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第八

資治通鑒 作者:宋·司馬光


  「秦紀(jì)三」起昭陽大荒落,盡閼逢敦牂,凡二年?! 《阑实巯露辏ü锼?,公元前二零八年)  冬,十月,泗川監(jiān)平將兵圍沛公于豐,沛公出與戰(zhàn),破之,令雍齒守豐。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泗川守壯兵敗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殺之。

  周章出關(guān),止屯曹陽,二月馀,章邯追敗之。復(fù)走澠池,十馀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刎,軍遂不戰(zhàn)。

  吳叔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叔弗能下。楚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quán),不足與計(jì)事,恐?jǐn)?。”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xiàn)其首于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 √镪澳耸怪T將李歸等守滎陽,自以精兵西迎秦軍于敖倉,與戰(zhàn)。田臧死,軍破。章邯進(jìn)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jiǎng)e將擊破之。铚人伍逢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兩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二世數(shù)誚讓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書對曰:“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zé)之術(shù)者也。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zé),而顧以其身勞于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shù),行督責(zé)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wù)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故明主能行督責(zé)之術(shù)以獨(dú)斷于上,則權(quán)不在臣下,然后能滅仁義之涂,絕諫說之辯,犖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二世說,于是行督責(zé)益嚴(yán),稅民深者為明吏,殺人眾者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積于市,秦民益駭懼思亂。

  趙李良已定常山,還報(bào)趙王。趙王復(fù)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為二世書以招良。良得書未信,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馀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李良已得秦書,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因?qū)⑵浔u邯鄲。邯鄲不知,竟殺趙王、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馀耳目者,以故二人獨(dú)得脫?! £惾饲丶?、符離人硃雞石等起兵,圍東海守于郯。陳王聞之,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jiān)郯下軍。秦嘉不受命,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章邯已破伍逢,擊陳柱國房君,殺之。又進(jìn)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jiān)戰(zhàn)。張賀死?! ∨D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陳王以降。初,陳涉既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妻之父亦往焉,陳王以眾賓待之,長揖不拜。妻之父怒曰:“怙亂僭號,而傲長者,不能久矣!”不辭而去。陳王跪謝,遂不為顧??统鋈胗姘l(fā)舒,言陳王故情?;蛘f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标愅鯏刂?。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硃防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輒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fù)以陳為楚。葬陳王于碭,謚曰隱王。

  初,陳王令铚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guān)。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fù)為秦,宋留以軍降,二世車裂留以徇。

  魏周市將兵略地豐、沛,使人招雍齒。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即以豐降魏。沛公攻之,不克?! ≮w張耳、陳馀收其散兵,得數(shù)萬人,擊李良。良敗,走歸章邯。

  客有說耳、馀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可獨(dú)立。立趙后,輔以誼,可就功?!蹦饲蟮泌w歇。春,正月,耳、馀立歇為趙王,居信都。

  東陽寧君、秦嘉聞陳王軍敗,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欲與之并力俱進(jìn)。齊王曰:“陳王戰(zhàn)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dāng)令于天下?!碧镔贇⒐珜O慶。

  秦左、右校復(fù)攻陳,下之。呂將軍走,徼兵復(fù)聚,與番盜黥布相遇,攻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fù)以陳為楚。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shù)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為群盜。番陽令吳芮,甚得江湖間心,號曰番君。布往見之,其眾已數(shù)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將其兵擊秦。

  楚王景駒在留,沛公往從之。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欲往從景駒,道遇沛公,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shù)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沛公與良俱見景駒,欲請兵以攻豐。時(shí)章邯司馬尸二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寧君、沛公引兵西,戰(zhàn)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二月,攻碭,三日,拔之。收碭兵得六千人,與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還擊豐,不下。

  廣陵人召平為陳王徇廣陵,未下。聞陳王敗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拜項(xiàng)梁為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jǐn),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得二萬人,欲立嬰為王。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世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眿肽瞬桓覟橥?,謂其軍吏曰:“項(xiàng)氏世世將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眾從之,乃以兵屬梁。

  英布既破秦軍,引兵而東;聞項(xiàng)梁西渡淮,布與蒲將軍皆以其兵屬焉。項(xiàng)梁眾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景駒、秦嘉軍彭城東,欲以距梁。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zhàn)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jìn)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嘉還戰(zhàn)。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 ×阂巡⑶丶诬?,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xiàng)梁使別將硃雞石、馀樊君與戰(zhàn)。馀樊君死,硃雞石軍敗,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誅硃雞石。

  沛公從騎百馀往見梁,梁與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qū)⑹恕E婀€,引兵攻豐,拔之。雍齒奔魏。

  項(xiàng)梁使項(xiàng)羽別攻襄城,襄城堅(jiān)守不下;已拔,皆坑之,還報(bào)。

  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huì)薛計(jì)事,沛公亦往焉。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jì),往說項(xiàng)梁曰:“陳勝敗,固當(dāng)。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耜悇偈资?,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fù)立楚之后也?!庇谑琼?xiàng)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懷王孫心于民間,為人牧羊。夏,六月,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陳嬰為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眙。項(xiàng)梁自號為武信君。  張良說項(xiàng)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最賢,可立為王,益樹黨?!表?xiàng)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司徒,與韓王將千馀人西略韓地,得數(shù)城,秦輒復(fù)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

  章邯已破陳王,乃進(jìn)兵擊魏王于臨濟(jì)。魏王使周市出,請救于齊、楚。齊王儋及楚將項(xiàng)它皆將兵隨市救魏。章邯夜銜枚擊,大破齊、楚軍于臨濟(jì)下,殺齊王及周市。魏王咎為其民約降,約定,自燒殺。其弟豹亡走楚,楚懷王予魏豹數(shù)千人,復(fù)徇魏地。齊田榮收其兄儋馀兵,東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齊人聞齊王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弟假為王,田角為相,角弟間為將,以距諸侯?! ∏铮咴?,大霖雨。武信君引兵攻亢父,聞田榮之急,乃引兵擊破章邯軍東阿下,章邯走而西。田榮引兵東歸齊。武信君獨(dú)追北,使項(xiàng)羽、沛公別攻城陽,屠之。楚軍軍濮陽東,復(fù)與章邯戰(zhàn),又破之。章邯復(fù)振,守濮陽,環(huán)水。沛公、項(xiàng)羽去,攻定陶。

  八月,田榮擊逐齊王假,假亡走楚,田角亡走趙。田間前救趙,因留不敢歸。田榮乃立儋子市為齊王,榮相之,田橫為將,平齊地。章邯兵益盛,項(xiàng)梁數(shù)使使告齊、趙發(fā)兵共擊章邯。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角、間,乃出兵。”楚、趙不許。田榮怒,終不肯出兵。郎中令趙高恃恩專恣,以私怨誅殺人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說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也。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dāng)者,則見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xí)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圣主矣?!倍烙闷溆?jì),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常居禁中。趙高侍中用事,事皆決于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guān)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發(fā)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shí)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宮。吾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閑?!壁w高曰:“君誠能諫,請為君侯上閑,語君?!庇谑勤w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閑,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閑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quán)重于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先使人按驗(yàn)三川守與盜通狀。

  李斯聞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昔田常相齊簡公,竊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弒齊簡公而取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齊矣,而又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其欲無窮,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必為變也?!倍涝唬骸昂卧眨》蚋?,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潔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jìn),以信守位,朕實(shí)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屬趙君,當(dāng)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強(qiáng)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二世雅愛信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dú)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

  是時(shí),盜賊益多,而關(guān)中卒發(fā)東擊盜者無已。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jìn)諫曰:“關(guān)東群盜并起,秦發(fā)兵追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戍、漕、轉(zhuǎn)、作事苦,稅賦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zhuǎn)。”二世曰:“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nèi)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shí)以徇百姓,尚何于法!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境,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yè)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無以報(bào)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zé)他罪。去疾、劫自殺,獨(dú)李斯就獄。二世以屬趙高治之,責(zé)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馀,不勝痛,自誣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負(fù)其辯,有功,實(shí)無反心,欲上書自陳,幸二世寤而赦之。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逮秦地之狹隘,不過千里,兵數(shù)十萬。臣盡薄材,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游說諸侯;陰修甲兵,飭政教,官斗士,尊功臣;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見秦之強(qiáng)。更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臣當(dāng)死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馀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shí)對,輒使人復(fù)榜之。后二世使人驗(yàn)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更言。辭服,奏當(dāng)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則楚兵已擊殺之。使者來,會(huì)職責(zé)相下吏,高皆妄為反辭以相傅會(huì),遂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zhí)。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趙高為丞相,事無大小皆決焉。

  項(xiàng)梁已破章邯于東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軍。項(xiàng)羽、沛公又與秦軍戰(zhàn)于雍丘,大破之,斬李由。項(xiàng)梁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zhàn)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表?xiàng)梁弗聽。馀乃使宋義使于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cái)?。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倍老て鸨嬲潞獡舫?,大破之定陶,項(xiàng)梁死。

  時(shí)連雨,自七月至九月。項(xiàng)羽、沛公攻外黃未下,去,攻陳留。聞武信君死,士卒恐,乃與將軍呂臣引兵而東,徙懷王自盱眙都彭城。呂臣軍彭城東,項(xiàng)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魏豹下魏二十馀城,楚懷王立豹為魏王。

  后九月,楚懷王并呂臣、項(xiàng)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xiàng)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

  章邯已破項(xiàng)梁,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巨鹿城,王離圍之。陳馀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趙數(shù)請救于楚。

  高陵君顯在楚,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cái)?,居?shù)日,軍果敗。兵未戰(zhàn)而先見敗征,此可謂知兵矣?!蓖跽偎瘟x與計(jì)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xiàng)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以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guān)中者王之。”當(dāng)是時(shí),秦兵強(qiáng),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guān)。獨(dú)項(xiàng)羽怨秦之殺項(xiàng)梁,奮勢愿與沛公西入關(guān)。懷王諸老將皆曰:“項(xiàng)羽為人,慓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shù)進(jìn)取,前陳王、項(xiàng)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項(xiàng)羽不可遣,獨(dú)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睉淹跄瞬辉S項(xiàng)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xiàng)梁散卒以伐秦?! ∨婀来X,至陽城與杠里,攻秦壁,破其二軍。

  二世皇帝下三年(甲午,前二零七年)

  冬,十月,齊將田都畔田榮,助楚救趙。

  沛公攻破東郡尉于成武。

  宋義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jìn)。項(xiàng)羽曰:“秦圍趙急,宜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yīng)其內(nèi),破秦軍必矣?!彼瘟x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zhàn)勝則兵疲,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趙。夫被堅(jiān)執(zhí)銳,義不如公;坐運(yùn)籌策,公不如義?!币蛳铝钴娭性唬骸坝忻腿缁ⅲ萑缪?,貪如狼,強(qiáng)不可使者,皆斬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huì)。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xiàng)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huì);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qiáng),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舉秦強(qiáng),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nèi)而專屬于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項(xiàng)羽晨朝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當(dāng)是時(shí),諸將皆懾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蹦讼嗯c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bào)命于懷王。懷王因使羽為上將軍。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四千馀人,并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合攻秦軍,破之。

  故齊王建孫安下濟(jì)北,從項(xiàng)羽救趙。

  章邯筑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shù)使人召前陳馀。陳馀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張耳大怒,怨陳馀,使張黡、陳澤往讓陳馀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陳馀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馀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bào)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黡、陳澤要以俱死,乃使黡、澤將五千人先嘗秦軍,至,皆沒。當(dāng)是時(shí),齊師、燕師皆來救趙,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馀人,來,皆壁馀旁,未敢擊秦。

  項(xiàng)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乃遣當(dāng)陽君、薄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巨鹿。戰(zhàn)少利,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陳馀復(fù)請兵。項(xiàng)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于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zhàn),大破之,章邯引兵卻。諸侯兵乃敢進(jìn)擊秦軍,遂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自燒殺。當(dāng)是時(shí),楚兵冠諸侯軍。救巨鹿者十馀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侯將皆從壁上觀。楚戰(zhàn)士無不一當(dāng)十,呼聲動(dòng)天地,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軍,項(xiàng)羽召見諸侯將。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xiàng)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谑勤w王歇及張耳乃得出巨鹿城謝諸侯。張耳與陳馀相見,責(zé)讓陳馀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黡、陳澤所在,疑陳馀殺之,數(shù)以問馀。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印哉?”乃脫解印綬,推予張耳,張耳亦愕不受。陳馀起如廁??陀姓f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耜悓④娕c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陳馀還,亦望張耳不讓,遂趨出,獨(dú)與麾下所善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趙王歇還信都。

  春,二月,沛公北擊昌邑,遇彭越,彭越以其兵從沛公。越,昌邑人,常漁巨野澤中,為群盜。陳勝、項(xiàng)梁之起,澤間少年相聚百馀人,往從彭越曰:“請仲為長?!痹街x曰:“臣不愿也。”少年強(qiáng)請,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會(huì),后期者斬。旦日日出,十馀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謝曰:“臣老,諸君強(qiáng)以為長。今期而多后,不可盡誅,誅最后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曰:“何至于是!請后不敢。”于是越引一人斬之,設(shè)壇祭,令徒屬,徒屬皆大驚,莫敢仰視。乃略地,收諸侯散卒,得千馀人,遂助沛公攻昌邑?! 〔匚聪?,沛公引兵西過高陽。高陽人酈食其,家貧落魄,為里監(jiān)門,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人,食其見,謂曰:“諸侯將過高陽者數(shù)十人,吾問其將皆握齪,好苛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六十馀,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彬T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贬B生曰:“第言之?!彬T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

  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于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shí)。沛公喜,賜酈生食,問曰:“計(jì)將安出?”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眾,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強(qiáng)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dá)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引兵攻之,臣為內(nèi)應(yīng)?!庇谑乔册B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酈生言其弟商。時(shí)商聚少年得四千人,來屬沛公,沛公以為將,將陳留兵以從,酈生常為說客,使諸侯。

  三月,沛公攻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huì)戰(zhàn)白馬,又戰(zhàn)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者斬之以徇。

  夏,四月,沛公南攻潁川,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時(shí)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guān)。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zhàn)洛陽東。軍不利,南出轘轅。張良引兵從沛公。沛公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 ×?,與南陽守齮戰(zhàn)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guān),秦兵尚眾,距險(xiǎn)。今不下宛,宛從后擊,強(qiáng)秦在前,此危道也?!庇谑桥婀艘挂姀乃肋€,偃旗幟,遲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共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蹦擞獬且娕婀唬骸俺悸勛阆录s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shù)十,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jiān)守乘城。今足下盡日上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后。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后有強(qiáng)宛之患。為足下計(jì),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秋,七月,南陽守齮降,封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偕攻析、酈,皆降。所過亡得鹵掠,秦民皆喜。

  王離軍既沒,章邯軍棘原,項(xiàng)羽軍漳南,相持未戰(zhàn)。秦軍數(shù)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咸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bào)曰:“趙高用事于中,下無可為者。今戰(zhàn)能勝,高必疾妒吾功,不能勝,不免于死。愿將軍孰計(jì)之!”陳馀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征鄢郢,北坑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jì),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cái)?shù)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shù),而諸侯并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zé),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qū)④娋油饩?,多?nèi)郤,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nèi)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特獨(dú)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zhì)、妻子為戮乎?”

  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xiàng)羽,欲約。約未成,項(xiàng)羽使蒲將日夜引兵度三戶,軍漳南,與秦軍戰(zhàn),再破之。項(xiàng)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見項(xiàng)羽,欲約。項(xiàng)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避娎艚栽唬骸吧??!表?xiàng)羽乃與期洹水殷虛上。已盟,章邯見項(xiàng)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xiàng)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 ¤η鹕觋栂潞幽希鴱捻?xiàng)羽。

  初,中丞相趙高欲專秦權(quán),恐群臣不聽,乃先設(shè)驗(yàn),持鹿獻(xiàn)于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過。高前數(shù)言“關(guān)東盜無能為也”,及項(xiàng)羽虜王離等,而章邯等軍數(shù)敗,上書請益助。自關(guān)以東,大抵盡畔秦吏,應(yīng)諸侯,諸侯咸率其眾西鄉(xiāng)。八月,沛公將數(shù)萬人攻武關(guān),屠之。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

  二世夢白虎嚙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為祟。”二世乃齋于望夷宮,欲祠涇水,沈四白馬。使使責(zé)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及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欲歸禍于吾。吾欲易置上,更立子?jì)?。子?jì)肴蕛€,百姓皆載其言?!蹦耸估芍辛顬閮?nèi)應(yīng),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fā)兵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wèi)令仆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wèi)令曰:“周廬設(shè)卒甚謹(jǐn),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wèi)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shù)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nèi),謂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shù)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jì)!”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為王?!备ピS。又曰:“愿為萬戶侯?!备ピS。曰:“愿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遍悩吩唬骸俺际苊谪┫?,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bào)!”麾其兵進(jìn)。二世自殺。閻樂歸報(bào)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fù)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蹦肆⒆?jì)霝榍赝?。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br />
  九月,趙高令子?jì)臊S戒,當(dāng)廟見,受玉璽。齋五日。子?jì)肱c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群臣誅之,乃佯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分王關(guān)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备呤谷苏堊?jì)霐?shù)輩,子?jì)氩恍?。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奈何不行?”子?jì)胨齑虤⒏哂邶S宮,三族高家以徇。

  遣將兵距峣關(guān),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強(qiáng),未可輕。愿先遣人益張旗幟于山上為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啖以利。”秦將果欲連和,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dú)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懈怠擊之。”沛公引兵繞峣關(guān),逾蕢山,擊秦軍,大破之藍(lán)田南。遂至藍(lán)田,又戰(zhàn)其北,秦兵大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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