余輩，拜坐奏樂。選女妓十輩同飲。有一箜篌妓，最為姝穎，崔與并坐。崔見箜篌上有十字云：“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贝弈浿?。席散，薛問崔坐中所悅，以箜篌者對。薛曰：“他日與君，今且未可?！奔懊?，與崔送別，遺金三十斤，送至官路，慘別而去。崔至官月余，求婚得柳氏。常疑曾識而不記其處。暇日，命取箜篌理曲，崔見十字書在焉，問其故，云：“某時患熱疾，夢中見使人追云：‘西城大仙陳溪薛君有客，五百里內(nèi)解音聲處女盡追?！伤氖嗳耍螂S去。與薛及客崔少府同飲一夕，覺來疾已愈。薛君即神仙也，崔少府風(fēng)貌，與君無異?！备髟捚涫?，大為驚駭，方知薛已得道爾（明抄本此處有“與盧李二公事相類，故附焉”十一字）。（出《仙傳拾遺》）
【譯文】
薛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和進(jìn)士崔宇一同在江西廬山讀書。一同讀書的四個人有兩個人中途去了，崔宇讀書很勤奮，后來考中進(jìn)士也去了。只有薛肇專門學(xué)習(xí)道術(shù)，但不知是那個老師指點(diǎn)他。他苦修了幾年，竟得了神仙的道術(shù)。當(dāng)時廬山下有一個中了邪風(fēng)病的人，多年醫(yī)治無效，只是等死了。薛生經(jīng)過他家門口歇在樹下，聽他家人說起了患者，就請求進(jìn)去看看?？匆娏瞬∪艘院缶驼f：“這病沒什么，完全能好?！比缓罅粝乱涣１让走€小的藥，對病人的親屬說：“明天早晨吃半粒，就能見效。如果還不好，三天后再吃那半粒?！彼胰苏J(rèn)為給病人治病已求遍了各處，化費(fèi)了上萬的錢，仍沒治好，這一個米粒丹藥怎么能救那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口氣的人呢。然而第二天中午給病人服下半粒，病人立刻就能起床了，到了中午，就能吃飯了，并可以拄拐杖走路。三天后病人就十分強(qiáng)壯。又吃下了那半粒，就變得神色飄逸，皮膚像白玉一樣光潔，頭發(fā)又黑又亮，像二十多歲的人。過了一個多月，薛生又到這里來，對那人說：“你的骨相帶著仙氣，所以吃了我的藥不僅能治好病，還能得道?！庇谑茄ι桶炎约盒薜赖囊c(diǎn)告訴了他，那人就登上五老峰去尋仙去了。崔宇考中進(jìn)士后很快就被任命為東畿縣尉，赴任時經(jīng)過三鄉(xiāng)驛時忽然遇見了薛肇，下馬敘舊。崔宇見薛肇面容衰老滿面風(fēng)塵，言談中流露出同情憐憫的意思。崔宇覺得自己考中進(jìn)士并當(dāng)了官，頗有些洋洋自得的神氣。談了半天，已是下午了，薛對崔宇說：“我那個破陋的家離這不遠(yuǎn)，咱們相逢不易，就到我家去咱們暢敘一宿你看怎樣？”崔宇同意了。就跟著薛肇走，把他的車馬仆從都留在客店里。一開始走過一條小路，路兩邊很荒涼，走出一二里后，景色大變，田原花木都不同于人間。又走了半天，來到一所府宅，院里樓閣殿宇，就像是王侯的府邸，崔宇心里十分驚奇。薛肇先進(jìn)了門，就有幾十個人迎接他擁著他上了一個大殿。然后薛肇就召崔宇登上臺階，和他坐著談話。過了半天，薛肇對崔宇說：“你公務(wù)在身不可能在我這里久住，我們敘上一宿就可以了。馬上開筵，請崔宇來到另一個殿堂里飲酒作樂。席上只有薛、崔兩個人，沒有別人。四十多個女子列坐在殿上奏樂，薛肇從中選了十個女子來陪酒。其中有個彈箜篌的女子姿容俊美，崔宇和那女子挨著坐?？匆娝捏眢笊峡讨畟€字：“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本湍浽谛睦锪?。筵席散后，薛生問崔宇喜歡哪一個女子，崔宇就說喜歡彈箜篌的那個。薛生說：“以后可以把她嫁給你，現(xiàn)在還不行?！钡诙炖杳鲿r薛肇送別崔宇，贈給他三十斤金子，送到官道上，依依惜別而去。崔宇回到自己的公衙，一個多月后和一位姓柳的女子結(jié)了婚。婚后，崔宇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柳氏，但想不起來。有一天公余時，崔宇讓柳氏取來箜篌為他彈上一曲。崔宇一眼看見箜篌上有一行字，就是那兩句詩，問柳氏是怎么回事，柳氏說：“我有一次得了怪病，夢見來了位使者找我，說西城的大仙陳溪人薛君那兒有客人，命五百里內(nèi)未出閣的姑娘都去。一共找去了四十多人，我就跟使者去了，與薛大仙和一位姓崔的少府飲酒奏樂玩了一夜，等我醒來時，病就好了。薛君，當(dāng)然是那位神仙了，而崔少府的相貌神態(tài)，和夫君你一模一樣?！庇谑谴抻钜舱f了那天的情景，夫妻倆十分驚奇，這才知道薛肇果然已經(jīng)得道成仙了。
裴諶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
隋大業(yè)中，相與入白鹿山學(xué)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云飛羽化，無非積學(xué)。
辛勤采練，手足胼胝，十?dāng)?shù)年間。無何，梁芳死。敬伯謂諶曰：“吾所以去國忘家，耳絕絲竹，口厭肥豢，目棄奇色，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豈非凱乘云駕鶴，游戲蓬壺?？v其不成，亦望長生，壽畢天地耳。今仙海無涯，長生未致，辛勤于云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游于京洛。意足然后求達(dá)，建功立事，以榮耀人寰?？v不能憩三山，飲瑤池，驂龍衣霞，歌鸞舞鳳，與仙官為侶，且腰金拖紫，圖形凌煙，廁卿大夫之間，何如哉！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br />
諶曰：“吾乃夢醒者，不復(fù)低迷。”
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diào)授左武衛(wèi)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shù)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制使之行，呵叱風(fēng)生，舟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fēng)。敬伯以為吾乃制使，威振遠(yuǎn)近，此漁父敢突過。試視之，乃諶也，遂令追之。因請維舟，延之坐內(nèi)，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到此極也。夫風(fēng)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長，尚秉燭游，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敬伯自出山數(shù)年，今廷尉評事矣。昨者推獄平允，乃天錫命服?；茨弦瑟z，今讞于有司，上擇詳明吏覆訊之，敬伯預(yù)其選，故有是行。雖未可言宦達(dá)，比之山叟，自謂差勝。兄甘勞苦，竟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須，當(dāng)以奉給。”
諶曰：“吾儕野人，心近云鶴，未可以腐鼠嚇也。吾沉子浮，魚鳥各適，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須者，吾當(dāng)給爾，子何以贈我？吾與山中之友，市藥于廣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園橋東，有數(shù)里櫻桃園，園北車門，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當(dāng)尋我于此。”遂倏然而去。
敬伯到廣陵十余日，事少閑，思諶言，因出尋之。果有車門，試問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涼，移步愈佳。行數(shù)百步，方及大門，樓閣重復(fù)，花木鮮秀，似非人境。煙翠蔥籠，景色妍媚，不可形狀。香風(fēng)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凌云之意，不復(fù)以使車為重，視其身若腐鼠，視其徒若螻蟻。
既而稍聞劍佩之聲，二青衣出曰：“裴朗來。”俄有一人，衣冠偉然，儀貌奇麗。敬伯前拜，視之乃諶也。裴慰之曰：“塵界仕宦，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負(fù)之而行，固甚勞困?！彼煲疽匀耄谥刑?。
窗戶棟梁，飾以異寶，屏帳皆畫云鶴。有頃，四青衣捧碧玉臺盤而至，器物珍異，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饌，目所未窺。既而日將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燈，光華滿坐。女樂二十人，皆絕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顧小黃頭曰：“王評事者，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棄吾下山，別近十年，才為廷尉。屬今俗心已就，須俗妓以樂之。顧伶家女無足召者，當(dāng)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如近無姝麗，五千里內(nèi)，皆可擇之。”小黃頭唯唯而去。
諸妓調(diào)碧玉箏，調(diào)未諧，而黃頭已復(fù)命，引一妓自西階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參評事。”敬伯答拜。細(xì)視之，乃敬伯妻趙氏。而敬伯驚訝不敢言，妻亦甚駭，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階下，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趙素所善也，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間，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趙顧敬伯，潛系于衣帶。妓奏之曲，趙皆不能逐，裴乃令隨趙所奏，時時停之，以呈其曲。其歌雖非云韶九奏之樂，而清亮宛轉(zhuǎn)，酬獻(xiàn)極歡。
天將曙，裴召前黃頭曰：“送趙夫人?！鼻抑^曰：“此堂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憐其為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于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今日之會，誠再難得。亦夫人宿命，乃得暫游。云山萬重，復(fù)往勞苦，無辭也?！壁w拜而去。
斐謂敬伯曰：“評公使車留此一宿，得無驚郡將乎，宜且就館。未赴闕閑時，訪我可也。塵路遐遠(yuǎn)，萬愁攻人，努力自愛?！本床葜x而去。復(fù)五日將還，潛詣取別。其門不復(fù)有宅，乃荒涼之地，煙草極目，惆悵而返。
及京奏事畢，將歸私第，諸趙競怒曰：“女子誠陋，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禮，亦宜敬之，夫上以承先祖，下以繼后事，豈茍而已哉。奈何以妖術(shù)致之萬里，而娛人之視聽乎？朱李尚在，其言足徵，何諱乎！”敬伯盡言之，且曰：“當(dāng)此之時，敬伯亦自不測。此蓋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記得裴言，遂不復(fù)責(zé)。吁，神仙之變化，誠如此乎？將幻者鬻術(shù)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且夫雀為蛤，雉為蜃，人為虎，腐草為螢，蜣螂為蟬，鯤為鵬，萬物之變化，書傳之記者，不可以智達(dá)，況耳目之外乎？（出《續(xù)玄怪錄》）
【譯文】
裴諶、王敬伯、李芳三個人結(jié)為超脫世俗的好友。
隋煬帝大業(yè)年間，三個朋友一齊進(jìn)白鹿山學(xué)道。他們認(rèn)為用銅煉金用汞煉銀的方術(shù)一定能得到，長生不老的仙藥一定能求著。至于騰云駕霧，羽化成仙的功夫，只要苦修苦煉，也是早晚能成功的。
然而，他們經(jīng)過十幾年的修煉內(nèi)功，采集仙藥，歷盡了辛苦艱難，手、腳都磨起了老繭，卻仍然什么也沒得到。
后來梁芳死了，王敬伯對裴諶說：“咱們背井離鄉(xiāng)，拋棄了世間豪華富貴的生活進(jìn)了這深山老林，聽不見美妙的音樂，吃不到美味的佳飲，看不到美麗的女色。離開華美的府第住進(jìn)茅屋，以享樂為恥，自甘寂寞過著如此清苦的生活，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得了道，成了仙，有朝一日能騎鶴駕云到蓬萊仙宮去過上神仙的日子。就算成不了仙，也希望能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然而如今仙境渺渺不知在哪里，長生也沒什么指望，我們?nèi)绻^續(xù)在這里苦熬，只能死在山中了。我打算立刻出山去重新過豪華的生活，乘肥馬穿輕裘，欣賞音樂親近美女。游遍京城勝地，玩夠了再去追求功名宦位，以求在世間顯身揚(yáng)名。縱然不能飲宴于天宮瑤池，不能乘著天馬神龍聽鳳歌看鸞舞，不能日日與神仙為伴，但是在人世上身居高官，身穿紫袍腰系金帶，每天和高官顯貴在一起，還能使自己的圖像掛在天子為功臣特建的，‘凌煙閣’上，該多么榮耀。咱們?yōu)槭裁床换厝ツ?？何必白白死在這空山里！”
裴諶說：“我早已看破人間的榮華富貴如過眼煙云。大夢初醒的人怎么可能再回到夢境中去呢？”
王敬伯任憑裴諶怎樣挽留也不聽，一個人出了山。
當(dāng)時是唐太宗真觀初年，王敬伯不但恢復(fù)了原任的官職，而且在舊職的級別上被新任為左武衛(wèi)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不到幾年他就升任為大理寺的廷評，穿上了紅袍。
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坐船走到高郵，當(dāng)時他的船隊(duì)儀仗森嚴(yán)，威風(fēng)十足，江上的民船都躲著不敢走。這時天下著小雨，忽然有一只小漁舟出現(xiàn)在官家船隊(duì)前面，船上是一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漁夫。劃著槳很快地駛過船隊(duì)，像一陣疾風(fēng)。王敬伯心里很不高興，心想我是朝里派出的使臣，誰都對我敬畏回避，怎么這個漁夫敢為此放肆？仔細(xì)一看。那漁夫意是當(dāng)年和他一起在山中修道的裴諶。
于是趕快派船追上去。把裴諶追到后，王敬伯命手下人把裴諶的漁船連在自己大船的后面，請裴諶上了大船，進(jìn)艙坐下，握著裴諶的手說：“老兄當(dāng)初堅(jiān)持不和我一起出山，拋開了世上的功名利祿，一意修道，但到如今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不還是個江上的漁夫嗎？所以我看修道的事如同捕風(fēng)捉影，太坑人了。古人尚懂得人生苦短抓緊享樂，甚至點(diǎn)著燈燭不讓夜晚虛度，何況青春年少白白扔掉歲月呢？我出山后才幾年就做到了廷尉評事，由于我辦案公正受到朝廷贊賞，天子特賜我穿紅袍系金腰帶。最近淮南有一件疑案一直定不了案，案情上報到大理寺，皇上命令派一個干練的官員到淮南復(fù)審疑案，我被選中，所以才有這次淮南之行。我現(xiàn)在雖然還算不上飛黃騰達(dá)，但比起山中的老翁還是要強(qiáng)得多吧。裴兄你卻仍像從前那樣甘心在山中埋沒了自己，我真是不能理解??！不知裴兄需要什么東西，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br />
裴諶說：“我雖是個山中的平民，但早把心寄托于閑云野鶴，我怎么會像《莊子》中說得那樣。讓只腐爛的死鼠引起我的興趣呢？我像魚一樣在江里游，你像鳥一樣在天上飛，各有各的樂趣，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人世間需要的東西我都非常充足，你能送我什么呢？我和山里的朋友一同到廣陵賣藥，也有個歇腳的地方。在青園樓的東邊，有一個幾里寬的櫻桃園，園北有個行車的門，那就是我家。你公余之后如果有空，可以到那里找我?！迸嶂R說完，就瀟灑地離去了。
王敬伯到廣陵十幾天后，空閑時想起了裴諶的話。就去找裴諶，找到了櫻桃園，果然有個車門，一打聽，果然是裴家。門上領(lǐng)王敬伯往里去。起初周圍挺荒涼，越走景色越好。走了幾百步后，又近了一個大門，門內(nèi)樓閣重重，花草繁茂，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霧氣籠罩，景色無比秀麗，無法形容，陣陣香風(fēng)襲人，令人神清氣爽，飄飄然好像身在云中。
王敬伯此時的心情也大大轉(zhuǎn)變了，覺得做官為宦實(shí)在沒什么意思，自己的肉體像只死老鼠一樣卑賤，看他那些同僚也像螞蟻一樣卑微了。不一會兒，聽見輕微的佩劍撞擊的聲音，兩個青衣女子出來說：“裴郎來了?！?br />
只見一個儀表堂堂衣冠華貴的人來到面前，王敬伯趕快下拜，抬頭一看，竟是裴諶。
裴諶安慰王敬伯說：“你長期在人間做官，久吃腥膻的魚肉，心中盡是貪欲私心，像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使你步履艱難哪。”裴諶把王敬伯請到客廳，只見門窗屋梁都裝飾著奇珍異寶，屏風(fēng)帳幕都畫著仙鶴。
不一會兒，四個青衣女子捧著碧玉的盤子進(jìn)來，其中的器皿光彩照人，不是人間有的東西，擺上來的美酒佳肴也從來沒吃過。天快黑時，裴諶請王敬伯入席，在室內(nèi)點(diǎn)起了放射多種彩色的燈，照得室中光彩迷離。又叫來了二十個奏樂的女子，一個個都是絕代佳麗，列坐在王敬伯面前。
裴諶告訴管家說：“王敬伯是我山中的朋友，由于修道的意志不堅(jiān)，扔下我下了山，離別十年了，他才做到廷尉，他的心已經(jīng)完全歸于凡俗了，所以就叫世間的妓女來讓他取樂吧。我看花街柳巷的那些女子也太差了，你不妨在書香門第和官宦人家給他找一個女子來。如果近處沒有美貌的，在五千里之內(nèi)為他請一個也行?！?br />
管家答應(yīng)著出去了。那些奏樂女子就給碧玉箏調(diào)弦，弦還沒調(diào)好。管家已經(jīng)領(lǐng)了一個女子進(jìn)來，向裴諶下拜。裴諶說：“快拜見王評事?！蓖蹙床策B忙向那女子還禮。仔細(xì)一看，竟是自己的妻子趙氏。
王敬伯大吃一驚，但沒敢說什么，他妻子也很驚恐，不斷地看他。裴諶讓趙氏坐在玉石臺階下，一名侍女捧著玳瑁鑲嵌的箏給了她。趙氏平時就很會彈箏，裴諶就讓她和那些女子一起合奏以助酒興。王敬伯趁裴諶不注意，從盤子里拿了一枚深色的紅李子扔給妻子趙氏，趙氏看了看，把李子偷放在衣帶里。那些女子演奏的曲子趙氏跟不上，裴諶就叫她們隨著趙氏演奏，并常常讓其余的女子停下演奏以顯出趙氏的獨(dú)奏。歌曲和音樂雖然不像《云門大卷》和《韶樂》這些古代名曲那樣演奏后能引來鳳凰，但旋律十分清亮，宛轉(zhuǎn)動聽，賓主敬酒酬答十分快活。
到天快亮?xí)r，裴諶召來管家讓他送趙氏回去。并說：“這個廳堂是九天畫堂，凡人是不能進(jìn)的。但我過去和王敬伯是修道時的朋友，可憐他為世上的榮華迷了心竅，自己甘心赴湯蹈火，聰明反被聰明誤，工于心計(jì)反害了自己，從此將在生生死死的苦海中沉浮，看不到彼岸，所以才故意請他到這里來，想使他開竅醒悟。今天一見之后，將來很難重逢。夫人你也是命中有緣到這里一游。你來往一次經(jīng)過了萬重云山，十分辛苦，我就不再說什么了。”
趙氏就拜別了裴諶。裴諶又對王敬伯說：“你身有公務(wù)卻在這里住了一宿，你的下屬和郡里的官員會因找不到你而驚惶的，你就先回你的驛館吧。在你沒有回京復(fù)命前，還可以再來看我，塵世上的路漫長遙遠(yuǎn)。人在世上常常會有千愁萬慮，望你多多珍重吧?！?br />
王敬伯也拜謝辭別了裴諶。
五天后，王敬伯公務(wù)完畢要回京了，就偷偷又去找裴諶，想向他辭行。但到了櫻桃園，車門內(nèi)再也沒有裴諶的華貴府邸，只是一塊長滿野草的荒地，心中十分惆悵他回去了。
王敬伯到京城復(fù)命之后，回到自己家去時，妻子趙氏全家都怒氣沖沖找他理論，說：“我家女兒盡管丑陋配不上你，但既然行了大理和你成婚你就應(yīng)該敬重她，這樣才能上以繼承祖業(yè)，下以傳繼后代，這是決不能有一點(diǎn)茍且的?？墒悄銥槭裁从醚g(shù)把她弄到萬里之外，讓她當(dāng)樂伎讓外人取樂呢？那顆紅李子還在，她說得也有根有據(jù)，你還想隱瞞嗎？”王敬伯只好說了全部詳情，并說：“當(dāng)時我也沒有辦法，不知是怎么回事?？磥硎桥嶂R已經(jīng)得道成仙，故意顯示道術(shù)給我看看的?！逼拮于w氏也記得裴諶當(dāng)時說的那些話，說絕不是王敬伯用了妖術(shù)，大家才不再責(zé)罵王敬伯。
天哪，神仙的法術(shù)能達(dá)到這個程度，就是為了制造幻境來迷惑人嗎？當(dāng)然不是，而是為啟迪人們堅(jiān)定修道的意志，這是平常人不能理解的。書上記載著雀可以變蛙、野雞變蚌、人變虎、腐草變螢火蟲、屎克螂變蟬、大魚變鵬，這些事人們都不理解不相信，何況那些更玄妙的事情呢？
盧李二生
昔有盧李二生，隱居太白山讀書，兼習(xí)吐納導(dǎo)引之術(shù)。一旦，李生告歸曰：“某不能甘此寒苦，且浪跡江湖，訣別而去?！焙罄钌圩訄@，人吏隱欺，欠折官錢數(shù)萬貫，羈縻不得東歸，貧甚。偶過揚(yáng)州阿使橋，逢一人，草蹻布衫，視之乃盧生。生昔號二舅，李生與語，哀其襤縷。盧生大罵曰：“我貧賤何畏？公不作好，棄身凡弊之所，又有欠負(fù)，且被囚拘，尚有面目以相見乎？”李生厚謝，二舅笑曰：“居處不遠(yuǎn)，明日即將奉迎?！敝恋幸黄驼?，馳駿足來云：“二舅遣迎郎君?！奔热ィR疾如風(fēng)，過城南數(shù)十里，路側(cè)朱門斜開，二舅出迎。星冠霞帔，容貌光澤，侍婢數(shù)十人，與橋下儀狀全別。邀李生中堂宴饌，名花異木，若在云霄。又累呈藥物，皆殊美。既夜，引李生入北亭命酌，曰：“兼與公求得佐酒者，頗善箜篌?！表汈?，紅燭引一女子至，容色極艷，新聲甚嘉。李生視箜篌上，有朱字一行云：“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罷酒，二舅曰：“莫愿作婚姻否？此人名家，質(zhì)貌若此?！崩钌唬骸澳嘲哺遥俊倍嗽S為成之，又曰：“公所欠官錢多少？”曰：“二萬貫。”乃與一拄杖曰：“將此于波斯店取錢，可從此學(xué)道，無自穢身陷鹽鐵也?！辈艜?，前馬至，二舅令李生去。送出門（門字下有脫文，《云笈七簽》一一三下有“洎歸，頗疑訝為神仙矣。即以拄杖詣波斯店”十七字）。波斯見拄杖，驚曰：“此盧二舅拄杖，何以得之？”依言付錢，遂得無事。其年，往汴州，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既婚，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復(fù)能箜篌，果有朱書字，視之，天際之詩兩句也。李生具說揚(yáng)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妻曰：“少年兄弟戲書此。昨夢見使者云：‘仙官追’，一如公所言也。”李生嘆訝，卻尋二舅之居，唯見荒草，不復(fù)睹亭臺也。（出《逸史》）
【譯文】
從前有兩個書生，一個姓李一個姓盧，隱居在太白山，兼學(xué)呼濁氣吸清氣的“吐故納新”養(yǎng)生術(shù)和不食五谷的“導(dǎo)引術(shù)”。有一天，李生對盧生說：“我實(shí)在受不了這樣清苦的修道生活，不想在山里呆下去了，準(zhǔn)備出山到各地好好游一游?！比缓缶娃o別下山了。后來李生受命管理一個桔園子，由于人們買桔子時騙他，再加上過往行人偷竊桔子，使桔子大大虧損，李生欠了官錢好幾萬貫，被欠債拖累得不能往東走，十分貧困。有一天，李生偶爾經(jīng)過揚(yáng)州的阿使橋時，遇見一個穿布衫草鞋的人，一看原來是盧生。李生過去曾稱盧生為二舅，就叫住了盧生，并對他的衣衫破舊表示同情可憐。沒想到盧生卻大罵道：“我窮有什么可怕的？不像你那樣不往好道走，為鉆營些蠅頭小利而與那些凡夫俗子為伍，又弄得一屁股債，被人家限制不許動地方，你有什么臉面見我！”李生再三向盧生謝罪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初不該出山使修道半途而廢，盧生這才緩和了，笑著說：“我的住處不遠(yuǎn)，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家玩玩?！钡诙旃槐R生派了個仆人騎著一匹駿馬來說：“我家老爺讓我接您?！崩钌狭笋R，馬快如飛，出了城南又跑了幾十里，路旁一所府第的大紅門開了，盧生在門口迎接李生。只見他戴著綴有星飾的高冠穿著繡著彩云的袍子，容光煥發(fā)，身邊有幾十個仆人婢女簇?fù)碇驮诎⑹箻蛏嫌鲆姇r完全不同了。盧生讓李生到堂屋里飲酒，見屋子周圍都是奇花異草，好像仙境。盧生又讓他服用了一些藥物，味道十分甘美。到了晚上，又領(lǐng)著李生到北面的一個亭子里喝酒，并說：“我給你找個能彈箜篌的女子陪你喝酒吧?！辈灰粫海腥伺e著紅燭領(lǐng)來一個絕色女子，說話聲音似鶯啼燕語十分好聽。李生看箜篌上有一行紅字“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喝完酒，盧生說：“你想不想和彈箜篌的女子成婚？她是大家閨秀，資容也很出色?！崩钌f：“我怎敢有這個念頭呢？”盧生就作主把那女子許配了他，又問他欠人家多少錢，李生說兩萬貫。盧生就給李生一根木杖說：“你拿這個到城內(nèi)一家波斯人開的商店里去取錢還債吧，今后希望你繼續(xù)學(xué)道，不要再去陷入經(jīng)商的泥潭里了?！碧靹偭粒腿藸恐永钌鸟R又來了，盧生讓李生騎上回家，送他出了門。李生拿著那木杖去了波斯商店，店主一看就驚奇地說：“這不是盧二舅的木杖嗎？你是從哪兒拿來的？”李生說了詳情，波斯人就照付了錢，李生拿錢去還了賬，得到了人身自由。當(dāng)年李生去了汴州，在汴州當(dāng)行軍的陸長源把女兒嫁給了他，嫁后一看，妻子非常像盧生當(dāng)初在北亭上叫來彈箜篌的那個女子，而且也彈一手好箜篌。再一看妻子的箜篌上竟也有一行紅字，仔細(xì)一看正是那兩句詩。李生就對妻子詳細(xì)說了在揚(yáng)州去盧生家做客的事。妻子說：“箜篌上的字是我的小弟弟刻著玩的。昨天我夢見天上的使者對我說仙官讓我去揚(yáng)州赴宴彈琴，情景和你說的完全一樣?！崩钌煮@又嘆，再去找盧生的住處，只見荒草一地，什么也沒有了。
薛肇
薛肇，不知何許人也，與進(jìn)士崔宇，于廬山讀書。同志四人，二人業(yè)未成而去，崔宇勤苦，尋已擢第。唯肇獨(dú)以修道為務(wù)，不知師匠何人。數(shù)年之間，已得神仙之道。廬山下有患風(fēng)勞者，積年醫(yī)藥不效，尸居候時而已。肇過其門，憩樹陰下，因語及疾者，肇欲視之。既見曰：“此甚易耳，可以愈也。”留丹一粒，小于粒米，謂疾者所親曰：“明晨掐半粒，水吞之，自當(dāng)有應(yīng)。未愈，三日外更服半粒也。”其家自以久疾求醫(yī)，所費(fèi)鉅萬，尚未致愈，疾者柴立，僅存余喘，豈此半粟而能救耶。明日試服之，疾者已起，洎午能飲食，策杖而行。如此三日，充盛康壯。又服半粒，即神氣邁逸，肌膚如玉，髭發(fā)青鬒，狀可二十歲許人。月余，肇復(fù)來曰：“子有骨箓，值吾此藥，不唯愈疾，兼可得道矣。”乃授其所修之要，此人遂登五老峰，訪洞府而去。崔宇既及第，尋授東畿尉，赴任，過三縙驛，忽逢薛肇。下馬敘舊，見肇顏貌風(fēng)塵，頗有哀嗟之色。宇自以擢第拜官，揚(yáng)揚(yáng)矜負(fù)。會話久之，日已晡矣，薛謂崔曰：“貧居不遠(yuǎn)，難于相逢，過所居宵話，可乎？”崔許之。隨薛而行，仆乘皆留店中。初入一小徑，甚荒梗，行一二里間，田疇花木，皆異凡境。良久已及，高樓大門，殿閣森沉，若王者所理。崔心驚異之。薛先入，有數(shù)十人擁接升殿。然后召崔升階，與坐款話。久之，謂崔曰：“子有好官，未可此住，但一宵話舊可爾?！贝倭钫贅烽_筵。頃刻，即于別殿宴樂。更無諸客，唯崔薛二人。女樂四十余輩，拜坐奏樂。選女妓十輩同飲。有一箜篌妓，最為姝穎，崔與并坐。崔見箜篌上有十字云：“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贝弈浿?。席散，薛問崔坐中所悅，以箜篌者對。薛曰：“他日與君，今且未可?！奔懊?，與崔送別，遺金三十斤，送至官路，慘別而去。崔至官月余，求婚得柳氏。常疑曾識而不記其處。暇日，命取箜篌理曲，崔見十字書在焉，問其故，云：“某時患熱疾，夢中見使人追云：‘西城大仙陳溪薛君有客，五百里內(nèi)解音聲處女盡追?！伤氖嗳耍螂S去。與薛及客崔少府同飲一夕，覺來疾已愈。薛君即神仙也，崔少府風(fēng)貌，與君無異?！备髟捚涫?，大為驚駭，方知薛已得道爾（明抄本此處有“與盧李二公事相類，故附焉”十一字）。（出《仙傳拾遺》）
【譯文】
薛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和進(jìn)士崔宇一同在江西廬山讀書。一同讀書的四個人有兩個人中途去了，崔宇讀書很勤奮，后來考中進(jìn)士也去了。只有薛肇專門學(xué)習(xí)道術(shù)，但不知是那個老師指點(diǎn)他。他苦修了幾年，竟得了神仙的道術(shù)。當(dāng)時廬山下有一個中了邪風(fēng)病的人，多年醫(yī)治無效，只是等死了。薛生經(jīng)過他家門口歇在樹下，聽他家人說起了患者，就請求進(jìn)去看看?？匆娏瞬∪艘院缶驼f：“這病沒什么，完全能好?！比缓罅粝乱涣１让走€小的藥，對病人的親屬說：“明天早晨吃半粒，就能見效。如果還不好，三天后再吃那半粒?！彼胰苏J(rèn)為給病人治病已求遍了各處，化費(fèi)了上萬的錢，仍沒治好，這一個米粒丹藥怎么能救那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口氣的人呢。然而第二天中午給病人服下半粒，病人立刻就能起床了，到了中午，就能吃飯了，并可以拄拐杖走路。三天后病人就十分強(qiáng)壯。又吃下了那半粒，就變得神色飄逸，皮膚像白玉一樣光潔，頭發(fā)又黑又亮，像二十多歲的人。過了一個多月，薛生又到這里來，對那人說：“你的骨相帶著仙氣，所以吃了我的藥不僅能治好病，還能得道?！庇谑茄ι桶炎约盒薜赖囊c(diǎn)告訴了他，那人就登上五老峰去尋仙去了。崔宇考中進(jìn)士后很快就被任命為東畿縣尉，赴任時經(jīng)過三鄉(xiāng)驛時忽然遇見了薛肇，下馬敘舊。崔宇見薛肇面容衰老滿面風(fēng)塵，言談中流露出同情憐憫的意思。崔宇覺得自己考中進(jìn)士并當(dāng)了官，頗有些洋洋自得的神氣。談了半天，已是下午了，薛對崔宇說：“我那個破陋的家離這不遠(yuǎn)，咱們相逢不易，就到我家去咱們暢敘一宿你看怎樣？”崔宇同意了。就跟著薛肇走，把他的車馬仆從都留在客店里。一開始走過一條小路，路兩邊很荒涼，走出一二里后，景色大變，田原花木都不同于人間。又走了半天，來到一所府宅，院里樓閣殿宇，就像是王侯的府邸，崔宇心里十分驚奇。薛肇先進(jìn)了門，就有幾十個人迎接他擁著他上了一個大殿。然后薛肇就召崔宇登上臺階，和他坐著談話。過了半天，薛肇對崔宇說：“你公務(wù)在身不可能在我這里久住，我們敘上一宿就可以了。馬上開筵，請崔宇來到另一個殿堂里飲酒作樂。席上只有薛、崔兩個人，沒有別人。四十多個女子列坐在殿上奏樂，薛肇從中選了十個女子來陪酒。其中有個彈箜篌的女子姿容俊美，崔宇和那女子挨著坐?？匆娝捏眢笊峡讨畟€字：“天際識歸舟，云間辨江樹?！本湍浽谛睦锪?。筵席散后，薛生問崔宇喜歡哪一個女子，崔宇就說喜歡彈箜篌的那個。薛生說：“以后可以把她嫁給你，現(xiàn)在還不行?！钡诙炖杳鲿r薛肇送別崔宇，贈給他三十斤金子，送到官道上，依依惜別而去。崔宇回到自己的公衙，一個多月后和一位姓柳的女子結(jié)了婚。婚后，崔宇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柳氏，但想不起來。有一天公余時，崔宇讓柳氏取來箜篌為他彈上一曲。崔宇一眼看見箜篌上有一行字，就是那兩句詩，問柳氏是怎么回事，柳氏說：“我有一次得了怪病，夢見來了位使者找我，說西城的大仙陳溪人薛君那兒有客人，命五百里內(nèi)未出閣的姑娘都去。一共找去了四十多人，我就跟使者去了，與薛大仙和一位姓崔的少府飲酒奏樂玩了一夜，等我醒來時，病就好了。薛君，當(dāng)然是那位神仙了，而崔少府的相貌神態(tài)，和夫君你一模一樣?！庇谑谴抻钜舱f了那天的情景，夫妻倆十分驚奇，這才知道薛肇果然已經(jīng)得道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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