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之言女德尚矣。《詩》謂“《關(guān)雎》，后妃之德也”。《書》稱“厘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尚，遠(yuǎn)也。若夫賢妃助國君之政，哲婦隆家人之道，高士弘清淳之風(fēng)，貞女亮明白之節(jié)，則其徽美未殊也，而世典咸漏焉。故自中興以后，綜其成事，述為《列女篇》。如馬、鄧、梁后別見前紀(jì)，梁嫕、李姬各附家傳，嫕，梁竦女。李姬，李固女也。若斯之類，并不兼書。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專在一操而已。
勃海鮑宣妻者，桓氏之女也，字少君。宣嘗就少君父學(xué)，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裝送資賄甚盛。宣不悅，謂妻曰：“少君生富驕，習(xí)美飾，而吾實(shí)貧賤，不敢當(dāng)禮?！逼拊唬骸按笕艘韵壬薜率丶s，故使賤妾侍執(zhí)巾櫛。既奉承君子，唯命是從?！毙υ唬骸澳苋缡牵俏嶂疽病！逼弈讼w侍御服飾，更著短布裳，與宣共挽鹿車歸鄉(xiāng)里。拜姑禮畢，提甕出汲。修行婦道，鄉(xiāng)邦稱之。
宣哀帝時(shí)官至司隸校尉。子永，中興初為魯郡太守。永子昱從容問少君曰：“太夫人寧復(fù)識挽鹿車時(shí)不？”對曰：“先姑有言：《爾雅》曰：“舅姑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em>‘存不忘亡，安不忘危。’《易·系辭》之言也。吾焉敢忘乎！”永、昱已見前傳。
太原王霸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霸少立高節(jié)，光武時(shí)，連征不仕。霸已見《逸人傳》。妻亦美志行。初，霸與同郡令狐子伯為友，后子伯為楚相，而其子為郡功曹。子伯乃令子奉書于霸，車馬服從，雍容如也。霸子時(shí)方耕于野，聞賓至，投耒而歸，鄭玄注《禮記》云：“耒，耜之上曲者也?！墩f文》曰：‘耒，手耕曲木?！?/em>見令狐子，沮怍不能仰視。沮，喪也。怍，慚也。霸目之，有愧容，客去而久臥不起。妻怪問其故，始不肯告，妻請罪，而后言曰：“吾與子伯素不相若，向見其子容服甚光，舉措有適，而我兒曹蓬發(fā)歷齒，未知禮則，曹，輩也。見客而有慚色。父子恩深，不覺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節(jié)，不顧榮祿。今子伯之貴孰與君之高？柰何忘宿志而慚兒女子乎！”霸屈起而笑曰：屈音渠勿反。“有是哉！”遂共終身隱遁。
廣漢姜詩妻者，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后值風(fēng)，不時(shí)得還，母渴，詩責(zé)而遣之。妻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姑感慚呼還，恩養(yǎng)愈謹(jǐn)。其子后因遠(yuǎn)汲溺死，妻恐姑哀傷，不敢言，而托以行學(xué)不在。姑嗜魚鲙，又不能獨(dú)食，夫婦常力作供鲙，呼鄰母共之。舍側(cè)忽有涌泉，味如江水，每旦輒出雙鯉魚，常以供二母之膳。赤眉散賊經(jīng)詩里，□兵而過，曰：“驚大孝必觸鬼神?！睍r(shí)歲荒，賊乃遺詩米肉，受而埋之，比落蒙其安全。比，近也。落，藩也。
永平三年，察孝廉，顯宗詔曰：“大孝入朝，凡諸舉者一聽平之。”由是皆拜郎中。詩尋除江陽令，卒于官。所居治，鄉(xiāng)人為立祀。
沛郡周郁妻者，同郡趙孝之女也，字阿。少習(xí)儀訓(xùn)，閑于婦道，而郁驕淫輕躁，多行無禮。郁父偉謂阿曰：“新婦賢者女，當(dāng)以道匡夫。郁之不改，新婦過也?！卑荻苊酥^左右曰：“我無樊衛(wèi)二姬之行，《列女傳》曰，楚莊王好田獵，樊姬故不食鮮禽以諫王。齊桓公好音樂，衛(wèi)姬不聽五音以諫公。并解具《文苑傳》也。故君以責(zé)我。我言而不用，君必謂我不奉教令，則罪在我矣。若言而見用，是為子違父而從婦，則罪在彼矣。生如此，亦何聊哉！”乃自殺。莫不傷之。
扶風(fēng)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學(xué)高才。世叔早卒，有節(jié)行法度。兄固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詔昭就東觀臧書閣踵而成之。踵，繼也。帝數(shù)召入宮，令皇后諸貴人師事焉，號曰大家。每有貢獻(xiàn)異物，輒詔大家作賦頌。及鄧太后臨朝，與聞?wù)隆Ｒ猿鋈胫?，特封子成關(guān)內(nèi)侯，官至齊相。時(shí)《漢書》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馬融伏于閣下，從昭受讀，后又詔融兄續(xù)繼昭成之。融兄名續(xù)，見《馬援傳》。
永初中，太后兄大將軍鄧騭以母憂，上書乞身，太后不欲許，以問昭。昭因上疏曰：“伏惟皇太后陛下，躬盛德之美，隆唐虞之政，辟四門而開四聰，采狂夫之瞽言，納芻蕘之謀慮。《前書》曰：“狂夫之言，明主擇焉?！薄对姟吩唬骸跋热擞醒?，詢于芻蕘?！?/em>妾昭得以愚朽，身當(dāng)盛明，敢不披露肝膽，以效萬一。妾聞謙讓之風(fēng)，德莫大焉，故典墳述美，神祇降福。《易》曰：“謙尊而光。”又曰：“鬼神害盈而福謙?！薄蹲髠鳌吩唬骸爸t讓者，德之基也?！?/em>昔夷齊去國，天下服其廉高；《孟子》曰：“聞伯夷之風(fēng)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em>太伯違邠，孔子稱為三讓。周太王有疾，太伯欲讓季歷，托采藥于吳。時(shí)已居周，此言邠者，蓋本其始而言之也。所以光昭令德，揚(yáng)名于后者也。《論語》曰：‘能以禮讓為國，于從政乎何有?！?em>《論語》孔子之言也。何有言若無有。由是言之，推讓之誠，其致遠(yuǎn)矣。今四舅深執(zhí)忠孝，引身自退，四舅謂騭、悝、弘、閶也。而以方垂未靜，拒而不許；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謂有纖微之過，則推讓之美失也。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緣見逮及，故敢昧死竭其愚情。自知言不足采，以示蟲蟻之赤心?！碧髲亩S之。于是騭等各還里第焉。
作《女誡》七篇，有助內(nèi)訓(xùn)。其辭曰：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寵，賴母師之典訓(xùn)。母，傅母也。師，女師也。《左傳》曰：“宋伯姬卒，待姆也。”《毛詩》曰：“言告師氏，言告言歸。”年十有四，執(zhí)箕帚于曹氏，《前書》呂公謂高祖曰：“臣有息女，愿為箕帚妾?！毖詧?zhí)箕帚主賤役，以事舅姑。于今四十余載矣。戰(zhàn)戰(zhàn)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中，內(nèi)也。夙夜劬心，勤不告勞，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頑，教道無素，素，先也。恒恐子谷負(fù)辱清朝。《三輔決錄》曰：“齊相子谷，頗隨時(shí)俗?！弊⒃疲骸安艹?，壽之子也。司徒掾察孝廉，為長垣長。母為太后師，征拜中散大夫。”子谷即成之字也。圣恩橫加，猥賜金紫，《漢官儀》曰“二千石金印紫綬”也。實(shí)非鄙人庶幾所望也。男能自謀矣，吾不復(fù)以為憂也。但傷諸女方當(dāng)適人，而不漸訓(xùn)誨，不聞婦禮，懼失容它門，取恥宗族。吾今疾在沉滯，性命無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閑作《女誡》七章，愿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bǔ)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去矣猶言從今已往。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詩·小雅》曰：“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弄之瓦?！泵O注云：“瓦，紡磚也?！薄豆{》云：“臥之于地，卑之也。紡磚，習(xí)其所有事也。”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xí)勞，主執(zhí)勤也。齋告先君，明當(dāng)主繼祭祀也。《毛詩·傳》曰：“《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先祖供祭祀矣。”“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惟筐及筥，于以湘之，惟锜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em>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不自名己之善也。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晚寢早作，勿憚夙夜，作，起也。執(zhí)務(wù)私事，不辭劇易，劇猶難也。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執(zhí)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靜自守，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潔，清也，謂食也?！蹲髠鳌吩弧皾嶔邑S盛”也。是謂繼祭祀也。三者茍備，而患名稱之不聞，黜辱之在身，未之見也。三者茍失之，何名稱之可聞，黜辱之可遠(yuǎn)哉！
夫婦第二：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dá)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jié)也。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著《關(guān)雎》之義。《禮記》曰：“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詩關(guān)雎》，樂得賢女，以配君子也。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墮音許規(guī)反。墮，廢也。方斯二事，其用一也。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故訓(xùn)其男，檢以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dāng)?shù)乎！《禮》，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至于學(xué)矣。《禮記》曰：“八歲入小學(xué)。”獨(dú)不可依此以為則哉！
敬慎第三：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qiáng)為貴，女以弱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比粍t修身莫若敬，避強(qiáng)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謂也。夫順非它，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寬裕者，尚恭下也。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媟黷。媟黷既生，語言過矣。語言既過，縱恣必作?？v恣既作，則侮夫之心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則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節(jié)，譴呵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夫?yàn)榉驄D者，義以和親，恩以好合，楚撻既行，何義之存？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義俱廢，夫婦離矣。
婦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禮記》文也。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shí)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shí)，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論語》孔子之言也。此之謂也。
專心第五：《禮》，夫有再娶之義，《儀禮》曰：“父在為母，何以期？至尊在，不敢伸也。父必三年而后娶，達(dá)子志也。”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儀禮》曰：“夫者，妻之天也。婦人不二斬者，猶曰不二天也?！?/em>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行違神祇，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故《女憲》曰：“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庇伤寡灾?，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茍親也，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居潔，耳無涂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群輩，無看視門戶，此則謂專心正色矣。若夫動靜輕脫，視聽陜輸，陜輸，不定貌也。入則亂發(fā)壞形，出則窈窕作態(tài)，窈窕，妖冶之貌也。說所不當(dāng)?shù)?，觀所不當(dāng)視，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
曲從第六：夫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欲人定志專心之言也。舅姑之心，豈當(dāng)可失哉？物有以恩自離者，亦有以義自破者也。夫雖云愛，舅姑云非，此所謂以義自破者也。然則舅姑之心柰何？固莫尚于曲從矣。姑云不爾而是，固宜從令；不爾猶不然也。姑云爾而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em>影響言順從也。
和叔妹第七：婦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愛己也；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yù)己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譽(yù)毀，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復(fù)不可失也。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親，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鮮能無過。故顏?zhàn)淤F于能改，仲尼嘉其不貳，《論語》孔子曰：“顏回不貳過?！薄兑住吩弧邦伿现樱浯鼛缀?！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也?！?/em>而況婦人者也！雖以賢女之行，聰哲之性，其能備乎！是故室人和則謗掩，外內(nèi)離則惡揚(yáng)。此必然之埶也?！兑住吩唬骸岸送?，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贝酥^也。金，物之堅(jiān)者。若二人同心，則其利可以斷之。二人既同心，其芳馨如蘭也。古人通謂氣為臭也。夫嫂妹者，體敵而尊，恩疏而義親。若淑媛謙順之人，淑，善也。美女曰媛也。則能依義以篤好，崇恩以結(jié)援，使徽美顯章，而瑕過隱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聲譽(yù)曜于邑鄰，休光延于父母。若夫憃愚之人，于嫂則托名以自高，于妹則因?qū)櫼则溣?。驕盈既施，何和之有！恩義既乖，何譽(yù)之臻！是以美隱而過宣，姑忿而夫慍，毀訾布于中外，恥辱集于厥身，進(jìn)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君子謂夫也?！对姟吩唬骸拔匆娋?，憂心忡忡?！?/em>斯乃榮辱之本，而顯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則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謙順矣。謙則德之柄，《易·系辭》之文也。順則婦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对姟吩疲骸霸诒藷o惡，在此無射?！逼渌怪^也。《韓詩·周頌》之言也。射，厭也。射音亦?！睹姟贰吧洹弊鳌皵尽币?。
馬融善之，令妻女習(xí)焉。
昭女妹曹豐生，昭婿之妹也。亦有才惠，為書以難之，辭有可觀。
昭年七十余卒，皇太后素服舉哀，使者監(jiān)護(hù)喪事。所著賦、頌、銘、誄、問、注、哀辭、書、論、上疏、遺令，凡十六篇。子?jì)D丁氏為撰集之，又作《大家贊》焉。
河南樂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羊子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論言撰考讖》曰：“水名盜泉，仲尼不漱。”。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解見《文苑傳》也。況拾遺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于野，而遠(yuǎn)尋師學(xué)。一年來歸，妻跪問其故。羊子曰：“久行懷思，無它異也?！逼弈艘囤厵C(jī)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于機(jī)杼，一｛絲/丱｝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則捐失成功，稽廢時(shí)月。夫子積學(xué)，當(dāng)日知其所亡，《論語》孔子曰：“君子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蓖?，無也。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羊子感其言，復(fù)還終業(yè)，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又遠(yuǎn)饋羊子。
嘗有它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雞不餐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有它肉?！惫镁箺壷?。
后盜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聞，操刀而出。盜人曰：“釋汝刀從我者可全，不從我者，則殺汝姑?！逼扪鎏於鴩@，舉刀刎頸而死。盜亦不殺其姑。太守聞之，即捕殺賊盜，而賜妻縑帛，以禮葬之，號曰“貞義”。
漢中程文矩妻者，同郡李法之姊也，字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文矩為安眾令，喪于官。安眾，縣，屬南陽郡。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毀日積，而穆姜慈愛溫仁，撫字益隆，衣食資供皆兼倍所生?；蛑^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別居以遠(yuǎn)之？”對曰：“吾方以義相導(dǎo)，使其自遷善也?！奔扒捌揲L子興遇疾困篤，母惻隱自然，親調(diào)藥膳，恩情篤密。興疾久乃瘳，于是呼三弟謂曰：“繼母慈仁，出自天受。吾兄弟不識恩養(yǎng)，禽獸其心。雖母道益隆，我曹過惡亦已深矣！”遂將三弟詣南鄭獄，陳母之德，狀己之過，乞就刑辟?？h言之于郡，郡守表異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許以修革，自后訓(xùn)導(dǎo)愈明，并為良士。
穆姜年八十余卒。臨終來諸子曰：“吾弟伯度，智達(dá)士也。所論薄葬，其義至矣。又臨亡遺令，賢圣法也。《前書》孝文帝、楊王孫、龔勝臨亡，并有遺令。令汝曹遵承，勿與俗同，增吾之累?！敝T子奉行焉。
孝女曹娥者，會稽上虞人也。父盱，能弦歌，為巫祝。漢安二年五月五日，于縣江溯濤婆娑迎神，溺死，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沿江號哭，晝夜不絕聲，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娥投衣于水，祝曰：“父尸所在衣當(dāng)沈?！币码S流至一處而沈，娥遂隨衣而沒。“衣”字或作“瓜”。見項(xiàng)原《列女傳》也。至元嘉元年，縣長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傍，為立碑焉。《會稽典錄》曰：“上虞長度尚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時(shí)甫弱冠，而有異才。尚先使魏朗作曹娥碑，文成未出，會朗見尚，尚與之飲宴，而子禮方至督酒。尚問朗碑文成未？朗辭不才，因試使子禮為之，操筆而成，無所點(diǎn)定。朗嗟嘆不暇，遂毀其草。其后蔡邕又題八字曰：‘黃絹幼婦，外孫齏臼?！?/em>
吳許升妻者，呂氏之女也，字榮。升少為博徒，不理操行，榮嘗躬勤家業(yè)，以奉養(yǎng)其姑。數(shù)勸升修學(xué)，每有不善，輒流涕進(jìn)規(guī)。榮父積忿疾升，乃呼榮欲改嫁之。榮嘆曰：“命之所遭，義無離貳！”終不肯歸。升感激自厲，乃尋師遠(yuǎn)學(xué)，遂以成名。尋被本州辟命，行至壽春，道為盜所害。刺史尹耀捕盜得之。榮迎喪于路，聞而詣州，請甘心仇人。耀聽之。榮乃手?jǐn)嗥漕^，以祭升靈。后郡遭寇賊，賊欲犯之，榮逾垣走，賊拔刀追之。賊曰：“從我則生，不從我則死?！睒s曰：“義不以身受辱寇虜也！”遂殺之。是日疾風(fēng)暴雨，雷電晦冥，賊惶懼叩頭謝罪，乃殯葬之。
汝南袁隗妻者，扶風(fēng)馬融之女也。字倫。隗已見前傳。倫少有才辯。融家世豐豪，裝遣甚盛。及初成禮，隗問之曰：“婦奉箕帚而已，何乃過珍麗乎？”對曰：“慈親垂愛，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鮑宣、梁鴻之高者，妾亦請從少君、孟光之事矣。”隗又曰：“弟先兄舉，世以為笑。今處姊未適，先行可乎？”對曰：“妾姊高行殊邈，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茍然而已?！庇謫栐唬骸澳峡ぞ龑W(xué)窮道奧，文為辭宗，融為南郡太守。而所在之職，輒以貨財(cái)為損，何邪？”對曰：“孔子大圣，不免武叔之毀；子路至賢，猶有伯寮之愬。《論語》曰，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它人之賢者猶丘陵焉，猶可逾也。仲尼如日月也，無得而逾焉。”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孫?？鬃釉唬骸暗乐畬⑿幸才c？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家君獲此，固其宜耳?！壁竽徊荒芮?，帳外聽者為慚。隗既寵貴當(dāng)時(shí)，倫亦有名于世。年六十余卒。
倫妹芝，亦有才義。少喪親長而追感，乃作《申情賦》云。
酒泉龐淯母者，趙氏之女也，字娥。父為同縣人所殺，而娥兄弟三人，時(shí)俱病物故，仇乃喜而自賀，以為莫己報(bào)也。娥陰懷感憤，乃潛備刀兵，常帷車以候仇家。十余年不能得。后遇于都亭，刺殺之。因詣縣自首。曰：“父仇已報(bào)，請就刑戮?！钡摳ｉL尹嘉義之，解印綬欲與俱亡。娥不肯去。曰：“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結(jié)罪理獄，君之常理。何敢茍生，以枉公法！”后遇赦得免。州郡表其閭。太常張奐嘉嘆，以束帛禮之。
沛劉長卿妻者，同郡桓鸞之女也。鸞已見前傳。生一男五歲而長卿卒，妻防遠(yuǎn)嫌疑，不肯歸寧。兒年十五，晚又夭歿。妻慮不免，乃豫刑其耳以自誓。宗婦相與愍之，共謂曰：“若家殊無它意；假令有之，猶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誠，何貴義輕身之甚哉！”對曰：“昔我先君五更，學(xué)為儒宗，尊為帝師。五更已來，歷代不替，男以忠孝顯，女以貞順稱?！对姟吩疲骸疅o忝爾祖，聿修厥德?！且栽プ孕挑?，以明我情?！迸嫦嗤跫献喔咝?，顯其門閭，號曰“行義桓厘”，寡婦曰厘。縣邑有祀必膰焉。膰，祭余肉也。尊敬之，故有祭祀必致其余也。《左傳》曰：“天子有事膰焉。”
安定皇甫規(guī)妻者，不知何氏女也。規(guī)初喪室家，后更娶之。妻善屬文，能草書，時(shí)為規(guī)答書記，眾人怪其工。及規(guī)卒時(shí)，妻年猶盛，而容色美。后董卓為相國，承其名，娉以軿輜百乘，馬二十匹，奴婢錢帛充路。妻乃輕服詣卓門，跪自陳請，辭甚酸愴。卓使傅奴侍者悉拔刀圍之，而謂曰：“孤之威教，欲令四海風(fēng)靡，何有不行于一婦人乎！”妻知不免，乃立罵卓曰：“君羌胡之種，毒害天下猶未足邪！妾之先人，清德奕世?；矢κ衔奈渖喜?，為漢忠臣。君親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禮于爾君夫人邪！”卓乃引車庭中，以其頭縣軛，鞭撲交下。《周禮考工記》曰：“軛長六尺。”鄭眾曰：“謂轅端壓牛領(lǐng)者?！?/em>妻謂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盡為惠?！彼焖儡囅?。后人圖畫，號曰“禮宗”云。
南陽陰瑜妻者，潁川荀爽之女也，名采，字女荀。聰敏有才蓺。年十七，適陰氏。十九產(chǎn)一女，而瑜卒。采時(shí)尚豐少，常慮為家所逼，自防御甚固。后同郡郭奕喪妻，爽以采許之，魏書奕字伯益，嘉之子也，為太子文學(xué)，早卒。因詐稱病篤，召采。既不得已而歸，懷刃自誓。爽令傅婢執(zhí)奪其刃，扶抱載之，猶憂致憤激，敕衛(wèi)甚嚴(yán)。女既到郭氏，乃偽為歡悅之色，謂左右曰：“我本立志與陰氏同穴，而不免逼迫，遂至于此，素情不遂，柰何？”乃命使建四燈，盛裝飾，請奕入相見，共談，言辭不輟。奕敬憚之，遂不敢逼，至曙而出。采因來令左右辨浴。既入室而掩戶，權(quán)令侍人避之，以粉書扉上曰：“尸還陰?！薄瓣帯弊治醇俺?，懼有來者，遂以衣帶自縊。左右玩之不為意，比視，已絕，時(shí)人傷焉。
犍為盛道妻者，同郡趙氏之女也，字媛姜。建安五年，益部亂，道聚眾起兵，事敗，夫妻執(zhí)系，當(dāng)死。媛姜夜中告道曰：“法有常刑，必?zé)o生望，君可速潛逃，建立門戶，妾自留獄，代君塞咎?！钡酪肋`未從。媛姜便解道桎梏，為赍糧貨。子翔時(shí)年五歲，使道攜持而走。媛姜代道持夜，應(yīng)對不失。度道已遠(yuǎn)，乃以實(shí)告吏，應(yīng)時(shí)見殺。道父子會赦得歸。道感其義，終身不娶焉。
孝女叔先雄者，犍為人也。父泥和，永建初為縣功曹?？h長遣泥和拜檄謁巴郡太守，乘船墯湍水物故，尸喪不歸。雄感念怨痛，號泣晝夜，心不圖存，常有自沈之計(jì)。所生男女二人，并數(shù)歲，雄乃各作囊，盛珠環(huán)以系兒，數(shù)為訣別之辭。家人每防閑之，經(jīng)百許日后稍懈，雄因乘小船，于父墯處慟哭，遂自投水死。弟賢，其夕夢雄告之：“卻后六日，當(dāng)共父同出?！敝疗谒胖?，果與父相持，浮于江上?？たh表言，為雄立碑，圖象其形焉。
陳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列女后傳》，琰字昭姬也。博學(xué)有才辯，又妙于音律。劉昭《幼童傳》曰：“邕夜鼓琴，弦絕。琰曰：‘第二弦?！咴唬骸嫉弥??！蕯嘁幌覇栔?，琰曰：‘第四弦?！⒉徊钪?。”適河?xùn)|衛(wèi)仲道。夫亡無子，歸寧于家。興平中，天下喪亂，文姬為胡騎所獲，沒于南匈奴左賢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而重嫁于祀。
祀為屯田都尉，犯法當(dāng)死，文姬詣曹操請之。時(shí)公卿名士及遠(yuǎn)方使驛坐者滿堂，操謂賓客曰：“蔡伯喈女在外，今為諸君見之?！奔拔募нM(jìn)，蓬首徒行，叩頭請罪，音辭清辯，旨甚酸哀，眾皆為改容。操曰：“誠實(shí)相矜，然文狀已去，柰何？”文姬曰：“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騎，而不濟(jì)垂死之命乎！”操感其言，乃追原祀罪。時(shí)且寒，賜以頭巾履襪。操因問曰：“聞夫人家先多墳籍，猶能憶識之不？”文姬曰：“昔亡父賜書四千許卷，流離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誦憶，裁四百余篇耳。”操曰：“今當(dāng)使十吏就夫人寫之?！蔽募г唬骸版勀信畡e，禮不親授。《禮記》曰：“男女不親授?！?/em>乞給紙筆，真草唯命?！庇谑强槙椭?，文無遺誤。
后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其辭曰：
漢季失權(quán)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qiáng)。海內(nèi)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雀戈｝無孑遺，尸骸相牚拒。牚音直庚反。馬邊縣男頭，馬后載婦女。長驅(qū)西入關(guān)，迥路險(xiǎn)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所略有萬計(jì)，不得令屯聚?；蛴泄侨饩悖圆桓艺Z。失意機(jī)微閑，輒言斃降虜。要當(dāng)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復(fù)惜性命，不堪其詈罵?；虮慵娱⒄?，毒痛參并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處所多霜雪，胡風(fēng)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感時(shí)念父母，哀嘆無窮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fù)非鄉(xiāng)里。邂逅徼時(shí)愿，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dāng)復(fù)棄兒子。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叭搜阅府?dāng)去，豈復(fù)有還時(shí)。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柰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nèi)，恍惚生狂癡。號泣手撫摩，當(dāng)發(fā)復(fù)回疑。兼有同時(shí)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dú)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zhuǎn)轍。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里，何時(shí)復(fù)交會？念我出腹子，匈臆為摧敗。既至家人盡，又復(fù)無中外。城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從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煢煢對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遠(yuǎn)眺望，魂神忽飛逝。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為復(fù)強(qiáng)視息，雖生何聊賴！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厲。流離成鄙賤，?？謴?fù)捐廢。人生幾何時(shí)，懷憂終年歲！
其二章曰：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門戶單。身執(zhí)略兮入西關(guān)，歷險(xiǎn)阻兮之羌蠻。山谷眇兮路曼曼，眷東顧兮但悲嘆。冥當(dāng)寢兮不能安，冥音暝。饑當(dāng)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眥不干，薄志節(jié)兮念死難，雖茍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yuǎn)陽精，北方近陰遠(yuǎn)陽。陰氣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塵冥冥，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禽兮食臭腥，言兜離兮狀窈停。兜離，匈奴言語之貌。歲聿暮兮時(shí)邁征，夜悠長兮禁門扄。不能寐兮起屏營，登胡殿兮臨廣庭。玄云合兮翳月星，北風(fēng)厲兮肅泠泠。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匈憤盈，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家既迎兮當(dāng)歸寧，臨長路兮捐所生。兒呼母兮號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追持我兮走焭焭，頓復(fù)起兮毀顏形。還顧之兮破人情，心怛絕兮死復(fù)生。
贊曰：端操有蹤，幽閑有容。區(qū)明風(fēng)烈，昭我管彤。婦人之正其節(jié)操有蹤跡可紀(jì)者，及幽都閑婉有禮容者，區(qū)別其遺風(fēng)余烈，以明女史之所記也。管彤，赤管筆，解見《皇后紀(jì)》。
勃海鮑宣妻者，桓氏之女也，字少君。宣嘗就少君父學(xué)，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裝送資賄甚盛。宣不悅，謂妻曰：“少君生富驕，習(xí)美飾，而吾實(shí)貧賤，不敢當(dāng)禮?！逼拊唬骸按笕艘韵壬薜率丶s，故使賤妾侍執(zhí)巾櫛。既奉承君子，唯命是從?！毙υ唬骸澳苋缡牵俏嶂疽病！逼弈讼w侍御服飾，更著短布裳，與宣共挽鹿車歸鄉(xiāng)里。拜姑禮畢，提甕出汲。修行婦道，鄉(xiāng)邦稱之。
宣哀帝時(shí)官至司隸校尉。子永，中興初為魯郡太守。永子昱從容問少君曰：“太夫人寧復(fù)識挽鹿車時(shí)不？”對曰：“先姑有言：《爾雅》曰：“舅姑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em>‘存不忘亡，安不忘危。’《易·系辭》之言也。吾焉敢忘乎！”永、昱已見前傳。
太原王霸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霸少立高節(jié)，光武時(shí)，連征不仕。霸已見《逸人傳》。妻亦美志行。初，霸與同郡令狐子伯為友，后子伯為楚相，而其子為郡功曹。子伯乃令子奉書于霸，車馬服從，雍容如也。霸子時(shí)方耕于野，聞賓至，投耒而歸，鄭玄注《禮記》云：“耒，耜之上曲者也?！墩f文》曰：‘耒，手耕曲木?！?/em>見令狐子，沮怍不能仰視。沮，喪也。怍，慚也。霸目之，有愧容，客去而久臥不起。妻怪問其故，始不肯告，妻請罪，而后言曰：“吾與子伯素不相若，向見其子容服甚光，舉措有適，而我兒曹蓬發(fā)歷齒，未知禮則，曹，輩也。見客而有慚色。父子恩深，不覺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節(jié)，不顧榮祿。今子伯之貴孰與君之高？柰何忘宿志而慚兒女子乎！”霸屈起而笑曰：屈音渠勿反。“有是哉！”遂共終身隱遁。
廣漢姜詩妻者，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溯流而汲。后值風(fēng)，不時(shí)得還，母渴，詩責(zé)而遣之。妻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姑感慚呼還，恩養(yǎng)愈謹(jǐn)。其子后因遠(yuǎn)汲溺死，妻恐姑哀傷，不敢言，而托以行學(xué)不在。姑嗜魚鲙，又不能獨(dú)食，夫婦常力作供鲙，呼鄰母共之。舍側(cè)忽有涌泉，味如江水，每旦輒出雙鯉魚，常以供二母之膳。赤眉散賊經(jīng)詩里，□兵而過，曰：“驚大孝必觸鬼神?！睍r(shí)歲荒，賊乃遺詩米肉，受而埋之，比落蒙其安全。比，近也。落，藩也。
永平三年，察孝廉，顯宗詔曰：“大孝入朝，凡諸舉者一聽平之。”由是皆拜郎中。詩尋除江陽令，卒于官。所居治，鄉(xiāng)人為立祀。
沛郡周郁妻者，同郡趙孝之女也，字阿。少習(xí)儀訓(xùn)，閑于婦道，而郁驕淫輕躁，多行無禮。郁父偉謂阿曰：“新婦賢者女，當(dāng)以道匡夫。郁之不改，新婦過也?！卑荻苊酥^左右曰：“我無樊衛(wèi)二姬之行，《列女傳》曰，楚莊王好田獵，樊姬故不食鮮禽以諫王。齊桓公好音樂，衛(wèi)姬不聽五音以諫公。并解具《文苑傳》也。故君以責(zé)我。我言而不用，君必謂我不奉教令，則罪在我矣。若言而見用，是為子違父而從婦，則罪在彼矣。生如此，亦何聊哉！”乃自殺。莫不傷之。
扶風(fēng)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學(xué)高才。世叔早卒，有節(jié)行法度。兄固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詔昭就東觀臧書閣踵而成之。踵，繼也。帝數(shù)召入宮，令皇后諸貴人師事焉，號曰大家。每有貢獻(xiàn)異物，輒詔大家作賦頌。及鄧太后臨朝，與聞?wù)隆Ｒ猿鋈胫?，特封子成關(guān)內(nèi)侯，官至齊相。時(shí)《漢書》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馬融伏于閣下，從昭受讀，后又詔融兄續(xù)繼昭成之。融兄名續(xù)，見《馬援傳》。
永初中，太后兄大將軍鄧騭以母憂，上書乞身，太后不欲許，以問昭。昭因上疏曰：“伏惟皇太后陛下，躬盛德之美，隆唐虞之政，辟四門而開四聰，采狂夫之瞽言，納芻蕘之謀慮。《前書》曰：“狂夫之言，明主擇焉?！薄对姟吩唬骸跋热擞醒?，詢于芻蕘?！?/em>妾昭得以愚朽，身當(dāng)盛明，敢不披露肝膽，以效萬一。妾聞謙讓之風(fēng)，德莫大焉，故典墳述美，神祇降福。《易》曰：“謙尊而光。”又曰：“鬼神害盈而福謙?！薄蹲髠鳌吩唬骸爸t讓者，德之基也?！?/em>昔夷齊去國，天下服其廉高；《孟子》曰：“聞伯夷之風(fēng)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em>太伯違邠，孔子稱為三讓。周太王有疾，太伯欲讓季歷，托采藥于吳。時(shí)已居周，此言邠者，蓋本其始而言之也。所以光昭令德，揚(yáng)名于后者也。《論語》曰：‘能以禮讓為國，于從政乎何有?！?em>《論語》孔子之言也。何有言若無有。由是言之，推讓之誠，其致遠(yuǎn)矣。今四舅深執(zhí)忠孝，引身自退，四舅謂騭、悝、弘、閶也。而以方垂未靜，拒而不許；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謂有纖微之過，則推讓之美失也。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緣見逮及，故敢昧死竭其愚情。自知言不足采，以示蟲蟻之赤心?！碧髲亩S之。于是騭等各還里第焉。
作《女誡》七篇，有助內(nèi)訓(xùn)。其辭曰：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寵，賴母師之典訓(xùn)。母，傅母也。師，女師也。《左傳》曰：“宋伯姬卒，待姆也。”《毛詩》曰：“言告師氏，言告言歸。”年十有四，執(zhí)箕帚于曹氏，《前書》呂公謂高祖曰：“臣有息女，愿為箕帚妾?！毖詧?zhí)箕帚主賤役，以事舅姑。于今四十余載矣。戰(zhàn)戰(zhàn)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中，內(nèi)也。夙夜劬心，勤不告勞，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頑，教道無素，素，先也。恒恐子谷負(fù)辱清朝。《三輔決錄》曰：“齊相子谷，頗隨時(shí)俗?！弊⒃疲骸安艹?，壽之子也。司徒掾察孝廉，為長垣長。母為太后師，征拜中散大夫。”子谷即成之字也。圣恩橫加，猥賜金紫，《漢官儀》曰“二千石金印紫綬”也。實(shí)非鄙人庶幾所望也。男能自謀矣，吾不復(fù)以為憂也。但傷諸女方當(dāng)適人，而不漸訓(xùn)誨，不聞婦禮，懼失容它門，取恥宗族。吾今疾在沉滯，性命無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閑作《女誡》七章，愿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bǔ)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去矣猶言從今已往。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詩·小雅》曰：“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弄之瓦?！泵O注云：“瓦，紡磚也?！薄豆{》云：“臥之于地，卑之也。紡磚，習(xí)其所有事也。”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xí)勞，主執(zhí)勤也。齋告先君，明當(dāng)主繼祭祀也。《毛詩·傳》曰：“《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先祖供祭祀矣。”“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惟筐及筥，于以湘之，惟锜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em>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不自名己之善也。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晚寢早作，勿憚夙夜，作，起也。執(zhí)務(wù)私事，不辭劇易，劇猶難也。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執(zhí)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靜自守，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潔，清也，謂食也?！蹲髠鳌吩弧皾嶔邑S盛”也。是謂繼祭祀也。三者茍備，而患名稱之不聞，黜辱之在身，未之見也。三者茍失之，何名稱之可聞，黜辱之可遠(yuǎn)哉！
夫婦第二：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dá)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jié)也。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著《關(guān)雎》之義。《禮記》曰：“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詩關(guān)雎》，樂得賢女，以配君子也。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墮音許規(guī)反。墮，廢也。方斯二事，其用一也。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故訓(xùn)其男，檢以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dāng)?shù)乎！《禮》，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至于學(xué)矣。《禮記》曰：“八歲入小學(xué)。”獨(dú)不可依此以為則哉！
敬慎第三：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qiáng)為貴，女以弱為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比粍t修身莫若敬，避強(qiáng)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謂也。夫順非它，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寬裕者，尚恭下也。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媟黷。媟黷既生，語言過矣。語言既過，縱恣必作?？v恣既作，則侮夫之心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則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節(jié)，譴呵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夫?yàn)榉驄D者，義以和親，恩以好合，楚撻既行，何義之存？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義俱廢，夫婦離矣。
婦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禮記》文也。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shí)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shí)，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論語》孔子之言也。此之謂也。
專心第五：《禮》，夫有再娶之義，《儀禮》曰：“父在為母，何以期？至尊在，不敢伸也。父必三年而后娶，達(dá)子志也。”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儀禮》曰：“夫者，妻之天也。婦人不二斬者，猶曰不二天也?！?/em>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行違神祇，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故《女憲》曰：“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庇伤寡灾?，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茍親也，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居潔，耳無涂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群輩，無看視門戶，此則謂專心正色矣。若夫動靜輕脫，視聽陜輸，陜輸，不定貌也。入則亂發(fā)壞形，出則窈窕作態(tài)，窈窕，妖冶之貌也。說所不當(dāng)?shù)?，觀所不當(dāng)視，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
曲從第六：夫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欲人定志專心之言也。舅姑之心，豈當(dāng)可失哉？物有以恩自離者，亦有以義自破者也。夫雖云愛，舅姑云非，此所謂以義自破者也。然則舅姑之心柰何？固莫尚于曲從矣。姑云不爾而是，固宜從令；不爾猶不然也。姑云爾而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em>影響言順從也。
和叔妹第七：婦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愛己也；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yù)己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譽(yù)毀，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復(fù)不可失也。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親，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鮮能無過。故顏?zhàn)淤F于能改，仲尼嘉其不貳，《論語》孔子曰：“顏回不貳過?！薄兑住吩弧邦伿现樱浯鼛缀?！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也?！?/em>而況婦人者也！雖以賢女之行，聰哲之性，其能備乎！是故室人和則謗掩，外內(nèi)離則惡揚(yáng)。此必然之埶也?！兑住吩唬骸岸送?，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贝酥^也。金，物之堅(jiān)者。若二人同心，則其利可以斷之。二人既同心，其芳馨如蘭也。古人通謂氣為臭也。夫嫂妹者，體敵而尊，恩疏而義親。若淑媛謙順之人，淑，善也。美女曰媛也。則能依義以篤好，崇恩以結(jié)援，使徽美顯章，而瑕過隱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聲譽(yù)曜于邑鄰，休光延于父母。若夫憃愚之人，于嫂則托名以自高，于妹則因?qū)櫼则溣?。驕盈既施，何和之有！恩義既乖，何譽(yù)之臻！是以美隱而過宣，姑忿而夫慍，毀訾布于中外，恥辱集于厥身，進(jìn)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君子謂夫也?！对姟吩唬骸拔匆娋?，憂心忡忡?！?/em>斯乃榮辱之本，而顯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則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謙順矣。謙則德之柄，《易·系辭》之文也。順則婦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对姟吩疲骸霸诒藷o惡，在此無射?！逼渌怪^也。《韓詩·周頌》之言也。射，厭也。射音亦?！睹姟贰吧洹弊鳌皵尽币?。
馬融善之，令妻女習(xí)焉。
昭女妹曹豐生，昭婿之妹也。亦有才惠，為書以難之，辭有可觀。
昭年七十余卒，皇太后素服舉哀，使者監(jiān)護(hù)喪事。所著賦、頌、銘、誄、問、注、哀辭、書、論、上疏、遺令，凡十六篇。子?jì)D丁氏為撰集之，又作《大家贊》焉。
河南樂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羊子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論言撰考讖》曰：“水名盜泉，仲尼不漱。”。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解見《文苑傳》也。況拾遺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于野，而遠(yuǎn)尋師學(xué)。一年來歸，妻跪問其故。羊子曰：“久行懷思，無它異也?！逼弈艘囤厵C(jī)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于機(jī)杼，一｛絲/丱｝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則捐失成功，稽廢時(shí)月。夫子積學(xué)，當(dāng)日知其所亡，《論語》孔子曰：“君子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蓖?，無也。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羊子感其言，復(fù)還終業(yè)，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又遠(yuǎn)饋羊子。
嘗有它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雞不餐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有它肉?！惫镁箺壷?。
后盜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聞，操刀而出。盜人曰：“釋汝刀從我者可全，不從我者，則殺汝姑?！逼扪鎏於鴩@，舉刀刎頸而死。盜亦不殺其姑。太守聞之，即捕殺賊盜，而賜妻縑帛，以禮葬之，號曰“貞義”。
漢中程文矩妻者，同郡李法之姊也，字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文矩為安眾令，喪于官。安眾，縣，屬南陽郡。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毀日積，而穆姜慈愛溫仁，撫字益隆，衣食資供皆兼倍所生?；蛑^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別居以遠(yuǎn)之？”對曰：“吾方以義相導(dǎo)，使其自遷善也?！奔扒捌揲L子興遇疾困篤，母惻隱自然，親調(diào)藥膳，恩情篤密。興疾久乃瘳，于是呼三弟謂曰：“繼母慈仁，出自天受。吾兄弟不識恩養(yǎng)，禽獸其心。雖母道益隆，我曹過惡亦已深矣！”遂將三弟詣南鄭獄，陳母之德，狀己之過，乞就刑辟?？h言之于郡，郡守表異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許以修革，自后訓(xùn)導(dǎo)愈明，并為良士。
穆姜年八十余卒。臨終來諸子曰：“吾弟伯度，智達(dá)士也。所論薄葬，其義至矣。又臨亡遺令，賢圣法也。《前書》孝文帝、楊王孫、龔勝臨亡，并有遺令。令汝曹遵承，勿與俗同，增吾之累?！敝T子奉行焉。
孝女曹娥者，會稽上虞人也。父盱，能弦歌，為巫祝。漢安二年五月五日，于縣江溯濤婆娑迎神，溺死，不得尸骸。娥年十四，乃沿江號哭，晝夜不絕聲，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娥投衣于水，祝曰：“父尸所在衣當(dāng)沈?！币码S流至一處而沈，娥遂隨衣而沒。“衣”字或作“瓜”。見項(xiàng)原《列女傳》也。至元嘉元年，縣長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傍，為立碑焉。《會稽典錄》曰：“上虞長度尚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時(shí)甫弱冠，而有異才。尚先使魏朗作曹娥碑，文成未出，會朗見尚，尚與之飲宴，而子禮方至督酒。尚問朗碑文成未？朗辭不才，因試使子禮為之，操筆而成，無所點(diǎn)定。朗嗟嘆不暇，遂毀其草。其后蔡邕又題八字曰：‘黃絹幼婦，外孫齏臼?！?/em>
吳許升妻者，呂氏之女也，字榮。升少為博徒，不理操行，榮嘗躬勤家業(yè)，以奉養(yǎng)其姑。數(shù)勸升修學(xué)，每有不善，輒流涕進(jìn)規(guī)。榮父積忿疾升，乃呼榮欲改嫁之。榮嘆曰：“命之所遭，義無離貳！”終不肯歸。升感激自厲，乃尋師遠(yuǎn)學(xué)，遂以成名。尋被本州辟命，行至壽春，道為盜所害。刺史尹耀捕盜得之。榮迎喪于路，聞而詣州，請甘心仇人。耀聽之。榮乃手?jǐn)嗥漕^，以祭升靈。后郡遭寇賊，賊欲犯之，榮逾垣走，賊拔刀追之。賊曰：“從我則生，不從我則死?！睒s曰：“義不以身受辱寇虜也！”遂殺之。是日疾風(fēng)暴雨，雷電晦冥，賊惶懼叩頭謝罪，乃殯葬之。
汝南袁隗妻者，扶風(fēng)馬融之女也。字倫。隗已見前傳。倫少有才辯。融家世豐豪，裝遣甚盛。及初成禮，隗問之曰：“婦奉箕帚而已，何乃過珍麗乎？”對曰：“慈親垂愛，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鮑宣、梁鴻之高者，妾亦請從少君、孟光之事矣。”隗又曰：“弟先兄舉，世以為笑。今處姊未適，先行可乎？”對曰：“妾姊高行殊邈，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茍然而已?！庇謫栐唬骸澳峡ぞ龑W(xué)窮道奧，文為辭宗，融為南郡太守。而所在之職，輒以貨財(cái)為損，何邪？”對曰：“孔子大圣，不免武叔之毀；子路至賢，猶有伯寮之愬。《論語》曰，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它人之賢者猶丘陵焉，猶可逾也。仲尼如日月也，無得而逾焉。”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孫?？鬃釉唬骸暗乐畬⑿幸才c？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家君獲此，固其宜耳?！壁竽徊荒芮?，帳外聽者為慚。隗既寵貴當(dāng)時(shí)，倫亦有名于世。年六十余卒。
倫妹芝，亦有才義。少喪親長而追感，乃作《申情賦》云。
酒泉龐淯母者，趙氏之女也，字娥。父為同縣人所殺，而娥兄弟三人，時(shí)俱病物故，仇乃喜而自賀，以為莫己報(bào)也。娥陰懷感憤，乃潛備刀兵，常帷車以候仇家。十余年不能得。后遇于都亭，刺殺之。因詣縣自首。曰：“父仇已報(bào)，請就刑戮?！钡摳ｉL尹嘉義之，解印綬欲與俱亡。娥不肯去。曰：“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結(jié)罪理獄，君之常理。何敢茍生，以枉公法！”后遇赦得免。州郡表其閭。太常張奐嘉嘆，以束帛禮之。
沛劉長卿妻者，同郡桓鸞之女也。鸞已見前傳。生一男五歲而長卿卒，妻防遠(yuǎn)嫌疑，不肯歸寧。兒年十五，晚又夭歿。妻慮不免，乃豫刑其耳以自誓。宗婦相與愍之，共謂曰：“若家殊無它意；假令有之，猶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誠，何貴義輕身之甚哉！”對曰：“昔我先君五更，學(xué)為儒宗，尊為帝師。五更已來，歷代不替，男以忠孝顯，女以貞順稱?！对姟吩疲骸疅o忝爾祖，聿修厥德?！且栽プ孕挑?，以明我情?！迸嫦嗤跫献喔咝?，顯其門閭，號曰“行義桓厘”，寡婦曰厘。縣邑有祀必膰焉。膰，祭余肉也。尊敬之，故有祭祀必致其余也。《左傳》曰：“天子有事膰焉。”
安定皇甫規(guī)妻者，不知何氏女也。規(guī)初喪室家，后更娶之。妻善屬文，能草書，時(shí)為規(guī)答書記，眾人怪其工。及規(guī)卒時(shí)，妻年猶盛，而容色美。后董卓為相國，承其名，娉以軿輜百乘，馬二十匹，奴婢錢帛充路。妻乃輕服詣卓門，跪自陳請，辭甚酸愴。卓使傅奴侍者悉拔刀圍之，而謂曰：“孤之威教，欲令四海風(fēng)靡，何有不行于一婦人乎！”妻知不免，乃立罵卓曰：“君羌胡之種，毒害天下猶未足邪！妾之先人，清德奕世?；矢κ衔奈渖喜?，為漢忠臣。君親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禮于爾君夫人邪！”卓乃引車庭中，以其頭縣軛，鞭撲交下。《周禮考工記》曰：“軛長六尺。”鄭眾曰：“謂轅端壓牛領(lǐng)者?！?/em>妻謂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盡為惠?！彼焖儡囅?。后人圖畫，號曰“禮宗”云。
南陽陰瑜妻者，潁川荀爽之女也，名采，字女荀。聰敏有才蓺。年十七，適陰氏。十九產(chǎn)一女，而瑜卒。采時(shí)尚豐少，常慮為家所逼，自防御甚固。后同郡郭奕喪妻，爽以采許之，魏書奕字伯益，嘉之子也，為太子文學(xué)，早卒。因詐稱病篤，召采。既不得已而歸，懷刃自誓。爽令傅婢執(zhí)奪其刃，扶抱載之，猶憂致憤激，敕衛(wèi)甚嚴(yán)。女既到郭氏，乃偽為歡悅之色，謂左右曰：“我本立志與陰氏同穴，而不免逼迫，遂至于此，素情不遂，柰何？”乃命使建四燈，盛裝飾，請奕入相見，共談，言辭不輟。奕敬憚之，遂不敢逼，至曙而出。采因來令左右辨浴。既入室而掩戶，權(quán)令侍人避之，以粉書扉上曰：“尸還陰?！薄瓣帯弊治醇俺?，懼有來者，遂以衣帶自縊。左右玩之不為意，比視，已絕，時(shí)人傷焉。
犍為盛道妻者，同郡趙氏之女也，字媛姜。建安五年，益部亂，道聚眾起兵，事敗，夫妻執(zhí)系，當(dāng)死。媛姜夜中告道曰：“法有常刑，必?zé)o生望，君可速潛逃，建立門戶，妾自留獄，代君塞咎?！钡酪肋`未從。媛姜便解道桎梏，為赍糧貨。子翔時(shí)年五歲，使道攜持而走。媛姜代道持夜，應(yīng)對不失。度道已遠(yuǎn)，乃以實(shí)告吏，應(yīng)時(shí)見殺。道父子會赦得歸。道感其義，終身不娶焉。
孝女叔先雄者，犍為人也。父泥和，永建初為縣功曹?？h長遣泥和拜檄謁巴郡太守，乘船墯湍水物故，尸喪不歸。雄感念怨痛，號泣晝夜，心不圖存，常有自沈之計(jì)。所生男女二人，并數(shù)歲，雄乃各作囊，盛珠環(huán)以系兒，數(shù)為訣別之辭。家人每防閑之，經(jīng)百許日后稍懈，雄因乘小船，于父墯處慟哭，遂自投水死。弟賢，其夕夢雄告之：“卻后六日，當(dāng)共父同出?！敝疗谒胖?，果與父相持，浮于江上?？たh表言，為雄立碑，圖象其形焉。
陳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列女后傳》，琰字昭姬也。博學(xué)有才辯，又妙于音律。劉昭《幼童傳》曰：“邕夜鼓琴，弦絕。琰曰：‘第二弦?！咴唬骸嫉弥??！蕯嘁幌覇栔?，琰曰：‘第四弦?！⒉徊钪?。”適河?xùn)|衛(wèi)仲道。夫亡無子，歸寧于家。興平中，天下喪亂，文姬為胡騎所獲，沒于南匈奴左賢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而重嫁于祀。
祀為屯田都尉，犯法當(dāng)死，文姬詣曹操請之。時(shí)公卿名士及遠(yuǎn)方使驛坐者滿堂，操謂賓客曰：“蔡伯喈女在外，今為諸君見之?！奔拔募нM(jìn)，蓬首徒行，叩頭請罪，音辭清辯，旨甚酸哀，眾皆為改容。操曰：“誠實(shí)相矜，然文狀已去，柰何？”文姬曰：“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騎，而不濟(jì)垂死之命乎！”操感其言，乃追原祀罪。時(shí)且寒，賜以頭巾履襪。操因問曰：“聞夫人家先多墳籍，猶能憶識之不？”文姬曰：“昔亡父賜書四千許卷，流離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誦憶，裁四百余篇耳。”操曰：“今當(dāng)使十吏就夫人寫之?！蔽募г唬骸版勀信畡e，禮不親授。《禮記》曰：“男女不親授?！?/em>乞給紙筆，真草唯命?！庇谑强槙椭?，文無遺誤。
后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其辭曰：
漢季失權(quán)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qiáng)。海內(nèi)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雀戈｝無孑遺，尸骸相牚拒。牚音直庚反。馬邊縣男頭，馬后載婦女。長驅(qū)西入關(guān)，迥路險(xiǎn)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所略有萬計(jì)，不得令屯聚?；蛴泄侨饩悖圆桓艺Z。失意機(jī)微閑，輒言斃降虜。要當(dāng)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復(fù)惜性命，不堪其詈罵?；虮慵娱⒄?，毒痛參并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處所多霜雪，胡風(fēng)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感時(shí)念父母，哀嘆無窮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fù)非鄉(xiāng)里。邂逅徼時(shí)愿，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dāng)復(fù)棄兒子。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叭搜阅府?dāng)去，豈復(fù)有還時(shí)。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柰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nèi)，恍惚生狂癡。號泣手撫摩，當(dāng)發(fā)復(fù)回疑。兼有同時(shí)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dú)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zhuǎn)轍。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里，何時(shí)復(fù)交會？念我出腹子，匈臆為摧敗。既至家人盡，又復(fù)無中外。城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從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煢煢對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遠(yuǎn)眺望，魂神忽飛逝。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為復(fù)強(qiáng)視息，雖生何聊賴！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厲。流離成鄙賤，?？謴?fù)捐廢。人生幾何時(shí)，懷憂終年歲！
其二章曰：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門戶單。身執(zhí)略兮入西關(guān)，歷險(xiǎn)阻兮之羌蠻。山谷眇兮路曼曼，眷東顧兮但悲嘆。冥當(dāng)寢兮不能安，冥音暝。饑當(dāng)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眥不干，薄志節(jié)兮念死難，雖茍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yuǎn)陽精，北方近陰遠(yuǎn)陽。陰氣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塵冥冥，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禽兮食臭腥，言兜離兮狀窈停。兜離，匈奴言語之貌。歲聿暮兮時(shí)邁征，夜悠長兮禁門扄。不能寐兮起屏營，登胡殿兮臨廣庭。玄云合兮翳月星，北風(fēng)厲兮肅泠泠。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匈憤盈，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家既迎兮當(dāng)歸寧，臨長路兮捐所生。兒呼母兮號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追持我兮走焭焭，頓復(fù)起兮毀顏形。還顧之兮破人情，心怛絕兮死復(fù)生。
贊曰：端操有蹤，幽閑有容。區(qū)明風(fēng)烈，昭我管彤。婦人之正其節(jié)操有蹤跡可紀(jì)者，及幽都閑婉有禮容者，區(qū)別其遺風(fēng)余烈，以明女史之所記也。管彤，赤管筆，解見《皇后紀(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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